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保险

埃弗雷特·巴托先生办理人寿保险这件事可不是心血来潮。首先,他研读了所有的保险条款,尤其是违约部分:蓄意欺诈、跨时空诈骗以及索赔。他还仔细翻阅了在偿付索赔前保险公司可能进行的调查的深度和广度,熟练掌握了关于双重保险的相关知识,而这正是他的兴趣所在。

当前期工作准备就绪后,他开始着手寻找一家合适的保险公司。最后,他把目标锁定在互联时空保险公司,这家公司总部设在哈特福德市。此外,该公司在1959年的纽约、1530年的罗马、1126年的君士坦丁堡均设有分支机构。因此,他们可以提供整个时空的保险项目。这一点对于巴托先生的计划来说尤为重要。

在申请保险单之前,巴托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老婆——梅维斯女士。她身材纤细,楚楚动人,有颗躁动不安的灵魂,对于此事她却显出了猫科动物特有的谨慎小心。

“这绝对行不通。”她不假思索地说。

“这个计划很可靠。”巴托丝毫不动摇。

“他们会把你关上一辈子的。”

“他们没有机会,”巴托向她保证,“这事不会失手的——只要你能配合我。”

“那样我就是同谋了,”他老婆说,“我才不干呢,亲爱的。”

“亲爱的,我记得你曾经很想得到一件货真价实的火星SCART皮衣。我想现在这种东西已经十分罕见了。”

巴托太太的眼睛立刻亮了。她那精明的丈夫,恰到好处地击中了她的弱点。

“我想,”巴托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有一架新型的奔驰喷气机也许会给你带来不少的乐趣,还有莱缔·戴特牌衣柜,一串配得上你的漉石,金星上的一幢别墅,一个——”

“够了,亲爱的!”巴托太太深情地凝视着她那野心勃勃的丈夫。长久以来,她一直在猜想,在他毫无魅力的身体里面是否也跳动着一颗勇敢的心。巴托个子不高,差不多都秃顶了,他相貌平平,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藏在角质架镜框的后面。但他贪婪的灵魂比起体格强健的海盗却丝毫不差。

“那么你肯定这方法行得通?”她问。

“当然,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但千万别表演得过火,你总是太夸张。”

“好的,亲爱的,”巴托太太说,她的灵魂早已经与诱人的SCART皮衣和可爱的漉石拥抱在了一起。

巴托开始了最后的部署。他去了一家小商店,里面提供一些稀奇古怪的货物。离开商店后,钱包里少了几千美元,胳膊里却夹了一个褐色的小手提箱。那些钱是他这些年来一分一厘积攒起来的,现在却派上了神秘的用途。而褐色手提箱中的东西同样显得神秘莫测。

他把手提箱存在一个公共储物处,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走进互联时空保险公司的办公楼。

整整半天的时间,医生对他又捅又戳,用各种仪器检查他的身体。最后,他填好了表格,被带进吉恩斯先生的办公室,他是这里的区域经理。

吉恩斯先生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块头。他快速地看了一遍巴托的申请表,不住地点着头。

“不错,很好,”他说,“看来一切都符合规定。但有一件事——”

“是什么?”巴托问道,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是附加险的事儿。您是否对火灾、盗窃、负债、交通事故、健康保险有兴趣?我们保险的种类繁多,大到枪伤,小到令人烦恼的流感,我们无所不保。”

“哦,”巴托的脉搏渐渐恢复了正常,“不必了,谢谢。现在我只关心人寿保险。我所从事的工作使我不得不穿梭于时空之间。如果发生意外,我希望自己的夫人可以获得足够的保险金。”

“当然,先生,您说得对,”吉恩斯说,“这么说一切都符合规定。那么,您理解在不同情况下保险单的条款变化吗?”

“我想我理解了。”巴托回答,他可是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研究互联时空保险公司的表单条款的。

“保险单只为投保人本人的生活保险,”吉恩斯先生说,“保险的范围是指我们的生理学角度上来看的生命段。这个保险单的范围是以现时为起点,前后各1000年的时间段,但不能再多了,那会冒太大的风险。”

“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更久远的年代。”巴托说。

“保险单里还有一项双重保险条款,您明白它的用意和作用吗?”

“我想差不多。”巴托回答,他都可以把这条倒背如流了。

“那么一切都很顺利,请在这儿签字,还有这儿。谢谢您,先生。”

“也谢谢您。”巴托说,他可是真心实意地说这话的。

巴托回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是爱普制造公司(生产适合各种年龄段的玩具)的销售经理。他说出了想立刻回到过去展开销售工作的想法。

“我们在过去的销售业绩并不理想,”他说,“我想自己去一趟,亲自开展销售工作。”

“太好了!”卡莱尔先生激动地喊道,他是爱普公司的总裁,“埃弗雷特,很早以前我就希望有人会这么做了。”

“我知道您的想法,卡莱尔先生,我也是最近才做出这个决定。自己一个人去,调查一下市场,看看发生了什么。我得收拾一下准备走了。”

卡莱尔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埃弗雷特,你是我们爱普公司最出色的销售经理。你做这个决定真使我喜出望外。”

“我也一样,卡莱尔先生。”

“好好给他们上一课!顺便说一嘴——”卡莱尔先生狡猾地笑着,“我在1895年的堪萨斯州有一栋房子。现在再也找不出那样的建筑风格了。在1840年的旧金山,我还认识一个——”

“不,谢谢您,先生。”巴托说。

“完全是一次商务旅行?是吗,埃弗雷特?”

“是的,先生。”巴托一本正经地说,脸上挂着端庄的微笑,“只谈生意。”

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巴托回到家里收拾好行装,给了他老婆最后一次指示。

“记住,”他说,“到时候,要装做吃惊的样子,但别装成了精神崩溃。要很迷惑的样子,但别像个精神病。”

“我知道,”她说,“你把我看成了傻子了吗?”

“不,亲爱的。只是在一些情况下你确实会很夸张地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漠然处之是不对的,但过火了也一样不行。”

“亲爱的。”巴托太太轻声地说。

“怎么了?”

“我能不能现在就买一小块漉石?就一块,可以陪着我直到——”

“不行!你想把整个计划搞砸了吗?可恶!梅维斯——”

“好吧,我只不过问问而已。一路顺风,亲爱的。”

“谢谢,亲爱的。”

巴托和他的太太吻别了。

他从公共储物处取回了褐色手提箱。然后乘坐一架直升机到了时空旅行大厅。他考虑了一下,用现金买了一台A级无限制时空舵。

“您绝不会后悔的,先生。”销售人员说着把价格标签从亮闪闪的机身上拿开,“这个宝贝能量大得惊人,双叶轮结构,旅程覆盖了所有的年代,而且躲在里面绝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很好,”巴托说,“我要进去了——”

“我来帮您拿这些箱子,先生。您的时空旅费里也包含了联邦税。”

“我知道,”巴托说着小心翼翼地把褐色的手提箱放到时空舵后座上,“多谢,我现在要进去了——”

“好的,先生,时空钟已经设到了零位上,它会自动记录您所去过的每一个年代。这儿有张政府发布的时空旅行的禁区表,另外一张贴在仪表板上。这里包括了所有的主要战争和灾难爆发时区,还有悖点。联邦政府会对私闯禁区的行为进行严厉制裁。时空钟上会显示出旅行者曾经去过的任何违法时区。”

“这些我都知道了。”巴托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这个推销员当然不会怀疑他,但是他为什么要喋喋不休地讲这么多关于违法的事情?

“我必须得告诉您这些法规,”推销员愉快地说,“现在,先生,还得强调一点,时空旅行有一个前后1000年的限制,超越这个范围将是违法的,除非获得国会的书面许可。”

“这一点也不过分,”巴托说,“我的保险公司已经提醒过我了。”

“那就祝您万事如意,旅途愉快,先生!您会发现,你的时空舵无论是用在商业之旅还是娱乐上,都将是最棒的。无论您的目的地是1932年岩石成堆的墨西哥,还是2308年潮湿的加拿大北回归线,它都会一直陪伴着您。”

巴托呆板地笑着,跟推销员握了下手,走进了时空舵。他关上机舱,调整好安全带,身体前倾,咬紧牙齿,校准自己的旅行目的地。

然后他按下了启动按钮。

一片灰色的虚无笼罩着他。巴托有一阵陷入了极大的惊慌中。

他慢慢地克服了恐慌,然后体验到了兴奋的快感。

现在,他已经踏上了他的致富之旅。

穿不透的灰暗像无边无际的薄雾一样笼罩着时空舵。巴托的思维跟着时空一起逝去,一年又一年永无止境,灰蒙蒙的世界、灰蒙蒙的宇宙……

但现在可不是思考哲学问题的好时候。巴托打开了褐色小手提箱,从里面拿出一卷印刷着铅字的文件。这些文件是一个时空调查机构提供给他的,里面包括了巴托家族的全部历史,可以追溯到最古老的起源时代。

他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研究家族史。在他的计划中,需要一位巴托家族的成员,但可不是随便哪位。他需要一位巴托先生,38岁、未婚、与他的家族断绝了联系,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朋友,也没有稳定的工作,如果有可能,最好什么工作都没有。

他要寻找的巴托先生,是一位即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会有所牵挂、不会有人四处寻找的先生。

有这些条件限制着,巴托不得不从其家谱中忽略掉了数以千计的巴托们。大多数的男性巴托在38岁以前都结了婚,有些还没活到这个岁数。还有一些虽然过着单身生活,却有为数不少的知心朋友或者和家庭的联系很密切。另外一些,既没有朋友,也不和家里联系,但都被列入了失踪人口之列。

经过精挑细选,可以利用的只有为数很少的几个巴托先生了。

他要逐一拜访这几位,希望能找到一位满足所有条件的巴托。

如果真可以找到,他想……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努力不去想那么多。

过了一会儿,包围在身边的灰雾消散了。他朝外看去,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条鹅卵石铺成的街道上。一辆古怪的、两侧隆起的汽车突突地开过了他身旁,驾驶这辆汽车的是一个戴草帽的家伙。

他到达了1912年的纽约。

他第一个要找的人叫杰克·巴托,朋友们都称呼他为恶棍杰克,他是一个熟练的印刷工,喜欢四处流浪,行踪飘忽不定。杰克1902年的时候抛弃了他的夏安族妻子和三个孩子,从没打算再回去。对于巴托来说,这样的婚姻形同单身。恶棍杰克曾在珀欣将军手下服役,后来转业做了印刷工。他总是从一个印刷厂跳到另一个,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多待。现在,在他38岁的年头,他应该在纽约的某家印刷厂工作。

巴托从巴特力区开始逐一拜访该地印刷厂。当找到第11个印刷厂的时候,他发现了目标。

“你想找杰克·巴托?”一个老师傅问,“没问题,他就在后面。嗨,杰克!有人找你!”

巴托先生的脉搏加速搏动起来。一个男人从车间的深处朝他走过来,这个男人一脸凶相,越走越近。

“我是杰克·巴托。”他说,“有什么事?”

巴托看着他的远古亲戚,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位巴托先生显然不是合适的人选。

“没什么,”他说,“真的没什么。”他快速地转身离开了车间。

恶棍杰克,5英尺8英寸的身高,290磅的体重,站在那里挠着头皮,不知所措。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那个老师傅耸了耸肩膀。

埃弗雷特·巴托回到了飞行舱里重新设定了目的地。真可惜,他对自己说,但是一个肥猪绝对不适合他的计划。

他的下一站是1869年的孟菲斯。他换了一身合适的衣服,然后径直走进迪克斯·贝勒旅馆,从服务台打听本·巴托的下落。

“哦,先生,”一位白头发老人彬彬有礼地说,“他房间的钥匙在这里,所以我猜他应该是出去了。也许你可以在街角酒吧里那些垃圾投机者中间找到他。”

巴托没有理会这些带有侮辱性的词汇,朝酒吧走了过去。

天还没有全黑,但是汽灯早就点了起来。有人在胡乱拨弄着班卓琴,小木屋里到处都是人。

“我在哪儿能找到本·巴托先生?”巴托向一个招待打听。

“那边,”招待说,“那个北方佬鼓手旁边。”

巴托朝酒吧一角的长桌走过去,那里挤满了油头粉面的男人和浓妆艳抹的女人。那些男人很明显都是些北方生意人,他们肆无忌惮地笑着,而那些女人应该都是南方人。但所有这些巴托并不关心。

他走到长桌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毫无疑问他就是本·巴托。

他看起来简直就是埃弗雷特·巴托本人。

而这正是巴托梦寐以求的。

“巴托先生,”他说,“我能私下跟你聊几句吗?”

“当然。”本·巴托说。

巴托把本领到一张空桌子边,本坐在他的对面,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看。

“先生,”本说,“我们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这真不可思议。”

“没错,”巴托回答,“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

“那么别的原因是什么?”

“我接下来就要说。喝点什么怎么样?”

巴托点了酒水,他注意到本总是把右手放在膝盖上,而且藏在袖子里面。他想也许这家伙手里拿了枝手枪。战后这些北方人总是非常小心翼翼。

酒上来以后,巴托说:“我就开门见山吧,你有没有兴趣拥有一大笔财产?”

“谁不想?”

“如果需要一番长途跋涉呢?”

“我从芝加哥一路走来,”本说,“再走远些我也不在乎。”

“如果还要违反一点点法律呢?”

“只要有利可图,我可是什么都不怕,先生。但是你到底是谁?你有什么计划?”

“不能在这里说,”巴托说,“这儿有没有什么可以私下里说话的地方?”

“可以去我旅馆的房间。”

“那我们现在就走。”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巴托瞟了一眼本的右手,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巴托没有右手!

“在维克斯堡失去的,”本看到巴托震惊的表情后,他解释说,“这不重要,只用一只手我也可以跟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挑战——并且击败他们!”

“这当然,”巴托有点语无伦次,“我很尊敬您,先生,请在这里等一会儿,我——我马上回来。”

巴托匆匆走出了酒吧,直接钻进了他的时空舵。真可惜,他边想,边发动机器。本·巴托本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但是少了一只手的男人无法胜任他的计划。

下一个目的地是1676年的普鲁士。巴托换上一身适合这个年代款式和颜色的衣服,通过催眠灌输术学习了有关这里的知识,来到了康克斯堡空荡荡的大街上四处寻找着汉斯·巴托。

这时是中午,街道显得很奇怪,一个人都没有,像是荒漠。巴托走了很长的路,终于遇到了一个修道士。

“巴托?”修道士沉思着,“噢,你是说那个老裁缝奥图!他现在住在雷文斯堡,是个好人。”

“您说的一定是他父亲,”巴托说,“我要找的是汉斯·巴托,他的儿子。”

“汉斯……当然!”修道士使劲儿地点着头,然后好奇地看了一眼巴托,“可是您真的是要找这个人吗?”

“当然,”巴托说,“您能告诉我吗?”

“您可以在大教堂里找到他,”修道士说,“跟我来,我也正要去那儿。”

巴托跟在修道士的身后,心里想着是不是时空调查公司提供给他的家谱有错误。他要找的这位巴托可不是什么牧师。他应该是一个征战过整个欧洲的雇佣兵,像他那类人是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教堂的——除非,巴托打了个冷战,家谱中也许没有提到他最后皈依了宗教。

他在心里祈祷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这会毁了一切。

“我们到了,先生,”修道士停在一座宏伟的教堂前说,“那位就是汉斯·巴托。”

巴托看过去,一个衣衫褴褛的家伙正坐在大教堂的台阶上,在他面前放着一顶变了形的破帽子,里面有两个钢镚儿和几块面包皮。

“是个乞丐。”巴托一脸厌恶地嘟囔着。不过,也许……

他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个乞丐,他的眼睛空洞无神,下巴松弛,嘴唇扭曲着向一边倾斜。

“太不幸了,”修道士说,“汉斯·巴托在费柏林和瑞典人打仗的时候头部受了重伤,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恢复智力。这真不幸!”

巴托点了点头,看了看荒芜人烟的教堂广场和空空如也的行人大街。

“人都上哪儿去了?”他问。

“什么?先生,你不可能不知道的!除了我和他,所有人都已经逃离了这里。这里正在流行黑死病!”

巴托全身猛地一颤,立刻转身跑过空荡的大街,钻进他的避风港——时空舵里,只要别来这一年,随便去哪儿都行。

眼看着计划快要泡汤了,巴托的心情无比沉重,他继续沿着时空隧道倒退,这一次来到了1595年的伦敦。在一间叫做波尔的小酒馆里,他要找到一个名叫托马斯·巴托的人。

“你想找他干什么?”酒馆老板粗声粗气地问,他的英语发音极不规范,巴托差点没听懂。

“一些生意上的事。”巴托先生用通过催眠灌输术学到的中世纪英语腔说。

“真的吗?”酒馆老板上下打量着巴托身上华丽的服饰,“你真的还想找他吗?”

这间酒馆肮脏不堪,令人生厌,屋子里只点了两根牛脂蜡烛。

这里的主顾,看起来都是些最底层的地痞无赖,现在都凑了过来,紧紧地围住了巴托。他们手里还握着锡杯,巴托从他们的破衣服中间看到金属正在闪闪发光。

“条子(指警察),是吗?”

“一个条子他妈的来这儿干什么?”

“也许是犯傻吧。”

“竟敢一个人来这儿。”

“还想让我们把可怜的汤姆·巴托交给他!”

“我们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伙计们!”

“给他点颜色!”

酒馆老板在一边高兴地看着,这群乌合之众拿着锡杯,就像拿着狼牙棒一样,一步一步逼近巴托,他们把他逼到墙角上。只有这时,巴托才彻底意识到处于这样一群失去控制的流氓之间是多么的危险。

“我不是条子!”他大声喊。

“你他妈胡说!”他们又逼近了一步,一只沉重的锡杯砸在橡木墙上,差一点打中他的头。

巴托突然灵机一动,他一把摘掉装饰有羽翎的大帽子:“看看我!”

他们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完全是另一个汤姆·巴托!”其中一个人叫了起来。

“可是汤姆从来没告诉我们他还有个兄弟。”另一个人说。

“我们是双胞胎,”巴托快速地说,“刚一出生就被分开了。我在诺曼底和康沃尔长大。我也是上个月才得知自己还有个双胞胎兄弟,所以才来这里找他的。”

这话在16世纪的英国听起来绝对可信,况且两人的相貌又是惊人的一致,所以他们让巴托坐了下来,还给了他一杯啤酒。

“伙计,你来晚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独眼乞丐告诉他,“他是个不错的伙计,知道怎么讨小马的欢心——”

巴托头脑里闪过了“盗马贼”一词。

“——但是他们从爱斯勃雷带走了他,严刑拷打他,判他有罪,真倒霉。”

“会怎么处罚他?”巴托问。

“最严厉的,”一个小个子说,“他们今天要在纪念碑那儿绞死他!”

巴托一言不发地呆坐了一会,然后问:“我的兄弟真的看起来很像我?”

“一模一样!”酒馆老板叫着,“能亲眼见到这样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高,一样的体重——所有的一切都一模一样!”

其他的人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巴托再一次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决定要铤而走险。他必须要找回汤姆·巴托!

“伙计们,听我说,”他说,“你们既不喜欢条子也不喜欢伦敦的法律,是吗?很好,我是一个法国的富翁,非常非常有钱。你们愿不愿意跟我去法国享受大财主一样的生活?嘿,放轻松点——我知道你们想去。没问题,我们会去的,伙计们。但我们也得带上我的兄弟。”

“但是怎么可能呢?”一个壮实的补锅匠问,“他们今天就要绞死他了!”

“你们不是男人吗?”巴托激动地说,“你们没有武器吗?你们难道不敢为马上到手的财富和快乐的生活而战斗吗?”

大家都激动地喊了起来。

巴托说:“我想你们都是好样的。你们能做到,只要听我的指挥就可以了。”

只有一小堆人聚在纪念碑下,因为这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绞刑。但是,这仍然能给人们提供一些刺激,当马拉的囚车隆隆地驶过鹅卵石铺成的街道,停在了绞刑架前的时候,围观的人们发出刺耳的欢呼声。

“汤姆在那儿,”混在人群中的补锅匠低声地说,“看见他了吗?那边!”

“看到了,”巴托说,“我们靠近点。”

跟着他的15个人和他一起穿过人群,围在了绞刑架四周。刽子手已经爬上了刑台,头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了眼睛,他一边扫视着人群,一边整理着绳索。另外两个警察把汤姆押上了刑台,领到绳索的下方,拉下了绳套……

“准备好了吗?”酒馆老板问巴托,“嗨,动手吗?”

巴托正张着一张大嘴盯着刑台上的汤姆。家族遗传真是神奇。

汤姆·巴托看起来和他一模一样——除了一点:汤姆的脸上和额头上长满了天花发作后留下来的伤疤。

“该是我们动手的时候了,”酒馆老板说,“先生,你准备好了吗?先生?嗨!”

他转过头来发现一顶有着漂亮羽翎的帽子消失在一条小巷里。

他开始追上去,但突然又停了下来。从绞刑架上传来嘶嘶的声音,绝望的尖叫,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当他再转头看去的时候,那顶羽翎帽子已经消失了。

埃弗雷特·巴托回到了驾驶舱里,深深地陷入了绝望。一个毁了容的家伙是没法帮他实现计划的。

巴托在飞行器里认真地想了很久。事情越来越难办了,事实如此。他乘坐时光机器一路来到中世纪的伦敦,仍没找到一位合适的巴托。现在他已经接近政府规定的前后1000年的时空旅行限制了。

他不能走得更远了——

那样不合法。

但管他合法不合法呢。他不能,也不会现在就返回。

整个时空中肯定会有一个他所需要的巴托。

他打开褐色手提箱,取出一个不大但很沉的仪器。这个仪器花去了他好几千美元,现在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他小心翼翼地组装好仪器,把它与时空钟联在一起。

现在他可以在时空隧道中任意畅游了——如果他愿意的话,甚至可以退回到远古时代探索人类的起源,而时空钟将无法记录这些目的地。

他重新设定好时空钟,突然感觉到一种难熬的孤寂。冲破1000年限制的边缘是件令人恐惧的事儿。有一瞬间,巴托甚至想要放弃这结果不明的冒险之旅,回到他自己的安全舒适的年代,回到老婆身边,去干属于自己的那份工作。

但是,贪婪已经蚕食了他的灵魂,他狠狠地按下了启动按钮。

这次他出现在了公元662年的英格兰,在古代梅登城堡的一处要塞附近。他把时空舵藏在灌木丛中,换了身粗亚麻布织成的衣服走了出来,朝坐落在远处高地上的梅登城堡走去。

一队士兵推着一辆手推车从他身边走过。巴托朝车里瞟了一眼,有闪着黄光的波罗的海琥珀、上了红釉的高卢陶器,甚至还有意大利式的大烛台。毫无疑问,这些应该是洗劫了一些城镇后的战利品。他想向士兵们打听一下,但他们都恶狠狠地瞪着他,现在他很高兴没有受到盘问就能溜走了。

接着他又遇到两个人,赤裸着上身,用拉丁语唱着祈祷诗。站在后边的男人用一条粗大的皮鞭狠狠地抽打着前边的男人。很快,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位置,他们就这样轮流抽打着对方,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先生们,请问——”

但他们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巴托只好一边抹掉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他赶上了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这个男人一边肩膀上挂着个竖琴,另一边肩膀上背着一把剑。

“先生,”巴托说,“我在寻找一个本家亲戚,他从爱欧那儿过来的,他的名字叫康纳·洛克·M·巴瑟,请问您认识他吗?”

“我知道。”这个男人不苟言笑地说。

“在哪儿?”巴托问。

“站在你的面前。”这个男人说完向后退了一步,从剑鞘中抽出长剑,把竖琴扔在草地上。

巴托出神地盯着巴瑟。在齐肩的长发下面,他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脸。

他终于找到了需要的人!

但看起来这个人可不太友好。他正一步一步地逼近,剑在手中,随时准备刺出,他给巴托下了最后通牒:“消失,魔鬼!否则我就像阉鸡一样阉了你!”

“我不是魔鬼!”巴托大叫,“我是你的亲戚!”

“你在撒谎,”巴瑟坚定地反驳道,“尽管我出门在外流浪已经很久了,但是我还能记得我的每一位家庭成员。你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你一定是个魔鬼,偷去了我的容貌来这里诱惑我。”

“等一等!”在巴瑟就要挥出手臂的一瞬间巴托大喊,“你有没有想到过未来?”

“未来?”

“是的,未来!从今往后的好多个世纪。”

“虽然我是一个活在现实中的人,但我以前听说过那些古怪的玩意儿。”巴瑟慢慢地放下了剑,“在爱欧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陌生人,他清醒的时候说自己是个康沃尔郡人,等他喝醉的时候就说自己是传记摄影师。他总是绕着一个装了很多东西的大箱子转悠,还时常自言自语。如果用蜂蜜酒招待好了他,他就会告诉你所有那些关于未来的故事。”

“我就是从未来来的,”巴托说,“我是来自未来的你的一个亲戚。我来这儿是为了给你提供一笔可观的财富!”

巴瑟立刻把剑插入鞘中:“您真是一位好人,我的亲戚。”他彬彬有礼地说。

“但是,当然,这也需要您自身的合作。”

“这当然,”巴瑟叹了口气,“好吧,我想听您说说这件事,我的亲戚。”

“跟我来。”巴托说着把他领到了时空舵里。

褐色手提箱里的工具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因为这个爱尔兰人显得太过紧张,他就给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使他昏迷。然后他把额部电极连到巴瑟的前额上,通过催眠灌输术给他头脑中移植了世界史简明大纲、简明现代英语教程以及美国人的日常生活习惯和行为举止。

这些工作占用了两天里的大部分时间,与此同时,巴托使用先前买来的皮肤移植机把自己的指纹复制在巴瑟的手上。现在,他们连指纹都一模一样了。一般情况下,复制的指纹会在几个月内逐渐脱落而显现出原来的指纹,但这些并不重要,本来巴托也不需要永久的相似。

然后,巴托又给巴瑟加上一些原本缺乏的巴托的特征并去掉那些细微的不同点。甚至使用电针把巴瑟的头部变得和巴托一样微秃。

这一切都做好后,巴托把新生素注入巴瑟的静脉,静静地等待他的醒来。

很快,巴瑟呻吟了一声,用手挠着他那经过催眠灌输的脑袋,用纯正的现代英语说:“噢,老兄,你用什么打我了?”

“别管那些了,”巴托说,“我们先来谈谈生意吧。”

他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如何利用互联时空保险公司的保险单致富的计划。

“他们真的会赔偿吗?”巴瑟问。

“如果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证据,他们就会支付。”

“他们会付那么多?”

“是的,我事先已经研究过。双重保险的补偿金数目大得惊人。”

“这部分我还是不太明白。”巴瑟说,“什么是双重保险?”

“当一个人利用时光机器回到过去的时候,如果他不幸在时空之旅中遇到镜像裂变点——当然这很少发生,但是一旦发生,就会产生灾难性后果。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一个人回到过去,但是回来的时候却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噢!”巴瑟说,“这就是他们设立双重保险的原因吗?”

“没错,两个从过去回到现在的人,无法分辨出彼此,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原本的那个旅行者,都应该是惟一的拥有索赔权、财产、妻子、工作等等的那个人。他们之间无法共存,其中的一个必须放弃所有这一切,离开现在,离开妻子、住宅、工作,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剩下的那一个,虽然留在了现在,却整天生活在恐惧、悔恨和负罪感之中。”

巴托停下来喘了口气,然后接着说:“所以你瞧,在那种情况下,双重保险首先就代表着一个巨大的灾难。因此,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会收到相应的赔偿。”

“哦,”巴瑟绞尽脑汁地想着,“这事经常发生吗?我指双重保险。”

“自从有了时空旅行历史以来,也不超过10次。因为有很多的预防措施,比如说警告大家远离悖点,不要超过1000年时空限制等等。”

“你的旅行已经超过了1000年。”巴瑟提醒他。

“我冒了次险,但我成功了。”

“但是,听着,如果这个双重保险真可以提供那么巨大的一笔财富,为什么别人不去试?”

巴托嘲讽地笑了两声:“做起来可不像听着那么容易。我会找个时间告诉你的,但是现在谈正事要紧。你愿意跟我合作吗?”

“用这笔钱我可以做个男爵,”巴瑟说着,脑子里全是美梦,“也许,我会成为国王!爱尔兰国王!我当然愿意跟你合作。”

“很好,把这个签了。”

“这是什么?”巴瑟皱着眉头看着这份巴托递过来的像是法律文书一样的东西。

“这上面不过就是说明了在接受互联时空保险公司所提供的赔偿后,你愿意立刻回到你所选择的过去任意一个时间里,并从此放弃现在的一切权利。你用埃弗雷特·巴托的名字来签。等会儿我会填上日期。”

“但是这个签名——”巴瑟不赞同这个建议,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又笑了起来,“原来是催眠灌输术,我已经知道什么是催眠灌输术并且知道它是干什么的了,包括你并没有告诉我的答案,我只要一思考大脑就会自动给出解释。另外得说一声,镜像裂变点——那也就是为什么你要通过催眠灌输术把我变成左撇子的原因了。当然,给我移植的指纹也是反方向的,这和你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情况完全一样。”

“没错。”巴托说,“还有问题吗?”

“现在我想不出还要你回答什么了。我甚至不用去比较咱俩的字迹,我知道那会是一模一样的,除了——”他又停顿了下来,看起来很生气,“这真是个混帐把戏!我必须倒着写字!”

巴托笑了:“这很自然,否则你又怎么会是我的一个镜像呢?为了防止你觉得我现在所处的时空好于你的时空而耍诡计把我送回过去,我必须提醒你记住我曾经警告过你的那些话。他们会把你流放到小行星的监狱上关上一辈子。”

他把文件递给了巴瑟。

“你已经做到了天衣无缝,不是吗?”巴瑟叹了口气。

“我考虑过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咱们现在要去的是我的家和我的时空,而我的计划是得到那笔钱。来吧,你还需要修剪一下头发,再做最后一次彻底检查。”

两个完全一样的男人肩并肩地走进了时空舵。

梅维斯·巴托太太根本不用担心表演过火的问题。当两位埃弗雷特·巴托同时站在前门,穿着相同的服饰,脸上都流露出紧张、尴尬的表情,而且异口同声地说:“呃,梅维斯,这得需要点时间来解释……”

简直是太像了,尽管巴托太太早已经得知了这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可这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她尖叫了一声,晕倒在地上。

当她的两个丈夫手忙脚乱地把她弄醒后,她才恢复了一些镇定。“你成功了,埃弗雷特!”她嚷道,“埃弗雷特?”

“我是,”巴托说,“这位是咱们的亲戚,康纳·洛克·M·巴瑟。”

“这真神奇!”巴托太太高声地叫着。

“这么说我们俩看起来很像?”她丈夫问。

“太像了,简直太完美了!”

“从现在开始,”巴托说,“把我们俩都看作埃弗雷特·巴托。保险公司的调查员会注意你的一举一动的。记住——我们俩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是你的丈夫,对待我们一定要用完全相同的态度。”

“按你说的办,亲爱的。”梅维斯一本正经地说。

“除非,当然,考虑到这个——我的意思是在那种事上……那种……见鬼,梅维斯,你到底能不能真正辨认出两个人中哪个是我?”

“当然能了,亲爱的,”梅维斯说,“妻子永远是最了解丈夫的那个人。”她迅速地瞟了巴瑟一眼,而巴瑟也正在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

“很高兴你这么说,”巴托说,“现在我得马上联系保险公司。”他匆忙地进了另一间屋子。

“这么说你是我丈夫的一个亲戚了,”梅维斯对巴瑟说,“你们看起来可真像啊!”

“但我和他真的很不相同。”巴瑟向梅维斯保证着。

“是吗?你看起来那么像他!我怀疑你们之间是否真有区别。”

“我会证明给你看。”

“怎么证明?”

“我可以给你唱一首古爱尔兰的民歌。”巴瑟说完,就用嘹亮、动听的男高音唱了起来。

这可不是梅维斯心里所想得到的。但是她突然意识到任何长得如此之像他丈夫的男人可能都对某些事情愚蠢透顶、蒙昧不化。

而另一间屋子里,他的丈夫正在打电话:“你好,互联时空保险公司吗?请找吉恩斯先生。吉恩斯先生吗?我是埃弗雷特·巴托。看来我这里发生了非常不幸的事故……”

当两位埃弗雷特·巴托带着一模一样的略显紧张的笑容同时步入互联时空保险公司的办公楼时,大厅里陷入了一片混乱,大家的表情既迷惑又沮丧,保险商纷纷打来了电话。

“15年来的第一宗双重保险索赔案,”吉恩斯先生说,“噢,天哪!你们是否愿意,当然,做一次全面检查?”

“当然。”巴托说。

“当然。”另一位巴托说。

医生们对他们又捅又戳。他们发现了一些不同点,这些都用长长的拉丁语列在了表单上。但是所有这些不同之处都在时空镜像介定的许可偏差范围内,即使再多出几条这样的差距也无关紧要。所以,接着他们被送到精神病学专家那里。

两个人都小心谨慎、慢条斯理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巴瑟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那份智慧和神经活动,利用通过催眠灌输术得到的巴托的知识来回答问题。他完美地回答了所有问题,和巴托做得一样好。

互联时空的工程师们检查了时空舵上的时空钟。他们卸下了时空钟,把它拨回原位。检查了一下控制器,发现目的地被设置在了现在、1912年、1869年、1676年和1595年。当然662年也曾被非法地设定过,不过时空钟上的记录却显示该年份未被激活。巴托解释说曾经偶然拨到了这一年,但并没有启动。

这虽然很可疑,但却没法指控他们。

工程师们用尽了各种办法,可是时空钟仍然显示其最后一站为1595年。他们决定把它带到实验室做进一步调查。

然后他们对时空舵内部做了地毯式的搜索,但仍找不到蛛丝马迹。巴托早就把那个褐色小手提箱和里面的仪器扔进662年的英吉利海峡里去了。

吉恩斯先生提出了一个私下解决的方案,两位巴托异口同声地拒绝了。他又提出两条方案,他们同样拒绝了。最后,吉恩斯不得不承认他们胜利了。

最后一次协商是在吉恩斯先生的办公室进行的。两位巴托分别坐在吉恩斯先生办公桌的两边,脸上都带着处理整件事故的疲劳表情。吉恩斯先生则看起来像是自己的秩序井然的世界突然被颠覆了一样。

“我还是无法理解,”他说,“在你们所经历的时空旅行范围内,能碰到时间裂变点的机会是百万分之一!”

“我想我们正是那一百万分之一。”巴托说,巴瑟点头表示同意。

“但不管怎么样这看起来不像——好吧,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你们两位是否已经决定好了去留问题?”

巴托把巴瑟在662年签的协定递给吉恩斯先生:“只要一得到自己的那部分赔偿金,他会立即离开。”

“您对这样的结果满意吗?先生。”吉恩斯问巴瑟。

“当然,”巴瑟不假思索地说,“我可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

“先生?”

“我是说,”巴瑟赶紧抢着说,“我的意思是,出于某种莫名的欲望,我总是希望离开这里,您知道,去一些安静的地方,美丽的大自然、淳朴的人们,所有的——”

“我明白,”吉恩斯先生满腹狐疑地说,“您也有同样的感觉吗?先生。”他转过去问巴托。

“当然,”巴托毫不犹豫地说,“我的这种莫名的欲望和他的一模一样,但是我们之中必须要留下一个——您知道,这是男人的义务——所以我同意留下来。”

“我明白,”吉恩斯说,但他的语调说明了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明白,“哈,好吧,你们的支票现在正在处理过程中,当然,完全是机器要做的把戏。明天早晨你们就可以拿到它了——当然得保证在这之前我们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蓄意诈骗的证据。”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两位巴托先生跟吉恩斯先生互道了再见后,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他们一言不发地坐着电梯下到底楼。走出门外后,巴瑟说:“很抱歉刚才一不小心说了不喜欢这里那些话。”

“闭嘴!”

“啊?”

巴托拽住巴瑟的胳膊,把他拉进一架自动直升机中,他还特别注意没挑他们看到的第一架空机。

他按动了去西切斯特的按钮,回头看了一下是否有人跟踪。当确定没被跟踪,又开始检查机舱内部,以防藏有摄像头或者窃听器。没有发现疑问后,他转过身对巴瑟说:“你这该死的蠢货!那个错误可能会毁掉我们的一切!”

“我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巴瑟闷闷不乐地说,“有什么可怕的?噢,你是说他们怀疑上我们了?”

“这就是我最害怕的!吉恩斯肯定会派人跟踪我们。如果他们发现任何不对劲儿——任何可以推翻我们索赔计划的事——那就意味着小行星监狱在向我们招手。”

“我们必须小心走好每一步。”巴瑟冷静地说。

“很高兴你能意识到这点。”巴托说。

他们在西切斯特的一家餐馆默默地吃了顿饭,每人还喝了几杯酒,这使他们的心情又好转了不少。当他们回到巴托先生家的时候,甚至已经高兴了起来。

“我们可以在这里玩一整夜纸牌,”巴托说,“还可以聊天、喝点咖啡,这样看起来我们都是巴托。早晨一到,我们就去取回咱们的支票。”

“太棒了,”巴瑟表示赞同,“我真高兴能回到过去,真看不出为什么你能容忍周围那么多巨大的铁块和岩石。爱尔兰……老兄!做一个爱尔兰的国王,那才是我的命运!”

“现在别谈这个了。”巴托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晚上好,亲爱的,”梅维斯说,她的眼睛谁也没看,正好盯在两人中间的一点上。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能认出我。”巴托酸溜溜地说。

“我当然可以,亲爱的,”梅维斯说着转过头对着他甜甜地笑了,“我只是不想伤了可怜的巴瑟先生的心。”

“谢谢您,好心的女士,”巴瑟说,“或许一会儿我可以再为您演唱一首古爱尔兰歌谣。”

“那一定会很有趣,真的,”梅维斯说,“亲爱的,有个男人打过电话找你,说他稍后会前来拜访。甜心,我一直在找关于SCART皮衣的广告。极地火星SCART皮衣要比平原火星SCART皮衣贵一点点,但是——”

“一个男人打来的?”巴托问,“谁?”

“他没说。不管怎么说,它穿起来非常非常的舒服,而且皮毛上闪烁的七彩光芒只有——”

“梅维斯!他想要什么?”

“好像是关于那个双重保险索赔的事儿。”她说,“但一切不都已经解决了吗?”

“在支票还没到手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巴托对她说,“现在,你把他讲的话一字不漏地跟我说。”

“好吧,他告诉我他要找你谈谈关于互联保险公司你们所谓的索赔一事——”

“‘所谓的?’他真的说了‘所谓的’?”

“这是他的原话。关于互联保险公司你们所谓的索赔。他说他必须尽快跟你谈谈,一定要赶在明早之前。”

巴托的脸变成了苍白色:“他说会再打电话过来?”

“他说他会亲自登门拜访。”

“这算怎么回事?”巴瑟问,“这意味着什么?噢,当然——保险公司调查员!”

“说的没错,”巴托说,“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但到底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让我想想!”

正在此时,门铃响了。两位巴托站在原地哑口无言地互相看着彼此。

门铃再次响起:“开门,巴托!”门外一个声音大叫,“别老是躲着我!”

“我们杀了他怎么样?”巴瑟问。

“那会更麻烦,”巴托想了一小会儿说,“快来,我们从后门溜出去!”

“为什么?”

“时空舵停在后院。我们得回到过去!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他已经有了证据,他早就会把它交给保险公司了。所以他现在只是怀疑。他或许认为可以通过些提问找出我们的破绽。如果明天早晨之前他还是找不到我们,我们就成功了!”

“那我怎么办?”梅维斯颤声说。

“拖住他。”巴托说完,拉着巴瑟从后门溜出去跑进了时空舵里。他关上了舱门,还能听到门铃刺耳的响声。他转向控制板,这时才意识到:互联时空保险公司的工程师还没有归还时空钟。

他头脑里一片空白,一下迷失了自己。没有时空钟,他们哪儿也去不成。有一会儿,他突然陷入了绝望。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努力思考着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的控制器上还留有现在、1912、1869、1676、1595年和662年的旅行记录。所以,即使没有时空钟,他也应该可以手动激活这些目的地。在不携带时空钟的情况下旅行是违反联邦法的,但去他的联邦法吧!

他想也没想就选择了1912年的记录按下了按钮。飞行器外面传来妻子的尖叫声,然后是向他们跑来的沉重的脚步声。

“停下来!停下来,你们!”一个男人大声喊着。

然后一片朦胧的、无边无际的灰暗笼罩住了一切。

巴托把时空舵停在树荫下。他和巴瑟走进一家酒吧,每人要了杯5分钱的啤酒,狼吞虎咽的吃着免费午餐。

“那个该死的爱管闲事的调查员,”巴托嘟哝着,“好了,我们现在已经甩掉他了。我肯定会收到驾驶未配备时空钟的飞行器的巨额罚单,但明天早上我就可以付得起这钱了。”

“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来得太快。”巴瑟说着灌下一大口啤酒。

然后他摇了摇头又耸了耸肩,“我想问你,我们回到过去后会对在你的时空里取回那张支票有什么帮助?但我想我又知道答案了。”

“当然了,时间永远是在流逝的。如果我们能在过去的某个时空藏上12个小时,在我的时空里,这12个小时也理所当然地流失了。这都是些普通的交通常识。”

巴瑟咬了一大口腊肠三明治:“催眠灌输术似乎省略了不少关于时空旅行的细节。我们到哪儿了?”

“1912年的纽约,是个非常有趣的年代。”

“我只想回家,那些穿蓝色衣服的大块头是干什么的?”

“他们是警察,”巴托说,“看来他们在找人。”

两个留着小胡子的警察走进了酒吧,身后跟着一个奇胖无比的家伙,衣服上沾满了油墨。

“他们在那儿!”恶棍杰克·巴托大喊,“长官,把这两个双胞胎抓住!”

“这是怎么回事?”埃弗雷特·巴托问。

“门外停的是你的车吗?”其中一个警察问。

“是的先生,可是——”

“那我们找对了。有个男人悬赏找你们两个,说你们有一辆崭新的怪车,而且他提供的酬金不菲。”

“那个家伙直直地朝我走来,”恶棍杰克说,“我告诉他我很乐意为他效劳——其实我真想给他一刀,这个糟糕透顶的、爱巴结人的、肮脏的——”

“长官,”巴托恳求着,“我们什么也没干!”

“那么你们就不必担心什么了,现在闭上嘴跟我们走。”

巴托突然跳过警察猛推了一下杰克的肥脸,跑到大街上。巴瑟也同样在想着逃跑,他狠狠地踩了一个警察一脚,一拳打在另一个警察的胃部,然后把恶棍杰克撞到一边,跟着巴托一起跑了出去。

他们跳进了时空舵,巴托按下了1869年的记录按钮。

这次,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时空舵藏在了街道后面一个马厩里,然后步行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他们解开衬衣,躺在草地上尽情地享受着孟斐斯温暖的阳光。

“那个调查员一定拥有超动力时空舵,”巴托说,“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比我们先到一步的原因。”

“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巴瑟问。

“我们去过的地方在公司都有存档。他知道我们没有时空钟,所以我们只有这几个地方可去。”

“那么我们在这里也不安全,”巴瑟说,“他也许正在这儿找我们呢。”

“也许吧,”巴托不耐烦地说,“但他还没抓到我们,只要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安全了!我们会回到现在的早晨,支票也会兑现。”

“是这样吗,绅士们?”一个听起来彬彬有礼的声音插了进来。

巴托抬头看去,发现本·巴托正站在他的面前,完好无缺的左手中拿着一把大口径手枪。

“这么说他也给了你酬金!”巴托说。

“说得对,请允许我说那是很大的一笔。但我对此可毫无兴趣。”

“你没兴趣?”巴瑟说。

“是的,现在我只对一件事情有兴趣。我想知道你们中的哪一个是昨晚在酒吧放我鸽子的家伙。”

巴托和巴瑟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转头看着本·巴托。

“我要那个家伙,”本说,“没人敢羞辱本·巴托。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我比任何男人都要强!我要那个家伙,另一个可以离开。”

巴托和巴瑟同时站了起来,本向后退了一步确保两人都在自己的攻击范围内。

“哪位是,先生们?我的耐心有限。”

他站在他们面前,左右变换着步伐,不停地晃动着身体,像条响尾蛇一样凶残而又敏捷。不可能从一个拿着手枪的家伙那里逃脱,而且,没准手枪已经拉下了保险。两人心中同时暗想。

“快说!”本大声地说,“你们中的哪一位是?”

巴托已经绝望至极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本还不开枪,他只需要把两个都杀死就可以了。

然后他突然有了答案,也知道目前惟一该做些什么。

“埃弗雷特?”他说。

“我在,埃弗雷特,什么事?”巴瑟说。

“我们要一起转身回到时空舵那儿。”

“但他有枪——”

“他不会开火的。你听我一次吧。”

“好吧。”巴瑟咬紧牙齿说。

他们就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同时转过身去朝着马厩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站住!”本·巴托大喊,“站住,要不然我会打死你们两个!”

“不,你不会的!”巴托也大声喊道。他们已经走到了街上,离马厩很近了。

“不会?你以为我不敢吗?”

“不是不敢,”巴托边说边朝飞行器走去,“你可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而我们中的其中一个是无辜的!”

巴瑟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舱门。

“我才不管!”本吼道,“哪一个是?说啊,你们这两个可怜的懦夫!是哪一个?我会和你公平决斗。说话,要不我现在就杀死你们两个!”

“那么大家会怎么说?”巴托嘲弄地说,“他们会说那个一只手的家伙是个胆小鬼,杀死了两个手无寸铁的陌生人!”

本·巴托垂下了手中的手枪。

“快,进去。”巴托悄悄对巴瑟说。

他们爬进了飞行器,砰的一声把舱门关上。本已经收回了手枪。

“好吧,先生,”本·巴托说,“你已经来过这里两次了,我想一定还会有第三次。我就在这儿等着。下次我会杀了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了。

他们不得不离开孟菲斯了。但是还能去哪儿呢?巴托可不想考虑1676年的康克斯堡还有那可怕的黑死病。而1595年的伦敦,那里到处都是汤姆·巴托的那些流氓朋友,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会满怀欣喜地割断背叛者埃弗雷特·巴托先生的喉咙。

“我们可以一直往回走,”巴瑟说,“去梅登城堡。”

“如果调查员在那儿呢?”

“他不会的,那违反了关于前后1000年时空旅行限制的法律条文,一个保险公司的职员会违反这些规定吗?”

“他应该不会,”巴托深思着,“他绝对不会,这值得一试。”

他再次启动了时空舵。

他们在离梅登城堡要塞一英里的旷野上睡了一晚上。他们整晚都躺在时空舵的旁边,还轮流交替着站岗。最后,一轮金黄的太阳跳出了碧绿的草地,温暖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

“他没来。”巴瑟说。

“什么?”巴托猛地从睡梦中醒来。

“振作起来,兄弟!我们安全了。在你们那儿的时空里现在也是早晨吗?”

“是早晨。”巴托揉了揉眼睛。

“这么说我们成功了,我将会成为爱尔兰的国王!”

“是的,我们成功了,”巴托说,“胜利最终属于——该死!”

“怎么了?”

“那个调查员,看那边!”

巴瑟向田野远方望去,嘴里还嘟囔着:“我什么也没看见,你肯定——”

巴托用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昨晚他就捡了这块石头准备今天派上用场。

他弯下腰摸了摸巴瑟的脉搏,这个爱尔兰人还活着,但最少会昏迷上几个小时。当他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依然孤身一人,而爱尔兰国王不过是黄粱一梦。

真惨,巴托想着。但在这种情况下,再把巴瑟带回到现在是件很冒险的事。他可以去互联时空保险公司领取埃弗雷特·巴托的赔偿金,半个小时后再去一趟,领取另一位埃弗雷特·巴托先生的赔偿支票,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

而且他将会独享整个一大笔财富!

他钻进时空舵里最后看了一眼他那昏睡的亲戚。他永远也当不上爱尔兰国王了,真可悲啊。

但是他转念一想,如果巴瑟真能当上爱尔兰国王,那么历史岂不是会被永远地扭曲了。

他启动了时空舵,直奔现在而去。

他又回到了自家的后院,迅速地跳上台阶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来梅维斯的声音。

“我!”巴托喊道,“现在安全了,梅维斯——我们就要成功了!”

“谁?”梅维斯打开了后门,惊异地盯着他,发出一声尖叫。

“冷静点,”巴托说,“我知道我们都太紧张了,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就去取支票然后我们就会——”

他不说话了。一个男人出现在梅维斯的身后。他个子不高,有些秃顶,相貌看起来普普通通,带着角质镜框,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那是他自己!

“噢,不!”巴托咆哮着。

“噢,是的。”另一个他说,“一个违法超越1000年时空旅行限制的人是要受到点惩罚的。有时候法律也不无道理。我是你的时空镜像。”

巴托眼睛直直地盯着另一个他。他说:“昨天追我们的那个人——”

“是我,”他的镜像说,“不过我给自己做了些伪装,因为你在几个时空里树立了不少的仇家。你这蠢货,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以为你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为什么你要追我?”

“当然有原因,而且只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我们本来可以富可敌国的,”他的镜像说,“如果你当时没有因为罪恶感而被吓破胆子该有多好!我们三个人——你,巴瑟,还有我——我们可以在互联时空保险公司申请三重索赔!”

“三重索赔!”巴托喘不上气来了,“我从来没想到。”

“赔偿金额将会多到难以置信,比起三重索赔,双重索赔简直微不足道。你真让我恶心。”

“好吧,”巴托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最少我们现在还可以先领取双重索赔,然后再决定谁——”

“我已经领了那两张支票,还替你签了流放表,你现在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得要回我那一半赔偿金。”

“别开玩笑了。”他的镜像对他说。

“但那是我应得的!我要去互联时空保险公司告诉他们——”

“他们才不会听呢。我已经用你的身份签字替你放弃了所有的权利。你甚至都不应该待在现在,埃弗雷特。”

“别这么对我!”巴托乞求道。

“凭什么?想想你是怎么对付巴瑟的吧。”

“该死,你没资格批评我!”巴托大喊,“你就是我!”

“除了你自己,谁还可以审视你的内心呢?”他的镜像说。巴托哑口无言了。他转向梅维斯求助。

“亲爱的,”他说,“你告诉过我你能认出自己的丈夫的,现在你认不出我了吗?”

梅维斯什么也没说,走进了屋里,巴托看到了她脖子上闪闪发光的漉石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巴托和巴托面对面地站着。他的镜像举起一只胳膊,一架警用直升机在他们头顶盘旋,最终降落到地面。三个警察鱼贯而出。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长官,”他的镜像说,“我的镜像早晨已经拿到了他的赔偿金,这你们都知道。他还签署了放弃现在的一切权利回到过去的文件。我担心的就是他会贪得无厌,赖着不走。”

“他再也不会打扰您了,先生,”一个警察说完,转过身对着巴托,“你!回到时空舵里,离开现在。下次再见到你,我们就会开枪!”

直到警棍打到身上的时候,巴托才反应过来。他唯唯诺诺地说,“我马上就走,长官。但是我的时空舵需要修理,他们拿走了时空钟。”

“你早应该在签署那份放弃现在所有权利的文件前就想到这点。”一个警察说,“快走!”

“求您了!”巴托哀求道。

“不!”另一位巴托回答。

毫无同情心,巴托本应该知道这样的结果,如果两人换一下位置,他也会毫不留情地这样说。

他爬进时空舵,关上了舱门。头脑一片空白,麻木地选择着目的地,如果这也能算做选择的话。

1912年的纽约,带着对现在的疯狂思念和恶棍杰克在一起?或者1869年的孟菲斯,本·巴托正恭候着他的第三次光临?或者是1676年的康克斯堡,在黑死病的疫区,和面部扭曲、只会咧着嘴傻笑的汉斯·巴托做伴?又或者是1595年的伦敦,汤姆·巴托那些“割喉咙”的流氓朋友正在走街串巷地寻找着他?再或者是662年的梅登城堡,愤怒的康纳·洛克·M·巴瑟正等待着复仇的机会?

有什么区别呢?他想,这次,就让时空选择我吧。

他闭上眼睛,随便按下了一个按钮。

(乐明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