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怪

吞噬怪饥饿难忍,正盼着能发现食物。大概有几亿年了吧。它在浩瀚的宇宙空间漂游,穿梭于各个星系,不经意间就过了不知多少世纪。无意之中它来到了太阳系,创造生命的射线照耀在吞噬怪——这个坚硬干枯的孢子身上。重力吸引着它,一颗行星宣称,吞噬怪及其他恒星的碎片属它所有。吞噬怪开始往下坠落,它那坚硬的孢子外壳看上去像是没有生命。吞噬怪在宇宙风中翻滚着,像一颗无力反抗的沙砾,最后落到了地球上。在土地上,它开始躁动,大地的养分渗入孢子外壳,滋润养育着吞噬怪。

弗兰克·科纳思来到走廊,清了清嗓子,说,“请原谅,教授。”

一个皮肤苍白的长脸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一个破沙发上,发出轻轻的鼾声,一副牛角框的眼镜搭在他的前额上。

“我万分抱歉,请原谅我打扰你。”科纳思说着,用手推了推压皱了的毡帽,“我知道这周你休息,但沟那边有些事,真他妈的稀奇。”

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眼皮颤动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听见了科纳思说的话。科纳思又咳了一声,他那青筋鼓起的手中拿着把铁铲,“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教授?”

“我当然听到了。”米谢尔喃喃道,但仍没有睁开眼睛,“你找到了一个妖怪?”

“一个什么?”科纳思斜眼瞅了瞅米谢尔。

“肯定是个穿绿西服的小矮人。施舍他些牛奶,科纳思。”

“不,不是小矮人,是块岩石。”

米谢尔睁开一只眼睛,朝科纳思站的方向看了看。

“对此,我万分抱歉。”科纳思说。他知道米谢尔教授的夏休是十年来养成的雷打不动的习惯,也是他惟一的怪癖。

米谢尔整个冬天除了教授人类学,还主持六个委员会的工作,做些物理和化学上的研究,此外,他每年还要出本书。当夏季来临时,米谢尔教授会感到非常疲惫。通常,他会到纽约州他自己的休闲农场去,这已成为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了。第一周,他什么事也不做,雇用科纳思为他做饭,在教授睡觉时处理些杂务。第二周,教授会到处闲逛,赏柳,垂钓。第三周,他已经被晒得黝黑了,开始读书、登山、修理棚舍……到第四周末,他就会迫不及待地要回城了。可这第一周——他的休息周——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我不是存心要为小事来打扰你,”科纳思十分抱歉地说,“但那该死的岩石把我的铁铲都溶化了两英寸。”

米谢尔睁开双眼,坐起来。科纳思把铁铲举起让他看:铁铲的圆头被齐崭崭地切掉了。米谢尔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把脚踩进鹿皮鞋。

“让我们去见识见识那块古怪的岩石。”

那怪石躺在前门草坪尽头的沟渠里,离大路三英尺远,呈圆形,直径大约有一个卡车轮胎那么大,像是实心的,大约有一英寸厚,表面呈灰黑色,布满错综复杂的斑纹。这就是教授目前所能向大家描述的。

“别碰它。”科纳思警告道。

“我不会那么傻!把你的铲子递给我。”米谢尔拿起铁铲,试着捅了捅怪石。非常坚硬。当他细看铁铲时,果真又短了一英寸。

米谢尔皱了皱眉头,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然后,他用一只手把铲子放到怪石的表面,另一只手靠近铁铲。

铲子又短了一大截。“好像没有热量散发出来,”他转身问科纳思,“你第一次碰这怪石时,注意到有热量发出来吗?”

科纳思摇了摇头。

米谢尔捡起一块土块,放在怪石的表面上,土块很快就溶解了,而且没在怪石灰黑色的表面上留下任何痕迹。和土块同样的命运也发生在一块大石头上,它也以同样的方式消失了。

“这难道不是你见过的最稀奇古怪的事吗?”科纳思问。

“是的。”米谢尔表示同意,他站了起来。

教授拿起铁铲,他紧握铲柄狠狠地向那块怪石捅去,当铁铲碰到怪石那坚硬的表面时,铲子停住了,可奇怪的是,教授没有感到任何反作用力,铲子也没有明显的弯曲。

“你认为它是什么?”

“根本不是什么石头。”米谢尔答道,他往后退了几步,说,“倒像一个吸血鬼,但它吸的是土块,铲子……”教授又用铲子试着捅了好几下,两人疑惑的目光不期而遇……

此时,几辆军车从他们身旁的公路上驶过。

“我马上去给同事打个电话,让他们问问物理学家或生物学家,怎样把它锄掉,我可不愿意它就这样把我的草坪给毁了。”他们边走边说着回家去了。

世上每样东西都是吞噬怪的佳肴:微风轻抚着它灰黑色的表面,为它增加着少量的动能;雨滴落在它的表面,便立刻被它吸附,成为它的储备;阳光被它吸收,转化成建造它体魄的物质;它身下的土壤也被消耗了,泥块、石头、树枝都被吞噬怪那复杂的细胞搅碎,变成了能量,而能量又转变成了吞噬怪赖以生长的物质。

吞噬怪在生长,渐渐地,它有了点意识。它首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该这样小。

它不断在长大。

第二天,米谢尔再见到它时,吞噬怪已有八英尺宽了,一端伸展到公路上,另一端接近草坪。第三天它的直径快达十八英尺了,沿着沟渠的走势,覆盖了公路的大部分。也就在这天,县里的警长驾驶着他那辆福特A型车来了,后面尾随了半个城的人。

“那就是你说的‘怪石’吗,米谢尔教授?”弗来恩警长问道。

“是的。”米谢尔回答说。这几天来,他一直都在寻找一种可溶解吞噬怪的酸,但都没成功。

“我们得把它从公路上清除掉。”弗来恩说,带着挑衅的神情走向“怪石”,“教授,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东西横在公路上,这是一条军用公路。”

“我十分抱歉。”教授毫无表情地说,“随您怎么处置它,警长,但要小心,它很烫。”其实吞噬怪一点都不烫,但在那种情况下,这样的说法恐怕是对当事人最简单也最有效的警告了。

米谢尔饶有兴趣地看着警长把一根铁撬杠捅到“怪石”下,当铁撬杠抽出时,短了半英尺。米谢尔情不自禁地笑了。警长可没那么容易认输,他是有备而来的。他走到自己那辆福特A型车后面,打开行李厢,拿出一盏喷灯和一把锻工铁锤。他点燃了喷灯,并把它靠近“怪石”。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什么变化,那灰黑色的表面并没有变红,甚至还没有热呢。弗来恩警长继续进行烧烤“怪石”的工程……十五分钟过去了,仍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杰利,用铁锤砸被烘烤的地方。”警长命令他的一个手下。

杰利拿起铁锤,示意警长往后退,然后他抡起铁锤,大吼一声,使尽全力砸下去,没有产生任何反作用力。

远处传来军车发出的隆隆声。

“现在我们有援手了。”警长说。

米谢尔却不是那么乐观。他围绕着吞噬怪反复观察,“什么样的物质会产生那样的反应呢?”他问自己。答案很简单:没有,没有任何已知的物质会如此。

来了一串军车。领头的吉普车上的司机向后面挥了挥手,长长的军用运输车队便停了下来,一个结实能干的军官跳出吉普车。他的肩章告诉米谢尔:他是个准将。

“你不能堵塞这条路。”准将说。他高高的个子,皮肤黝黑,长着一双冷酷的眼睛,“请赶快把那东西清除掉。”

“我们没有办法。”米谢尔说,告诉了准将这几天发生的事。

“必须清除。”准将说,“我们的运输队必须从这儿走。”他走近些,看了看吞噬怪,问,“你说铁撬杠把它撬不动,喷灯也把它烧不热?”

“对。”米谢尔淡淡笑了一下,回答说。

“司机,”准将转头叫了一声,“把车开过来!”

米谢尔想反对,可是忍住了。军人有军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吧,他想。

司机开足了马力,往前冲。吉普车跳过吞噬怪四英寸的边缘,落到吞噬怪的中心,停住了。

“我没叫你停下。”准将吼道。

“我没停。”司机为自己辩护道。

吉普车熄火了,轮子也不转了。司机再次发动引擎,把挡推到四轮驱动高挡的位置,试图把车往前开。然而吉普车就像被固定在混凝土中一样,一动不动。

“对不起,我可以说句话吗?”米谢尔提醒准将说,“如果您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车轮正在融化。”

准将瞪大了双眼,一只手不自觉地放在了系枪套的皮带上:“司机,快跳车!千万别碰到那该死的灰色怪物。”

面色苍白的司机爬到吉普车的引擎盖上,向四周望了望,跳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吉普车,在一片寂静中,先是车胎没了,然后是车架,车身也未能幸免于难,最后连车顶上的天线也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准将低声咒骂着,然后又对司机下了命令:“过去叫几个人来,带上手榴弹和炸药。”

司机向运输车队跑去。

“我不知道你们碰上什么事了。”准将说,“但任何困难都难不倒美军运输队。”

真是如此吗?米谢尔可没准将那么乐观。

吞噬怪现在快要苏醒了,它需要更多的食品。它消化了身下的泥土,像一团发好的面向四周扩张。有一个大东西压在了身上,自然它就把这东西当作美味的盘中餐。突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在它表面产生,一股接着一股。它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把它们都转化成了物质。一些金属小球撞击着它,因此产生的动能又都被它悉数吸收,它们的物质又被转换了。随着爆炸一次次发生,饥饿的细胞贪婪地吮吸着……

吞噬怪开始有了知觉,它感觉到周围被人为控制了的燃烧,感觉到空气的振动、物体的移动……然后,又是一次较大的爆炸,这可算是让它真正尝到了点进食的乐趣。它狼吞虎咽地吞噬着、生长着,焦虑地期待着再一次的爆炸,它的每个细胞都渴望着养料。但是爆炸停止了,吞噬怪只好又以土壤、太阳能为食。当夜幕降临时,吞噬怪体内能量的增长减缓下来。时间一天天过去,那种振动又在它周围发生了。

它吞噬着、生长着,体积不断膨胀……

米谢尔站在小山坡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房子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现在吞噬怪已有几百码宽了,包围了他住宅前门的走廊。

“别了,我的家园。”米谢尔想起了十年来在这儿度过夏日的分分秒秒。

走廊慢慢陷入吞噬怪的怀抱,而整栋房子也一点一点地逐渐被挤扁。此时的吞噬怪就像一片熔岩,往日的家园变成了绿色地球上的一块荒原。

“对不起,先生,”一个士兵爬上山来,在他身后说,“奥唐奈将军要见你。”

“好。”米谢尔最后看了一眼他的房子,跟着士兵下山。

他们穿过围在吞噬怪周围长达半英里的带刺铁丝网。铁丝网外,有一个连的士兵守卫着,并随时汇报事态的进展,另外,还有成千上万的围观者。不知为什么,直到现在米谢尔还被允许在铁丝网围成的范围内活动,大概是因为他家在那儿吧。

米谢尔跟着士兵来到一个帐篷边。他弯腰钻进帐篷,皮肤黝黑的奥唐奈将军坐在一张小书桌旁,他示意前来的米谢尔坐下。

“我领命前来负责清除这吞噬怪。”他对米谢尔说。

米谢尔点了点头,对于政治家们把科学家的工作交给士兵这一“明智恰当”的做法,他并没有妄加评论。

“你是个教授,对吗?”

“是的,人类学教授。”

“很好。抽烟吗?”将军为米谢尔递上一枝烟,“我希望你能留下,做我的顾问。你是第一批看见吞噬怪的人。我很想知道你对……”将军笑了笑,“用我们的术语说,就是:对这个敌人的看法。”

“你的邀请让我感到荣幸之至。”米谢尔说,“不过,我认为,这应属于物理学家或生物化学家的专业范畴。”

“我可不想让科学家云集此地。”奥唐奈将军说,他看着手上的烟头皱了皱眉,“别误会,我对科学是很尊崇的。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我想告诉你,我是个军事科学家。我对最新武器总是很感兴趣。在任何战争中,离开了科学,你是无法取胜的。”

奥唐奈将军黝黑的脸膛透出一股坚毅的神情:“但我不可能让一堆科学家到这儿来闲逛上一个月再作决定。我的任务就是摧毁它,采用我职权范围内能采用的一切手段立刻摧毁它。这就是我要做的。”

“恐怕不那么容易吧?”米谢尔说。

“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奥唐奈将军说,“告诉我,据你的观察,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来想办法制服它。”

“据我的观察,这个吞噬怪是一种有机的能量转换体,转换效率还高得可怕。我猜想它是双循环体系。在第一种循环中,它把吞噬的物质转换成能量,然后,再转换成建造它身体所需的物质;在第二种循环中,它吸收能量并直接转换成建造它身体所需的物质。至于是如何转换的,我就不得而知了。这个吞噬怪不是细胞质的,或许它甚至不是由细胞构成的……”

“因此,我们需要些更强有力的武器来对付它,”将军打断教授的话,“我正好带了些大家伙来。”

“我想你没听懂我的话,”米谢尔接着说,“当然可能是我没表达清楚。这个吞噬怪是有能力吞吃能源的,它能吃下你所使用的任何能源武器的能量。”

“没搞错吧,它会一个劲儿不停地吃?”奥唐奈将军问。

“我不知道它的生长是否有极限,”米谢尔说,“但它的生长一定和它的食物源有关。”

“你的意思是它会永远不停地生长?”

“看来是这样,只要它有吃的。”

“这确实是一种挑战,不过,总会找到一种能制服它的力量吧。”

“也许吧。我建议你召集一些物理学家,还有生物化学家,为你出谋划策,想办法制服它。”

将军灭熄了香烟,说:“教授,我不能干等着科学家们争来争去然后再给我答案。我有我的道理,你听着,”将军停了一下,继续坚定地说,“世上的一切都惧怕能量,只要积聚足够大的能量,就能摧毁一切。”

“教授,”将军换了一种友善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不应该低估你所代表的科学,我们在北山下集聚了极大的能量,包括各种放射性武器,你还认为它能承受得住?”

“也许……也许那会超出它的承受力吧。”米谢尔迟疑地说。

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将军要把他留在身边,将军只想把科学当作一种装饰,并以此来衬托他在此时此地所拥有的最大权力。

“跟我来,”奥唐奈将军兴奋地说着,一边掀开帐篷的门帘,“我们半小时内就摧毁这怪物。”

不知等了多少时间,吞噬怪又看到了丰富的食物向它涌来。起初,只是一点点,后来越来越多:放射物,振动波,爆炸物,固体,液体,各式各样,全都是可吃的,它当然是来者不拒,悉数接纳。它那饥渴的细胞还嫌食物供应得太慢了呢,因为新细胞也陆续加入了抢夺食物的行列。随时都处于饥饿状态的身躯急切渴望着更多……

吞噬怪已长得足够大了,它完全复苏了。它对食物的供应方式感到纳闷儿,为什么食物总是堆放在那一个固定的地点?吞噬怪轻松地一跃而起,在空中没飞几步,不费吹灰之力,便落到食物上。

它那些超级高效率的细胞一口气就吞下了大量的放射性物质,不过,它也没放过那些电势较小的金属和各种碳水化合物。

“真是一群该死的笨蛋,”奥唐奈将军还在骂骂咧咧,“他们为什么要惊慌失措?这会让外人误以为他们没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将军在帐篷外的空地上踱来踱去,驻营地已往后撤了三英里。现在,吞噬怪的直径已扩展到两英里了。附近三个耕作区的人都已撤离。

米谢尔站在将军身旁,惊愕不已。吞噬怪一瞬间就把所有武器集聚的能量一扫而空,随后升入空中,在北山上空悠闲地盘旋,几乎遮住了太阳,然后再落下。北山上的士兵本来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撤出,但恐惧使他们惊慌失措。六十七名士兵在这次行动中丧生。

奥唐奈将军向当局要求使用原子弹,但华盛顿方面却派了一队科学家前来实地调查。

“这些科学家还没做出决定?”将军站在帐篷前愤怒地问,“他们已经讨论得够久了。”

“显然,很难做出决定。”米谢尔说。既然他不是官方调查队的成员,交代了情况后他就走出了帐篷,“物理学家认为是一个生物学问题,而生物学家又认为该化学家来想办法解决。没有人是这方面的专家,因为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没有任何资料可供借鉴。”

“这是一个军事问题。”奥唐奈将军严厉地说,“这该死的东西是什么,我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用什么能摧毁它。他们最好允许我使用原子弹。”

对此,米谢尔也有他自己的看法。虽说还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在粗略估计吞噬怪吸收能量的速率和它明显增长的体积后,他认为,如果能及时地使用原子弹,可能会有效果。据他自己估计,最多三天过后原子弹就不能发挥可能会有的作用了,因为吞噬怪以几何级数生长着。任其发展下去,要不了几个月,它就会覆盖整个美国。

“我要求使用原子弹的申请已经上报一个星期了。”奥唐奈嘟囔着,“但是,我知道,要等到这群蠢货讨论完,我的申请才会被批准。”他站住了,转向米谢尔,说,“我一定要摧毁这吞噬怪,把它碾得粉碎,哪怕这是我所能作的最后一件事。这不仅仅是为了安全,更是为了做人的尊严。”

如此的气概可能是铸造出伟大将军的必要条件,米谢尔想,但解决当前这个问题却不能采用这样简单的思维方式。奥唐奈把吞噬怪当作敌人,是以人类的观念来解释宇宙万物,或赋予吞噬怪以人性,或把吞噬怪仅仅当成一种纯粹的物理障碍。奥唐奈乃一介武夫,在他眼中,吞噬怪似乎仅仅等同于一支庞大的军队。但吞噬怪既不是人类,甚至可能也不是来自我们这个星球,应该按照它自己的方式来对待它。

“瞧,我们的聪明人来了。”奥唐奈将军说。

从附近的一个帐篷里走出一群筋疲力尽的人,领头的是艾伦生,一位政府机关的生物学家。

“嗨,你们得出结论了吗?那个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将军问。

“再等一会儿,我们要去取样。”艾伦生说道,他两眼已熬得通红。

“你们找到一种科学方法来杀死这怪物了吗?”

“那不是太难,”原子物理学家莫里亚蒂挖苦地说,“把它封存在一个真空箱里,让它折腾好了;或者,靠反重力把它弹出地球。”

“别听他瞎扯,”艾伦生说,“我们建议你使用原子弹,越快越好。”

“你们一致同意?”奥唐奈将军问,他眼睛一亮。

“是的。”

将军立刻转身走了,米谢尔加入了科学家的讨论。一行人边走边说。

“情况一发生,他就该让我们过来。”艾伦生抱怨道,“现在,除了武力,没有时间考虑其他办法了。”

“对于吞噬怪的本质,你们得出任何结论了吗?”

“只是泛泛而论,和你的结论差不多。”莫里亚蒂说,“吞噬怪或许是地球外的一种有机物。在它到达地球以前,可能一直处于孢子的状态。”他停顿了一下,点燃了烟斗,“值得我们庆幸的是,幸好,它没有落到海洋里,不然的话,它把整个地球都从我们脚下吃完了,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他们静静地走了几分钟,谁都没有说话。

“就像你提到的,吞噬怪是一个理想的转换体。它能把物质转换成能量,也能把任何能量转换成物质。”莫里亚蒂笑着说,“这看上去是不可能的,我用数学可以证明这点。”

“我去拿点饮料。”艾伦生说,“有谁想喝?”

“好主意。”米谢尔说,“你们估计将军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拿到可使用原子弹的批文?”

“就我所知,需要很长的时间。”莫里亚蒂答道。

政府派出的科学调查队做出的调查报告,还必须由其他的科学家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审查;然后,华盛顿当局还想进一步证实这可怕的决策是否可用其他方案来替代,是否非得在纽约州的中心地带进行原子弹爆炸。舍此别无他法,于是,说服华盛顿方面又花去了一些时间。接下来,要把相关的居民撤离,又花去了更多的时间。

命令终于下达了。五枚原子弹经检查后从隐藏所调出,一枚巡逻火箭已被划归将军调遣。军事准备花去了一天多时间。最后粗短的侦察火箭飞越了纽约上空。从空中俯瞰,很容易发现那灰黑色的怪物,它像一团化脓的伤口,从普莱西德湖延伸到伊丽莎白城,覆盖了整个基恩峡谷,边缘触及到杰伊市。

第一枚原子弹发射了。

第一次饱餐后,又过了很长时间,射线丰富的白昼和能量较少的黑夜有规律地更替着,吞噬怪咀嚼着它身下的泥土,吸吮着周围的空气,生长着……有一天,爆炸突然出现了!大量的食物蜂拥而至,几乎快把它噎死了。能量从空中倾泻而下,击打着它,淹没了它。含钛的配餐使吞噬怪疯狂地生长着。但它现在还未发育完全,食物的供应量很快就超过了它的承载极限,越来越多的食物不断地提供给饱满得不能再膨胀的细胞,受到刺激的它以闪电般的速率分裂出了无数新的细胞。新细胞吞嚼着多余的食物。能量受到了控制,反倒促使其进一步生长。更多的细胞分裂出来,把事物吃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一餐配菜更是可口,更容易分配、消化。吞噬怪又打破了生长速度的纪录,长了吃,吃了长……

这才堪称美味佳肴!吞噬怪从未像现在这样沉溺于酒足饭饱的享受中。它期望着更多、更多、再多些的可口事物,但没了。它不得不重新去咀嚼身下的泥土,细胞生长所需的能源很快就消失了。

吞噬怪再次感到饥饿。

贪婪的它总是感到饥饿。

奥唐奈将军的部队原本驻扎在吞噬怪的南端,现在他和士气低落的士兵后撤了十英里,在思克鲁恩湖畔已被荒弃的城镇安营扎寨。吞噬怪现在直径已达六十英里,而且还在飞速地生长。它蔓延过阿狄罗塔克山脉,覆盖了从萨拉那克湖到亨利港的整片区域。它有一端延伸到了色拉内克湖的西港。吞噬怪周边两百英里内的居民都已撤离。

科学家调查队已经算是奥唐奈将军的随军科学家,可根据情况允许他使用氢弹。

“这些聪明家伙做出了什么决定?”奥唐奈将军正和米谢尔坐在色拉内克湖畔一间民宅的客厅里,这里现已成为他新的指挥所。

“为什么他们还不给我正面答复?”将军有些不耐烦了,“这个吞噬怪长得风快,他们还在等什么?”

“他们担心由此而产生的一连串的副作用。”米谢尔告诉将军,“一枚氢弹的威力可把物体送入地壳,或送出大气层,它威力无比。”

“也许他们还希望我下令跟那玩意儿来个赤膊战。”奥唐奈轻蔑地说。

米谢尔叹了口气,坐到了一把扶手椅上。他深感整个方式都不对头。科学家们只知道往一个方向冲。他们承担了如此之大的压力,以至他们没有机会去考虑除了武力以外的其他方式。而这又正是吞噬怪所求之不得的。米谢尔知道,很多时候以毒攻毒也是会失败的。

难道是洛奇,这个狡诈的火神搞的鬼?不,神话里没有答案。

但是米谢尔此刻脑海里充满着神话故事,大概是束手无策、逃避现实的一种表现吧。

艾伦生和另外六个科学家一起进了屋。他说:“可以把地球劈开的该死的好机会来了,如果你使用了我们计算出来的所需氢弹量。”

“战场上就得冒险。”奥唐奈生硬地回敬了一句,“我能立即展开行动了吗?”

米谢尔感到不可思议,将军一点儿也不在乎地球被毁灭,他只知道他要去下命令启动由人类亲手制造的一次最大的爆炸。

“别忙。”艾伦生说,“我还得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奥唐奈再也忍不住了:“先生们,请你们别忘记,根据你们自己的计算,吞噬怪正以每小时二十英尺的速率生长。”

“还在加速。”艾伦生又帮将军补充了一句,“但我们不能因此而草率做出决定。”

米谢尔的思路又开始迷茫,他想到了宙斯的火石,那正是他们所需要的。他想到了力大无穷的赫拉克勒斯……他突然坐直了,说:“先生们,我想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个参考方案,虽然还不很成熟。”众人都转头盯着他。

“你们听说过巨人安泰的故事吗?……”

吞噬怪吃得越多,就长得越快,也就会越感到饥饿。虽然吞噬怪不记得它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但它记得一些旅途中的往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它曾吃掉了一个星球,于是便长得无比巨大,之后它又飞到附近的另一个星球,同样把它吃掉了,它所有细胞因此都充满了活力,这些细胞又能转换出推动它遨游宇宙所需的能量。突然之间,食物告罄了。尽管下一个星球还是那么的遥远,它依旧决定再出发。就是在那次旅途中,没找到任何新的食物,它的能量逐渐枯竭了。吞噬怪不得不将构成它身体的物质转换成能量,用来支撑那无边的旅程。后来,物质也逐渐消耗殆尽,吞噬怪变得越来越小。当所有能量都枯竭了,它就变成了一个孢子,在太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那是它第一次出游吗?也许不是,它还能记得更久远的事,当时星星均匀地布满了宇宙……它旅途中一路都在吞噬星星,它所经之处,星星都被它吃掉了,它不断地生长、膨胀……众星见了它都害怕地躲开,于是不同的星系和星座就这样形成了……或许,那只是它做的梦?

现在,吞噬怪一边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地球,一边纳闷儿那些它曾品尝过的美味佳肴到哪里去了。

诱人的食物又来了,但这次的食物悬在空中,它等着食物掉下来。它能嗅到食物的芳香,但就是够不着。这食物为什么不落下来呢?它等了很久,食物还是悬在空中。最后,吞噬怪不得不离开地面升到空中追逐那食物。而那食物却不断地上升、上升。吞噬怪在后面奋力追赶。诱人的食物突然逃走了,逃到太空中去了,吞噬怪紧追不舍。不久,它嗅到了更美味的食物源,还是热腾腾的,那是太阳,多么美味的食物啊!

奥唐奈将军在控制室为各位科学家斟香槟酒,大家等待着随后将举行的官方晚宴,这可是一次盛大的庆功宴啊。

“干杯!”将军站起来说,其他人也都起身举杯。只有一个人没有举杯,那就是坐在控制台前的上尉,他正指挥着飞行中的飞船。

“为米谢尔干杯,为给他灵感的……那是什么,米谢尔?你得再跟我说一次。”

“安泰。”米谢尔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香槟,但他并没有感到兴奋。安泰,大地女神该亚和海神波塞冬之子,是个力大无穷的摔跤能手。每次当赫拉克勒斯把安泰摔到地上,他都能从大地获得力量,站起来重新战斗,直到有一次赫拉克勒斯把他举到空中。

莫里亚蒂自言自语地咕噜着,用计算尺、铅笔在纸头上比画、计算着。艾伦生喝着香槟,看上去还是闷闷不乐。

“好了,你们这些能预知邪恶的先知,”奥唐奈将军边说,边往杯子里倒香槟,“等会儿再算吧。现在,喝酒。”他转身问操作员,“情况怎么样?”

米谢尔把从希腊神话中得出的推理用到了现实中。装满纯放射性物质的遥控飞船,在天空盘旋,飞船勾引着吞噬怪。一旦它升空觅食,就会像安泰离开他的母亲——大地女神一样,在空中失去力量。操作员控制着飞船的飞行速度,好让吞噬怪既抓不着,又舍不得放弃送到嘴边的肥肉。然而,飞船和吞噬怪飞向太阳,最后撞上太阳,毁灭了。

“一切正常,先生,”操作员回答,“飞船正飞行在水星的轨道上。”

“先生们,”将军说,“我曾发誓要毁掉那东西,现在虽然不是严格地按照我的方式进行的——我指望用一种更加具有我自己个性的解决方式——但重要的是它已经被毁灭了。你们都是见证人,毁灭有时是一个神圣的使命。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刻,来,先生们,干杯!”将军兴奋地说。

“改变航向!”莫里亚蒂突然叫了起来,脸色惨白,“改变那该死的飞船航线!”他用手指敲了敲写满数学公式的稿子说,“现在有结果了,根据吞噬怪的生长速率及能量消耗速率参数,它在太空中的速度为恒量。当它接近太阳时,从太阳吸取的能量呈指数曲线增加。再根据吞噬怪生长过程来计算,它的能量吸收速率是一个与外界能量刺激有关的、不连续的变量,其结果是,”顿了顿后,莫里亚蒂平静地说,“它将消耗掉整个太阳。”

控制室里一片骚动,有六个人同时向奥唐奈解释,先是莫里亚蒂,最后是艾伦生:“它生长的速率是如此之大,而它的飞行速度却很慢,它将还会获得巨大的能量,这样一来,吞噬怪到达太阳时就有能力吃掉太阳了,或者说,至少,它能以太阳为生了,直至太阳完全毁灭。”

奥唐奈将军这次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提问和争论上,他甚至没有花时间去理解科学家们的话,直接转过身去对操作员说:“让它转向。”

然后,他们都俯身观看雷达荧光屏。

飞船拐了个弯,飞速地偏离了原先的路线。于是太阳,这个巨大的能源呈现在吞噬怪面前,只是距离很远很远,而诱人的食物就在附近,不过是改变了运动的方向。吞噬怪犹豫了……

吞噬怪体内的细胞,不顾一切地消耗着能量,像在敦促它快点做出决定。这时飞船慢了下来,在它身边晃来晃去勾引它。是舍远取近,还是舍小求大?吞噬怪饿得发慌,它决定先吃掉飞船再去收拾太阳。

“将飞船转个角度,让它处于太阳系的平面上。”艾伦生说。

操作员握着控制杆,在屏幕上他们看到一个大圆点在追逐一个小圆点。小圆点转开了。大家的脸色轻松了些。

“吞噬怪在天空上的哪个方位?”奥唐奈将军面无表情地问道。

“到外面去,我想我能指给你。”一个天文学家说。他们一起走到门边,“就在那儿。”天文学家用手指了指。

回到室内,将军对操作员说:“好,操作员,听着,执行我的口令。”

科学家们都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操作员按将军的指令控制着操纵杆,现在屏幕上的大圆点要赶上小圆点了。这时,米谢尔穿过房间走过来。

“停止。”将军说,他那强硬的命令口气使米谢尔站住了,“我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在那飞船上安放了一个特殊装置。”将军又解释说。荧屏上的大圆点赶上了小圆点,“我告诉你们,这只是我的个人行为,我发过誓要摧毁那吞噬怪,只要它在一天,我们就不得安宁。”将军笑了笑,“让我们出去看看天空,怎么样?”

将军大步走到门口,科学家们尾随其后。

“操作员,按下按钮!”操作员执行了将军的命令。一瞬间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可是天空突然亮了起来。有一颗明亮的星星挂在天上,越来越亮,它的光辉把整个黑夜都照得通明,然后慢慢地,它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你干了些什么?”米谢尔气喘吁吁地问。

“我们在那个飞船上装了个氢弹。”将军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我把爆炸时间设在他们撞击的那一刻。”他转身问操作员,“荧光屏上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将军。”

“先生们,”将军说,“我已经和敌人相遇,它已成了我的手下败将,让我们为此干杯!”

米谢尔顿时感到两腿发软。

过度地消耗能量迫使吞噬怪的躯干收缩。一次巨大的爆炸发生了,吞噬怪完全没有准备。那一瞬间,它的细胞都处于最大负荷状态,但都本能地摄取能量。吞噬怪胀破了,被炸坏了,摧毁了。它分裂成了一千块碎片,而这些碎片又分裂成了无数的小颗粒。它们乘着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撒向浩瀚的宇宙,而这些小颗粒也会本能地再次分裂,变成孢子。这些孢子被包裹在干燥的、坚硬的、看似毫无生命迹象的尘埃里。

这无数的孢子,毫无意识地在空荡荡的太空中流浪……

这无数的孢子,等待着,渴望着食物……

(西丫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