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决战直播

01

恐慌与绝望像着了火的瘟疫一般在地球上蔓延,每天一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糟糕透顶的消息:

华沙发生大规模骚乱,数万人走上街头,要求地球同盟向铁族无条件投降。

“圣殿骑士团”共2245人在堪培拉集体服毒自杀,该教派认为2077年12月25日13时13分是真正的世界末日,经由教主的祈祷,集体服毒自杀者能够进入“永恒的天堂”。

在圣迭戈,所有的动物都遭到宰杀,因为那里的人们相信:某个动物体内有圣物(也叫祥瑞),找到这个圣物,当下的危机就能解除。

…………

“这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啊!”卢文钊感慨道。

“你怎么骂人啊?”萧菁表示不满,“都到过火星的人了,不准说粗话。”

“这个时候,除了骂人,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卢文钊反驳道,尽管他尽力压制,可心底的焦灼还是表露无遗,“其实,我更想知道,人类都登陆火星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愚昧无知的人呢?有时候我也想,玛丽说的,也不是全部都是错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死掉了这么多的人,我们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吸取教训。我们的进步到底表现在哪里?”

恐慌与绝望也在以前纪律严明的军队中滋生,并悄悄生长。卢文钊和萧菁回到暗影堡垒后,已经发生了三起逃兵事件。其中两起被及时制止,逃兵被抓住,并被送往军事法庭。最后一起有下级军官参与,居然成功了。丹尼尔·佩顿大发雷霆,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向太空军宪兵和地球安全部发了通告,要求他们抓捕逃亡的军官和士兵。至于结果,丹尼尔完全不在乎。“似乎他们认为只要能离开太空军,逃到别处,就能活下去。”私下里,丹尼尔对萧菁说,“他们错了。战争期间,待在军队里才是最安全的。”

接下来,就是那条决定历史走向的突发新闻。格林尼治时间2077年12月26日1时15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出现在量子寰球网上:

军事政变!军事政变!军事政变!

科技伦理管理局的特工遍布世界各地,一向以行动快捷迅猛著称。这一次同样如此,在不到一个小时内,将散居在不同城市的地球同盟执委会执政官悉数抓捕。从各方资料看,汪麟东、兰姆·辛格、伊里奇·桑切斯和詹姆斯·西尔维斯特均已被科技伦理管理局控制。有目击者证实,参与抓捕行动的,还有大批太空军陆战队。

这条简短的新闻迅速在量子寰球网上传播。当前没有比它更能吸引眼球的了,其关注度就是之前向铁族宣战和太空军出击(好多人对军事不感兴趣),当年“毁神星来袭”(那时能上网的人没有现在多),都不能与之相比。卢文钊对萧菁说,越是简短的新闻,所隐藏的信息量越大。但这条新闻背后的信息,他不敢瞎猜。

后续新闻很快出来了:

科技伦理管理局副局长约翰·史密斯发表了简短讲话:“值此全人类危急存亡之秋,地球同盟执委会却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为了全人类的利益,废掉地球同盟执委会,建立临时性的军政府,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史密斯副局长没有回答别的问题,尤其是谁将出任军政府首脑的问题。有消息称,带头攻入塞缪尔·洛克利尔官邸的,正是这位以严明古板、不苟言笑却精明干练著称的科技伦理管理局副局长。然而,据消息灵通的人士透露,史密斯副局长并非此次军事政变的最高领导人,他只是具体执行者。那最高领导人是谁呢?目前还不得而知。

“我见过史密斯副局长,”萧菁说,“新闻里说他严明古板、不苟言笑却精明干练,不过是媒体渲染出来的刻板印象,非常不准确。”她向卢文钊讲述了她去黄石脉管实验室见来永清之前,史密斯副局长对她说过的话,还有他与塞缪尔的对峙。

“我对这个军事政变的最高领导人感兴趣。他是谁呢?最关键的问题是,他掌权以后,会怎样应对眼前这场全人类的危机呢?纯粹是个烂摊子啊!”卢文钊说。

卢文钊曾经和戴维讨论过军事政变最高领导人的问题,但所提出的名字都被一一否定了。“会不会是萧瀛洲总司令?”卢文钊灵光一闪。“不可能的。”戴维摇着头说,“不要说萧总司令还在牢里,就以他坚毅隐忍的性格——这是褒义的说法,贬义的说法是胆小怕事,缺少担当,缺少改变现状的魄力——也不可能组织这场规模空前的军事政变。”萧菁也不认为政变的最高领导人是萧瀛洲。卢文钊想了想,就放弃了这个不怎么靠谱的想法。

所以,当萧瀛洲以军政府总统的身份出现在新闻画面里时,卢文钊、萧菁、戴维、丹尼尔和所有人一样,大吃一惊。

萧瀛洲穿着银白色的太空军总司令装,缀满各种勋章、奖章和绶带,走上太空军总部拉尼亚凯亚厅的主席台。当初,就是在这里举行的远征舰队出征仪式。他神色悲恸,以压抑而缓慢的语调对着台下数百名记者,也对通过各种媒体收看这场直播的所有人,说道:“根据靳灿秘书长医护组护士长中川有香提供的情报,靳灿秘书长并非自然死亡,而是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经过科技伦理管理局数十位工作人员执着与艰辛的调查,此事牵涉甚广,但所有的真相都已经揭露,所有的凶手都已经被捕。有充分的证据表明,织田财团大家长织田信仁是谋杀靳灿秘书长的主要策划者,而地球同盟执委会中有三人参与其中,剩下的人都知道此事的存在,然而没有予以制止。因此,我策划并发动此次军事政变,目的很简单,就是使我的老朋友靳灿沉冤得雪。他若泉下有知,定会同意我现在的做法。”

“肯定不是单纯复仇这么简单。”在暗影堡垒的会议室,戴维说,“我不相信萧总司令是那样的人。”

“但这能解释萧总司令发动军事政变的原因。”丹尼尔兴奋地说,“你们说,现在地球同盟四分五裂,还有谁能够将整个地球各方势力整合起来?只有萧总司令。就算是在监牢里,萧总司令也有巨大的号召力。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石破天惊,将腐朽无能的执委会全部拿下。这就是萧总司令的魄力。”

一个记者举手提问:“我是第一视角的记者,我想问萧瀛洲总司令一个问题。您刚才所说的谋杀案,让人震惊。我想问的是,动机是什么?织田财团为什么要谋杀前秘书长靳灿?”

“你这个‘前’字用得特别好。”萧瀛洲答道,“具体的案情需要在特别法庭审理时公之于众。我不是特别法庭的大法官,不能代替大法官宣判。这里我只能透露一点,与当年裸猿研究所遗失的碳族资料有关。”

“我知道那个碳族资料。”萧菁道,“有一段时间,我在琢磨怎么从织田财团手里把它盗取出来。”

萧瀛洲的回答引来了更多的问题,现场的记者纷纷举起手来,有的甚至不顾礼节,直接站了起来。赫耳墨斯传媒集团的著名记者“乌鸦医生”穆罕默德·阿里得到了提问的机会。他问:“此次政变,地球同盟执委会成员悉数被捕。我想知道,萧总司令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我已经和非洲执政官伦纳德博士联系上了。他同意放弃非洲独立的立场,回归地球同盟。这是马上要做的事情。”

现场响起一片啧啧赞叹之声。卢文钊也不禁赞道:“地球联盟分裂的危险总算是避免了。”

“接下去要做的是,重新审定《地球宪章》,将其中过时的条款删改,根据实际情况,增加新的条款。尤其是地球同盟的组织机构,我们已经试过了秘书长责任制与泛民主代议制,现在需要新的领导机构。”萧瀛洲说,“军政府只是一个临时机构,我们自行设立了一年的期限,一年后的今天,军政府将把所有权力归还给新的同盟领导机构。”

“这些我都不关心。”阿里大声吼道,“我只关心军政府会怎样对付铁族?这才是眼下最关键的问题!会发动一场全民战争,把铁族彻底消灭吗?”

萧瀛洲沉吟了片刻,说:“这场碳铁之战,人类必败无疑,再打下去,除了生灵涂炭,增加更多的伤亡人数,毫无意义。我们已经派出星魂大法师作为信使,飞往立方光年号,向铁族表达我们和平的意愿。”

“你这是投降!向铁族投降!无耻啊无耻!”阿里愤怒地吼道。萧瀛洲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只是缓步离开主席台,把沸腾的大厅抛在身后。

02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数百万年的人类文明毁于一旦。”卢文钊给萧菁解释了“绿岸公式”“费米悖论”和“文明过滤器”,最后总结说,“如果铁族进入奇点,而人类没有,那么人类灭绝的危险就在不久之后了。”

“那怎么办?”萧菁问。

“恩诺斯曾经对我说,我是理想主义者。我也一度认为是。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理想主义是我灵魂的一部分,但我灵魂里还有另一部分——现实主义的部分。正是后面这一部分,使我没有止步于空想,而是努力把空想变成现实。比如说现在。”

“你打算干什么?”

卢文钊说:“我不是战士,不是科学家,不是超级英雄,我只是一个记者,只是一个科技史节目的主持人,只是个普通的媒体从业人员。我能干什么?简单,我要做我的本职工作:节目直播。”

“你到底想干什么?”萧菁突然害怕起来,惊恐地问道。

卢文钊解释说,之前,戴维·查莫斯将布龙保斯之火进行了修改,使这种古老的电脑病毒焕发出新的生命力。然而,布龙保斯之火二代对铁族没有任何作用。对此,戴维非常遗憾。

“是我的错。”卢文钊对戴维说,“我之所以热衷于重演靳灿当年的成功,是因为我太崇拜靳灿了。这种崇拜使我的思路变得狭窄。如今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接下来卢文钊问了戴维一个他琢磨了很久的问题:当初来永清要挟萧菁盗取碳族资料时,是趁萧菁进行浸入式上网时,将她“劫持”,那么,有没有可能“劫持”全人类?

“全人类?不可能吧。”戴维说,“不是所有人都上网的,总有人在网络之外游荡。”

“只是上网的人呢?所有上网的人?”

“那就有可能了。”戴维非常肯定地回答。接着他进行了一番分析:量子寰球网组建的时候,以安全闻名于世,然而数十年过去了,无数的电脑高手争先恐后地研究量子寰球网,早就发现其中诸多破绽与漏洞,“劫持”浸入式上网者,不过是其中之一。“同时‘劫持’数十人的事情发生过多次,‘劫持’数百人的事件也发生过,但同时‘劫持’所有上网者,还没有出现过——那可是好几十亿人啦!”

“办得到吗?”

戴维踌躇满志地说:“电脑病毒会过时,但编制电脑病毒的思路不会过时。布龙保斯之火能够禁止灵犀系统重新启动,布龙保斯之火二代能够直接关闭灵犀系统——虽然没有成功,理论上是这样的。我想,如果逆向修改的布龙保斯之火二代,是不是可以在瞬间劫持所有使用植入系统登录量子寰球网的用户呢?啊,劫持所有上网者,想想都让人激动。希望这次不会让你失望。”

“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劫持所有上网者?”

“这事还是你去操心吧,我只是个程序员。”戴维哈哈一笑。

现在,卢文钊对萧菁说:“布龙保斯之火三代已经编写出来,戴维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么快,似乎他早有准备。经过小规模的测试,证明布龙保斯之火三代是非常有效的。”

萧菁道:“那你为什么要劫持所有上网者?戴维不关心这事,我必须关心。”

“泰德·卡钦斯基曾经对我说:‘在现实和天堂之间隔着一座高不可攀的尸山,一片茫无涯际的血海。你能爬上那座尸山?你能涉过那片血海?’”卢文钊说,“我的回答都是否定的。我爬不上那座尸山,涉不过那片血海。我无法牺牲别人来达成自己的愿望。正如刚才我所说,我只能尽我的本分与职责,做一期面对全人类的《科技现场》。”

“有危险吗?”

“我以前的同事都会嫉妒我的。这一期《科技现场》会是有史以来收视率最高的,比第一视角所有节目加起来的收视率都高许多。克劳迪娅再也没有理由开除我了。”卢文钊兴奋地说,“时间已经确定了,就在格林尼治时间2077年12月31日晚上12点,新年的钟声当当敲响的时候。那时,绝大多数人都会涌入量子寰球网,一个时区一个时区地过新年。而我,有三分钟的时间,对着所有人讲话。给你三分钟时间,让你对全人类讲话,你会讲些什么呢?”

03

将对历史的思考——这里的历史不光是人类的历史,也包括科技史、生物史、地质史,乃至银河系和整个已知宇宙的历史——作为变量,加入到我们今天的决定中,毫无疑问,这将极大地影响我们的未来。然而,历史本身以及对于历史的思考,只能作为参考,却永远不能成为我们今天的行动指南。过于沉湎于过去的辉煌,无助于今天取得更大的成功,甚至可能成为不必要的负担。

卢文钊停下来,觉得这段写得太深,似乎与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关系不大,删掉重写:

人类制造了铁族,并自以为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对待铁族:将铁族视为聪明的奴隶,给铁族制定种种符合人类利益的行为准则;将铁族视为可怕的魔鬼,恨不得将铁族屠灭殆尽,碎尸万段,还要踏上一脚,令其永世不得翻身;将铁族视为可以合作的对象或者朋友。然而,这些都是人类从自我的角度出发,过于自负的表现。我们都忘了,智慧的最高层次是自由意志,没有自由意志,哪有什么高级智慧?既然有自由意志,那铁族为什么要在乎人类?我们都忘了铁族有自己的想法。

卢文钊浏览了一下,非常不满意,删掉,再写:

人是社会动物。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人最重要的任务,也是最重要的能力。然而,一个人,究竟能够处理好与多少人的关系?人类学家罗宾·邓巴经过一番计算,认为:一个人拥有稳定社交网络的人数是148人,四舍五入,大约是150人。这被称为150定律,也叫邓巴数字。

这一次写得挺顺利的。卢文钊继续写,越写越快:

一个原始部落大约有150个人,看似与邓巴数字不谋而合,其实正是后者形成的原因。当时,生产力低下,各个部落以采集和狩猎为谋生方式。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原始部落最多能够养活150个人。

那么,如何处理与这150个人的关系?哪些是需要敬畏的?哪些是可以利用的?哪些是值得深入交往的?哪些是必须小心提防的?哪些是现在没有用将来可能会有用的?哪些是自始至终都无须理会的?人的脑子就不停地观察和思考这些问题,数百万年下来,人脑就只能非常熟练地处理与150个人的交往。

然而,当生产力提升,部落人口大量增加时,150人的交往上限就受到挑战。如果不能突破邓巴数字的限制,作为一种社会生物,人类的演化也会因此停滞不前。

写到这里,卢文钊停了下来,琢磨是不是写得过于细致了。三分钟能说这么多话吗?会有人喜欢这样的论述吗?管他呢,先写出来再说,大不了写完再删繁就简。一股兴奋之情,激励着他继续写:

现代人的直系祖先现代智人大约在20万年前在非洲东部演化出来。凭借聪明的大脑,智人在东非的生活变得容易,人口数量与部落数量很快增加。大约12万年前,智人就尝试着离开非洲。但这些迁徙,以失败告终,迁徙出去的智人部落全部灭亡,只在欧亚部分地区留下早期智人的存在痕迹。

留在东非的若干智人部落继续繁衍生息。如果不是一场天灾,很可能现在智人都还停留在那种原始的生活方式之中。

大约7.5万年前,位于现在的印度尼西亚北苏门答腊省的多巴火山爆发。多巴火山连续爆发了两个星期,喷出2000到3000立方千米的凝灰岩,释放的能量达到10亿吨TNT当量。在马来西亚,火山灰厚达7米,几千千米外的印度德干高原也有5厘米厚的火山灰。

多巴火山的喷发造成了全球性气候灾难,令全球温度在之后数年间下降了3℃至3.5℃。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使本就处于原始时期的智人人口锐减,最少时可能只有1000人。现代人类虽然表面看来分别颇大,但在基因上的高度相似叫科学家也吃惊不小。根据遗传基因突变的平均速率推算,现代人全都源自于1000至1万人的群体。这个数字小得不可思议,现在总算知道是多巴火山爆发造成的。

幸而,巨大的危险也是巨大机遇。突然而剧烈的环境改变导致分散的人类群体加速演化,最终使智人在心智结构和认知模式上发生巨大的改变。这种说法叫作“多巴巨灾假说”。

卢文钊又一次停下来,咬着牙,凝视着面前几十厘米远的虚空。有必要写这个吗?最后肯定会被删掉的呀。他反复问自己。没有明确的答案,只能继续写,像被虚空中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一样,不能停下来:

多巴火山爆发,导致环境剧变,所有原始部落人口锐减,原本相互陌生甚至敌对的残存部落必须携手合作,才能在这场天灾中生存下去。继续存在下去,是生命存在的目的。原本就有的想象能力,在这个时候得到了有效扩展。智人们开始想象并接受超越部落之上的存在: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联盟。

部落联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组织。同一个部落的人,大家都相互认识,而同一个部落联盟的人,彼此都是陌生的,如何能相信他们和我们是一伙的?只能以部落为单位进行想象。忽略该部落的具体细节,只留下几个重点词语作为标签来进行描述(可以讲,就是把一个部落作为个体来处理,今日所谓刻板印象就源于此)。

对部落联盟的想象,使智人能够处理的人口总量远远超过邓巴数字。后世的诸多组织方面的概念,比如地区、城市、党派、民族、国家、教派等,都是以部落联盟为基础,发展扩大而来。对同一组织的共同想象,使受空间和时间限制而不能直接接触的人群获得了认同感和归宿感,从而突破了空间和时间的限制,使得数量庞大但彼此陌生的人群能够团结起来,为着共同的目标,共同的事业,共同的愿景而努力奋斗。

因为这想象,使智人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在极短的时间里(相对于地质年代而言,5000年真的很短),从早期智人演化为晚期智人。7万年前,多巴火山造成的灾难甫一结束,晚期智人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征服地球的征程。

这是有史以来最为伟大的迁徙,历时5万年。到2万年前,智人已经踏上了除南极洲之外的所有大陆和大部分岛屿。与此同时,当初生活在这些地方的其他人科动物,其他古人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可以想象,当年人科动物之间的生存竞争激烈到何种程度!

现在,又一场智慧生命之间的生存竞争开始了。一方是人类,一方是铁族。这并非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战,结局似乎早就注定了。人类的种种弊病在这场碳铁之战中表露无遗。当铁族依靠灵犀系统链接为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时,人类却四分五裂,形同散沙……

写到这里,卢文钊再也写不下去了。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屏幕,既有对人类的愤怒,也有对自己的憎恨。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他一口气将先前所写的一切,一个字都不剩地全部删掉。

04

卢文钊对萧菁说:“迄今为止,人类文明还只是一个空洞的概念。我们四分五裂,我们各自为政,为资源,为仇怨,为信仰,我们寻找着诸般借口,相互杀戮。仿佛我们最为痛恨的,正是我们自己。这大概是事实吧。然而,也让人疑惑,倘若这是真的,我们早就应该在自相残杀中灭绝了,却没有,为何如此?因为我们也有光明的一面。

“跳出族群的限制,站在更高的地方,审视人类,我们会发现:在最本质的地方,人类是如此相似。不用说,美好的一面极其相似,就连黑暗的一面也是如此相似:自私、贪婪、无耻、偏执、分裂、癫狂。归根结底,虽然一度分布在不同大陆,但人类还是一个物种,数十万年来,基因与文化的相互交流,从未断绝。

“最初,既无东方文明,也无西方文明。文明由无数的风,无数的雨,无数的生与死,无数的血与泪,无数的征战与杀戮,浇灌而成,融汇而成,镌刻铸造而成。

“现在看似一体的文明,不管是东方文明,还是西方文明,其实都是由无数的碎片拼贴、组装、嵌合而成。这些碎片,有人称之为文化因子,来自不同时期、不同地区、不同部族的发明和发现。从来就没有什么纯粹的独立起源的文明,不同文明,哪怕是在最为远古的时期,当我们还是直立人的时候,部落与部落之间也存在战争、贸易与交流。

“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文字,我们的风俗习惯,我们的饮食,我们的宗教,我们的服饰,我们的审美观念,我们的艺术,我们驯养的家禽和家畜,我们种植的粮食和果树,我们的DNA……都不是百分之百的本地特产,在很久以前,它们就受到了别的地方、别的部族、别的文明的影响。

“其中一些,因为年代久远,我们以为是自己的祖先发明或者发现的,并以此为傲,然而,仔细追溯起来,它很可能是别处传来的。另一些东西,我们以为是从别处传过来的,反而可能是我们自己的祖先发明或者发现的。”

萧菁问道:“是不是说侵略不存在?当敌人打进来的时候,我们举手投降就是?因为按照你的这种说法,我们迟早会变成一家人?”“不,我没有这样说。”卢文钊摇摇头,“侵略是真实存在的,侵略中的血腥杀戮更是不能遗忘与原谅的,而所有的抵抗都值得赞美与歌颂。即便是后来融为一体了,这抵抗的行为与精神,也是其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是这样的。”萧菁说,“我很清楚自己是混血儿,这种身份给我带来了独特的体验。在我身上混合的,不只是基因,还有东西方文化。东和西,在很久以前就不只是方位词了,各自都有着深刻的内涵和广泛的外延。有时候,我能很清楚地知道,这句格言、这个观念、这种做法是来自东方还是西方;有时候却很糊涂,难以明晰地做出判断。有时候,我在东与西之间进退自如;但更多的时候,我却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东,还是西。你知道吗?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为此非常苦恼。后来又自己释怀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其实知道来自哪里也没有什么用嘛;在很久以前,东与西,还有其他区域性文明,就开始交融、浸润和博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现代文明的社会结构就是这样形成的。

“那么,人类与铁族会不会通过不断地演化和博弈,最终发明一种全新的社会结构?这件事情真的会发生吗?一旦发生,不论怎么估计它的意义都不过分。这种社会结构很可能延续数百年,并且成为未来数百年间最重要的历史角色。问题是,在我们灭绝之前,我们能找到这样的社会结构吗?

“50多年前,铁族刚刚诞生的时候,人类认为铁族是纯粹的异端,对他们心怀恐惧,多数人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消灭掉。50多年过去了,孩子们是在有铁族的环境下长大,铁族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已经是世界本来秩序的一部分,而死亡30亿人的深仇大恨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与我们的父辈相比,我们这一代人,更容易接纳铁族的存在。要是再过50年,碳、铁两族又将有什么样的故事?是依然相互仇恨,彼此屠杀,还是已经组成了一种新的社会结构?”

“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一次直播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那我就只解决其中一个……我知道该怎么说啦!”卢文钊近乎疯狂地抱住了萧菁,狠狠地亲吻了几下。“谢谢你,谢谢你!你真是我的缪斯!”他不停地说,然后丢开她,乐呵呵地跑开了。

萧菁看着他的背影,一丝不安浮上她的心头。她转身去找戴维。

05

过年,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它不仅仅意味着地球又绕着太阳转了一圈,而且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意味着旧日结束,新的一年开启。

暗影堡垒在地球同步轨道上,距离最近的地面也有36000千米,时间上与所有太空军一样,采取的是格林尼治时间。2077年12月31日,404团组织了喜庆但简短的庆祝活动。戴维对卢文钊说:“以往的庆祝活动要隆重得多。今年这个情况,你也知道……”卢文钊无心欣赏节目,他心底惦记着那件就要发生的大事。

“必须去做吗?”庆祝活动的间隙,萧菁悄声问卢文钊。

“泰德在他的信里写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脑子里就有一个时钟,嘀嘀嗒嗒地提醒我,时间在流逝,时间在流逝,时间在流逝,我的一生不能空过。过了50岁,这闹钟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急切。它不断地提醒我,我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更为辉煌的成功。’”卢文钊说,“这就是我此时的感受,非常特别的感受,仿佛我脑子里有个洞,我必须做点儿什么才能将那个洞填补上,否则我这辈子就完了。”

“可是……”

卢文钊回身,用一个吻止住了萧菁的反驳。

不久,预定的时间到了,卢文钊、萧菁和戴维三个人偷偷进了会议室。那里有顶级的上网设备,功率强大,足以完成他们要做的事情。

卢文钊坐到椅子上,戴维将一系列装置安放到他的身上,使他看上去一半像人,一半像机器。

卢文钊对萧菁说:“等我起来的时候,就是2078年1月1日了,再说新年快乐有些晚了,所以提前说一声:萧菁,我的小菁菁,新年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萧菁挤出了一个笑容,说:“提前说的不算,等这件事结束,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卢文钊嘻嘻一笑,启动了浸入式上网。瞬间,他的神经系统被截断了,所有的下行神经信号不会传递到任何执行器官,所有的上行神经信号也被电信号取代,他感受到的是量子寰球网要他感受的一切。

他眼前一黑,随即看到星空下,一片被无垠的大海包裹着的大海滩上,聚集了数以百计的人。他知道,那里是汤加岛,欢度新年的网络现场。

全球化的一个遗产就是公历新年成了全球性的狂欢,而其他历法的新年,早就式微,只在极少数地区还有化石一般的残余,供民俗学家和古文化爱好者研究。量子寰球网建成后,在网上“追逐时区,追逐阳光,追逐新年”成为时尚。每次过年,数十亿人会以浸入式上网的方式聚集到大洋洲汤加岛(位于日界线西侧)的网络现场,第一次欢呼元旦的到来,然后自西向东,进入下一个时区。在每一个时区的网络现场和新加入的人群一起庆祝新年的到来。就这样,激情四射、不知疲倦的人们会绕着地球赤道转一圈,最后在萨摩亚岛(距离汤加岛不过数十千米,但位于日界线以东)的网络现场,第24次欢庆元旦的到来。

下一微秒,卢文钊已经置身于狂欢的人群之中。他在这些虚拟的形象中穿行,东张西望,心里充满了好奇。在这里,人们被准许以任何形象出现,因此,除常见的俊男美女之外,还有很多特别的打扮。虽然他也参与过这样的虚拟狂欢,但看到一根会行走的巨大阴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虚拟现场并不特别拥挤,但后台程序告诉卢文钊:此刻聚集在这里的至少有20亿人。之所以感觉不拥挤,是因为量子寰球网进行了分时调配,使得到虚拟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拥有独立的视野,并根据用户的需要,对另外的用户进行屏蔽,或者加强。

所以,看到行走的巨大阴茎是量子寰球网根据我的需要而特意让我看到的?这说明我也是个俗人嘛。想到这里,卢文钊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紧张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许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汤加时间越来越接近午夜,进入虚拟现场的人也越来越多。25亿,30亿,35亿,最后,终于突破40亿——世界总人口的50%。

“历史纪录是世界总人口的66%,今年估计没有那么多。”戴维曾经告诉卢文钊,“除去25亿不准安装植入系统的婴幼儿和青少年,基本上就剩15亿老古董没有参加新年网络狂欢。所以,这是劫持全人类的最佳时机。”

卢文钊继续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游走。

夜空中突然出现了玫瑰色的巨大数字10。那数字至少有10千米长,由无数的玫瑰花纹构成,海滩上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自然是新年倒计时了。等候的人们期待已久,一起跟着倒计时声嘶力竭地狂喊:9,8,7,6,5,4,3,2,1,0!新年到!

当那玫瑰色的数字变为0时,忽然放射出无穷的白色光芒,随即烟花一般爆裂成无数的亮点。每一个亮点,都在刹那间幻化为一颗陨石。数以千计的陨石曳出一道道闪亮的火焰一般的尾巴,划破长空,向着海滩上狂欢的人群砸落下来。

肯定有人想起了“萧瀛洲的流星雨”,也有可能会有少数人想起“死亡扫帚”,但不会有人在乎,因为这里是网络上的虚拟现场,再真实的场景也不过是虚拟的,呼啸而来的流星雨不过是系统生成的画面,是欢庆仪式的一部分,伤害不了任何人。

他们错了。

那些陨石,晶莹剔透,犹如巨大的紫水晶,砸落到地面,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立刻碎裂成无数介于液体和固体之间的物质,泼溅出去。被这物质沾上的人立刻动弹不得,宛如冰雕,不但不能在网络里自由活动,就连退出网络,重回现实都办不到。

陨石雨铺天盖地砸落下来,只一会儿工夫,海滩上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冰雕,所有参与这场新年狂欢的人都被“布龙保斯之火三代”劫持了。

除了卢文钊。

40亿人,那是什么概念?卢文钊曾经琢磨过这个数字,但怎么也无法感知,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感知能力,只觉得就是一个字:大。那,劫持40亿人,又有什么感受呢?他更是无法回答。眼下,他有一些感受,但来不及细细体会。因为量子寰球网的安全系统肯定正在加班加点地工作,要将这次前所未有的网络攻击,史上最大规模的黑客行为击败。

他有三分钟的时间——最多有五分钟,理论上的。

“大家好,我是卢文钊,欢迎大家收看今天这期的《科技现场》。”卢文钊说。他启动了身上的全套设备,共情分享系统能将他的情感放大到足以感染任何一个人,而“布龙保斯之火三代”会保证他说的话传递到40亿人的脑海里。此刻,他有40亿个化身,在同一时间,对着肉身遍布全球的40亿人布道。每一个被劫持的人都会觉得卢文钊是面对面对他说话。

“铁族是人类眼前最大的危机,人类如何应对铁族是现在以及将来——如果人类还有将来的话——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主要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每一个人都会有无数的话要说,我也不例外。”卢文钊说,“我准备了很多话,想对大家说。可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时间也不够。所以,我决定讲一个故事,一个鬼故事。

“从前,东城有一个远近闻名的猎人,善于骑射,又熟悉山林洞窟,外出狩猎从不空手而归。这天半夜,猎人听到窗纸淅淅作响,不久又听到窗下传来窸窣之声。猎人胆大,披上衣服,厉声叱问:‘谁在那里?’立刻有声音回答道:‘我是一个鬼,有事来求你,你不要害怕。’猎人问鬼,有何事相求。鬼喋喋不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自古以来,狐与鬼是不能居住在一起的。但是,这个鬼的墓在村北3米多远的地方,有一家狐趁他外出,举家迁入,反将他驱逐了。

“那鬼对猎人说:‘我想与狐争斗,然而我本是文士,肯定打不赢;我又想到土地神那里告状,即使有幸胜诉,过后那狐终究会来报复我,最终我还是输。思来想去,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有请你,远近闻名的猎人,去打猎的时候,绕道经过我的墓,则那些狐必定惊恐而逃走。’

“听了鬼的要求,猎人觉得不过是举手之劳,就同意了。鬼又补充道:‘倘若与狐相遇,也请猎人不要伤它们性命。’猎人不解,鬼解释道:‘我怕此事泄露出去,狐会更加恶毒地怨恨于我,而我就更不得清静了。’

“猎人照着鬼所说的,骑马狩猎,数次从那鬼的墓旁经过。不久,那鬼又来找猎人,说狐已经迁走,特来感谢。

“这个故事不是我编的,出自《阅微草堂笔记》。在故事结尾,作者纪晓岚发表如下感慨:‘夫鹊巢鸠据,事理本直,然力不足以胜之,则避而不争;力足以胜之,又长虑深思,而不尽其力,不求幸胜,不求过胜,此其所以终胜欤?孱弱者遇强暴,如此鬼可矣。’

“如今,人类陷入困境,我们该怎么办呢?盲目仇恨,并不可取;一味地忍让,也不是办法。我们该怎么办?

“在我看来,铁族最大的优势在于他们的团结一致,而人类却四分五裂,内耗甚多,总是形不成合力。在历史上,75000年前,多巴超级火山爆发,促使人类想象出比部落规模更大的组织,实现了心智结构的剧变,最终使人类走出非洲,占领了全世界。现在,新的危机出现了,又到了需要人类做出改变的时候,这次改变,是75000年前那次心智革命的进一步延伸和拓展。这一次,我们需要想象,想象人类是一体的。想象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想象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想象太阳系里的每一个人,想象你自己,都是人类这个大家庭的一员。在这个大家庭里,我们休戚相关,我们荣辱与共,我们风雨同舟。

“请你记得,把这句话记在心里,还要告诉你的孩子,如果可以,也请铭刻在基因上:人类是一体的。

“时间有限,科技无限。本期《科技现场》到此结束。谢谢大家的欣赏。”

卢文钊眨了眨眼睛,海滩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远处的海浪永不止息地拍击着海滩。夜空暗淡下来,星星先是一颗一颗熄灭,然后是成批成批地熄灭,转眼之间,所有的星星都熄灭了。潮水声消失了,因为海浪消失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一片黑暗。

卢文钊一阵恐慌,他有些迷糊。这里是哪里?我在这里干什么?他隐隐约约记得一些事情,好像有谁在等他,等他说“新年快乐”,那又是谁呢?似乎是个女的,但想不起她的容颜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海滩,极大,又极小。身前是白色的沙子,身后是白色的沙子。左边是,右边也是。卢文钊惶恐地在海滩上匆匆行走。不久,他看到前面有一串凌乱的脚印,不由自主地跟着那脚印走。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麻木的脑子突然间意识到:这脚印不就是我先前踩下的吗?原来我一直在原地转圈啊!

这时,巨大的恐慌将他的身心全部笼罩。他好害怕,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因此,只能继续走,继续走,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06

小时候,萧菁在等待中度过了非常多的时间。

最初是等奶奶。奶奶别的都好,就是做事慢条斯理,进超市买瓶酱油都可以买半天。小菁菁就只能在超市门口(还有别的地方)等奶奶。无数次地等。

后来是等父亲。父亲从来就不喜欢别人等自己,做事总喜欢提前,但这个别人不包括萧菁。他似乎认定,萧菁等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此,小菁菁在学校门口等父亲来接,在太空军总司令部的休息室等父亲开完会,在家里等父亲和母亲的冷战结束。无数次地等。

更大一些,萧菁不等人了,轮到别人等她了。

现在,萧菁再次体会到等待的滋味。

先前,她去找过戴维·查莫斯。

“有危险吗?”

“怎么没有?喝水会呛着,吃饭会噎着,就连走路都会踢着。”

“别扯远了,我要听实话。我也进行过浸入式上网,知道其中的危险。告诉我,有多危险呢?”

戴维正色道:“即使有布龙保斯之火三代,还有这些外置设备的帮助,浸入式上网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更何况我们要做的事情史无前例。”

“最大的危险是什么?”

“迷失心智,被虚拟空间困住;或者心智成为无数的碎片,无法汇聚为一个整体。”

“太可怕了。你能阻止他这样做吗?就说布龙保斯之火三代无效!”

“你觉得这样就能阻止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答案是否定的。父亲说,我母亲结婚后做的唯一的事就是阻止他做任何事。而我,不会成为我母亲那样的人。所以,此时此刻,萧菁望着椅子上斜躺着的卢文钊,焦急万分地等待他醒来。

“怎么样了?”

“计划中的任务已经完成。量子寰球网的安全系统全面反击,已经将布龙保斯之火三代全部清除。我做了技术处理,他们还暂时查不到我们所处的位置——多亏了暗影堡垒的这套网络系统。”

“卢文钊呢?”

“他迷失了。刚才的直播,他相当于把自己分成40亿份,现在要重新把这40亿份碎片整合起来。非常困难。”

“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

“除了祈祷,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祈祷卢文钊的神经足够坚强,回家的信念足够强大,祈祷幸运降临到卢文钊头上。”

萧菁握住了卢文钊的手,看着他微闭的眼睛,深情地说:“快快醒来吧,卢文钊。醒来之后,立刻对我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