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濒死体验 第六章

前面说过,她消失的那天没有任何征兆。我刚向她求了婚,在心中发誓要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但她还是不见了。

我在家里等着她回来,等着她像往常那样再一次出现。有时去便利店帮母亲买日用品时在街上遇见曾恒,他还是那么爱护自己的发型,像个二百五似的手插屁股兜儿里扬头走路。这年头不流行他这一款了,他一直没找着女朋友。他一直在社区服务站当维修工,每次不期而遇,他都兴奋地冲我打招呼:“喂,Sorry!”我很讨厌听到他这么叫我,只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点点头,算是回应。“你之前那个小美女女朋友呢?好久没见你带她回家了啊。”他嬉皮笑脸地问。我白他一眼没有理会,而是自顾自默默走路。

那个早晨,父亲说要去报社,问问“老朋友”寻人启事的事儿怎么样了。这段时日我已经有种预感,小迪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父亲穿上马甲,又套上大衣,围了围巾,戴好帽子:“我再去问问,等我的消息。”他一边换鞋一边说。他手扶着玄关的挂钩,有些站不稳。换好鞋后他拉开门把手,一阵寒风灌进屋子,外面天寒地冻。我目送他下至楼梯的转角,又回到卧室站在窗户前看外面的马路。没多一会儿,他踽踽独行的身影从楼道口出现,出了院子大门,朝马路对面走。那辆车就是这时开过来的,只一瞬间,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后砰的一下,再看就是父亲倒在几米开外的画面。

“妈。”

母亲正在忙里忙外地做着家务:“你爸都出去帮你找小迪了,你就不能消停会儿?有什么事儿自己解决,别老叫我。”她不耐烦地说。

“妈,爸他……我下楼看看。”我往出事的地方跑,父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过了一会儿救护车来了,两个护士抬着担架下来,一个医生来检查了一番,摇摇头,说是已经当场死亡。救护车开走了,父亲的尸体以一种奇怪的姿态躺在坚硬的地面上。这时母亲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哭着喊着挤进人群。

三天后,我们在小区设了个小灵堂,给父亲举办葬礼。为数不多的几位友人前来凭吊,曾恒也来了。母亲一直哭,我哭不出来,只是坐在灵堂口的一把小椅子上,漠然地看着这些或真切悲伤或假惺惺的人。曾恒站在我身边拍了拍我肩膀:“节哀顺变。”他说。我仍然呆望着空气中的一个点,没有做出反应。“你应该振作起来好好生活,别再让你妈操心了。”他见我不接茬儿,又继续说,“这几年有一大半你都去读了书。我高中毕业上了三年技校就做了维修工,经历的生活比你多,你应该听听我的。小迪那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她就是逗你玩玩,没安什么好心。你犯不着把她放在心上,把生活搞得乱七八糟……”

我不习惯曾恒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懂个卵!少他妈在这儿跟我搞这一套!”

想起的却是高中那一年,我路过球场,有一伙高年级的学生在踢球。球飞出场地,滚到我脚下,我正在想问题,就没理会他们让我把球踢过去的请求,一脚把球踢到另一边。这个举动惹恼了这伙学生。他们一拥而上把我围在中间,狠狠推我。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看他们的拳头就要砸下。这个时候是曾恒过来,他认识这伙踢球的人,打点了几句,赶紧带着我走了。

我省了大半学期的钱,想要买一个迷你游戏机。后来网上找到一家店,价格比其他地方便宜许多。我把钱打给他们,收到的货却是旧一代的玩意儿。我本来都想认栽,曾恒却义愤填膺地说:“不行!哪儿能便宜了那些无良商家!”他打了不少投诉电话,又去各大网站曝光店家的消息,最后终于搞得他们受不了了同意退货退款。我拿到那笔钱,还来不及感激,曾恒立马觍着脸说,“Sorry,你要怎么报答我的大恩大德啊?请吃饭肯定是逃不了的,其他嘛我再想想,嘿嘿!”

他每一次喋喋不休的面容和眼前这张脸合而为一,他不在意我冲他发火,仍旧吊儿郎当地说着:“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啦,但你就听哥一句劝,看开些……”

“你让我静一会儿。”我推开他,仰在椅子上,注视着灰蒙蒙的天空。母亲的哭声像利刃般一下下割裂着沉默的空气。为什么生活是这样的呢?

后来,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一逮着机会就责备我。我把心里的苦闷跟驯鹿倾诉:“爸是为了帮我找小迪才去世的。可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小迪在哪儿。甚至分辨不出……她说的那些话,有没有骗我。”驯鹿反应了有一会儿,然后说,“听起来很糟糕。”听它的回答,我舒了口气。我不需要那些自以为是的劝慰,只希望有个什么人或机器人之类的能听我说说心底的话。“是啊,很糟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慢慢讲述着那些一段段悲伤的经历。

这次我没听到驯鹿的回应。母亲冲进了屋,一把抓起它砸在床头上,它当时就坏了,发出滋滋的杂音,母亲又把它扔出了窗户:“这么大个人,出了什么问题不去担起来,倒跟一个机器人说!”

我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有些事情把我们每个人都改变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持续了半晌,我才开口道:“您说得对,我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您的生活全是被我毁掉的,对不起。”

我从家里搬了出来,一个人在遥远的城市工作。阿伦把濒死体验机介绍给我……濒死体验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