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素出马相见恨晚

祖天开找上卫府来的时候,是王大同和李宣宣成婚之前几天──开叔认为事情十分紧急了,所以才硬著头皮来找卫斯理的。

其时,离这个故事一开始就叙述了的大惨祸的发生,约有半年左右。当时,不论是谁,就算从最坏的角度去推测,都绝料不到事情会有那么可怕的发展。

当下,祖天开的神情,很是特别,可知王大同在宝镜上滴血之后,得到的指示,十分古怪。

王大同计算出来适合他向宝镜许愿的时间,是当日接近午夜时分。

当王大同进行许愿时,旁边不能有任何人,也不能有任何打扰,所以,祖天开就理所当然,成了护法。

祖天开很自然地把他当晚的职责,称为“护法”,据他的说法是,那宝镜是神仙留下来的法宝,王大同要引法使法宝显神通,他是保护法术顺利进行,那么,当然他担任的是护法的角色了。

他还说:“当年,王老爷向宝镜许愿,也是我担任护法的!”

王大同算准了时间,先和开叔一起在小书房的一个隐蔽的保险箱中,把那面宝镜,取了出来。

祖天开轻抚著宝镜,神情感慨,当然是又想起了他和王老爷当年,拼了命把它弄到手的情景。

等到时候将近,祖天开又叮嘱了一遍,并且劝王大同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

他的劝说没有成功,黯然离开,关上了小书房的门,移过一张椅子,就在门口坐了下来。

那时,李宣宣还未曾过门,大宅之中,除了王大同、祖天开之外,就是四个男女仆人(李宣宣来了之后,多了两个女仆和女主人),所以可以肯定,不会有人来打扰──事先早已吩咐好了,所有电话、门铃,一切可以出声打扰的物件,全部在一段时间内,不会出声,连那几头狼狗,也一早被送到了狗场去暂住。

开叔坐在小书房的门口,他也不禁在想:未过门的新娘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他认定了一个原则:新娘子的过去,一定见不得人,不然,哪会有这种古怪的情形出现。他也知道,王大同一定要弄清新娘子的来历,只怕也是由于这一点!王大同毕竟是社会上有头有脸,有名誉有地位的人物,若是娶了一个有不光彩过去的女子为妻,那可是一件惨事!

他对宝镜的神奇功用,并无怀疑,所以他知道,谜底很快就可以揭开了!

祖天开在门外,等了十五分钟之后,开始有点焦急──他记得很清楚,许多年之前,王老使用宝镜,他守在门外,只不过一柱香功夫,现在,时间已经将近一倍了!

不过,他并没有不安,因为对他来说,可供缅怀的往事太多了。

他想到了王老爷那次使用宝镜,并不能肯定宝镜是不是真有这样的灵效,等到他大喜若狂,开门出来时,这才肯定了的。

当时,王老爷欢喜得全身发抖,拉住了祖天开,当天发誓:“天开,从今以后你我有福同享,多谢你让我用这宝镜。”

祖天开对卫斯理和白素,一点也不见外,什么话都说,连当时在小书房门外,他想起了往事的经过也并不保留,卫氏夫妇听了,互望一眼,心中都又生出了新的疑惑,后来他们曾讨论过。

他们先拟了一个大概:王老爷和祖天开两人,同心合力,千辛万苦,把许愿宝镜弄到了手,但由于宝镜在六十年内只能供一个人和他的子孙使用,而祖天开慨然把使用权让给了王老爷,所以王老爷目的既达,对祖天开感激莫名,许下了诺言。

王老爷后来成了巨富,众所皆知,祖天开为什么仍和他主仆相称呢?虽说开叔在王家有极高的地位,但是他自甘为仆,总是十分奇怪的事。尤其他是江湖大豪,绑赴怯场却砍不了头的人,是桀骜不驯的野汉子,怎么会心甘情愿,一辈子屈居人下?

这当中,一定有异样的故事在!

只不过那时,祖天开只说了一点,没有再说下去,当然也不便追问。而且,卫斯理当时性急想知道王大同许愿之后的结果。

祖天开沉醉在往事之中,时间倒过得还快,可是在又过了十五分钟之后,他站了起来,盯著小书房的门,觉得事情大是不对头──太久了!

好几次,他几乎忍不住,要伸手拍门,但又怕打扰了王大同,会有更坏的后果,所以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又等了十分钟,祖天开急得在门外团团乱转──人在转动,有许多时间,背对著小书房的门,所以,当他又一次转动,变得面对房门,看到王大同已打开了门,正站在门口之际,他又惊又喜,失声叫:“大同,怎那么久?”

他问了一句,才看清了王大同的情形,陡然像是头顶上被千斤重锤敲了一下一般。

用祖天开的话来形容王大同当时的情况:“大同他已经死了!虽然他还站著,但是我一看到他,就感到他已经死了!因为只有死人,才有这样死灰一样的脸色!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甚至没有出气入气,全身都是冰冷的,有股阴森森的寒意──十足是个死人!”

卫斯理惊讶于他的那种直接的形容方法,“嗖”地吸了一口气:“你说得他真的像死人一样!”

卫斯理自然知道那时王大同绝不是死人,他后来还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娶李宣宣为妻,还神秘莫测地闯下了弥天大祸!

祖天开苦笑了一下:“老实说,我是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人──真是死人,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

祖天开一看到王大同的情形如此之糟,而且全身皆湿,那不是水淋,而是叫汗湿透了的,祖天开吃惊之至,伸手去扶王大同,王大同一翻手,用冰冷的手,抓住了开叔的手腕,了白的口唇剧烈头动,硬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祖天开当机立断,先扶他在门口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再探头向小书房看去。

这时,如果他看到小书房中,爬满了九个头十八苹脚的怪物,他也不会更奇怪的了!

可是,小书房中,并没有异样,他看到那面宝镜,在书桌上,镜面上还有血迹,那自然是王大同刚才,刺破了双手中指,滴上去的。

祖天开一句话又要冲口而出,却又硬忍了下来,因为那句话是不能问的──也是使用宝镜的规矩。他想问的话,自然是“你在镜上看到了什么”。当年,王老爷在镜上看到了什么,祖天开没有问。

当祖天开叙说到这里的时候,不但是卫斯理,连白素也忍不住站了起来。

卫斯理不客气地责问:“什么?王大同在镜上得到了什么指示,说了半天,你不知道?”

祖天开理直气壮:“我当然不知道──镜上显示了什么,只有用宝镜的人知道,他也不能说给别人听,我又怎么会知道?”

卫斯理还想责备祖天开,可是想了想,祖天开从来也没有说过他知道,是自己一直在误解他知道!

所以,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白素叹了一声:“老爷子,你一上来就说有男人,有奸情,我们都以为是王医生在镜中看到了的!”

祖天开听得白素那样说,大摇其头。

祖天开一面摇头,一面道:“不是,那是我想的。当时大同的样子如此可怕,你们想,若不是新娘子让他戴了绿帽子,他做了王八乌龟,怎会这样子?我想来想去,定是为了这个,所以才求你们来了,嘿,演戏的戏子,能有乾净的吗?那种人──”

卫斯理和白素同时伸出手来,几乎没有同时指住他的口,不让他再发挥下去。

卫斯理问:“后来又怎么样?”

祖天开道:“我看到书房没有异样,心中奇怪,又不能问,就先替他推宫拿血,好久,他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身上也有了人气。”

王大同呼出了一口气之后,脸色渐渐回复了正常。祖天开虽然替王大同推宫拿血,但用的只是一苹手,因为他另一苹手,一直被王大同紧紧握著,直到他手心也有了暖气,这才松开来。

王大同口唇掀动,想要说什么,祖天开心中虽然好奇之极,但是却反而立即告诫王大同:“不能说,镜中所看到的预示,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开叔在这样说了之后,还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对新娘子也不能说,说了会有不测的巨祸!”

王大同呆了一会,才问了一句:“爷爷当年在镜上看到的是什么,也没对你说?”

祖天开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和你爷爷,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可是他也没说!”

王大同这才深深地顿了一口气,向祖天开挥了挥手,又走进了小书房,对开叔说:“你去休息吧,我已经没有事了,一切都──想要什么,就得到了什么,那岂不是很好吗?”

王大同关上了门,祖天开在门外又徘徊了片刻,这才去休息,当晚,自然睡得不好,到了第二天,王大同已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可是祖天开不放心,琢磨了三天,想出了他认为王大同情形那么可怕的原因,这才想到找卫斯理来帮忙!

祖天开的叙述完毕,他摊了摊手,表示一切都已经说完了。

卫斯理向白素一扬眉,意思是问:“你还要出马去跟踪新娘子?”

白素皱著眉,不理会,自顾自道:“这样说来,王医生是知道新娘子来历的了?”

祖天开点头:“是,宝镜显灵,他看到了。”

白素又道:“照当晚的情况看来,新娘子的来历一定可怕之极!”

几个人听了白素的分析,一起点头。

白素问:“那么,他有没有表示要取消婚礼,或是减少和新娘子见面?”

祖天开摇头:“没有,婚礼筹备得热火朝天,他们还是每天见面!”

白素笑了起来:“那你就不必担心了,他知道了新娘子的秘密,还愿意娶她,你还担心什么?”

祖天开搓著手:“我总觉得很不妥贴……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新娘子若是什么妖精,那当然有迷人的本事,大同受了迷惑……”

卫斯理笑了起来:“我可不是大法师,没有捉拿妖精的本领!”

白素却道:“老爷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该做的事,我还是替你去做,你放心!”

祖天开大喜过望,又连连拱手,临走时又恭维白素:“新娘子虽说好看,可是和白姑娘你比,就不如多了,看到了白姑娘,就不会叫人想到妖魔鬼怪什么的!”

卫斯理哈哈大笑:“谢你这番话,我第一次看到她,想到的是天上的仙女!”

祖天开“啧啧”连声:“一定,那是一定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白素的笑容,登时璀璨如阳光。送走了祖天开之后,两人商议,先是卫斯理问:“你真要管这闲事?”

老蔡听了不乐:“卫哥儿,你帮了开叔的忙,就等于帮了我的忙。”

卫斯理苦笑:“王大同已经知道了李宣宣的秘密,仍然心甘情愿娶李宣宣为妻,他又不是小孩子,外人似乎不必多事了!”

白素扬眉:“了解一下情形,也没有损失,况且,一个没有来历的人,多么有吸引力,这还是卫斯理的行事方式,怎么卫斯理本人反倒试图阻止?”

卫斯理无话可说,确然,一个“没有来历”的人,是值得追索的!

(早些年,女侠木兰花曾追索过一具没有来历的怪尸。)

(近些年,年轻人和他的公主,追索一个没有来历的美女追进了“神话世界”之中。)

卫斯理摊了摊手:“有需要我帮助的话,请告诉我,我会尽力。”

白素竟然立即就道:“有,想以记者的身分接近李宣宣,请你安排一下。”

安排一个大报记者的身分,让白素去接近李宣宣,是十分容易的事。

可是事实上,那种安排,被证明一点用都没有。李宣宣听电话,一听到白素自报姓名之后,呆了一秒钟,她并没有问“你就是那个白素”,而是问:“卫夫人?”

白素也呆了一秒钟:“是!”

李宣宣笑了一下:“看来我不能拒绝,请你定时间地点,我一定来。”

白素订的时间地点是第二天下午,在卫斯理的住所。下午,当李宣宣翩然而来的时候,两个美人互望了相当久,才热烈地握手,看来,她们互相都很喜欢对方,至少不会有抗拒感。

那天卫斯理不在,老蔡探头探脑,打量了个够,后来在见到了卫斯理之后,发表他的意见:“可真是个美人儿,倒也不像是什么妖精。”

白素开门见山:“我其实是假托了记者的身分的!”

李宣宣笑:“其实,堂堂卫夫人,想要见我,也不必假托任何身分!”

白素的话更直接:“恭喜你,快结婚了,人家都说你的身分神秘之至!”

李宣宣叹了一声:“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只是一来,不愿意提起往事……人总有点伤心往事,是绝对不想提起的,是不是?”

她在那样说的时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定了白素,眼波盈盈之中,大有凄苦的神色,极惹人同情。

再加上它的话,恰好触动了白素内心深处的一桩极大的伤痛,这件伤痛的事,白素和卫斯理都将之埋在内心最深处,用鲜血凝成块,封了起来。

可是无论怎么不提起,想全部忘记,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这时李宣宣这样说,白素的心头,一阵绞痛,连太阳穴下的血管,都跳动得剧烈。

(白素和卫斯理埋藏心底的大伤痛,最近终于爆发,结果皆大欢喜。凡是熟悉他们的朋友,是应该都知道的了,不必在这里多说。)

李宣宣看到白素的反应如此强烈,也有点意外,停了片刻,才道:“二来,在娱乐圈,总要有一些特色,才能引起公众的注意,‘没有来历’,‘身分成谜’都是有利宣传,吸引公众的好话题!”

李宣宣说得十分简单,但是白素却全部接受了她的解释,因为她这番话,确然合情合理之极。

白素立时向李宣宣道歉:“对不起,是我多事了!”

白素接受了李宣宣的解释,自然不再去探听她的身世来历,两人继续闲谈,竟然越谈越投契──这绝不是容易的事,白素的腹笥之宽,人所皆知,可是李宣宣各方面的知识丰富,见解超脱,看来和她的年纪,绝不相称,两人竟然相见恨晚!

那次见面,距王李联婚,只是十天,在接下来的十天之中,白素和李宣宣,几乎每天见面,在婚事上出了不少力,自然而然,成为婚礼上,女方的主婚人。

卫斯理极怕这种场面,所以他始终没有出面,只是在婚礼上作为普通的贺客。

婚礼当晚,白素和李宣宣两人并肩一站,没有人不赞叹她们锺天地之灵秀的。

也就是在婚礼进行的时候,小郭和卫斯理嘀咕:“看到没有,新郎有点心神不定,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来历,总不会是件愉快的事!”

卫斯理本来想告诉小郭,王大同已经知道了李宣宣的来历。可是一转念间,他没有说出来。

不说的原因是,一来,事情很复杂。二来,牵涉到那面宝镜,祖天开曾一再强调,那是王家的大秘密,由他说了出来,已是大大不该。

虽然祖天开没有叮嘱说不能传出去,但卫斯理当然明白应该保守秘密的道理。

所以,他改口说的是:“新娘子的来历查不出,证明是你这一行无能!”

小郭大是悻然,但这既然是事实,他也只好接受失败,所以长叹了一声。

不过,小郭说得对,王大同确然有些心神不定,卫斯理也看出来了。

那一晚,卫斯理先走,白素在两小时之后回家,卫斯理第一句话就问:“新郎没出事吧?能支持到最后?”

白素才坐下,一听就站了起来:“你也看出王医生有点神不守舍?”

卫斯理点头:“不难看出。”

白素侧著头想了一会:“我问了他三次,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特别帮助,他都说没什么,他自己也感到不对劲,所以解释说,他太高兴了,太紧张了,也太疲倦了,所以才会那样心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