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可我不想退却。在终于积极地看待我总看到其丑恶的一面的生活之前,我决定要尝试所有的一切。我就这样长时间地被无尽的痛苦所摆布,被可怕的恶梦所折磨。

    阻碍我康复的最大原因是我青春年少。我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不管是勉强地在做什么事情,我总是只想着女人,看见一个女人我就浑身发颤。不知有多少次,半夜里,我浑身大汗淋漓地起来,用嘴贴着墙壁,因为我感觉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我曾遇上的最大的、也许是最罕见的幸福之一,就是把我的童贞给了爱情。但是,导致的结果是,对一切感官的快乐的看法与对爱情的看法却结合在了一起;正是这一点把我给毁了,因为我无法禁止自己去不停地想念女人,所以我也就不能在做别的事情时日里夜里地在脑子里回想我所饱尝的所有的放荡行为、虚假爱情和负心女子。在我看来,占有一个女人,这就是爱阿是,我只是想女人,而不再相信会有真正的爱情存在。

    所有这些痛苦害得我像是得了疯狂症;我忽而想像苦修士那样摧残自己以压制住感官的需求;可我忽而又想跑到大街上去,跑到乡间去,跑到不知什么地方,扑倒在随便一个我遇上的女人面前,向她海誓山盟。

    上帝可以作证,我当时是竭尽了全力在自娱自乐,在医治自己的创伤。首先,那种不由自主的思想在缠绕着我,认为人类社会是一个丑恶和虚伪的巢穴,所有的人都同我的情妇相像,所以我决心摆脱它,完全置身其外。我又捡起了我以往的学业。我潜心于历史、古代诗人们的著作以及解剖学中。我住的那幢楼的五层楼上,住着一位颇有教养的德国老者,他独自一人过着隐居式的生活。我费了很多心计才使他决心教我学习德语。一旦开始教授,这个可怜的人就把教我的事放在了心上。我老是不专心学,这使他大失所望。不知有多少次,他坐在冒着烟的油灯下,坐在我的对面,两手交叉地放在书本上,以惊人的耐心,默默地看着我,而我则深陷在自己的梦想之中,既看不见他的存在,也看不出他对我的怜悯!最后,我对他说道:“我的好老师,这实在是毫无办法,但您是最好最好的人。您的任务太繁难了!让我听从命运的安排吧。无论是您还是我,咱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我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我的这番话。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握了握我的手,从此,学德文的事就撇在一边了。

    我立即感觉到,孤独非但无法使我康复,反而在毁我,于是,我便改弦更张了。我到乡间去,在林中纵马飞驰,去打猎,我还练剑,练得上气不接下气,累得我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在一天的汗流泱背,纵马飞奔之后,当我晚上躺到床上,还闻到马厩味和火药味的时候,我便把头理在枕头里,身子紧裹着被子,嚷叫道:“幻影呀,幻影!你也倦怠了吧?你能离开我一夜吗?”

    但是,这种玩命是徒劳无益的,能起什么作用呢?孤独把我驱向大自然,可大自然又把我驱到爱情中去。当我在戒律街的时候,我周围尽是些尸体,面色苍白地呆在死人中间,双手在满是血污的围裙上擦拭,腐臭味憋得我喘不上气来,我不由得扭过头去,只见眼前绿油油的庄稼波浪起伏,草场飘香,以及傍晚那沉静而和谐的氛围。我自言自语地说:“不,能安抚我的不是科学,我置身于这死人堆中是毫无用处的,我也将会死在其中的,像一个溺水者一样,面色苍白,像一只剥了皮的羔羊。我的青春病症是治不好的了,那我们就到有生活的地方去吧,或者至少是要在阳光下死去。”我这么说着,随即便骑上一匹马,奔向塞夫勒和萨维尔的散步场所;我正要在某处僻静的山谷中的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地上躺下来的时候,唉!所有那些森林、所有那些草地都在冲我叫喊道:“你跑这儿来找什么呀?可怜的孩子,我们是绿色的,只是象征希望的颜色呀。”

    于是,我便返回城里,在黑漆漆的街巷中走迷了路,我望着那所有的窗户里透出的光亮,望着所有那些家庭的神秘巢穴,望着那车水马龙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啊!多么地孤独呀!那家家户户屋顶上冒着的烟是多么地凄凉呀!在这些任人踩踏的曲曲弯弯的街道上,人们忙碌着,受苦流汗,成千上万的陌生人挤来挤去,这里存在着多少苦痛呀。这简直就是一座垃圾场,只有人的躯体在社会上生活,而把灵魂撇在孤独之中,只有妓女在您走过的时候,向您伸过手来!“你堕落吧,腐化吧!那你就不会再痛苦了!”这就是城市向人类发出的呼喊,这就是用木炭写在墙壁上的话语,用污泥写在马路上的话语,用渗出的血写在脸上的话语。

    可有的时候,当我参加一个盛大的晚会时,我坐在客厅一隅,看着所有那些穿着粉红色、蓝色、白色衣裙的女子坦胸露背,发辫垂着,翩翩起舞,宛如一群在和谐与美丽的天体中闪着金光的小天使,我便自言自语地说;“啊!多美丽的花园呀!有那么多可以采摘可以闻香的鲜花!啊!推菊呀,维菊!对那个要把你们的花瓣一片片地摘下来的人,你们的最后一片花瓣将对他说什么呀?‘有点爱,有点爱,一点也不爱。’这就是世上的道德,这就是您微笑的结局。您正是在这个可悲的深渊上,在极其轻批地抛撒着所有那些缀着鲜花的轻纱;正是在这个丑恶的现实之中,您像一只北鹿似的跟着您的小脚尖在奔跑!”

    “唉!上帝!”德热奈说道,“干吗凡事都这么认真呀!我还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哩。您会悲叹酒瓶要空了吗?酒窖中有成桶成桶的酒,在葡萄产地又有的是酒窖。您给我用甜言蜜语做一个好钓钩,用一只蜜蜂做钩饵;要机灵点儿!给我在忘忧河里钓出一个像鳗鱼一样光鲜、滑腻的漂亮姑娘为您解忧去愁吧;当她从您的手中溜走之后,河里还有的是哩。爱吧,爱吧,您渴求着爱呀。千万别虚度青春;假如我是您的话,我宁可拐走葡萄牙王后也不去搞解剖。”

    这就是我必须时刻倾听的劝告;当时候不早了,我便返回住所,心里难受极了,我把外衣盖在脸上;我跪在床边,我可怜的心便有所宽慰了。我流了多少泪呀!做了多少祈祷呀!伽利略曾跺着地大声嚷叫道:“可它在动呀!”我却在捶胸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