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神秘的生意
《鲁氏太空运输公司》设在台北市的成都路,是一幢H型的楼房,外表不算豪华。鲁氏公司的实力早已是不争之实,不必用门面来装点。所以四年前鲁刚把公司总部从寸土如金的香港皇候大道迁到了这条绿树掩映的大街,以便多少减轻一点财政上的压力。
办公室倒是十分豪华。500平米的办公室,靠桌是一张巨大的黑色楠木办公桌。天鹅绒帷幕拉开了,显示着墙上挂的太空航线图。平托律师开门进来,他今年70岁,又高又瘦,举止中带着他独有的气质:干练、冷静,随时准备用最合情合理的态度同客户谈判。他是鲁刚的父执辈,对鲁刚有着无法替代的影响力。他说:“客人已到了。”
办公桌后的鲁刚点点头:“请他们进来吧。”
秘书田小姐引着两位客人进门,鲁刚在门口迎候握手,请他们入座。来人中一位有60多岁,和平托一样又高又瘦,也是满头银发,皮肤保养得很好,身上是伦敦菲里浦公司的名牌西装。另一位身材较低,胡须浓密。平托介绍道:“这是弗罗斯特先生,这一位是他的助手罗杰斯先生。”
鲁刚笑道:“欢迎尊贵的客人,用西方的说法,顾客是我的上帝。用中国的说法,你是我的衣食父母。怎么样,进入正题吧。听平托先生介绍,你们准备向拉格朗日投放1000吨核废料?”
弗罗斯特点点头:“对。”
“没问题,这是我们10年前的例行运输。近年来这种业务萎缩了,但我们的能力并没有变弱。”
“我们知道贵公司的实力,但这次运输有一个特别的条件。”
“请讲,我们会尽全力满足。”
“保密,我们要求严格的保密。货物将由我们派人装上飞船,并为舱门打上铅封。飞船升空前不准对新闻界透露任何消息。”
鲁刚摇摇头:“一艘空天飞机上天是瞒不住的,至少瞒不过美国、俄罗斯、中国等国宇航部门的监测仪器。”
弗罗斯特微微一笑:“我们知道,我们只是想在飞船上天前尽量淡化它。鲁刚先生,你不会吃亏的,我们准备为此多支付30%的款项作为保密的报酬,你看我们的条件够优厚吧。”
鲁刚微嘲道:“一堆核废料值得这么费事吗?不不,你不必担心,”他截断对方的话头:“我只是随便说说,鲁氏公司历来会尽力满足用户的任何保密要求。那么卸货呢?也由你们派人吗?”
“不,卸货由你们负责。”
鲁刚笑道:“好,为了保密,我会用你们付的钞票把船员的眼睛贴上,让他们闭着眼睛卸货,闭着眼组装到废料大网格上。”
“谢谢鲁先生的通情达理。现在,你们是否可以提出一个报价单?”
鲁刚看看自己的律师,看到平托先生正用目光制止他,便笑道:“我和助手商量一下,今晚把报价单送到你的下榻处。现在请各位品尝品尝杯中的咖啡,这是著名的云南小豆咖啡,比雀巢的味道更浓郁。”
四个人寒喧了几句,客人们便起身告辞。
平托先生慢慢地呷着剩下的咖啡,沉思着。鲁刚耐心地等着,直到他抬起目光。鲁刚问:“平托大叔,你有怀疑?”
“当然,他的货物绝不是普通的核废料。我担心我们一旦涉身其中,会带来一些额外的风险,比如说对立组织的疯狂报复。”
鲁刚笑了:“我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不过我想不用担心。你难道没看出这两位先生的来历?虽然他们言语平和,但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强烈的优越感。那是当惯了世界主人才养成的习惯,是娘胎里带来的,别人想学都学不来。一句话,这两人肯定是山姆大叔的代理人。尽管这几年山姆大叔已经破落了,但心理上的惯性还未消失。他们的货箱里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但那属于政治场中必不可少的肮脏,不足为奇,也不会带来什么组织的报复。”
平托暗暗佩服鲁刚的粗中有细。他提出了第二个疑问:“他们可以动用本国的航天力量,尽管美国已没有鲁斯式飞船,但较小型的飞船也足能完成这项任务。”
鲁刚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咱们极具竞争力的运费,也可能是雇用外国的私人公司更利于保密。平托大叔,我看不要犹豫了。这帮家伙其实很清楚,咱们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世界经济形势这样暗淡,至少15年内不会改变,咱们的运输业务已难以维持了。我想接下这笔生意,用赚的钱把飞船检修一番。我不能再让船员们去玩命,也不能让父亲的事业在我手里断送。”
他的语气中透出一抹苍凉,平托也不禁黯然。自从老船长鲁君健去世后,10年来在经济衰退狂潮中,鲁刚能把鲁氏公司维持下来实在不易。他已经心力交瘁了。这些苦处他只向平托,偶尔也向老拉里透露一点儿,在外人看来,鲁刚一直是粗野强悍、爽朗乐天,随时敢用他的“挪亚方舟号”把上帝的宝座顶翻。平托走过去,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鲁刚抹去自己的伤感,笑道:“尽管如此,我还要尽力敲敲他们,敲敲山姆大叔的肥脑袋,没准他们比咱们更急,没准他们的货箱里装的是不敢见人的核武器或生化武器。我得多敲他们几个做飞船的维修费,也得为鲁冰准备嫁妆呀。”
他无意中提到了鲁冰的婚事,目光随之暗淡下来。平托佯作不知,笑道:“这一点倒不急,我们的大小姐似乎还不准备嫁人。咳,她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呢。”
“那就这样决定?请你把报价单打好,晚上送过去。”
“好的。”
伊尔飞机从圣菲波哥大起飞向西南飞去,到达哥伦比亚第二大城市卡利需一个多小时。这种小型飞机只有十几名乘客,有七八个浓妆艳抹的混血女人,粗俗恶丽,嘴里嚼着古柯叶,肆无忌憧地高声谈着粗话,一看就知道是去卡利淘金的低级妓女。迈克的同伴是一名老神甫,年纪和他差不多,穿着黑色的神甫服,花白眉毛下有一双睿智的眼睛,面容慈祥,有一种天然的威严和高贵气质。
机下是绵延的云层,就象铁灰色的凝固的山岭。再往上的云层较淡,缓缓地向后飘动着。飞机所在高度上是第三层轻淡的长云,它们飞速地向机后掠去。当然,这些云层的速度差是由于它们对飞机的高度差所造成的错觉。
飞机行驶了个把小时,云眼慢慢绽开,露出下面绵亘起伏的安弟斯山脉,青翠浓郁,一片绿的世界,考卡河在深谷中蜿蜒。迈克正从舷窗向下眺看,听邻座说:“美丽的安弟斯山脉,上帝的恩赐。”
迈克出于礼节回了一句:“是的,上帝的恩赐。”
神甫平静地说:“可惜还有另一种上帝的恩赐。3000年前,安弟斯山脉就开始种植一种叫古柯的植物,印弟安人咀嚼古柯叶来充饥、御寒、提神、治疗骨痛及风温痛等。纯朴的印弟安人把它视为圣草,视为上帝的恩赐。那时谁能想道,这种圣草会演变为全世界性的毒品癌症,甚至于完全毁掉哥伦比亚这个国家?”
邻座的旅客们扭过头,惊恐地看看神甫。飞机是飞向世界上最大的毒枭所在地,很可能飞机上已属于毒贩子的势力范围。这些年,他们早成了国中之国,成了实际的哥伦比亚政府,对任何反抗他们的人士格杀毋论。这位神甫的言论未免太招人忌了。
神甫对周围的惊慌视若无睹,仍平静地说下去:“哥伦比亚曾经是麦德林集团和卡利集团的天下,麦德林集团在1993年覆灭了,卡利集团在2010年也几乎覆灭。但是自从温室效应毁坏了世界秩序,卡利集团又死灰复燃,比以往更凶恶。他们控制着这个国家,每年生产的毒品毒害了7000万人。万能的主一定会惩罚这些罪人。”
迈克突然想起一个人,他问:“贵国有一位著名的反毒品斗士安大可神甫,请问你认得吗?”
神甫点点头:“对,那就是我。”
迈克噢了一声。安大可神甫三十年来致力于反毒品宣传,在哥伦比亚是妇孺皆知的人物,当然也为毒贩们忌恨。但奇怪的是他倒一直安全无恙,甚至比黑社会的圈内人更安全。究其原因,可能是他一直坚持非暴力主张,在暗杀火并横行的毒贩国家里不失为一剂清醒剂;还听说贩毒卡特尔的首领小卡拜勒鲁对这位神甫有私人感情上的敬重。这些因素凑在一块儿,才让这位直言不讳的反毒品斗士幸存下来。
迈克告别女儿、乘机离开美国时,已经作出了困难的人生抉择,他决心向毒贩求助来完成那几乎办不到的事情。对于这一惊人的转变,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也许心理学家们事后会做出分析:是几十年类似独居的生活造就了一个偏执狂?
是他对核武器、对这种魔幻般技术的狂热挚爱最终导致他失去了理智?是对政府抛弃他的愤怒?
但尽管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想想看,一直是主流社会精英中之精英,竟然与肮脏的毒贩合流——但迈克的思维还停在精英阶层的航向上。他伸手握一握神甫的手,由衷地说:“我早就知道你,非常钦佩。”
神甫注视着他的坦诚目光,也由衷地说:“谢谢。”他关心地问:“你到这儿有何公干?陌生人到卡利是非常危险的。”
迈克稍作犹豫,直言不讳地低声说:“我找卡拜勒鲁本人。我和他有一些账目要算。”
神甫吃了一惊,他再次端祥自己的邻座。这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目光清彻,表情中有一种只可意会的正气,无论如何,他不象是和毒贩沆瀣一气的人。他的眉峰隐锁,似有深深的痛苦,也许是和毒贩有什么深仇?神甫迟疑地劝道:“恕我冒昧,我想有些事情只能求助于上帝……”
老迈克挥挥手,打断了他:“不,我一定要去,但你不必为我担心。请问在哪儿可找到卡拜勒鲁本人?”
神甫犹豫很久才阴郁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在卡利市中心有一个华莱士夜总会,谁都知道那是卡拜勒鲁半公开的联络站。”他叹口气说:“老人家,请你慎重从事,不要让我后悔告诉你这些情况。”
飞机降落在卡利机场上,这儿完全不是美国机场那种灯火通明的景象,暗淡的灯光有气无力地照着简陋的跑道,两个工作人员拉过来一架舷梯靠在伊尔飞机的舱门口。士兵们戴着钢盔,穿着迷彩服,虎视耽耽地盯着下机的旅客。迈克向四周扫视一遍,提起小提箱大步向出口走去。神父唤住他,亲切地说:“先生,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到教堂里找我。我在这儿说话还有一定份量。”
迈克衷心地说:“谢谢。”
神父迟疑片刻,问道:“先生,你准备在哪儿下榻,能告诉我吗?”
迈克摇摇头:“我不知道。谢谢你,我能照顾好自己。”他提上皮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安大可神父惋惜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对这位美国人印象很好,不忍看着他死在贩毒集团的手里,可惜他似乎在躲避自己的帮助。
一个月后他在电视中看到了老迈克的头象,是世界刑警组织签发的通辑令。
那时他不是感到后悔,而是极度的震惊。他通过美国的朋友了解了迈克的历史,不相信一个标准的正人君子会在一月之间堕落成一个标准的恶棍。这一步跃迁的内在原因是什么?如果是毫无逻辑的突然变化,那他对人性的信念不是要彻底粉碎吗?
几个月的思考之后,他才得出了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结论。他想,从本质上讲,那些研究核弹的人,那种能把亿万人送入烈火地狱的工作,本来就是邪恶的,只不过被国家、社会用种种逻辑悖论、道德悖论涂脂抹粉,套上虚假的光环。所以,虽然这些社会精英和卡拜勒鲁这样的巨盗枭雄似乎是分处两个世界,但实际相距很近,一个小小的虫洞就能把两个封闭曲面合为一体。
华莱士夜总会生意兴隆,在血红色的霓虹灯光下,穿着红色制服的侍者不时躬身,迎接一拨拨珠光宝气的客人。室内爵士乐队演奏着狂放的摇滚乐,萨克斯管的高音在厅堂中缭绕。舞池中一束束激光光束旋转摇曳,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
这两天老迈克一直腻在这里,要一盘哥伦比亚特有的炒蚂蚁蛋,两杯马提尼酒,一份烤牛排,泡上半天。他一直冷静地打量着餐厅的往来人等,也清楚知道有几双眼睛一直冷酷地盯着他。当然他不在乎。
有不少时间,尤其是饮酒微醉时,他是徜徉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他常想起年轻时的妻子,孩提时代的女儿——很奇怪,在回忆中,他老把年轻的妻子和成年的女儿混在一块儿;想起苍白得透明的外孙女,米斯的眉眼中和他妻子有某些相似之处,所以虽然只见了一面,他仍有强烈的亲切感。
但大多数时间,他是回忆自己的工作,毕竟这在他的一生中占了绝大的份量。
从20岁起,那时他还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大学生,他就在这个精巧的、神奇的、魔幻般的核弹技术之海里深潜,终于得以达到自由王国,这种与“战争之神”融为一体的快感是普通人无法领略的。他决不能让这些战争之神被人悄无声息地抛弃,连水花也没有一个。他宁可把它们交给魔鬼。
两天来他已发现餐厅有一些特殊的顾客。他们进门后,几乎不易觉察地和保镖们对一下目光,就向后厅去了。后厅是赌博间,但迈克知道他们不是一般的赌徒。这会儿他看见其中一名又来了,径直向后走去,他也推开碗盘,留下300比索的现钞,尾随而去。
舞池里奏起了极其挑逗的丹松舞曲,在沙槌、手鼓、圆柱古琴和萨克斯管的伴奏下,舞娘们剧烈地扭动着臀部和腰肢,飞快地旋转着。赌博厅里烟雾腾腾,人声嘈杂,赌徒们冷静地斜睨着手里的牌点,看光景即使这会儿天塌下来,他们也会在黑暗中把牌出完。刚才进来的那人在赌博厅门口扫视一遍,并未进去,退出门口向右拐了。迈克尾随而去,看见那人进了一间密室。门口的保镖立即伸手拦住迈克,说话时态度很谦恭,但目光十分严厉:“先生要赌博吗?你走错路了。”
迈克一把推过保镖,闯进房中。房中正在密谈的两人惊奇地看着他。几名保镖立时掏出手枪围过来,被他推开的保镖也怒冲冲地追进来,低声咒骂着用枪顶住他的脑袋。
在5个枪口的包围下,迈克神色不变,平静地看着屋子的主人。那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穿着简单,有一头黑发,似乎是黄种人。他的手指略动了动,示意保镖们不要急燥,保镖们随即停下来,等着他的吩咐。
迈克已经阅读了不少关于卡利卡特尔集团的介绍,知道该集团历来讲究低姿态,成员穿朴素服装,有合法职业,不许有酗酒赌博恶习,尤其不能吸毒;他们的作风十分冷酷,成员执行任务讲究三个“不”:不许失败,不许找借口,不许有第二次机会。犯下过错立即处死,甚至夷灭亲族。他估计,眼前这位穿着朴素、神清气爽的年轻人很可能是该集团一个重要人物。
年轻人走过来盯着老迈克看了一会儿,神态平和地用英语说:“先生有什么见教吗?”
迈克微微一笑:“我要见卡拜勒鲁。”
“卡拜勒鲁?”年轻人笑道,“我不知道你是要找哪个卡拜勒鲁。如果是那个富可敌国的卡拜勒鲁,那你一定走错地方了。”
迈克对他的话浑似未闻:“我要找卡拜勒鲁,洛吉托。卡拜勒鲁,想给他介绍一桩100亿美元的生意。这是我的下榻处地址,请为我安排这次会面。但务必请你们记着,我一定要见他本人。”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几个保镖立即用枪口杵住他,等候主人发落。迈克神色不变,扭回头看着那个年青人。年青人思索片刻,摇摇手,让保镖放他走。等他出门,一个保镖说:“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人,已经在夜总会里泡了两天。我看他不是黑道上的人。”
青年人笑道:“你能确定吗?”
“没错,他身上有一股……圣水味道儿。”
青年人大笑起来:“圣水味道!我们那位朋友安大可神甫若是听见,一定会生气的。这人的来历查清了吗?把坎贝叫来。”
少顷,坎贝匆匆赶来,他是个身材瘦小的混血儿,皮肤黝黑,眼睛中闪着剃刀一样幽冷的蓝光。坎贝说:“已经查清了。很奇怪,他无论在旅馆还是机票上都留的是真实姓名,他叫迈克。斯特金,是美国最负盛名的核弹技术专家,曾是美国政府的宝贝。当然,2022年全世界销毁核弹后,这个行当已经过时了,没有用途了。但我无论如何想不通他来这儿干什么,要是想改行做毒品生意,怕是晚了一点,70岁的老家伙,一条腿已经伸进棺材了。”
“会不会是美国政府下的鱼饵?”
坎贝摇摇头:“不知道,我看不象。”
青年人认真考虑一会儿,果断地说:“我相信这是一条大鱼,而不是世界辑毒组织的鱼饵,也许他真的有一桩100亿美元的生意。立即和我教父联系,安排这次会见,当然,他的影子必须割净。”
第二天,在圣尼亚旅馆的三楼房间里,迈克从窗帘缝中看见来了一辆黑色的加长卡迪拉克轿车,从车上下来3个人,进了旅馆门。迈克知道自己等候的客人就要到了,他离开窗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几分钟后,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是那个曾用枪顶着迈克脑袋的保镖,但今天他西服笔挺,礼貌谦恭:“迈克先生,我们老板请你去。”
“好的,请把我的手提箱提下去。”
保镖提起手提箱,在屋门口等着他。迈克最后扫视了房间,从今天起,他将正式告别人类社会,或者说告别正常的人类社会,谁知道前边有什么在等着他?
上了车,那个保镖说了声对不起,用黑布牢牢蒙住他的双眼。汽车开了很长时间,按迈克的感觉,他们是在绕圈圈。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市内一幢不起眼的楼房。
楼房内部戒备森严,围墙边一只纯种德国狼犬在低声吠叫着,门内站着几个保镖,手里都拎着沃尔特手枪和以色列加利尔冲锋枪。他们对迈克很有礼貌,但这并不妨碍对他进行最彻底的搜身,他们把迈克的衣服扒光,仔细检查他的指甲、肛门和生殖器,把假牙拔下来检查,用金属探测器扫遍全身。迈克不动声色听他们摆布,那个叫坎贝的则一直微笑着请他谅解:“务请迈克先生原谅,我们知道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本领,不能让一个微型信号发生器或微型毒针带到卡拜勒鲁先生身边——当然,我们很愿意相信迈克先生。”
迈克微微笑着,听凭他们摆布。半小时后,他们为迈克套上一件散发着夏奈尔香水味的新衣服,蒙上眼睛,簇拥着他坐上电梯,来到楼顶。然后把他塞进一驾直升飞机。
这趟旅程持续了四个小时,也可能飞机在绕圈子飞。等到直升飞机落地,迈克被取下眼罩后,倾泻而来的是太平洋明亮的阳光。他眨眨眼睛适应了光亮,看见直升飞机正在离开,他认出那是一架隼式直升机。直升机拉起机头,掠过浓绿的丛林,在蔚兰色的天际消失了。迈克回过身,见一位年约50的白人正含笑看着他。他穿一身白色休闲服,精致的摩洛哥皮鞋,皮肤黝黑,中等身材,褐色头发,这会儿正向他伸过手来:“卡拜勒鲁。欢迎迈克先生光临。”
这就是卡拜勒鲁?洛吉托。卡拜勒鲁,卡利卡特尔著名毒枭加贝托。卡拜勒鲁的儿子,哥伦比亚的真正国王。迈克暗暗感慨世事无常,在一个月前,他怎么能想象自己会同此人走到一块儿?
卡拜勒鲁亲切地说:“迈克先生远道而来,我先领你参观一下我的家庭公园吧。”
他把随从抛在后边,领迈克悠闲地踱步。海边的的树林中,红杉树根裸露着,盘根错节,树丛中有一条不太明显但维护良好的小路。很快他们进入落叶雨林,各种热带树木郁郁葱葱,枝桠纠结,有粗壮的橡皮树和恩卡奴树,也有结着美味果实的菠箩蜜树。往上看,安弟斯秃鹫展翅滑过天空,林中不时有一只鼯鼠在树杈间滑翔。一只吼猴穿过小路,用它们那种奇怪的步伐蹦跳着,消失在茂密的枝叶中。有时,卡拜勒鲁为他指出一只三趾树獭,它正抱着枝干酣睡。
卡拜勒鲁介绍说,这是距哥伦比亚海岸500公里处的马尔佩洛岛,是他的私人花园。“我愿在自己家里接待尊贵的迈克先生。”他意味深长地说。
漫步了近半个小时后,看见前边有了公路,一辆米黄色的罗尔斯。罗伊斯CoricheX型轿车正在守候。卡拜勒鲁邀他上车,汽车很快到达海边。从方位看,这应是小岛的另一侧。沙滩上竖着一把凉伞,摆着白色的茶几和两把木躺椅,几名身材剽悍的保镖脸朝外远远地撒成一个圆形,两名一丝不挂的绝色女子媚笑着迎过来,一边一个挽住迈克的胳臂。两人入座后卡拜勒鲁说:“我想可以进入正题吧。”
两名女子腻在迈克身上,迈克微笑着向主人示意:“先请两位小姐自便吧,她们缠得我透不过气。”
卡拜勒鲁笑道:“看来我们的客人不喜欢这个情调。你们走吧。”
两个女子佯嗔地撅着嘴唇,扭动着腰肢离开了。卡拜勒鲁回头说:“迈克先生,听说你有一笔大生意?”
迈克迟疑地说:“先生,我已经不怀疑你是卡拜勒鲁本人了。但鉴于这笔生意的重要,我还想请你给出一个可信的证明,我们曾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强调道,有意无意地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界限,“我不知道两者之间如何沟通,有什么双方都信服的办法。”
卡拜勒鲁有些不耐烦:“当然可以。你想要什么样的证据?是为你在哥伦比亚布置一场为期三天的全国性狂欢,还是在美国东部电网中造成一场停电事故?我都可以办到。不过我想有更直接的办法。”他略带揶揄地说:“迈克先生主动提出这笔交易,我不排除有信仰方面的原因,比如精神上的巨大失落感等等,不过我们暂且假定金钱也是原因之一。你想在这100亿美元中分到多少羹?200万?500万?我们可以事先敲定。然后我会立即兑付,你想要珠宝,或是不连号的、没有任何暗记的现金都可以。你也可以把钱事先送给旧金山的女儿女婿和两个外孙,我们不担心迈克先生不守信用。”
迈克从他的笑容中读到了残忍,也知道神通广大的贩毒集团已完全把女儿一家握在手中了。他点点头:“好吧。我不要珠宝或现金。你们要用最合法的借口把钱交给我女儿,象慈善机构捐赠啦,彩票中的头奖啦,务必不会在事件之后影响我女儿对这笔钱的支配权。另外,即使因某些不可抗因素造成生意失败,也只能把报复局限在我一人身上。”
卡拜勒鲁盯着他说:“谢谢你的坦率。请相信,我是通情达理的,我答应,如果生意失败仅仅是不可抗因素而不是其它原因,我们不会对你的亲属报复。”
“至于金额,我只要求100万,多了对我无用。”他的话中微现伤感。
卡拜勒鲁对这样低的要求略有些吃惊,他笑道:“这样吧,100万算做预付。我再为你保留100万的索取权,无论你本人还是你指定的继承人都可以。你看,我们一见如故,相信这次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
迈克并未在情绪上有同样的回应,他冷漠地说:“好,我们进入正题吧。”
他在凉椅上把自己安顿好,呷了一口咖啡说:“2022年,由于国际社会逐渐理智化,或者不如说出于两败俱伤的恐惧,美国、中国、俄罗斯等均按联合国决议销毁了全部核武器,但这个全部仅仅是字面上的。据我所知,至少美国还保留了2000多件核弹,大部分是小型的,象核地雷,用步枪发射的核枪榴弹,核动力的电磁脉冲枪和核动力次声武器等等。也有大块头的,象干净的中子弹,多弹头弹道导弹的核弹头,甚至还有2枚1亿吨当量级的大家伙。”他解释道:“就是赫鲁晓夫曾吹牛说一次试验能把全世界的玻璃窗震碎的那种,这种吨位的氢弹,宣传效应多于实用,不过美国政府也不事声张地制造了几枚。”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说:“秘密保留这些核弹是为了对付铁幕或前铁幕国家的狡诈,对付一些疯子国家的威胁。当然这在国际舆论上是很犯忌的,所以保密非常严格。只有当时的总统、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和一个叫‘C’委员会的七人小组才知道。实际上,这个C委员会才是真正的决策人。他们可以决定是否把这个秘密通知后任总统。据我所知,至少现任总统,那个35岁的年轻人惠特姆肯定尚未了解这一秘密。”
卡拜勒鲁说:“对C委员会我们略知一二,他们都是政界的元老级人物,如卸任的大法官、参谋长会议主席、银行家、报业托辣斯总裁等。每三年改选一次,更换2人,新入选者要经过极为复杂的甄选程序。实际上,C委员会是美利坚合众国这条大船的真正舵手。”他笑道:“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这个极度崇尚新闻自由的国家里,很多人并不了解或不想了解这个秘密。上个世纪70年代尼克松因水门事件下台,世界都认为这是民主制度的胜利。其实呢,真正原因是固执的尼克松让这几个老人生气了。于是一次秘会之后,水门窃听的祥情被不露声色地捅出来,各种民主机器立即狂热地运转。狡黠的基辛格国务卿比总统早一步看到了内幕,立即同总统拉大距离,在一次接见外国使节时竟不顾礼仪抢占镜头,令尼克松大为恼怒和不解。事后,一些目光犀利的记者曾撰文披露,我印象最深的是资深华人记者梁厚甫的一篇专栏文章。”
他声调平淡地说着,并不是夸耀自己的知识。迈克点头说:“对。但洪水引发的新地震暴露了这个秘密,”他简要介绍了此后的发展,“从这时起,我已被排除在知情人范围了。从他们的行事推断,这次他们是下了决心,想扔掉这个烫手而毫无用处的山芋。我不知道他们想如何处理,但据我的经验,他们必定将核弹投放在半废弃的拉格朗日墓场,那个酷寒遥远的外太空地狱,使这件令人脸红的秘密在人世间永远消失。”他停顿一会儿说:“至于运输力量,现在美国航天力量已急剧衰落,而且让本国运输,一旦泄密容易陷于尴尬境地。我估计他们极有可能去找鲁氏太空运输公司,他们有世界仅存的一艘鲁斯式飞船。这件事情不会拖太久,估计在一两个月内就要实施。”
他把咖啡杯放到茶几上说:“我的介绍完了,此后怎么做,由你决定吧。如果能揪住美国政府的尾巴,把达摩克里斯剑高悬在他们头顶,我想他们会忍痛掏出100亿或者50亿美元的。如果仍需要我的配合,我会做一个被动的参与者。”
两人非常冷静地互相打量着,卡拜勒鲁站起身笑道:“非常感谢迈克先生的情报。”他打一个响榧,一个助手立即从远处趋步过来。他吩咐道:“把迈克先生安顿在最好的旅馆里,并安排好他的起居饮食,尽可能让他感到舒适。让玛尔塔她们两个仍跟着迈克先生,如果这次仍然不能讨得迈克先生的欢心,我就把她们的耳朵割下来。另外,100万酬金的事情立即去办。”
他同迈克紧紧握手:“再见。”
他送迈克上了直升机,沉思有项,回头走进丛林。丛林中有一间守林人的简陋小屋,随行保镖按了一个暗钮,地板无声地分开,下面是一个宽敞整洁的地下室。几个人正在屋里看着墙上的大屏幕,在镜头中,那架隼式直升机正迅速在兰天中消失。他们是卡利卡特尔集团的主要成员,有格拉瓦蒂、桑佩斯、卡迈里、米切尔和何塞。这几个人中间,只有那个华人青年的资格够不上与会,他能来这儿是因为他第一个接待了迈克。卡拜勒鲁笑着说:“怎么样?我认为他的话是可信的,这是个一言千金的至诚君子,也是我所见过的天字第一号恶棍。你看他,把足以毁灭几亿生灵的核弹交给我们时,是何等镇静和坦然。”
他的律师穆佩尔平静地说:“不奇怪。搞核弹的人早就知道这些玩艺儿并不是节日的爆仗,是用来杀人的。他们肯定在心中预演过千百遍核爆的血腥场面,这是他们的职业特点。”
“怎么样,他的话可靠吗?这桩生意我们是否接过来?”
桑佩斯是他们中资格最老的,须发已经发白,但身体仍壮得象一只大猩猩。
他说:“据我看这个情报是可靠的,迈克是在向他过去的老板复仇。”
几个人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是卡拜勒鲁的惯例。在每次重大的行动之前,都要在权力集团内进行最民主的讨论,但一旦形成一致意见,他就把权力全部收回了。在讨论中,那个华人青年一直没有发言。这不奇怪,他本来就不是决策圈内的人。但卡拜勒鲁不久发现,自己的教子一直在笑嘻嘻地盯着他,笑容中有很奇怪的东西,他微笑问道:“孩子,你有什么见解吗?既然你今天来了,就尽管讲吧。”
唐世龙笑了:“教父,我没有什么可讲的,我还是演好我自己的角色就行了。但我发现这个世界真小,太小了!你知道吗?我刚在台湾南部一个小礁岛上意外地发现了世界上最漂亮的女神,我决心把她追到手。在你急电召我回来之后,我还命手下继续为她送鲜花,不许间断。”他含意深长地说:“这个女神有一个粗野强悍却对妹妹言听计从的哥哥,你们知道他是谁?他就是鲁氏太空运输公司的老板,兼挪亚方舟号空天飞机的船长,那位未来的送货人。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