胡安让车子把他送到离古家几个街区远的地方。他对自己说，他这样做纯粹是为了感受一下这个地区。毕竟，这里是个比较重视私秘性的地方。不过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其实是因为那车子开得太快，他还没有做好面对自己这位本地搭档的心理准备。

西费尔布鲁克不是富豪区，但比拉斯梅斯塔司富裕得多，也更现代化。这个地区之所以富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刚好位于彭德尔顿营的东口。胡安借着夕阳的余辉在街上走着，环顾四周，外面只有寥寥数人：一个慢跑者，还有几个小孩，正玩着一种看不出名堂的游戏。

关掉强化器之后可以看出，这里房子都很矮，用石头砌成，离街道很远。一些庭院料理得很漂亮，仙人掌和矮松修剪得整整齐齐，像大型盆景。其他地方布置得也很整洁，遮荫树和草坪都经过精心梳理。沙砾车道耙过，干草坪有自动修剪设备。

胡安打开强化器。果不其然，这里的街道强化做得非常好，增强后的景致更是十分秀丽：午后的阳光照耀着几处喷泉和嫩绿的草坪。低矮的石屋到处都开着窗户和通风天井，有的地方阳光灿烂，有的地方绿树掩映。不过，这里没有任何公用传感器，没有广告，也没有乱涂乱画。整个社区完美地连在一起，犹如一座形成·个整体的工艺品。胡安心里打了个哆嗦。在圣地亚哥，到处都有不愿融入社区整体形象的业主，或者被迫配合社区形象，但却怪里怪气、跟其他人合不到一块去的人家。西费尔布鲁克的社区控制显然比大多数公寓区更为严格，让你产生一种感觉：某一个特殊的利益集团正密切注视着这里的一切，随时准备采取行动防御侵入者。实际上，这个利益集团的名字是美国海军陆战队。

在胡安的头顶上方，他的导向箭头亮了起来。现在它转向一条岔道，指向右边的第三座房子。老天。他想放慢脚步，也许该在这片街区多转一会儿。我还没想好怎么和她父母交谈呢。出生在美国的华裔美国人都很古怪，尤其是那些进过集中营的。他们被释放之后，有的离开美国去了墨西哥或欧洲，大多数人都回到了他们原来的生活圈子，甚至重返政府岗位，只是各人的艰难程度各不相同。其中有些人帮助美国结束了那场战争，让政府显得像个傻瓜。

胡安朝古家的车道走去，与此同时最后一次查询米莉家的情况。如果说傻子威廉不是米莉的哥哥，他又是什么人？威廉从来没有吸引过人们的注意力。没有任何现成的传闻，费尔蒙特中学对学生档案的保密向来极为严格。胡安四处搜寻，发现了一些看样子很不错的公共摄像数据。再给他几分钟，他肯定会将威廉的情况弄得一清二楚——

可眼下他已经站在古家的大门口了。

米里亚姆·古站在门口。有一会儿工夫，胡安还以为她会埋怨自己来迟了，但她只是一摆手，请他进去。

通过门廊后，大街的图像便完全切断了。他们站在一条狭窄的过道里，两端都是关上的门。米莉在里头那扇门前停下脚步，注视着他。

传来一阵阵噗噗噗的轻响，胡安觉得自己的脚脖子一阵发热。“哎，别烧了我的装备！”其实，他还有别的衣装，但奥罗斯科家不富裕，舍不得毁了这些旧衣装。

米莉瞪大眼睛看着他。“难道你没察觉到吗？”

“察觉到什么？”

“我很小心，毁掉的不是你的装备。你身上沾上了些偷偷附身搭便车的家伙。”米莉打开内门，举止一下子变得温文尔雅起来，里面准有大人在瞧着。

胡安跟着米莉走入大厅，重新启动他的衣载设备。于是，墙壁立即漂亮多了，装饰着丝绸挂饰。他看出自己已经获得了古家住宅系统的访客权限，但却没找到房子与外界的通信渠道。他的所有装备都运转良好，现在又附加了一些功能，如三百六十度球形视域、更好的听觉效果。可是，那些噗噗声和发热又是怎么回事？他身上有其他人的设备。刚才的胡安一直像个傻瓜一样，走来走去，没察觉到背后被别人贴上了一句“踢我吧”。实际上，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记得自己刚才还向妈妈保证过，只要他把自己的朋友带回家，妈妈准会见到。有人已经把他的真心话变成了一句谎话。乱开不讨人喜欢的玩笑的家伙哪儿都有，费尔蒙特中学也不例外，但做到这个份儿上实在太过分了。谁会干这样的事呢？……得了，还有谁？还用得着问吗？

胡安从门廊走进一间天花板很高的起居室，里面有一个真实的壁炉。站在壁炉旁的是一个理着平头、身材矮小敦实的亚洲人。胡安有几张这个人的照片，他认出来了。这是威廉·古，米里亚姆的父亲，跟傻子威廉不是同一个人。显然，两个人有着同样的名字。

米里亚姆走在胡安的前头，满面笑容。“比尔，我想让你见见胡安·奥罗斯科。这一次他和我在一起搞本地课题。胡安，这是我父亲。”

比尔？胡安无法想像自己直呼父亲的名字。这些人真怪。

“胡安，很高兴见到你。”古握手的劲儿很大，他的表情温文尔雅却又让人无法解读。“喜欢这次期末考试吗？”

喜欢？“是的，先生。”米莉已经转过身去。“艾丽丝？你有空吗？愿意见见——”

随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好的，亲爱的。稍等一会儿。”过了不到两分钟，一个长着惹人喜爱的圆脸盘的女人走进客厅。胡安也认出她了……只是她现在穿着的衣服不同：今天晚上，艾丽丝·古穿着美国海军陆战队中校军服。米莉作介绍时，胡安注意到古先生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腰带。

“哎哟，抱歉！”艾丽丝·古的军服突然问变换成了一身套装。“哎呀，天哪。”套装说话间又变成了胡安从照片中看过的家庭主妇的装束。和胡安握手时，艾丽丝看起来完全像一位贤妻良母，“我听说，你和米里亚姆在搞一个很有趣的课题。”

“我也希望如此。”我主要是希望米里亚姆能找个机会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课题。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怀疑了，米里亚姆·古确实具有某种吸引力。

“我们真的很想多了解一些你们的课题。”

米莉做了个鬼脸。“比尔！你也知道我们不应该说这个。况且，如果进展顺利的话，我们今晚就万事大吉了。”

啊？

古先生两眼看着胡安。“我知道你们学校的规章制度，我做梦也没想过去破坏它。”他几乎笑了起来，“但我想，作为家长，我们至少应该知道你们准备到哪里去，我是说，实地去哪儿。如果我对你们的本地测试没有理解错的话，你们是不能通过远程方式进行的。”

“是的，先生。”胡安说道，“没错，我们——”

胡安一时语塞，无话可说。米里亚姆巧妙地接过话头：“我们只是去托利松公园。”

古中校按按她的腰带，沉默了一会儿。“噢，那里看来很安全。”

古先生点点头。“可是，不与外界进行联系去做那个本地课题，你们——”

“发生紧急事故的情况下可以例外。”

古先生轻叩手指，若有所思。胡安关掉了所有室内强化图像，注视着米里亚姆的爸爸。这位古先生穿得似乎挺随便，可对服装的鉴赏能力却比一股的大人强得多。图像经过宅子系统的强化后，古先生显得很和蔼，稍有点发胖。去掉强化效果之后，他的样子硬实多了。胡安这才想到，握手时他的手掌边一层厚厚的老茧，和在互动式电影里感受到的角色一样。

古中校看了丈夫一眼，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来，面向胡安和米莉。“我想应该没什么。”她说道，“不过，有几件事我们得问问你们。”

“不能违反考试规则。”米莉说道。

“当然。首先，公园没有任何基础设施，也不允许游客建立野营网络，所以你们最好把我们地下室那些独立式旧设备带上。”

“嗨，那太好了，艾丽丝！我正要问你这件事呢。”

胡安听到身后有人下楼来了。他没有转身，看了看，可什么人都看不见。他只有访客权限，不能透过墙壁看到那边的一切。

“第二，”古中校继续说道，“我们认为，威廉应该跟你们一起去。”

米莉的父亲？不……傻子威廉。啊唷！

这一次，米莉·古没有争辩。她点点头，轻声道：“嗯……如果你们认为这样最好的话。”

胡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可是……”说出口后，他又有点没把握了，“可是，那样不是违反了学校的规定吗？”

“不会。奥罗斯科，看‘看那些规定吧。”声音来自身后，是威廉的声音。

胡安转过身，对那人说：“你是说，你不算小组的一员？”“对，我只是陪你们一块儿去。”跟家里其他人一样，傻子也长着宽面庞，肤色也跟家里人一样。他与比尔·古差不多高，只是更瘦些。他的脸上油光发亮，就像——噢，突然问，胡安意识到比尔和威廉虽然确实是父子，但谁是父亲、谁是儿子，顺序却跟他刚才想的不一样。

“你说了算，爸爸。”古先生说。

威廉点点头。“我想去。”他笑了笑，“小家伙老是对我说，她们初中有多么奇特。现在我倒要看看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米莉·古的笑容有点勉强。“嗯，我们很高兴有你一块儿去。我和胡安想去看看艾丽丝的设备，半小时就能准备好。”

“我在家里等着。”威廉抽搐般地挥挥手，离开了客厅。

“你们这就去安排吧。”古先生说着朝胡安点点头，“胡安，很高兴见到你。”

胡安低声对古先生和古中校说了几句客套话，由着米莉把他带出房间，走下一段很陡的楼梯。

“嘿！”胡安说着，从她的肩头一眼望过去，“你们真的有一个地下室！”其实，这并不是胡安想说的话。那些话，他得等会儿再说。

“噢，是的。在西费尔蒙特，新一点的房子都有地下室。”

胡安注意到，县建筑规定里并没有指出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