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院

坎希尔·托马斯JM-14系列手动型神志清醒仪使用说明

坎希尔·托马斯制造公司荣誉推出本公司最新一代的神志清醒仪。这是一款美观、结实的仪器,造型精巧别致,适宜摆放在卧室、厨房,或者书房内任何地方使用。它功能齐全,是C-T型神志清醒仪的微缩版,而C-T型神志清醒仪已被大多数商家、休闲场所、交通系统所采用。我们不辞辛苦地努力工作,都是为了以尽可能低的价格向您提供最优质的神志清醒仪。

操作:在您的神志清醒仪的右下角有一个开关。把它拨到“开”的位置,先让机器预热几秒钟,然后再把开关拨到“启动”位置,等待几秒钟,以便仪器读数。

读数:在您的神志清醒仪的前部、操作开关的上方,是一个均匀刻度的透明表盘,刻度从0到10。黑色指针停下来时,指示的数值就是您的神志清醒读数,该数值和目前统计的正常标准一致。

读数说明:

⑴在0~3之间:就像所有的神志清醒仪一样,这个型号上的0读数代表理论上完美的神志清醒点。任何0以上的数值都是相对于正常标准的偏差程度。然而,0更像一个统计上而不是现实中的概念。社会承认的正常区域为0~3。在这个区间内的任何读数都是正常值。

⑵读数在4~7之间:这个范围里的数值属于社会尚可容忍的神志清醒读数。读数在这个区间里的人,应该立刻依照个人喜好去选择精神治疗。

⑶读数在0~8之间:读数在7以上的人,被看作是其周围环境的一个巨大的潜在危险,几乎可以确定他属于高度神经质的类型,或处于精神病前期,或已患有精神病。法律要求这类人对其读数进行登记,并且在一个管制期之内把读数降到7以下。(关于管制期问题,请您参看本州的法律。)如果到期仍做不到这一点,您就必须接受手术,或者自愿接受治疗院的治疗。

⑷读数为10:在您的表盘上,数字10处有一条红线。如果一个人的神志清醒读数超过了这条红线,他就不再具有接受正常商业治疗的资格了,而是必须立刻接受手术改造,或者立即接受治疗院的治疗。

警告:

⑴这不是一台诊断仪器。不要试图自行判断您的病症是什么。0到10的数值代表神志清醒程度的等级,并不代表对神经质、精神病前期或精神病等的绝对分类。程度等级只与个体对社会秩序的潜在危害有关。一个特别的神经质病人可能会比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潜在危险更大,所以,任何神志清醒仪都会对此做出反应。如果需要更多的信息,请向精神治疗师咨询。

⑵0到10的读数是近似值。如果需要准确到小数点后三十位的读数,请使用商用C-T型神志清醒仪。

⑶请记住!保持神志清醒是每一个人应尽的责任。我们已经在几次世界大战后平静地走过一段漫长的路程了,这正是由于我们的文明是建立在社会清醒、个人有责任感和维持现状的理念上的。因此,如果您的读数超过了3,建议您去寻求帮助。如果您的读数超过了7,您必须寻求帮助。如果您的读数超过了10,不要消极等待被发现和逮捕,以人类文明的名义敦促您,去自首吧。

祝您好运!

坎希尔·托马斯公司

早饭后,菲尔曼先生知道他应该立刻出发去上班。就他目前这种状况,任何的拖沓都可能对他不利。他戴上整洁的灰色礼帽,理好领带,向门口走去。当手握上门把时,他又决定还是等信来了再走。

他回转身在客厅里踱步,对自己的举动有点恼怒。他早知道自己会留下来等信,为什么还要装作离开的样子?难道对自己诚实都做不到吗,特别是如今,个人的诚实是这么的重要!

他的黑色猎犬斯皮德,正蜷在沙发上好奇地望着他。菲尔曼拍了拍它的头,想去拿一枝烟,却又改变了主意。他再拍了一下斯皮德的头,那条狗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菲尔曼调节了一下并不需要调节的台灯光线,无缘无故地颤抖了一下,又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不情愿承认自己不想离开寓所,实际上他很害怕离开这里。

他试图说服自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这只不过是继前天和昨天之后的又一天而已。当然,如果一个人能相信这点,真正地相信这点,事情就会无限期地推迟,也就没什么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了。

再说,为什么今天就会发生点儿什么事呢?他的管制期还没有过完呢。

他似乎听到寓所外面有什么动静,便飞快地跑去把门打开。他弄错了,信还没有到。但是在走道那边,他的房东太太打开了门,正用苍白、不甚友好的眼神望着他。

关上门,菲尔曼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他觉得最好去测一下神志清醒读数。他走进卧室,机器仆人正把一小堆灰尘向房间的中心扫去。床已经铺好了,妻子的床根本不用铺,因为它已经空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了。

“要我离开吗,先生?”机器仆人问。

菲尔曼在回答之前犹豫了一下。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测试。不过,他的机器仆人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严格地讲,这台机器根本没有人性,但是它又具有一种感觉上像是人性的东西。不管怎样,它留下或离开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所有个人用的机器人都有测量神志清醒读数的电路。这是法律规定的。

“随便你吧。”他最后说。

机器仆人把那一小堆灰尘吸走,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房间。

菲尔曼站上神志清醒仪,先开了机器,等了几秒钟,再把它调到了启动位置。他忧郁地望着那黑色的指针慢慢地升过了正常的2和3,升过了反常的6和7,最后停在了8.2的位置上。

比昨天高0.1。离红线又近了0.1。

菲尔曼啪的一声关掉了机器,点燃了一枝烟。他疲惫地缓缓离开了卧室,好像这一天已经过完了,而不是刚刚开始。

“信来了,先生。”机器仆人说着,向他滑过来。菲尔曼从机器仆人伸开的手中一把抓过信,一封封地翻看着。

“没有她的信。”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很难过,先生。”机器仆人回答得很快。

“你很难过?”菲尔曼好奇地看着那台机器,“为什么?”

“我天生就关心您的幸福,先生。”机器仆人说道,“斯皮德也一样,当然在它的智力范围以内。菲尔曼太太的信会提高您的士气。没有来信,我们很抱歉。”

斯皮德温柔地叫了一声,把它的头偏到了一边。在菲尔曼看来,机器人的同情和动物的怜悯,他都同样地感激。

“我不怪她。”他说,“不能指望她无止境地忍受我。”他等待着,希望那机器人会告诉他:他的妻子会回来,他也很快就会恢复健康。但机器仆人沉默地站在斯皮德的旁边,斯皮德又睡着了。

菲尔曼再次翻看着来信。有几封是账单,一封是广告,还有一封小小的硬邦邦的信,上面的回信地址竟是治疗院,菲尔曼飞快地拆开了信。

里面是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亲爱的菲尔曼先生,你的入院申请已经被送达并接受了。我们将随时欢迎您的到来。谢谢。院长。”

菲尔曼眯着眼睛看那张卡片。他从来没有申请过进入治疗院。

那是在这世界上他最不愿意做的事。“这是我妻子的主意吗?”他问道。

“我不知道,先生。”机器仆人回答。

菲尔曼把他手中的卡片翻了过来。当然,他一直模模糊糊地知道治疗院的存在。每个人都不可能不知道,它的存在影响着生活的各个方面。不过,实际上他对这个重要的部门了解得很少,令人惊讶地少。

“治疗院是什么?”他问。

“一座很大但不高的灰色建筑。”他的机器仆人回答,“它坐落在城市的西南角,可以通过各种公共交通工具到达那里。”

“它是干什么的?”

“一种注册疗法。”机器仆人说,“对每一个申请的人开放,不管是书面还是口头的申请。还有,治疗院的存在,为所有读数超过10的人在接受人格移植手术之外提供了一种自愿的选择。”

菲尔曼恼怒地叹了一口气:“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他们的系统是怎样的?用的又是哪一种疗法?”

“我不知道,先生。”机器仆人说。

“他们的治愈率是多少?”

“百分之百。”机器仆人立刻就回答了。

菲尔曼又想起来了另一件事,一件让他觉得可以说是奇怪的事情。“让我想想,”他说,“从来没有人离开过治疗院,对不对?”

“从物理意义上说,没有任何一个人进去了再离开的记录。”机器仆人说。

“为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

菲尔曼把那张卡片揉成一团,扔进烟灰缸。这一切都非常地奇怪。治疗院是那么地赫赫有名,那么地广为人接受,没有人想到要去质疑它。然而在菲尔曼心里,治疗院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是一个既遥远又不真实、只有当神志清醒读数超过了10你才会去光顾的地方。当然,前提必须是你不想做脑叶切除手术,局部大脑额叶皮质切除手术,或者其他任何导致人格丧失的手术。不过当然你会试图不去想超过10的可能性,那个想法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不稳定的表现,因此你也不会去想,如果事情发生了,你将会面对什么样的选择。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菲尔曼断定他不喜欢这种安排。他必须做一些调查。为什么没有人离开过治疗院?如果他们的治疗真是百分之百有效,为什么他们的治疗方法不为人知呢?

“我最好去上班了。”菲尔曼说,“晚饭随便做点什么吧。”

“是的,先生。祝您今天愉快,先生。”

斯皮德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跟着他来到门口。菲尔曼蹲下来,抚摸着它光滑的黑头:“不,孩子,你留在家里。记住今天不要埋骨头了。”

“斯皮德从来不埋骨头。”机器仆人说。

“你说得对。现在的狗,就像他们的主人一样,很少有不安全感。现在的狗不埋骨头了。”

“再见。”他快步走过房东太太的门口,来到了街上。

菲尔曼迟到了几乎有二十分钟。在他进入大厦时,他忘了向门口的扫描器出示他的管制卡。那个巨大的商用神志清醒仪扫描了他,指针飞快地蹿过了7,指示灯开始闪烁红光。一个尖锐的金属声音在大喇叭里叫了起来:“先生!先生!您偏离正常指标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安全限度!请立即接受治疗。”

菲尔曼飞快地从皮夹里抽出了管制卡。但是不知怎么的,那机器又向他继续咆哮了至少十秒钟。大厅里的每个人都盯着他:送信的小子们完全停了下来,幸灾乐祸地欣赏着骚乱;商人们和那些白领在窃窃私语;两个神志清醒的警察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菲尔曼的衬衫已经被汗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他抑制住了逃出这座楼的冲动,向一个电梯走去。但那电梯已经几乎满员了,他无法挤进去。

他快步地从楼梯爬到了二楼,然后剩下的路都坐电梯上去。到达摩根事务所的时候,他已经控制住了自己。他向门口的神志清醒仪出示了管制卡,用手帕擦了擦脸,走了进去。

事务所里的人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点,他可以从他们的沉默和刻意避开的脸上看出来。菲尔曼迅速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关上门,把帽子挂好。

他在桌前坐下来时,还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对那台神志清醒仪充满了仇恨。如果他能够把那些该死的东西都砸个粉碎就好了!

它永远都在窥探着,在你的耳朵里拉着警报,让你变得忐忑不安……

菲尔曼迅速地打断了这个念头。他提醒自己,那些仪器本身并没有问题,把它们想成活生生的迫害人的密探是过于偏执的,而且可能这就是他当前神志不安状态的一种症候。仪器仅仅是人的意志的延伸。社会作为一个整体,必须受到保护,所以要防止个人对社会的危害,就像必须防止任何发生病变的人体组织对整个人体产生危害一样。你也许很喜欢你的胆囊,但如果它危害到你的其他器官,你就只能无情地把它牺牲掉。

他感到这个类比不是那么合适,但还是决定不再往下探究了。

他必须找出更多关于治疗院的信息。

点燃了一枝烟后,他拨通了心理疗法咨询服务的电话。

“我能帮助您吗,先生?”一个声音悦耳的女人说道。

“我想了解一些有关治疗院的信息。”菲尔曼说着,觉得自己有点傻。治疗院是那么的著名,就像每日生活的一部分,这就像询问你自己国家的政体是什么一样。

“治疗院坐落在……”

“我知道它坐落在哪儿。”菲尔曼说,“我想知道他们采用哪一种治疗方法。”

“没有那条信息,先生。”那女人停顿了一下说。

“没有?我以为所有商业治疗的数据都是向公众开放的。”

“技术上来说,是这样的。”那女人缓缓说道,“但是治疗院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商业治疗。它的确收费,但是,它也没有限额地接收慈善病例。还有,它有一部分由政府资助。”

菲尔曼弹掉了烟灰,不耐烦地说:“我以为所有的政府项目都是向公众公开的。”

“作为一条总体的原则,是这样的,除了对公众有害的信息以外。”

“那么有关治疗院的信息是有害的啰?”菲尔曼得意地说道,觉得他正触及到这件事的要害。

“噢,不,先生!”那女人的声音变成了震惊的尖叫,“我不是想暗示那一点!我只是在陈述保留信息的一般规则。治疗院,虽然也受法律限制,但在一定程度上,它是超越法律的。这个现象被允许存在,是因为治疗院有百分之百的治愈记录。”

“我在哪儿可以见到几个被治好的人?”菲尔曼问,“就我所知,从来没有人离开过治疗院。”

他踩住他们的痛处了,菲尔曼想,看看对方如何作答吧。他觉得听到电话那边有低低的谈话声。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插了进来,响亮而又清晰:“我是片区主管。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那男人尖锐的声音,菲尔曼差点把话筒扔掉。他志得意满的感觉消失了,他希望自己从来没打过这个电话。但他强迫自己继续道:“我想了解一些有关治疗院的信息。”

“它位于……”

“不!我是要真正的信息!”菲尔曼歇斯底里地说。

“你想知道这些信息有什么目的?”那个片区主管问。他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一种平滑的、几乎能催眠人的心理医生的声音。

“增进了解。”菲尔曼很快地回答,“由于治疗院是一个随时向我开放的治疗选择,我愿意对它有更多一些的了解,才好判断……”

“非常可疑。”那个片区主管说,“想一想,你这是为获得一些有益且实用的了解而提出的问题吗?问这些会让你更好地融入社会吗?但愿你是因为好奇而问,不过看得出来,你还有更深层次的动机。”

“我问是因为……”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片区主管突然问。

菲尔曼沉默了。

“你的神志清醒指数是多少?”

菲尔曼还是没有说话。他正在试图判断这个电话是不是已经被跟踪了,最后他认为答案是肯定的。

“你是不是对治疗院在本质上是一种善举有所怀疑?”

“不。”

“你是不是对治疗院是在为了维持现状而工作有所怀疑?”

“不。”

“那你的问题是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神志清醒指数?你为什么会觉得需要更多的信息?”

“谢谢你。”菲尔曼嘟哝说着,挂断了电话。他意识到打这个电话是一个可怕的错误。这种事是一个神志清醒指数超过了8的人才会干的,一个正常人是不会干的。那个片区主管,凭着他受过训练的直觉,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个片区主管当然不会给一个神志清醒指数超过8的人提供信息!菲尔曼知道,如果他还想恢复到正常指数,就得更严密地关注自己的行为举止,分析这些行为举止,并弄懂它们产生的原因。

菲尔曼正坐在那儿冥思苦想,随着一声敲门声,门被推开了,他的老板摩根先生走了进来。摩根是一个大个子,很结实,有一张圆胖的脸。他站在菲尔曼的桌前,手指在记事簿上不停地敲击着,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抓住的贼那样尴尬。

“我听说楼下发生的那件事了。”他说,眼睛没有看菲尔曼,手指继续有劲儿地敲着。

“那是暂时的高峰读数,”菲尔曼机械地说,“实际上,我的读数已经开始下降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没勇气去看摩根。两个人有意地各自盯着房间里不同的角落。最后,他们的目光终于相遇了。

“你看,菲尔曼,我尽量不干涉别人的私事。”摩根说着,坐在了菲尔曼办公桌的一角上,“但是该死的,朋友,神志清醒,匹夫有责。我们都受到同样的游戏规则的束缚。”这个想法似乎增强了摩根的信念。他郑重地把身子往前倾了倾。

“你知道,我需要对这儿的很多人负责。这已经是你在这一年中第三次被管制了。”他犹豫了一下,道,“这是怎么开始的?”

菲尔曼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摩根先生。我只是在静静地过日子,然后我的读数就开始往上爬了。”

摩根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可能那么简单。你检查过是不是大脑有障碍吗?”

“已证实这不是生理上的问题。”

“那么精神治疗呢?”

“所有的都试过了。”菲尔曼扳着指头数着,“电子疗法,分析法,史密斯疗法,瑞尼斯学校,迂回想法,差别法……”

“他们怎么说?”摩根问。

菲尔曼回想起他去看过的无数个心理医生所说的话。他曾被心理学所提供的每一种话序方法研究过。他曾经历各种检查,使用过药物,接受过电击治疗,但一切都归结到一个结论。

“他们不知道。”

“他们什么都不能告诉你吗?”摩根问。

“没什么有实际意义的东西,只说些什么天生的浮躁、深藏的动机、无法接受现状之类。他们一致认为我是一个顽固的类型,就是人格重建也拿我没有办法。”

“预测法呢?”

“没什么用。”

摩根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菲尔曼,我觉得这是态度问题。你是不是真的想成为团体中的一员?”

“我所有办法都试过了……”

“是的。但关键是你自己是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改变!”摩根大声说道,一只手握紧拳头用力地砸在另一只手掌上,好像要砸碎接下去的这句话,“你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呢?”

“我想不是的。”菲尔曼带着真诚的悔恨说。

“就拿我来说吧。”摩根热诚地说着,两脚分开,稳稳地站在菲尔曼的桌前,“十年前,这家事务所是现有的两倍这么大,而且还在发展。我就像个疯子一样地工作,增加我的股份、投资、扩张,挣越来越多的钱。”

“然后怎么样?”

“不可避免的事发生了。我的读数从2.3飙升到7以上。我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没有法律禁止挣钱。”菲尔曼指出。

“当然没有。但有一条心理学规律不让你挣得太多。当今社会不是让你来做这种事的。已经有许许多多的竞争意识和野心被淘汰出了我们的种族。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保持了有差不多一百年的现状了。在这段时间里,没有新发明,没有战争,没有任何形式的重大发展。心理学一直在去掉不正常的元素,让这个种族标准化。当时,以我的动机和能力来说,成功轻而易举,没有人能阻挡我。”

血色冲上了摩根的脸,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了。他检视了一下自己,以一种比较平和的语调说下去:“当然,我会那样做,是因为神经有问题,有权力欲,一种恶性竞争意识。所以,我接受了替换疗法。”

菲尔曼说:“我看不出来你想扩展生意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上帝啊,伙计,社会清醒、个人有责任感和维持现状,这三样难道你一样都不理解吗?我当时正在变得富有。以此为出发点,我可能会建立起一个金融帝国。这些都是合法的,就像你理解的那样,却是非正常的。在那之后,谁知道我还会做些什么?最后直接控制政府?那样发展下去,我会想改变心理学上的政策来适应我的异常状态。你能想到那会带来什么。”

“所以你调整了。”菲尔曼说。

“我当时的选择有大脑手术、治疗院,或者自我调整。幸运的是,我在竞争性的体育运动里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为了全人类的利益,我把自己自私的动机升华了。但重要的是,菲尔曼,我当时正接近红线。在一切快要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我调整过来了。”

“我很愿意调整自己。”菲尔曼说,“只要我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问题是,我真的不知道。”

摩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思忖着道:“我想你需要休息,菲尔曼。”

“休息?”菲尔曼立刻警觉了,“你是说我被开除了?”

“不,当然不。我想做得公平,公平竞争。但是我还有一个团体在这儿。”摩根模糊的手势包括了这个办公室,这座楼,这个城市,“神志不清是潜移默化的。上个星期,我们办公室有几个人的读数已经开始攀升了。”

“而我就是那个传染源?”

“我们必须遵守规则。”摩根说道。他直挺挺地站在菲尔曼桌前,“工资会继续发给你,直到你找到解决方案。”

“谢谢。”菲尔曼嗫嚅道。他站起来,戴上帽子。

摩根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你考虑过治疗院吗?”他低声问,“我是说,如果其他的方法都没用的话……”

“绝对没有,并且永远不会考虑。”菲尔曼直愣愣地盯着摩根蓝色的小眼睛说道。

摩根转过身去,“你好像对治疗院有一种不可理喻的偏见。这是为什么?你知道我们的社会是怎样构建的。你不至于认为我们的社会允许任何违背公众利益的事存在吧?”

“我不这么想。”菲尔曼承认道,“但是,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更多有关治疗院的事呢?”

他俩穿过死一般沉寂的办公区,那些与菲尔曼认识了那么久的人,没有一个从他们的办公桌前抬起头来。摩根把门打开,说:“你知道有关治疗院的一切。”

“我不知道它是怎样治疗的。”

“你知道有关任何疗法的详细情况吗?你能告诉我有关替换疗法的程序吗?或者分析法?或者欧基维缩减法?”

“不,但我对它们是怎么工作的有一个基本认识。”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摩根如释重负地说,面带一副胜利者的神情。然后他迅速地降低了音量,“这就是了。显然,治疗院不把这些信息说出来,是因为那会干扰这种疗法的治疗过程。这没什么奇怪的,对吧?”

菲尔曼一边想,一边任由摩根把他领进楼道里。“我可以同意这点,”他说,“但是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离开过治疗院?那不让你觉得很不吉利吗?”

“当然不。你有一种很奇怪的看法。”摩根边说边按下了电梯的按钮,“你好像在试图制造一个谜,虽然它并不存在。我并不是在窥探他们的专业领域,但是我能假设他们的疗法需要病人留在治疗院。需要换个环境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治疗方法。”

“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他们不这样说呢?”

“事实胜于雄辩。”

“那么我能在哪儿,”菲尔曼问,“可以看到他们百分之百治愈率的证据呢?”

电梯到了,菲尔曼踏了进去。摩根说:“证据就是——他们是这么说的。治疗医师不会撒谎,他们不会,菲尔曼!”

摩根开始说些别的什么,但是电梯门关上了。电梯开始下降,于是,菲尔曼震惊地意识到工作没了。

不再有工作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没地方可去了。平时大部分时间他都很讨厌他的工作,有些早晨,他一想到又得在办公室里待一天就忍不住呻吟出声。而现在当他不再拥有这份工作了,他才意识到,工作对他多么重要,多么实在,多么值得依靠。他想,如果一个人没活儿可干,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个街区接着一个街区。他试图思考,但无法集中精神。想法总是一个个地溜开,逃离他,被妻子一闪而过的一张张脸所代替。而他连想她都不可能,因为这个城市压迫着他,那些脸孔、声音和气味……

进入脑子里的惟一行动计划是不可行的。逃走,他恐慌的情绪告诉他。去他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但是,菲尔曼知道这不是个办法。逃走是纯粹的逃避主义,是他偏离正常的证据。因为在他们看来,他需要逃离什么?离开这个人类有史以来设计得最清醒的、最完美的社会吗?只有一个疯子才会逃离。

菲尔曼开始注意到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们,他们看起来很开心,充满责任感,保持清醒的精神状态,愿意牺牲旧的激情以换取一个和平的新时代。这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好得不能再好的世界。为什么他不能生活在这个社会里面呢?

他应该能,带着好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产生的信心,菲尔曼决定要适应环境,以某种方式去适应环境。

要是他能知道该怎样做就好了。

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小时后,菲尔曼发觉自己饿了。他走进看见的第一家饭馆,那地方已被工人挤满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快要走到码头了。

他坐下来,看着菜单。他告诉自己,他需要时间思考,他必须正确地评估自己的行为,找出……

“喂,先生。”

他向上看去。一个秃头、没刮胡子的服务员正瞪着他。

“干吗?”

“出去!”

“有什么问题吗?”菲尔曼问道,试图控制住他突然而来的恐慌。

“我们这儿不接待疯子。”那个服务员说。他指着墙上的神志清醒仪,那台仪器会登记每一个走进来的人。仪器上那根黑色的指针正指着9多一点。“出去!”

菲尔曼看着柜台边的其他人。他们坐成一排,穿着相似的棕色粗布衣服。他们的帽子被拉下去遮住眼睛,每个人都好像在读着报纸。

“我有管制卡……”

“出去!”那个服务员说,“法律上说我不需要为9以上的人服务。那会影响我的顾客。快点!走吧。”

那些工人动也不动地坐着,没有看他。菲尔曼感到血液冲上了他的脸庞。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打碎那个服务员秃得发亮的头颅,再拿上一把切肉刀冲向那排冷漠的人,把他们剁碎,让他们的血溅到旁边肮脏的墙壁上。不过,攻击的念头是不正常的,是一种不能让清醒仪满意的反应。他压制住了冲动,走了出去。

菲尔曼继续走着,压制住了想跑的念头,期待着出现一串连续的有逻辑的想法来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但是他的脑子却越变越混乱。到黄昏的时候,他已经累得要倒下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阴冷狭窄、垃圾遍布的贫民区街道上。他看见一幢房子二楼的窗户上挂着一个手写的招牌,写着:“J·J·弗林,心理医师。也许我能帮助你。”菲尔曼苦笑了一声,想起他曾去找过的那些漫天要价的医生们。他走开了,又转了回来,踏上了通往弗林医生诊所的楼梯。他又对自己失望了。第一眼看到那块招牌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上去的。难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停止欺骗自己吗?

弗林的诊所既小又脏。油漆已经开始从墙上剥落了,房间里有一种混浊的气味。弗林坐在一张没刷油漆的木桌后面,叼着烟斗正在看一本探险杂志。他是个小个子,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却已经开始秃顶了。

菲尔曼本来准备从头说起,但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道:“你看,我现在情况很糟。我丢了工作,老婆离开了我。我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治疗方法。你能为我做些什么呢?”

弗林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打量着菲尔曼。他的目光扫过来者的帽子、衣服和鞋,好像在评估它们的价钱。然后,他说:“别的医生怎么说?”

“说我实际上已经没救了。”

“他们当然那么说。”弗林用一种高充而清晰的声音快速说道,“这些只讲表面功夫的家伙们太容易放弃了。但是希望总是有的。人脑是一个奇怪又复杂的东西,朋友,而且有时候……”弗林的话突然停住了,表情带有一种黑色幽默的味道,咧嘴一笑,“啊,有什么用呢?毫无疑问,你已经有了那种命中注定的想法。”他把烟斗里的灰磕掉,盯着天花板,“你看,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这一点你我都清楚。你为什么要上这儿来?”

“寻找一个奇迹,我想。”菲尔曼说着,疲惫地在一张木头椅子上坐了下来。

“很多人都这样。”弗林开始侃侃而谈,“而且按逻辑推断,这里也像是个那种地方。对不对?你已经去过那些专业医师的时髦办公室了,在那里没能得到帮助,所以,如果一个江湖郎中能做到那些名医所做不到的事,反倒是正确和自然的了。一种诗意的公平。”

“说得好。”菲尔曼说完后露出一丝苦笑。

“噢,我本来就很不错。”弗林说,一边从一个破旧的绿色烟草袋里掏出些烟草装进烟斗里,“但是这件事的真相是,奇迹需要钱,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如果那些大人物们帮不了你,我当然也办不到。”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菲尔曼说着,却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作为一个医生,”弗林慢慢地说,“我有责任提醒你,治疗院的门始终是向你敞开的。”

“我怎么能去那儿呢?”菲尔曼问,“我对那儿一点儿都不了解。”

“没有人了解。”弗林说,“但我还是听说他们每次都能治好。”

“死亡也是一种治疗办法。”

“但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办法。再说,那和这时代太不协调了。不正常的人才会那样做。但是,不正常的人也是不允许存在的。”

“那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离开过那里?”

“别问我。”弗林说,“也许他们不想离开。”他吸了一口烟,“你想要些建议?好吧,你有钱吗?”

“有一些。”菲尔曼谨慎地说。

“好的。我不应该这么说的,但是……别再找治疗方法了!回家去吧。叫你的机器仆人出去买两个月的吃食。躲一段时间。”

“躲?为什么?”

弗林怒容满面地说:“因为你拼命地想回到正常,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而你所做的只是让自己变得更糟。这样的事我至少见过一千遍了。不要去想清醒还是不清醒,只要躺上两个月,休息,阅读,长胖,然后再看看你怎么样。”

“你看,”菲尔曼说,“我觉得你是对的。这点我能肯定。但是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该回家。今天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有一些钱。你能不能把我藏在这儿?你能不能把我藏起来?”

弗林站起来恐惧地望着窗外黑暗的街道:“我已经说得太多了。如果我再年轻一点……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已经给了你不清醒的建议,我不能在此基础上再做出不清醒的行为!”

“我很抱歉。”菲尔曼说,“我不应该向你这样提要求的。但是我很感谢你,真的。”他站了起来,“我该给你多少钱?”

“不需要。”弗林说,“祝你好运。”

“谢谢。”菲尔曼快步走下楼梯,招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以后,他到家了。

当菲尔曼向他的寓所走去时,楼道里异常地安静。房东太太的门是关着的,但他有种感觉,那扇门在他到达之前一直是开着的,而且那个老太太现在正站在门边,耳朵贴着薄薄的木板……他走得更快了,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里也很安静。菲尔曼走进了厨房。他的机器仆人正站在炉子旁边,斯皮德则蜷在角落里。

“欢迎到家,先生。”机器仆人说,“请坐下休息,我马上就给您上晚饭。”

菲尔曼坐了下来,想着他的计划。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推敲,但是弗林是对的。躲起来,就是这样。不让别人看到。

“我需要你明天一早就去买东西。”他对机器仆人说。

“是的,先生。”机器仆人说,把一碗汤放在他面前。

“我们将需要足够的必需品。面包、肉……不,买罐装食物。”

“什么样的罐装食物?”机器仆人问。

“什么样的都可以,只要营养均衡就行。还有烟,不要忘了烟!把盐递给我,好吗?”

机器仆人站在炉子边,没有动。斯皮德开始呜呜地低声叫起来。

“机器人,请把盐递给我。”

“我很抱歉,先生。”机器仆人说。

“你很抱歉?这是什么意思?把盐递给我。”

“我不能再服从您的命令了。”

“为什么不?”

“您刚刚超过了红线,先生。您现在已经是10以上了。”

菲尔曼盯着它愣了一会儿,然后他冲进卧室,把神志清醒仪打开……黑色的指针慢慢地向红线爬去,摇摆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地滑过红线。

他超过10了。

但那并不重要,他告诉自己。不管怎么说,这只是一个测量数值,并不代表他立刻就成了一个怪物。他可以和机器仆人理论,向他解释。

菲尔曼冲出了卧室:“机器人!听我说……”

他听见前门的关门声。机器仆人已经走了。

菲尔曼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机器仆人当然会离开了,它们有内置的神志清醒测量设备。如果他们的主人超过了红线,他们会自动回到他们的工厂。没有一个神志清醒指数超过10的人能向机械设备下命令。

但他还有机会。房子里还有食物。他会给自己限量供应的。有斯皮德在,还不会太寂寞。也许他只需要几天。

“斯皮德?”

房间里没有声响。

“到这儿来,孩子。”

还是没声音。

菲尔曼把所有房间仔细地搜查了一遍,但是那条狗仍不见踪影。它一定和机器仆人一起离开了。

就剩下他一个人了,菲尔曼走进厨房,喝了三杯水。他看着机器仆人准备的晚饭,开始大笑起来,然后控制住了自己。

他必须离开这里,得快,没时间耽搁了。如果他赶快行动,他还可以办得到,去一个地方,任何地方。现在每一秒钟都很重要。

但是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他却还站在厨房里,盯着地板,想知道为什么他的狗离开了他。

门上传来一声敲击声。

“菲尔曼先生!”

“不。”菲尔曼说。

“菲尔曼先生,你必须离开这儿。”

那是他的房东太太。菲尔曼走到门边把门打开:“走?去哪儿?”

“我不管。但是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菲尔曼先生。你必须走。”

菲尔曼转身拿他的帽子,把它戴上,环顾了一眼他的寓所,走了出去。他没有关门。

外面,有两个人在那儿等着他。他们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

“你想去哪儿?”一个人问。

“我能去哪儿?”

“做手术或者去治疗院。”

“那么,去治疗院。”

他们把他弄进一辆车里,车很快开走了。菲尔曼靠在后座上,疲惫得无法思考。他可以感到脸上有一阵凉风袭来,车身轻微地震动也让人舒服。

不知道开了多久……

“我们到了。”一个人终于说。他们停下车,把他领进了一座巨大的灰色建筑物里,来到一间简陋的小房间。房间的正中有一张桌子,上面标着“接待员”字样。一个人摊开双手跳在桌子上,正在轻声地打鼾。

一个看守菲尔曼的人大声地清了一下喉咙。那个接待员一下子坐起来,揉着眼睛。他迅速地戴上一副眼镜,睡意朦胧地看着他们。

“哪一个?”他问。

两个看守指着菲尔曼。

“好的。”接待员伸展了一下细瘦的胳膊,打开了一本大黑记事簿。他做了记录,把那张纸撕下来递给了菲尔曼的看守。他们立刻离开了。

接待员按下了一个按钮,用力地挠着自己的头皮:“满月之夜。”他对菲尔曼说,带着明显的满足感。

“什么?”菲尔曼问。

“满月。通常在月圆的时候,有更多像你这样的人来我们这儿,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我正盘算着要对这现象做点研究。”

“更多?更多的什么?”菲尔曼问道。他还没从他已经进了治疗院的震惊中适应过来。

“别紧张。”接待员严肃地说:“每当满月的时候,我们会接收到更多读数超过10的人。我并不是说这里面有什么关联,但是……啊,看守来了。”

一个穿着制服的看守走到了桌子面前,一边还在打着领带。

“带他到312AA去。”接待员说。在菲尔曼和那看守走远以后,他取下眼镜,又趴在桌上睡了。

那个看守领着菲尔曼通过一个复杂的通道网络,两边布满密密麻麻的门。那些通道似乎是随心所欲修建起来的,它们随意分叉、弯曲,有一些甚至是扭曲或呈弧线的,就像古代城市的街道一样。

在他通过的时候,菲尔曼注意到那些门不是按顺序编号的。他先经过了3112,接着是25P,然后是14。而且他很笃定自己经过了“888”三次。

“你是怎么找到路的?”他问那看守。

“这是我的工作。”看守不无得意地回答。

“好像不是很系统化。”菲尔曼过了一会儿说。

“不可能那样。”看守以一种几乎称得上亲密的口吻说,“一开始他们设计了比现在少得多的房间,但是高峰期开始了,病人一天比一天多,一点儿也没有减少的迹象。所以,只好把那些房间再分得更小,也只好再分出新的走道。”

“但是医生怎样找他们的病人呢?”菲尔曼问。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312AA。看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了门锁,等菲尔曼进去后就又锁上了门。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房间。里面有一张沙发、一把椅子和一个柜子,只这几样就已经把所有的空间占满了。

就在这时,菲尔曼听到门外有响动。一个人在说:“那么要咖啡吧,半个小时以后放在餐厅里面。”没听到有人回答,稍后,一阵大笑突然爆发了出来。一个人以低沉的声音说:“是的,再来一百个我们就得到地下去找地方了。”

一把钥匙在门锁里转动,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大胡子走了进来,微微笑着,他显然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中,微微地笑着。

一看到菲尔曼,他的脸立刻就变得非常职业化了。“请躺在沙发上就行了。”他的话很礼貌,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菲尔曼还是站在那儿。“现在我已经在这儿了。”他说,“你能解释一下这意味着什么吗?”

那个大胡子已经在开柜子的锁了。他带着一种有点厌倦的滑稽表情,抬起了眉毛:“我是个医生,”他说,“不是个演说家。”

“这我明白。但是毫无疑问……”

“是的,不错,”那医生说,无奈地耸耸肩,“我知道。你有权利知道,诸如此类。但是,他们真的应该在你们到来之前就把这个讲明白。这并不是我的工作。”

菲尔曼仍旧站在那儿。

医生接着说:“像个乖孩子一样在沙发上躺下来,我就全告诉你。”他又转过身去在柜子里找东西。

菲尔曼飞快地转过了打倒他的念头,但立刻又想到,成千上万的神志清醒指数超过10的人,一定也有过这种念头。毫无疑问,这里一定有什么防范措施。他在沙发上躺下了。

“治疗院,”医生边在柜子里边翻找,边说,“显然是我们时代的产物。要理解它,你必须先理解我们生活的时代。”说到这里,医生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津津乐道地继续下去:“每个人都必须保持神志清醒!但是,要时刻保持神志清醒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压力,你知道,特别是要保持社会清醒。现在人心是多么容易变疯狂啊!一旦疯狂,价值观就会转变,一个人就会开始有奇怪的念头、理论、希望和行动。这些事本身也许并不反常,但是它们却给社会带来无可避免的危害,因为任何方向上的发展都会危害到一个稳定的社会。现在,经过数千年的流血历史以后,我们给自己定下了目标,要保护社会不受神志不清的个人的危害。因此每个人都有责任避免那些异常的精神状态和那些盲目的决定,它会让一个人变成一个给社会带来变化的潜在危险。保持现状是我们的理想,这种保持现状的愿望,需要人们具有一种几乎是超人的毅力和决断。如果你不具备这个品质,你就会被送到这里来了。”

“我看不出……”菲尔曼刚开始说,就被那医生打断了。

“社会对治疗院的需求,现在应该很明显了。如今,大脑手术是保持神志清醒的最后有效手段。但是,这对人来说是一个痛苦的结局,老实说,是一种地狱般的选择。政府的大脑手术会导致原有的人格死亡,那实际上也就是一种最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治疗院试图提供另外一种选择来减轻一些这方面的压力。”

“但是到底这种选择是什么?为什么你不说出来呢?”

“坦白地说,大多数人宁愿不知道。”医生关上柜子,把它锁起来,但菲尔曼没看到他选了些什么仪器,“你的反应并不具代表性,我向你保证。你选择把我们想象得邪恶、神秘和恐怖,这是因为你神志不清。请相信,这是一种令人愉快的解脱。虽然在某些人的眼里看来,我们使用的方法令人疑惑,甚至显得有些冷酷,但神志清醒的人们把我们看作万灵药,他们从信仰上接受我们。”

医生轻声地笑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我们代表天堂。”

“那为什么不让人知道你们使用的方法呢?”

“坦白地说,”医生柔声回答,“就算是天堂里使用的方法,也最好不要去研究得太明白。”

“那么这整件事都是骗人的!”菲尔曼说,试图坐起来,“你们准备把我杀了?”

“绝对不会。”医生说,轻轻地按住他,直到菲尔曼再一次躺回去。

“那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会知道的。”

“还有,为什么没有人从这儿出去?”

“那是他们的选择。”医生回答。在菲尔曼能动之前,医生熟练地把一枝针管插进他的手臂,给他注射了一种温暖的液体。“你必须记住,”医生说,“必须保护社会不受个人的危害。”

“是的,”菲尔曼困倦地说,“但是谁又来保护个人不受社会的伤害呢?”

房间开始变得模糊,虽然医生回答了他,菲尔曼却听不见他的话,但是他肯定,那些话一定是很明智、恰当和正确的。

当他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宽广的平原上。正是日出的时候。在微弱的光线下,一缕缕雾气飘在他的脚踝处,在他的脚下,是湿润而富有弹性的青草。

菲尔曼略微有些惊奇地看到,他的妻子就站在他的右边。斯皮德,他可爱的小狗,正靠在他的左腿上微微颤抖着。他的惊奇很快就过去了,因为这正是他妻子和狗应该在的地方,在战斗开始前站在他的一边。

前方,模糊的移动物体转换成了人的形状,在他们靠近时,菲尔曼认出了他们。

他们是敌人!走在队伍前面的是他的机器仆人,在半明的天色下,机器人闪着机器特有的光。摩根也在那儿,他声嘶力竭地要求那个片区主管,必须让菲尔曼死掉。还有弗林,那个受了惊吓的人,把他的脸遮住,却仍在向他冲来。他的房东太太也在场,她尖叫着:“他不能住在这儿!”在她身后是那些医生、接待员和看守。在他们后面,则是成百万的穿着工装的人,当他们前进的时候,帽子盖住了他们的脸,手中紧紧地握着卷成圆筒的报纸。

菲尔曼为这场期待已久的、与背叛他的敌人之间的最后战斗而兴奋起来。但是,一个疑问拂过他的心头:这是真的吗?

他脑子里冒出个荒诞又令人恶心的念头:他那被注射了药品的身体正躺在治疗院的一个编了号的房间里,而他的灵魂却在这个梦幻之国与幻影们战斗。

“我什么病都没有!”在一个完全清醒的瞬间,菲尔曼明白了他必须逃离这里。他的归宿不是在这儿,和幻想中的敌人战斗,他必须回到真实的世界里去。永远维持现状是不可能的,当所有的尖锐观点、创造力和个性都被筛离时,人类又该何去何从?

没有人离开过治疗院吗?他就会!菲尔曼在幻象中挣扎着,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他那被遗弃的身体在沙发上辗转,呻吟,移动……

但是,忽然他梦里的妻子抓住了他的胳膊,指向前方。他梦中的狗向前来的队伍狂吠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逃离的时机一去不复返了。但是,菲尔曼永远也不知道这一点。他忘记了刚才的决定,忘记了地球,忘记了现实。当他朝敌人冲上去投入战斗的时候,露珠的水滴飞溅在他的腿上。

(西丫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