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有权的个性:为什么我们会依恋自己拥有的一切? 为什么卖主的估价总比买主高?
在杜克大学,篮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介于狂热的业余爱好与虔诚的宗教活动之间。学校的篮球馆狭小陈旧,吸音效果也差——比赛时,观众席上的助威呐喊声此起彼伏,混杂回荡,成为滚滚巨雷,足以使人们的肾上腺素激增。球馆狭小,自然使人们有机会与球员亲密接触,却没有足够的座位来容纳翘首以待的球迷。不过,话说回来了,杜克人喜欢的就是这股劲儿。校方也根本没有把狭小拥挤的篮球馆翻修扩建的打算。为了合理分配球票,多年来逐渐形成了一套复杂的选择程序,把真正的铁杆球迷与一般大众区分开来。
尽管春季学期还没开学,想看球赛的学生就已经在篮球馆外的草地上搭起了帐篷。每个帐篷住10个学生。最先到的把帐篷搭在离球馆入口最近处,晚到的依次排在后面。这一不断增长的群体被称作“克日泽斯维斯基城”,表达了学生们对新赛季本队胜利的热情期盼以及对主教练“克大爷”麦克·克日泽斯维斯基的衷心爱戴。
于是,汽笛声不定时地响起,这时很容易就知道一个人是不是铁杆球迷,血管里流的是不是正宗杜克球迷的“蓝血”了。汽笛一拉响,倒计时开始,5分钟内,以帐篷为单位,每个帐篷中至少要有一个人到篮球协会那里签到登记。如果5分钟内哪个帐篷没有人去登记,全帐篷的人就被淘汰出局,到最后面重新排队。这一过程要持续到春季学期结束,到球赛开始前48小时达到白热化的顶点。
到了赛前48小时,“帐篷签到”改为“个人登记”。在这一阶段,帐篷就不再是一个整体,而仅仅是一个共同居住的场所了:汽笛一响,每个人都必须亲自去篮球协会登记。如果错过一次“个人登记”,那就要失掉本轮资格回到最后重新排队。汽笛声在普通比赛阶段只会隔一段时间响一次,但到了大赛阶段(例如与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的比赛以及美国锦标赛期间),白天黑夜24小时随时都能听到汽笛鸣叫。
但上面说的还算不上是这一宗教仪式般的现象中最奇特的部分。最奇特的程序是在真正的顶级赛事期间,例如美国比赛的冠军争夺战,这时即使排在最前面的学生也不一定能拿到票。与一般赛事不同,他们每个人只能得到一个摇签号码。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得拥挤到学生中心的一张中签名单前面看了之后,才会知道究竟花落谁家,哪些人能最终拿到决赛球票。
1994年春,我和济夫·卡蒙(英士国际商学院教授)漫步在杜克校园,经过帐篷营地时,耳边响起了汽笛声。眼前的一切触动了我们,这不就是一次活生生的实验吗?住帐篷的那些学生都眼巴巴地盼望能看到篮球赛。他们长时间住在帐篷里等的就是这个特别的机会。但是,摇签一结束,几人欢乐几人愁——一部分人拿到了票,另一些人则是无功而返。
问题是这样的:那些得到球票的学生会比那些没有得到球票的学生更珍视自己的门票吗?我们假定得到球票的学生会更加珍视,那么我们假定的出发点就是“敝帚自珍”,一旦我们拥有某物,不管是一辆汽车还是一把小提琴,一只猫还是一把棒球拍,我们对它的估价就会比别人高。
我们先想一下,为什么房屋的卖主对它的估价要比买主高?为什么汽车卖方的期望价格要比买方的高?在许多交易中,为什么物品所有人索要的价格比买方想出的价格要高?有句老话,“你的天花板是别人的地板”。你如果是所有者,你就在天花板上;你如果是买方,你就在地板上。
当然了,总有例外。例如,我有个朋友带着满满一箱子唱片去甩卖,仅仅因为他不愿意再带着它们搬来搬去。过来的第一个人出价25美元(其实他连唱片名都没看),我的朋友就接受了。那个人很可能第二天转手卖了10倍的价钱。真的,如果我们老是高估我们所拥有的东西,就不会有所谓的路边古董奇遇了。(“这个牛角火药筒你想出多少钱买?5美元?我告诉你,你淘到的可是个国宝啊!”)
把这个例外的提醒先放到一边,我们仍然相信,在大多数情况下,一旦拥有了某物,它在我们心目中就更值钱了。这样说对吗?那些得到球票的杜克大学学生——他们可以预想站在拥挤的看台,球员们在场内飞奔。他们对球票的估价比那些没得到票的要高吗?要得出答案,只有一个好办法:让他们自己说球票到底值多少钱。
在这次实验中,我和济夫将会从那些持有球票的学生手里买票,再卖给那些没得到票的。不错,我们要当一回票贩子。
实验 那天晚上,我们弄到一份名单,上面既有中签得到票的学生,也有没得到票的,之后,我们开始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威廉,化学专业四年级学生。威廉很忙,上个星期,他一直待在帐篷里,落下一大堆功课要赶,还有很多邮件要回。他很不开心,因为他好不容易排到了前面,但运气不好,没中签,还是没得到票。 “你好,威廉。”我说,“我知道你没拿到四强赛的球票。” “是啊。” “我们可以卖给你一张。” “太棒了。” “你愿意出多少钱?” “100美元怎么样?” “太少了。”我哈哈大笑,“你得出高一些。” “150美元?”他回价。 “恐怕还不行。”我坚持说,“你最高能出多少?” 威廉考虑了一下:“175美元。” “就这些了?” “就这么多了,多一分也不行。” “好吧,我们把你排进去,这个价格行的话就通知你。”我说,“顺便问一下,175美元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威廉说,他估计用这175美元,可以到一家运动酒吧免费看比赛实况电视转播,喝几瓶啤酒,买点儿吃的,剩下的还可以再买几张CD和几双鞋。看比赛当然令人兴奋,但175美元也是一大笔钱啊。 我们下一个电话打给了约瑟夫。约瑟夫在帐篷里住了一星期,同样落下了功课,但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中签了,得到了一张票。过几天,他就能去看杜克队员们争夺全美冠军了! “你好,约瑟夫。”我说,“我们给你提供一个机会——把你的票卖掉。你最低要多少?” “我没有最低价。” “无论什么东西都是有价格的。”我回答,尽力模仿电影明星阿尔·帕西诺娓娓动听的嗓音。 他一张口,要价3000美元。 “别这样。”我说,“这太高了。要合理一点儿,你得把价格降下来。” “那好吧。”他说,“2400美元。” “你肯定吗?”我问。 “再低我绝对不干了。” “好吧。如果我能找到买主愿意出这个价,就给你打电话。对了,”我补充说,“你是怎么得出这个价格的?” “杜克篮球赛是我大学生活的很大一部分。”他非常激动。他接着解释说,球赛将成为他的杜克时光中特别的记忆,他将来可以把这一美好回忆与他的儿子、孙子分享。“这怎么可能用价格来衡量呢?”他问道,“这种记忆,你能够标得出价格来吗?” 除了威廉和约瑟夫之外,我们还给其他100多个学生打了电话。总体上,那些没拿到票的学生愿意出170美元左右一张购买球票。他们愿意出的价格,就像威廉的情况,是通过这些钱的替代用途(例如到运动酒吧喝饮料、买东西吃)而推算出来的。另一方面,那些得到票的,出价大约2400美元的人,例如约瑟夫,他们的根据是,这种亲身经历多么重要,它产生的记忆终生难忘。 真正令人奇怪的是,在我们打电话联系的人中,竟然没有一个卖方愿意以买方可以接受的价格出让球票。我们面对的是什么呢?这是一群球迷,在摇签之前都热切期望得到一张球票;然后,忽然一下子,摇签结果一出来,他们就被分成了两帮——有票者和无票者。它形成的是一道情感断层,横亘在两群人之间,有的人正憧憬着球赛的光辉,另一些人则在想象能用省下的买球票的钱干点儿什么别的。而且这一断层是经过实验检验的——卖方平均叫价(大约2400美元)是买方平均出价(大约175美元)的14倍之多。
从理性的角度,有票者与无票者对球赛的看法应该是一致的。无论如何,人们都能够预测到赛场上的气氛,以及他们将从这一经历中得到的享受,这种预期不应因摇签的结果而产生变化。那么,一次偶然的摇签怎么就突然完全地改变了学生们对球赛,连同对球票价值的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