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者

这个星系里有十一颗行星,迪尔隆在远离恒星的那几颗行星上,无论如何都没有发现任何生命的痕迹。他发现恒星的第四颗行星上曾有人居住过,第三颗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会有人居住,在第二颗行星上有智能生命存在,而且它还有一个卫星。于是,迪尔隆驾着飞船直奔那颗行星而去。

在夜幕的掩护下,飞船偷偷地穿过大气层,穿过厚厚的雨云,飞船看上去更像是一朵云彩。迪尔隆悄然着陆,没引起任何骚动,也没有给他这个地球人带来任何麻烦。在黎明之前的一个小时,他安放好了飞船,这是一个最佳时间。因为不管生活在什么行星上的生物此刻都是最麻痹的。在离开地球前,他的父亲曾告诉他,黎明前入侵是地球人经验积累的一部分,来之不易,这些经验能指导他在外星球上生存下去。

“但是所有这些还不够。”他父亲提醒他,“因为你面对的是最不可预测的群体,一些智能生命。”他父亲一边说教,一边摇晃着脑袋。

“记住我的话,孩子,”老人继续说,“你也许能够毁灭流星,预测冰川时代的到来,看透新星的变化,但是,老实说,你能了解那些充满疑惑、多变且拥有智能的群体吗?”

人类已有的经验确实不能言多,迪尔隆意识到,但他坚信自己拥有的年轻、热情和智谋。他还相信地球人独特的入侵谋略,一项特殊的技能,一个地球人就能在任何环境中战斗到最后,不论对手是多么奇异,或是敌意多么强烈。

从迪尔隆出生的那天开始,他就受到这样的教育:生活是一场无休止的战斗;星系不仅无穷大,而且还很不友好。这些星系通常由太空中的许多炽热的恒星构成,有时也会有几颗行星。在这些行星上会有不同的物种,它们形状大小各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都憎恨一切有别于自己的外来物种。在这样的物种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合作。地球人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有技术、最有耐力、最狡猾的一种。即便如此,如果地球人没有那种摧毁性的技术,要想在其他星球上活下来,也是不可能的。

迪尔隆曾是一个聪颖的学生。他热切地盼望着能在浩瀚的星系中找到自己的归宿。他被列入出征名单,用不着经过任何考察,他就像以前的千百万年轻人一样,得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飞船。从此,他就永远离开了那十分拥挤的小小的地球,飞往太空,直到燃料耗尽。现在,他的归宿就在他面前。

迪尔隆的飞船停泊在一个有着茅草屋顶的村落附近的丛林里,在浓密的灌木丛中几乎难以被发现。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紧张,等待着。刚刚放亮的天空微微泛着红光,没发现有人向他走来,没有炸弹落下,也没有炮弹爆炸,他确信没有人发觉他着陆。当这颗行星所属的黄色恒星升起来时,他走出飞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他用鼻子吸了吸空气,双腿感受了一下重力,还估计了那颗恒星的光谱及其威力,最后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像这个星系里的大多数行星一样,这颗行星也不适合地球人生活。他相信在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完成这次入侵。

他按了按仪器板上的一个按键,便匆匆动身了。在他身后,飞船隐藏在灰色的尘埃中。这尘埃随着晨风飘落,遍布丛林。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只得向这个陌生的村子前进。接近村庄时,他看到了一些用石板垒成的茅舍,那些石板显然是用手工制成的,十分粗糙,但看上去挺耐用,而且适合当地的气候。除了一条靠脚踩出来的小径通向丛林,这里没有道路,没有电力装置,没有任何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据他判断,这儿还处于早期文明,要控制这个村庄,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他满怀自信地朝前走去,差点与一个外星人撞个满怀。他们都直愣愣地盯着对方。那个外星人无意避开,他是一种直立行走的两足生物,比地球人高大,而且头颅很大,皮肤呈浅棕色,上面长有灰色的毛,仅有一条带斑纹的布捆在他的腰间。

“艾尔泰!”那生物叫道,这在迪尔隆听起来像是一种表示惊讶的语气。迪尔隆迅速地四下瞧了瞧,没看见其他任何村民。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可塔泰阿……”

没等话音落地,迪尔隆就如同弹簧一样往前一跳,外星人试图躲开,但是迪尔隆像只猫一样腾起,一下子抓住了外星人的某一个肢体。这正是迪尔隆所需要做的,身体的接触已经建立,剩下的事就容易了。

千百年以来,地球上的出生率居高不下,这迫使越来越多的地球人往外星球迁移。但是,太空中只有万分之一的行星适合人类生存。因此,地球人便想到:要么改变外星球的环境,使之适合人类生存的需要,要么主动改变人类自身的生物特性去适应新的环境;另外,还有第三种事半功倍的方法,那就是研究出一种适用于所有智能生物的人类心智意识侵占法。

地球人创造出了这样一种心智意识侵占法,他们现在已经很精通此术了。具有这种能力的地球人,就可以在任何有生物的行星上生存了。当然,他首先得占据一个当地居民的意识。然后要做的是将自己的新身躯加工,以适应新的环境,让自己的身躯填满有趣的有用信息。一旦完成了这种脱胎换骨,他热爱竞争的秉性,会使他在那个被入侵的世界里始终立于不败之地。惟一的小障碍是,有些外星人不喜欢心灵被入侵,因此,有时他们要采取某些行动来与地球人对抗。

在侵入外星人的最初那一瞬间,迪尔隆感到十二万分后悔,因为他的身躯完全坍塌、融和在外星人的身体里,原来的迪尔隆一下子便消失得无踪无影。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寄主——那个外星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最后,他和他的寄主两者之间,也将只有一方明白所发生的事情。

侵入外星人身体的迪尔隆,一门心思地进行着转换工作。他克服了一个又一个障碍,拼命地往核心区域进犯,一旦到达了要害区,并能成功地将外星人的心智意识驱逐,由他取而代之,那么这个载体就属于迪尔隆了。

外星人意识中一股仓促建立起来的抵抗在迪尔隆的进攻下瓦解了。有那么一瞬间,迪尔隆本以为自己可以一路畅通地完成他的转换,可是突然间他感到没有了方向,不得不老是在一片毫无特色的灰蒙蒙的意识荒野里瞎转悠。

那个外星人从最初的惊吓中逐渐恢复了镇静,迪尔隆可以感到周围的能量越变越大。

现在他真的入侵到了外星人的体内,一场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一场敌我双方的谈判在外星人的心智意识中展开……

“你是谁?”

“爱德华·迪尔隆。来自地球。你呢?”

“阿热克。我们这个星球叫克艾哥拉。你来这儿干什么,迪尔隆?”

“寻找一块栖息地。你能给我吗?”迪尔隆狡黯地笑了笑,回答道。

“我他妈的……快从我体内滚出去。”

“我办不到,我无路可走。”

“是这样。”阿热克想了想,“但是,没人邀请你进来,而且你不单只是想找个地方住,你还想控制一切,是吧?”

“我一定得掌握控制权,”迪尔隆承认,“别无选择。如果你不反抗,我会给你留下一席之地,虽然这并不符合我们的惯例。”

“不符合你们的惯例?”

“当然了。”迪尔隆说,“不同的物种不能同时在一个载体内共存,这是颠扑不破的自然法则。强者总是会消灭弱者。不过,我可以试着与你和平共处一段时间。”

“我不需要任何施舍。”阿热克说着,立即中断了和迪尔隆的对话。

那片灰色的荒野变得漆黑。迪尔隆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战斗。他先是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撞击着他的自信意识。阿热克或许从未经过这种思维意识的厮杀。虽然他也能及时地根据情况调整自己,作好准备,来对付迪尔隆发起的进攻,但他的抵抗只可能是微乎其微的,但是他仍在……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啊!

迪尔隆感觉到,自己站在山边凸出的岩石上,四周是悬崖峭壁。一层薄雾笼罩着远处高耸的蓝色山脉。头顶那颗恒星发出强烈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但却能感受到炽热的光线。这时,有一个小黑点顺着山脊朝他爬来。

迪尔隆踢了一脚散在路上的小石子,等着看那个小黑点将会变成个什么东西。这是智力格斗的一种格式。这时,思维上的格斗演变成了身体的格斗,观念也变成了可触摸的实物。

那个小黑点一下子变成了个克艾哥拉人。突然间,他就赫然耸立在迪尔隆面前,外星人通常用诅咒唤来自己民族的理想化偶像,这类偶像通常巨大无比,令人胆寒。这个克艾哥拉巨人手持利剑,发达的肌肉亮闪闪地鼓起。迪尔隆往后一跳,闪开了刺来的第一剑。格斗以迪尔隆可以适应的方式进行着。这尊偶像有着超人的力量,无可匹敌。但是,迪尔隆发现了他的一处致命弱点。迪尔隆决定冒险……克艾哥拉巨人探身往前刺来,迪尔隆躲开了。这一瞬间,巨人的身体暴露在迪尔隆面前,趁巨人喘气的一刹那,迪尔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地蜷腿蹬出双脚,巨人想躲开,但太晚了,迪尔隆穿着靴子的双脚早已重重地蹬在了他的心口上。巨大的反作用力将迪尔隆向后弹开。紧接着,迪尔隆佯装进攻,灵巧地从巨人的剑下穿过,当巨人试图防卫时,他已用手掌劈向了巨人的脖子……倒下的克艾哥拉巨人震撼了大地。迪尔隆略带同情地看着他死去。这个理想化的民族偶像比活人更大、更壮、更勇敢,也更有耐力。但是,它行动迟缓、笨拙,还带着一副自信的神态、可怕的威严。那神态对于一个偶像来说是不错的,但是作为一部格斗机器,它的反应时间太长了,那无疑就意味着死亡。

死去的巨人消失了,有一刻,迪尔隆以为自己获胜了。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咆哮。他转过身,一只豹子模样的瘦长的浅黑色野兽出现在他的面前。那野兽双耳向后倒,朝他龇着牙。看来,这个阿热克还有不少保留的招数。但是,迪尔隆知道这种格斗形式要耗费多少能量,过一会儿等外星人的招数用完了,到那时……迪尔隆拾起巨人掉在地上的剑,往后步步退避,那黑豹模样的猛兽向前步步紧逼,他退到一块可以支撑身体的大石头前,利用身前的一块齐腰高的岩石作掩护,那黑豹模样的猛兽跟了过来。烈日当头,晃着他的眼睛,一阵微风拂去脸上的尘土。当黑豹朝他扑过来时,他举起了剑……

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迪尔隆接二连三地遭遇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形形色色的猛禽怪兽。他就像对待地球上的猛兽那样,把它们一个个斩尽杀绝。有一种类似犀牛的猛兽,体型庞大,奔跑速度极快,迪尔隆把它引诱到悬崖边上,一个劲儿地驱赶它……另一种喷着毒液、像眼镜蛇一样危险的爬行类,他一下将其拦腰斩断;还有一种大猩猩模样的灵长类,健壮、敏捷、力大无穷,但它那有力的臂和带骨的爪总也抓不住迪尔隆,迪尔隆前后来回地跳着,把它砍成了碎片;霸王龙身上覆盖着盔甲,顽强地抵抗着,它卷起一阵雪崩要埋葬迪尔隆……迪尔隆遭遇的奇异怪兽数不胜数。

到最后,他已筋疲力尽,但还没倒下,而手中的剑早已变成了锯齿状的金属片。

“认输了吧,迪尔隆。”阿热克说。

“还早着呢!”迪尔隆回答,他舔了舔黑色的干裂的嘴唇,“你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吧?阿热克,你的生命力也是有限的吧?”

“你真这么认为?”阿热克问。

“你已没有什么招数了。”迪尔隆不无得意地说,“如果你不再负隅顽抗,我会考虑给你留下一个生存空间,阿热克,老实说,我还有点敬佩你呢。”

“谢谢,迪尔隆,我也有同感,如果你放弃的话……”

“不,”迪尔隆回答,“继续。我会赢的。”

“那好吧,”阿热克说,“你是自找苦吃。”

话音刚落,周围的岩石山峰就消失了。接下来,迪尔隆陷入到没膝深的沼泽地里,深绿色平静的水面上,苔藓缠绕着带有瘤节的大树。虽然没有一丝风,鱼肚色的百合花却痉挛地摇摆着。水面上泛起了可怕的白雾,紧紧地缠绕着根部浸泡在水里的大树,贴附在粗糙的树皮上。虽然四周一片沉寂,但迪尔隆能察觉到周围的勃勃生机。他等待着,慢慢地转着身,他的双脚在淤泥里下陷着。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在缓慢地移动,他闻到了百合花腐烂时发出的气味……他突然意识到:在克艾哥拉星球上从未有过这片沼泽地。

以一个地球人对外星球所特有的一种敏感,迪尔隆立刻察觉这里的重力不同了,这里的空气不同了,甚至连他脚下的泥土也不是克艾哥拉行星球上的了……这种感觉如潮水般不断涌现,逐渐形成了一种判断,这是另外一个星球上的环境。他分辨不清,难道克艾哥拉人也在做太空旅行?不可能!那阿热克怎么会如此了解其他的行星呢,他是从书上看到过,还是只是靠想象?或者……

他正思索着,不知什么东西从肩上使劲地擦过,他被重重地撞倒在泥地上。他想站起来,可是双脚被黏泥粘住动弹不得,一条很大的树桠落了下来,他抬头一看,所有的树都开始摆动,并发出噼哩啪啦的响声。枝干纷纷变弯,折断,然后像雨点似的落下来,打在他的身上。但此刻并没有一丝风。迪尔隆被打懵了,他挣扎着想要踩到一块坚实的土地,想要远离那些摇晃着的大树,躲开那些落下来的枝桠,然而沼泽地除了湿地就是大树,没有一点儿可以站得稳的地方。越来越多的树枝砸下来,迪尔隆转来转去,想找到与他交战的对手,但这里除了一片沉寂的沼泽,什么也没发现。

“有种的,出来!”迪尔隆尖声叫喊道。他被打倒了,跪在地上。他顽强地站了起来,随即又被无情的树枝砸倒了。他现在已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冥冥中他似平发现了一处避难所……他挣扎着爬到一棵大树下面,将身体紧紧地贴在树干上,大树的枝桠折断了,像一条条鞭子从天上坠落,但这些枝桠都碰不到紧贴树干的他,他感到有救了。但还没有喘过气来,他又惊恐地看到,长在树根周围的百合拖着长长的茎将他的脚踝缠绕住了,他想把这些藤茎踢开,但这些藤茎像一条条苍白的蛇,紧紧地缠绕着他。他不得不挣脱藤茎,逃离大树。

“出来和我打。”迪尔隆大声说出他的要求,但除了像雨点一样朝他打来的枝条,没有任何回答。四周围,百合蠕动着它们的藤茎向他包围过来,头顶上,聚集着沼泽地的各种鸟类,它们愤怒地扇动着翅膀。吃腐肉的黑兀鹰也等在那儿,准备收拾最后的残局。

迪尔隆在沼泽中跌跌绊绊地移动着脚步,突然,他感到一块热乎乎的东西缠绕着他的脚踝。他一下子明白他该怎么做了。他鼓足了勇气,一头扎进沼泽地肮脏的绿水中。

他一扎入水中,整个沼泽地便立刻沉静下来了。参天大树在碧蓝的天空下纹丝不动,百合也不再疯狂地向他袭来,而是亭亭玉立在沼泽地上。白色的雾气仍紧紧地围绕着树干,黑兀鹰在稠密的空气里静静地盘旋。沼泽地里开始冒出气泡,过了一会儿,气泡没有了。迪尔隆抬起头来换气,他的脖子背上到处都被划上了深深的伤痕。他手里紧紧地抓着一个形状不规则的透明生物,就是这个异类在沼泽地里呼风唤雨。他涉水来到一棵大树边,倾尽全力将那柔软的生物使劲儿地摔到树干上,那东西被摔成了许多碎片。他瘫在树根边,从来也没有这么疲倦和难受过。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束手无策。既然生命在这场入侵阴谋中已变得毫无意义,自己为什么还要为生存而战呢?看看那些旋转着的行星,再看看那些炽热的恒星,和这些庄严的天体相比,自己短暂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迪尔隆感到吃惊,自己为了生存竟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温暖的水舔着他的胸膛,迪尔隆困乏地对自己说,生命,充其量不过是无生命实体外壳上寄生的一块疥癣。当水淹到他的脖子时,他对自己说,从统计学角度来看,和浩瀚的无生命世界相比,微不足道的生命几乎可以忽略。如果无生命世界是自然的,那么活着便是患上了疾病。当水触到他的两颊时,他心里想,生命的彻悟应该是对死亡的渴求。当水抚爱着他的双唇时,他感到死是一件乐事。那是对疲惫身躯的一种放松休息,是对有病的身心最好的医治。现在,只要他一放弃,他就很容易实现这件乐事。

“很好,”迪尔隆轻声地对自己说。他蜷成了一团,“很好的尝试,阿热克。或许你也累了。或许你身上除了一点感情外,什么也没有了。”

越来越黑了,在黑暗中有个声音在轻轻地对他说话,那声音来自一个微型的和迪尔隆类似的生物,它蜷在迪尔隆的肩上。

“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微型迪尔隆说,“没有任何生物敢于面对这种事,那就是隐藏在灵魂深处的罪恶感,你不愿承认的、你厌恶的那种罪恶感。死可比带有这种罪恶感好过得多,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死是宝贵的,十分昂贵的。死要祈祷才能得到。你必须面对你灵魂深处的罪孽才能乞求到死亡,这是计划安排好的。”迪尔隆不想听那个长得像自己的微型人的唠叨,但那个微型人粘在他肩上不离开,还不断地指划着。迪尔隆往微型人指的方向看过去,在黑暗中,他看见一个迪尔隆的复制品逐渐形成。那复制品一再恳求着:“不要这样懦弱,迪尔隆,鼓起勇气,迪尔隆,大胆勇敢地直面人生,死,也要死得壮烈。”

迪尔隆看到那个复制品向他靠近,他感到一阵恐惧,这是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因为这是来自他灵魂深处的、一种对自己的负罪感,一种对他曾代表的一切的负罪感。

“快,迪尔隆!”复制品叫道,“坚强些,大胆些,你能取胜!即使死去,也要死个明白。”

迪尔隆此刻真想死,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不想再进行任何抗挣,不想再坚持他自己的意识。但他做不到。

“让我死吧!”他发出尖叫。

“我救不了你!”微型人回应了一句,“你必须自己救自己!”

迪尔隆尝试着,用他的意识来强制自己合上双眼,请求死去,乞求死去,但他都没办到。他现在还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集聚他最后所有的力量,朝着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复制品使劲儿扑过去。

复制品消失了。过了一会儿,迪尔隆感到一切恐惧感也烟消云散了,他独自一人耸立在他征服的领地上。不管怎样,他获胜了。

现在,面前等待着他的,是阿热克的意识中心,一片未有他人入侵过的处女地。他也不得不对可怜的阿热克表示一点敬佩,他也是一名优秀的战士,他们可谓棋逢对手。或许他还可以为阿热克保留一块栖息地,如果他不……

“谢谢你的好意,迪尔隆。”一个声音闷声闷气地迸出来。

迪尔隆还来不及反应,就感到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夹住了,无论如何也挣不开。他想这肯定是阿热克的心智的威力。

“你干得真好,迪尔隆,”阿热克说,“你无须为你自己战败感到耻辱。”

“我还没有机会战斗呢!”迪尔隆说。

“不,你不会有任何机会了。”阿热克彬彬有礼地说,“你自认为地球的入侵计划是独一无二的,你的同族人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克艾哥拉是个古老的民族,迪尔隆,在历史上我们已经多次遭到外族人的入侵——有物质上的入侵,也有心智上的入侵,所以,这一切对于我们克艾哥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你在逗我玩,是吗?”迪尔隆愤怒地叫起来。

“我是想知道你到底有些什么本事。”阿热克回答道。

“你不要自鸣得意了,你只是在逗我玩。好吧,那你就让游戏结束吧。”

“怎么个结束法?”阿热克问。

“杀了我吧。”

“我凭什么要杀你呢?”

“因为除了杀死我,你别无他法了。为什么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对待我?”

“迪尔隆,你和我意识中心里的一些人交战过,比如厄坦格,在来这里之前,他生活在自己的星球上,住在一片沼泽地里。还有那个微型人,叫呜拉尔米尔克的,老在你耳边规劝,他是刚来不久的;另外一个口吐狂言的、有才华的,像你自己的那个复制品……”

“但是……”迪尔隆想打断阿热克。

“我把他们全都收容在我这儿,给他们每一个人都留下了一块栖息地,我要用他们的才智来完善我们的不足,这样一来,我们就会变得更加强大。”

“和你一块儿生活,”迪尔隆轻声咕噜着,“就在你的体内?”

“对,要知道,在星系中,一个好的载体是很难得遇到的。对生物来讲,星系中已没有太大的空间了。来,迪尔隆,见见我的搭档。”迪尔隆又一次见到沼泽地中出现过的那些无以名状的怪兽,粘在他肩上的微型人呜拉尔米尔克,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物种。

“这可不行,我可不能和外星人生活在一起。生存不是战斗就是死亡,这是一条自然的基本法则。”迪尔隆叫道。

“你的信条过时了。”阿热克回答说,“很久以前我们就发现,只有合作才能生存,才能更好地生存。你会习惯的,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联盟,迪尔隆!”

迪尔隆愣住了,他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阿热克的意识中心,和星系里的其他物种一样,坐在了“搭档”的席位上……

(西丫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