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4、红桃皇后
雷龙冒着白日的酷热来到小河边,低头饮水时,水中倒映出它们优雅弯曲的脖颈。它们那鞭子似的长尾巴懒洋洋地前后甩动着。几只幼小的雷龙,体型比成年的小得多,在这群龙中来蹦蹦跳跳。
“很美,是不是?”莱文说道,“这种整体和谐的样子真美。”他朝旁边一靠,大声问索恩:“我的托架在哪儿?”
“上来了。”索恩说。
这时,绳索送上来一个沉甸甸的宽底座三脚架,顶上是一个环状托架,上面装了五台摄像机,悬垂的电线通到太阳能电池板上。莱文和马尔科姆动手把它架设起来。
“视频怎么了?”阿比问。
“数据进行多路传输,我们通过上行线路发回加利福尼亚。通过卫星,我们还将接入这里的安全网络。这样我们就有许多观察点了。”
“那么我们就不一定非要待在这儿啦?”
“对。”
“这就是你说的高架隐蔽所?”
“是的。至少这是萨拉·哈丁之类的科学家对它的叫法。”
索恩爬上来加入他们。这个小小的棚屋现在有点拥挤了,然而莱文似乎没有察觉到。他正全神贯注于恐龙,通过一副双筒望远镜观察散布在草地上的那些动物。
“跟我们想象的一样,”他对马尔科姆说,“空间结构。幼龙和未成年龙在群体中央,成年龙在外围保护它们。雷龙是用尾巴进行防卫的。”
“好像是这样。”
“哦,这是毋庸置疑的。”莱文说罢,叹了口气,“被证明是正确的,真令人愉快啊。”
在下面的地面上,埃迪打开圆形铝制笼子的外包装。这就是他们在加州见过的那只笼子,这笼子高六英尺,直径四英尺,是用粗一英寸的钛棒制成的。“这东西怎么弄?”埃迪问道。
“就留在下面,”莱文说,“它本来就该放在下面。”
埃迪把笼子竖着放在高架的角落里,莱文爬了下来。
“那是干什么用的?”阿比望着下面问道,“是捕捉恐龙的吗?”
“实际上,恰恰相反。”莱文将笼子固定在高架的侧面。他拉着笼子的门反复开关了几次。门上装了一把锁,他查了查锁,把钥匙留在锁孔里,上面还扣着一只正在晃动的钥匙环。
“这是一个防食肉动物的笼子,就像防鲨鱼的笼子一样,”莱文说,“如果你们在下面活动的时候发生什么意外,爬进笼子里就安全了。”
“发生什么意外?”阿比神情不安地问道。
“实际上,我认为什么也不会发生,”莱文说着又爬了上去,“因为我不相信这些动物会注意我们,或是这座小房子——一旦它被隐蔽起来。”
“你的意思是,它们不会看见它?”
“哦,它们会看见的,”莱文说,“但不会把它当回事。”
“可是如果它们闻出我们来……”
莱文摇了摇头:“我们把隐蔽所设在主风吹向我们的位置上。而且,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这些蕨类植物有一种独特的气味。”这是一种淡淡的、略微刺鼻的气味,几近桉树油味。
阿比还是有些焦虑:“假如它们要来吃蕨类植物呢?”
“不会的,”莱文说道,“这些是芒萁属植物,有微毒,吃了会引起口腔皮疹。实际上,有一种理论认为,它们的毒性最初是从遥远的侏罗纪开始进化来的,专门防止食草恐龙来吃它们。”
“那不是一种理论,”马尔科姆说,“那只是一种毫无根据的推测。”
“这里面也不无道理,”莱文说,“中生代的植物肯定受到了特大型恐龙的严重挑战。一群一群的巨型食草兽,每只巨兽每天要吃掉数百磅植物,几乎要将所有的植物一扫而光,除非它们进化出某种防卫手段——要么是口味极差,要么有刺激性,要么是披荆带刺,要么是有化学毒性。所以说,这些芒萁属植物可能就是在那时进化出毒性的,而且这非常有效,因为在地球的任何地方,当代的动物都不吃这种蕨类植物。这就是为什么它们如此蓬勃生长的原因。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
“植物还有防卫手段?”凯利问。
“当然有哇。植物也像其他生命形式一样在进化,而且演化出自己的侵略形式、防卫形式等等。在十九世纪,多数理论都是关于动物的——弱肉强食的自然界,全是那一套。然而现今的科学家们却在思考绿色根茎的自然界。我们认识到,植物在无休止的生存斗争中已经完成了所有必要的进化,从与其他动物的共生,到向其他植物发出警告的信号机制,到全面的化学战。”
凯利皱起眉头:“发出信号?比如说呢?”
“哦,例子多的是。”莱文说道,“在非洲,刺槐树进化出又长又尖的大刺,约有三英寸长,结果却促使长颈鹿和羚羊一类的动物进化出长舌来躲过这些刺。单单靠刺是不行的。于是在进化的军备竞赛中,刺槐树接着又进化出毒性,它们开始在树叶中产生大量单宁酸,在吃了树叶的动物体内引起致命的代谢反应。这简直要了它们的命。同时刺槐树还进化出一种相互之间的化学警告系统。如果一只羚羊开始吃一片树林中的一棵树,这棵树便会向空气中释放化学乙烯,从而使林中的其他树增加树叶单宁酸的生产,在五到十分钟以内,其他的树便产生更多的单宁酸,使自己变得有毒。”
“那么羚羊怎样了?死了吗?”
“唔,现在已经死不了啦。”莱文说,“因为进化军备竞赛仍在继续。最终羚羊认识到,它们只能吃很短一段时间。一旦树木开始产生更多的单宁酸,它们就停止不吃了。而且,食草动物发展出新的战略。譬如,当一头长颈鹿吃了一棵刺槐树叶以后,便不去碰在那棵树下风的所有其他树,相反,它会接着去吃一段距离以外的另一棵树,所以说,动物已经适应了这种防卫手段。”
“在进化论里,这被称为‘红桃皇后’现象,”马尔科姆说道,“因为在《艾丽丝漫游奇境记》里,‘红桃皇后’告诉艾丽丝说,她必须竭尽全力奔跑以便留在原地。进化的螺旋发展看来就是这样。所有的生物都在飞快地进化,就是为了保持在原有的均衡之中——留在原地。”
阿比说:“这是通用的?甚至适用于植物?”
“哦,那当然,”莱文回答说,“植物是极其活跃的,有其自身的方式。例如,橡树在受到毛毛虫攻击时,会产生单宁酸和苯酚进行自卫。只要一棵树遭到侵扰,整片树林就会进入戒备状态。这是一种保护树林的方式——你也可以说,是树木之间的一种合作。”
阿比点了点头,从高架隐藏所眺望着那些雷龙——它们还在下面的小河边。
“那么,”阿比说,“这就是为什么恐龙没有吃光岛上树木的原因吗?因为这些巨大的雷龙肯定要吃掉许多植物,而且它们的脖子很长,可以吃到高处的树叶。可是这些树看上去几乎没被碰过。”
“说得很好,”莱文点头道,“我也注意到了。”
“是由于植物的防卫手段吗?”
“呃,可能是吧,”莱文说,“不过我想,对于树木为什么能保存下来的问题,可以有一种十分简单的解释。”
“怎么说?”
“你自己看吧,”莱文说,“一切近在眼前。”
阿比拿起双筒望远镜,朝恐龙群看去:“什么简单的解释呢?”
“围绕蜥脚类动物为什么长着长脖子的问题,”莱文说,“古生物学家们一直争论不休。你看见的那些动物,脖子有二十英尺长。传统的观点是,蜥脚类动物进化出长脖子,是为了吃到较小动物吃不到的高处树叶。”
“哦?”阿比问道,“是什么争论呢?”
“这个星球上的大多数动物脖子都不长,”莱文说,“因为脖子长了,唔,是件麻烦事。它会引起各种问题。结构问题:如何布置肌肉和韧带来支撑长脖子。行为问题:神经脉冲必须经过很长一段路程才能从大脑传递到身体。吞咽问题:食物必须从口腔长途跋涉到胃里。呼吸问题:空气必须通过一根长长的气管向下抽。心脏问题:心脏必须把血液向上泵送到远处的头部,否则动物就会昏厥。就进化而言,这一切都是很难办到的。”
“可是长颈鹿办到了。”阿比说。
“是啊,它们办到了,尽管长颈鹿的脖子还没有这么长。长颈鹿进化出很大的心脏,它的脖子包着一层很厚的筋膜。实际上,长颈鹿的脖子就像一只血压计的橡皮囊袖带,一直包到顶。”
“恐龙也有这种橡皮囊袖带吗?”
“不知道,我们猜想雷龙有巨大的心脏,也许重三百磅以上。然而,还有另一种办法可以解决在长脖子中泵送血液的问题。”
“哦?”
“你现在正看着哩。”莱文说道。
阿比猛一击掌:“它们不把脖子抬起来!”
“正确,”莱文说道,“至少是不常抬,或长时间不抬。当然啰,这会儿动物们正在饮水,所以脖子是向下垂的,不过,我想如果我们观察的时间再长一些,就会发现,它们昂起脖子的时间并不多。”
“这就说明它们为什么不吃树上边的叶子!”
“说得对。”
凯利皱起来眉头:“可是,如果长脖子不是用来吃东西,那它究竟为什么还要进化呢?”
莱文笑了笑说:“肯定有个充分的理由。我相信和防卫有关。”
“防卫?长脖子?”阿比瞪大了眼睛,“我不明白。”
“注意看,”莱文说,“答案其实很明显。”
阿比通过望远镜定睛看着。他对凯利说:“我最不喜欢听他说‘这很明显’。”
“我知道。”她叹了口气。
阿比朝索恩那边瞟来一眼,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遇。索恩用手指摆出个“V”形,然后把一个手指向后扳,这就迫使第二个手指随着移动。这说明两根手指是连在一起的……
即便这是一种暗示,他也没有看懂。他没有看懂,于是皱起了眉头。
索恩嘟哝着说出来一个“桥”字。
阿比又往那边看,注视着那些鞭状的尾巴在那些比较小的动物头顶上前后甩动。
“我懂啦!”阿比说,“它们用尾巴进行防卫,需要长脖子来和长尾巴保持平衡。这就像是一座吊桥!”
莱文眯起眼睛看着阿比说:“你的脑子转得很快呀。”
索恩扭过头去,暗暗一笑。
“可我是对的……”阿比说。
“对,”莱文说道,“你的观点基本上正确,长脖子因为长尾巴的存在而存在。对于两只脚的兽脚亚目食肉恐龙来说,情形就不同了。可是四足动物需要一个平衡长尾巴的东西,否则动物就会翻倒。”
马尔科姆说:“实际上,这群雷龙还有更令人困惑的地方。”
“哦?”莱文问道,“是什么?”
“没有真正的成年龙,”马尔科姆说,“我们所目睹的这些动物,按我们的标准来说是庞然大物。然而,事实上,它们当中没有一个已经达到成年龙的个头。我为此感到困惑不解。”
“是吗?我一点也不觉得困惑,”莱文说,“毫无疑问,这只是因为它们还没有到完全成熟的时候。我认为雷龙比其他恐龙生长缓慢。毕竟,像大象这样的大型哺乳动物,就比体型较小的动物长得慢。”
马尔科姆摇了摇头:“这不是恰当的解释。”
“哦?那是什么呢?”
“注意看,”马尔科姆指着草地那边,“这其实是很明显的。”
孩子们哧哧地笑起来。
莱文略略表现出不悦。“显而易见,”他说,“我觉得这些物种都没有完全达到成年期。三角龙、雷龙,甚至副栉龙,都比预想的要小些。这说明有一个一成不变的因素:某种饮食因素,一座封闭的小岛产生的影响,甚至还有培育它们的方式。可是我并不认为这个问题特别突出或者令人担心。”
“也许你是对的,”马尔科姆说,“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也许你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