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26、走失的孩子们

“我的天哪!看这孩子的意志!”一个男人说道。马特擦掉了从头上滴下来的黏东西,他看见两个穿制服的人从机器和坦克的废墟中走过来。

“嘿,孩子!Como te llamas?你叫什么名字?”其中一个人问。

马特迟疑了一会儿,他肯定不能说实话:“马——马特·奥迭戈。”他把他音乐老师的名字信口说了出来。

“你真是个斗士!”边防警卫说道,“我觉得他肯定逮住你了,在他抓着你的背包的时候。你的家人今晚跑过去了吗?”

“不——不。我家里人——”现在马特的兴奋劲儿已经过去了,他看来是出现了反应,他抱着自己,上牙打着下牙。

“嘿,”警卫和善地说,“你现在不用解释,你刚才是被吓坏了。我看着你都害怕了。进来洗个澡吃点什么东西吧。”

马特小心地在后面跟着,以防在水泥地上滑倒。他全身沾满了油泥,他的胃像是在末端打了一个结。

警卫把他领到一间宽大的水泥浴室,沿着墙壁都是喷头。他们给了他一个刷子,还有一块绿色的肥皂。“在柜子里找一身干净的衣服。”其中一人指示他。

这像是梦一样,马特在热气蒸腾的喷头下边擦边想。他曾经担心阿兹特兰人会不欢迎他,可是这些人待他像客人一样,他们看见他一点都不感觉惊讶。

马特找到一件橄榄色连身衣,看起来还不坏。衣服料子像地板刷子一样硬,但是这可以让他看上去和其他人一样,他能混同于人类了。

他出来后,被安排坐在一张桌子旁,一个穿黑制服、袖子上缝有蜂窝徽章的男人,端来一盘墨西哥卷饼和豆子。“谢谢你,这非常好吃。”马特说。

“啊哈!我们这儿有了个贵族啦。”其中一个警卫说,“上一次有人对看守说‘谢谢’是什么时候了,劳尔?”

“好像是哥伦布发现美洲那会儿。”劳尔说,他拉过一把椅子,“好了,孩子,你在边境这儿干什么?”

马特满嘴含着豆子,给他讲述了塔姆林为他准备好的故事。他的父母被农场巡逻队抓走了,他受到了惊吓又跑回了边境线这边,他想去圣路易斯。

“那很困难啊,尤其像你这样失去双亲的孩子。你是圣路易斯人吗?”劳尔说。

“我有个——朋友在那儿。”马特不知道怎么形容玛利亚,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人耸了耸肩膀:“你会干什么工作?”

工作?马特糊涂了。他知道如何经营一个鸦片帝国,但是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人想知道的。“我会弹钢琴。”他最终说道。劳尔大声地笑起来。

“现在我知道他是个贵族了。”另一个警卫说。

“别误会我们的意思。”劳尔注意到马特不快的表情说道,“我们喜欢艺术和音乐,但是在新阿兹特兰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爱好上面,我们必须为人民做出贡献。”

“天道酬勤。”另一个人说道。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特殊技能,像平衡磁力线圈、使用正电子提炼器等,请告诉我们。”

正电子提炼器,马特想,我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我学过水的净化。”他最终说道。这十分正确。马特曾经观光过水净化站,但是他觉得他记住足够有用的东西了。

“我们这里的水净化站是自动的。”警卫说。

“等一下,我有了一个主意。”劳尔说。

“那就赶紧说。”那警卫说。

“圣路易斯的浮游生物工厂经常需要新工人。那儿倒有点儿像水净化站,并且那地方也是这孩子要去的地方。”

这些人似乎觉得这是个绝妙的计划,然而马特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是那个浮游生物工厂听起来还不错。毕竟那在圣路易斯,他可以马上离开,找到去桑塔克拉拉修女院的路。


马特在警卫室里过了一夜,早晨劳尔把他带到一个巨大的灰色建筑物里,那里有高高的玻璃窗,外面罩着铁条。“你很走运,孩子,”他说,“我们明天有一架飞船去圣路易斯。”他打开一扇金属门,走进一条昏暗的走廊。另一扇强化玻璃门前的桌子旁,懒散地坐着两个边境警卫。他们正玩着一种马特没有见过的游戏。

一些小人好像悬在半空中,有树、建筑物和一个在火上冒泡的锅。马特被那火和锅吸引住了,它们是那么的真实,他甚至听到了水在火上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有一半小人穿着动物的服装,拿着长矛。另外一半穿着僧人的长袍。边境警卫戴着银色手套,摆动着手指控制着游戏进程。

“有一个去圣路易斯的。”劳尔说,那两人不情愿地关掉了游戏。

“那些画面哪儿去了?”马特说。

“你没见过全息游戏吗,孩子?”

“我当然见过。”马特撒了一个谎,他不想引起怀疑。

“哦,我明白了。”一个警卫说,“你以前没有见过这个游戏,那是因为这个太老了,这都是鸟政府给我们的。”

“别在孩子面前用这种语言。”劳尔说。

“对不起。”警卫说,他打开了游戏,那些小人又出现了,“你看,那些是食人族,而这些是传教士。食人族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传教士推进煮饭锅里。”

“那传教士呢?”马特问。

“传教士要把食人族的人推进教堂,但是首先他们必须要让食人族的人进行洗礼。”

马特看着,一个小传教士抓到了一个嗷嗷叫的食人族,然后在他头上洒水,他看得神魂颠倒,原来这就是洗礼啊。“这看上去很有意思。”他说。

“当然,如果你没有玩几千次的话。”那人关掉了游戏,打开玻璃门让劳尔和马特过去。

“为什么所有的门都锁着?”马特问。

“资源产品的有序与人民大众的利益息息相关。”劳尔说。

这话说得真别扭,马特想。不过他的注意力被一屋子坐在桌旁工作的男孩子吸引住了。他们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起头看着马特。

他从没有和孩子们一起玩过,他从没有去过学校或参加体育活动,他也从没有过像他这么大年纪的朋友,除了玛利亚。大多数人对他的反应是憎恶,因此,突然置身于一群孩子中间,他感觉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满是食人鱼的水池里。马特觉得他们要伤害他,他以一个空手道的姿势,僵直地停在那里,这是塔姆林曾经教给他的。

孩子们蜂拥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你叫什么名字?他们把你送到哪儿去?有钱吗?”劳尔可能注意到了他那奇怪的姿势,把他们轰了回去。

“Orale,morros。好了,孩子们。他的名字叫马特,他需要单独待一会儿。他刚刚在梦想之地失去了亲人。”孩子们回到了桌子旁,但是他们还是好奇地看着他,其中一两个还向他笑着,做着鬼脸。

马特站在门旁边,劳尔在房间四处走动着,评判着孩子们的工作。有些人在把一些小机器零件组装在一起,其他一些人在便鞋上穿塑料带子。还有另外一些人在把粉末称好填进胶囊中,数好颗粒数目再装进瓶里。

劳尔停在一个高大的男孩面前,他正在打磨一块弯曲的木头:“我们没有时间照顾爱好,查丘。资源产品的有序与人民大众的利益息息相关。”

“去他的人民利益。”查丘咕哝着,还是打磨着木头。

劳尔是不是被这句骂人的话激怒了——马特无疑认为这是句骂人的话,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那人没动声色。他把木头从查丘的手中拿走了:“致力于国家繁荣昌盛是每个上进公民的美德。”

“是的,不错。”查丘说。

“劳动就是自由,自由就是劳动。天道酬勤。”

“天道酬勤,”其余的孩子一起朗诵着,“天道酬勤。”他们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越来越响,越来越喧闹,直到劳尔抬起手制止了他们。

“我很高兴看到你们有很高的情绪,”他微笑着说,“你们可能认为我是个无聊的老看守,但是总有一天你们会理解这些课程的重要性。”他让马特来到房间中央,“这个孩子要去圣路易斯。我要你们善待他,但是如果他想单独待一会儿就不要去烦他,他刚经过了一次可怕的经历。”

劳尔悄无声息地出去了,直到门被关上又被锁上以后,马特才回过神来。他们为什么被锁在里面?看守是什么?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他瞪着那些孩子,没有人看着他们,他们的工作速度放缓了。阿尔·帕特隆经常说,要在别人有机会怀疑你之前就建立你的权威,这很重要。他向桌子那边走过去,仿佛自己是这里的主人。

“想加入我们吗?”一个瘦弱的小孩说道,他正在装药丸。马特很有气势地环顾着房间四周。他略微点了下头。“如果你想就帮我弄。”小孩提议道。

“我的建议是坐稳你的屁股就会有机会。”查丘在房间另一头说道。那个大男孩正在便鞋上编塑料带子,马特慢慢走到做便鞋的桌旁。阿尔·帕特隆说过,你绝不能表现出渴求和窘迫,人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在那些显出渴求和窘迫的人身上找出某些劣势来。

“为什么那么说?”马特低头看着那堆乱糟糟的塑料带子问道。

“因为看守明天就会打烂你的屁股。”查丘说,他有着高大粗野的体形,有一双大手,一头黑发像鸭子毛一样整齐地向后梳着。

“我想我要去圣路易斯。”

“哦,是吗?我和菲德里托也要去。”查丘指着那个瘦弱的小孩,他看上去只有八岁,“但是你可以打赌我们在上飞船前要工作,在飞船上也要工作,下了他妈的飞船还要工作。你看着吧。”

马特四处溜达着,看着那些孩子做的不同的杂事。他在菲德里托身旁停住了,他使新来者感到容易接近。过了一会儿,马特知道为什么了,菲德里托是这一屋子孩子里最窝囊的一个,所以所有人都对他吆来喝去。

“这些药丸是什么?”马特问。

“维生素B,”菲德里托说,“它们对你有好处,但是你要是吃了十粒或十二粒的话,你就会生病的。”

“真是个笨蛋!”查丘说,“为什么会有人吃一打维生素B?”

“我饿了。”菲德里托说。

马特震惊了:“你的意思是——他们不给你饱饭吃?”

“当然,他们给,如果你完成了足够的工作的话。我只是不够快。”

“你还不够大。”马特说,为这个热心的男孩感到难过。

“那没有关系,”菲德里托解释道,“每个人的产量都应该一样。我们自打到这里就是平等的。”

“天道酬勤。”查丘从房间另一侧拉着长腔说道。

其他的孩子接着朗诵起来,击打着桌子,直到整个房子摇晃了。一个警卫通过扬声器让他们闭嘴。

“你看见你父母被抓了吗?”当喧闹声停止后,菲德里托问道。

“见鬼!闭嘴!让他自己习惯吧。”几个声音叫嚷着,可是马特抬起手示意安静,他看见劳尔也是这么做的。在他强大的意志下,孩子们服从了。阿尔·帕特隆的建立威信的方法还真管用。

“那是昨天早晨发生的事。”他即兴说着,马特想起那群引开农场巡逻队的非法移民,“我看见了一道闪光。爸爸冲我喊着让我回到边界那边去。我看见妈妈倒下了,然后一个人抓住了我的背包。我挣脱了带子跑掉了。”

“我知道那闪光是什么。”一个苦着脸的男孩说,“那是一种枪,能置你于死地。我妈妈——”他的声音哽咽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把头垂在了桌子上。

“还有——还有其他失去了父母的人吗?”马特结结巴巴地说,他本想给自己的逃跑编一个戏剧化的故事,现在看来却是做了件没心没肺的事。


“我们都是。”查丘说道,“我猜想你没有弄明白。这是一个orfanatorio?,一个孤儿院。国家就是我们的家了,这就是为什么边境警卫在边界上守候着。他们抓住向他们跑来的那些铁石心肠人的孩子,然后把他们送到看守那儿去。”

“我奶奶不是铁石心肠。”菲德里托从胳膊中抬起头说道。

“你奶奶——哦,天哪,菲德里托。”查丘说,“她都那么老了,跑不到美国的,这你知道的,但是我相信她是爱你的。”查丘告诉马特,“我们都是他妈的资源产品的一部分,为了他妈的人民利益。”

“别让劳尔听见。”有人说。

“我真希望把它刺在我屁股上,以便让他看到。”查丘说着,回到了他堆满塑料带子的桌子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