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张勇其人 善有善报

我的一个学生用记者的思维方式,在课堂上向张勇提了一个问题。他说:“张总,你认为你成功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张勇挠了挠头,有些为难了。因为任何企业的成功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原因,而是一堆原因。不过,张勇想了想,还是勉强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可能我这个人比较善吧。”

我看了那学生一眼,他的脸上有些茫然。显然,张勇这个回答没能让他满意。

然而,心理学揭示:人在情急之下,对未曾仔细思考过的问题的反应,往往直接反映了人们的潜意识。

张勇骨子里的确有与一般人不太一样的“与人为善”。

张勇在技校读书时,有两个同班死党,一个是前面提到的,海底捞二股东施永宏,另一个是杨滨。死党到什么程度?张勇开麻辣烫时,三人有时晚上睡一张单人的钢丝床。杨滨目前还在海底捞打工,不过杨滨这份工对海底捞来说则非同小可,他干的是海底捞的采购大主管。每年经他手采购的有上千吨的牛羊肉,上万吨的副食品和蔬菜。

我问这位脸上曾被烧伤过的海底捞采购大主管:“我知道餐馆的采购是很难控制的,你对你手下这20多名采购人员的诚信有多大把握?”

杨滨说:“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问:“你为什么这样自信?一般餐馆老板都不放心让外人去采购,你是怎么做到有如此把握的?”

杨滨说:“我以前是做调料生意的,是专门向餐馆,包括海底捞卖调料的供应商。后来加入海底捞,又做了l0年采购。因此我知道:海底捞目前的采购流程和监察制度已相当科学和完善;另外,我们的采购人员都是从服务员和洗碗工中选拔出来的,经过长期培养,忠诚度经得起考察;不仅如此,这些从农村出来的员工本来期望也不高,他们现在的收入都同店长差不多。”

我又问:“是张勇看中了你这个死党的忠诚和做过供应商的经历,才把你请来管采购的吧?”

杨滨说:“不是,是我自己要求加入海底捞,帮他管采购的。海底捞是l 994年开办的,我那年正好脸烧伤了。两年后,伤好了,就在简阳的一个镇上和我太太做起调料生意,主要就是向餐厅供应辣椒酱和胡椒粉等调味品。做了一段时间,张勇看我的生意不好,就在县城里比较好的地段帮我租了一个商铺,并给我交了一年的租金,让我到县城里做这个生意。于是,我也开始向海底捞供货,可是做着做着,我感觉不对了,我给海底捞送的货,他们都不跟我讨价还价,我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做了快两年,我越做越不舒服,就跟张勇说:算了,海底捞规模也大了,我到海底捞帮你管进货吧!

张勇同意了。他说:你来了,我肯定会省很多钱!

“于是,我就让我太太一个人打理调料生意,自己到海底捞来打工了。”

我问:“那你太太还向海底捞供货吗?”

“当然不做了。就是因为不想跟海底捞做生意了,我才来海底捞打工的。”

我又问:“那张勇给你多少钱?”

杨滨说:“当时的采购都拿600元工资,我当然也拿600元了。我去的第一个月,就给海底捞省了12 000元。张勇非常高兴,给我打BP机,说我们一年就可以省十几万元,看来以前的采购没怎么管!”

我说:“你是怎么省的?”

杨滨说:“我刚来海底捞,最主要是跟踪采购。采购上市场我也跟着上市场,在供应商选择上作调整。

比如,当时我们采购一个品牌的牛油,采购人员没有想到找总代理或总经销去买。我刚开始去也不知道,跟着他们买。后来发现不对呀,所有经销商都卖这个品牌,肯定应该有一个代理商,或者有一个总批发的。

于是,我就费劲找了一下。终于,找到总批发那家。他说,你们买的那家都在我这儿买。牛油是按件数买,如果我们直接从总批发买,一件就省8块钱。当时我很生气,把那个采购狠狠地批了一顿:你买了一两年,总批发就在不到100米的地方,你都没有找到。一件高几块钱,一年下来多少钱!

“还有我们当时用的一种鸡精,一个月用量在150件左右。正品的价格190元左右一件,假货70元左右一件。采购员对业务不熟悉,这个产品又没法鉴别,因此,分不清真假货。在一家供应商那儿,我们按正货价买了两年的假货。我曾经做过鸡精生意,一看就觉得他们卖给我们的是假的。于是,我找了那家经销商说,你这个货是假货。他们做错事心虚,就把钱给我们退回来了。从此之后,为了保证鸡精的质量,海底捞用的鸡精都是自己生产的。”

我问:“现在海底捞的采购流程和检查制度,是不是都是你来了之后,逐渐积累起来的?”

杨滨说:“不光是我,但我起了很大作用。因为,我曾经是供应商,自然对卖方的情况比较了解;加之张勇对我有恩,我把海底捞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2002年,海底捞当时并没有很多钱,张勇看我在县城没房子住,没有跟我说,就给我在县城买了房子。”

“黄老师,你理不理解,当别人有恩于你时,会是一个很沉重的负担?”杨滨突然转了话题。

“对不起,我不理解。”我老实回答。

杨滨说:“有一件事张勇现在也不知道,海底捞也没有人知道。我刚来海底捞出去采购时,一次中午吃饭,我们的车门被小偷撬了,丢了一袋胡椒.价值是1 500元钱。怎么办?我是负责采购的,我就把这个钱给贴上了,那是我当时两个半月的工资。回家也没跟家人说。始终觉得张勇对我好,我就要对他更好。

那时候我要算一笔账:我每天的工资是20元钱,我今天创造的价值超过20元,我就高兴,超过越多,就越高兴。”

“怎么叫超过?”我有些不解地问。

杨滨说:“比如鳗鱼市场价是9元一斤,如果我能用8.5元买回同等质量的鳗鱼,每斤就创造5角钱的价值。2002年,采购部人手不够,我整整一年,包括周六周日,没有休一天假。每天早上4点钟起床开始干活儿,因为做采购的一定要起早,一直干到晚上七八点钟,才开始做账;每天只休息四五个小时。当然这种干法,人是要得病的。这是我出了问题之后才知道的。我2004年和2007年两次得了抑郁症,总想跳楼。我也曾跟张勇提出辞职,可是他一个电话又把我留下来了。”

“他是怎么说的?”我问。

“他说了两个意思:第一,你说走就走,太不负责任了;你走了,采购谁来管?你为什么不帮我?第二,如果你觉得是因为同学这层关系才让你做采购,因此你感到不舒服,那么你在公司给我找出一个人来,你认为他能够担当起你的职务,你就可以走了。”杨滨说。

我问:“你为什么要辞职?”

杨滨说:“不仅是因为累,而是同张勇这种关系,让我越来越感到不舒服。”

“为什么不舒服?当初你不是主动要帮张勇的吗?”我问。

“是呀,但是随着公司越来越大,他的名声越来越响,我同张勇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倒不是他有意这样做,而是我有意这样做,现在能回避同他见面,我一定会尽量回避。因为我不想让别人形成我是张勇的同学在这里混饭吃的看法。另外,张勇这个人做事要求很严,很难得到他认可;他脾气又急,批评起人来根本不顾及场合。别的下属受他那种批评都很难接受,我就更难了。”

“你同张勇现在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私下喝一杯,聊聊闲天?”我问。

“不能,完全不能了。连过年也都不拜年了,我只能收到他给全体干部群发的拜年短信。”杨滨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心里感到同张勇远了?”我又问。

杨滨说:“其实是个逐渐的过程,我记得我曾跟张勇说,我感谢他给我的机会。结果张勇说,你不应该感谢我,要感谢就感谢海底捞。好像是从那时起,我确信他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可是我尽管知道同张勇的关系已变成老板和雇员的关系,却仍觉得还欠着他,这就是经常让我纠结的地方。”

我明白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一种好的品德,但在经济交换上其实是不公平的,因为用一滴水就能换来源源不断的泉水。

然而,我感到让杨滨纠结的原因可能远比经济交换要复杂。在海底捞其他员工眼里,张勇就是一个神;在杨滨眼里,张勇还是一个人。只不过张勇是一个变了的人,变得让杨滨陌生和不太喜欢;10年前他加入海底捞,是为了向那个他喜欢,而且对他有恩的张勇报恩;那时,他同张勇的地位是平等的;你帮我,我更帮你!可是,现在他又为了什么?他同张勇的地位不平等了,他继续拼死拼活地干,难道仅仅是因为海底捞的高薪吗?

我们经常听有人说:“那小子当了官,就真觉得自己了不起了!那家伙发达了,就开始在我面前端架子!”

是张勇故意在旧日的死党面前端架子吗?

我相信不是。古人有句话叫“时位移人”,说的是,人会随着时间和地变化而变化。因此,张勇不变,才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