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Blind Game
距离剧本大赛截止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自从被人赶出了“Full House”,智恩在围墙下露宿了奖金一个礼拜,后来的十天时间,因为著名演员李英宰的出现,她稀里糊涂地度过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刺激生活。在他忙于拍电影之前,智恩的日子混乱不堪,好象捅了马蜂窝似的。
“哎呀,反正也写不出来,再这么坐下去也还是写不出来,不如打扫卫生算了。”
智恩拿着抹布和水桶,把家里的角角落落收拾得纤尘不染,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擦完了父亲收集的雕刻品和母亲的花瓶,又给花盆里的花儿浇了水,智恩还要把客厅的窗户轻轻擦一遍。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打扫卫生啊。”
智恩把抹布铺在客厅的地板上,趴在上面跑来跑去。突然听见有人说话,慵懒的身体立刻僵硬得像根木桩子。这家伙大清早就跑出去了,下午回来以后,到现在还没见他。此时此刻,他正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笑眯眯地看着智恩。
“二楼藏着金疙瘩吗?饭也不吃,躲在二楼做什么?”
这两天都没见他进过餐厅。至于吃的,好象只见他泡了蜂蜜茶,而且也只是一两次。
“我正在减肥,要减十公斤才行呢。”
“什么?十公斤?我看你身上好象没有赘肉可减啊……如果再减掉十公斤,你就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高高的个子,身材苗条得就像是舞蹈演员。说实话,每次智恩望着他的背影,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叹,“演员就是不同于普通人啊”。
“谢谢,谢谢你称赞我的身材。”
“你觉得那是对你的称赞吗?”
英宰默默地微笑,点了点头。
“怎么了,你笑什么?你饿得连找茬儿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英宰和平时的反应大不相同,这不禁让智恩大吃一惊。突然间,她想起了英宰新接到的那部电影的剧本。恋人死去之后,钢琴师因为受到巨大的刺激而失明了。白天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到了夜晚才能看见东西。只要睁开眼睛,他就开始幻想。智恩想起了时而安静忧郁,时而激情澎湃的钢琴师,猛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闵志勋君,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柳成。”
听了英宰的回答,智恩握住抹布的手猛地一震,她的姿势彻底乱套了。
“柳成”正是剧中男主人公的名字。刚刚得知自己的角色被人夺走的时候,他沉浸在那个角色之中,性格突然发生了变化,现在和当时的情景极其相似。
“那么现在……是白天,你看不见眼前的东西了?”
他点了点头。
“从今天开始,直到周末,我就打算这样度过了。我暂时还不必跟导演见面,公司暂时也不会来打扰我。电影拍摄结束之前,不管我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你都不要理我,也不要害怕。”
电影开拍之前,为了塑造出与角色相符的体形,他要减轻体重;为了完全把握角色,他平时既不是闵志勋,也不是李英宰,而要电影里的人物。
“你不是说距离电影开拍只有两个月了吗?那么要减轻十公斤的话,从现在起每个月都要减轻五公斤才行啊,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
“我还要在影片中演奏肖邦的钢琴曲,所以在电影开拍之前,我需要疯狂练习。”
听了他如此恐怕的日程安排,智恩惊讶得无话可说了。她调皮地问道,“你很难受吧?”但他好象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智恩把系在头上的手帕解下来,走到他的面前,停了下来。
“我帮你。”
“什么?”
“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们每天都这么过。”
智恩根本不给他吃惊的机会,迅速用手帕蒙住了他的眼睛。
“家里有很多绷带和应急药品,你就放心地摔跤吧。”
“……大多数人都应该说‘小心,别摔交’。不是吗?”
智恩用笑容回答了他的问题。她很羡慕那个如此吸引演员的剧作家,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丝凄凉。
“那就拜托你了,其他的可能还无所谓,调节饮食方面我一个人有点儿困难。”
英宰伸出手来,想和智恩握手。如果没有蒙住眼睛的话,他应该看得见智恩神采奕奕的脸庞。
从那以后,他果真投入到了影片的准备工作,痴迷的程度令人吃惊。每天清早起床,出去跑步,然后简单地喝一杯蜂蜜茶代替早餐,用智恩的手帕蒙住眼睛,在太阳落山之前就过盲人生活。此时此刻,他欣赏着影片中插入的钢琴曲,心里在思考如何才能把自己的性格变得接近于电影主人公。很难想象从前那个吵吵嚷嚷神经兮兮的人也会有这样的时刻。
“大哥最近怎么样?按时吃营养剂了吗?”
逸俊好久没买东西来了。智恩不能把蒙着眼睛的英宰独自留在家里,自己出去买东西,所以只能麻烦逸俊了。
“真的……他太投入了,像疯了似的。完全按照医生制订的食谱,不管多累,都坚持锻炼身体。营养剂也按时服用。”
听智恩这么一说,逸俊自豪地笑了笑。
“我不是说过嘛,英宰大哥是位优秀的演员。”
智恩点了点头。虽然电影尚未开拍,看不到英宰演戏时的样子,但是看到他从现在就不辞辛劳地适应角色的样子,智恩不能否认逸俊的判断。对于想成为剧作家的智恩来说,帮助英宰的过程当中经历的事情也让她学习到了很多东西。
“下个月演员就基本选定了,正式进入剧本训练。”
“那肯定更忙了?是不是?”
逸俊点了点头,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放进冰箱,抱起空荡荡的纸盒子,站起身来。
“以前,大哥的事情都由我来打理,现在有了智恩小姐,我还有点儿失落呢。”
“我不过是……”
为了安慰逸俊的失落心情,智恩想说自己和英宰不过是协议关系而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开口。
到了准备晚饭的时间,智恩从书房里出来,看见英宰,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他正用客厅里那个多年的老音响听钢琴曲。他每天都反复听那几首将要用进电影的钢琴曲,现在连智恩都差不多能记住那个旋律了。英宰闭着眼睛坐在那里,透明的泪珠默默地滚落双颊。随着对角色的越发投入,英宰的性格也越来越忧郁了。智恩非常担心。
“我要去摘黄瓜,你和我一起去吗?”
演戏固然是好事,但是长此以往,智恩担心英宰难以承受,于是主动跟他说话。英宰好象大梦初醒,呆呆地擦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把放在桌子上的毛巾蒙在眼睛上。太阳还没落山,现在还不能看东西。
跟随着智恩的脚步声,英宰慢慢地走向后院。
“也让我……摘一个吧。”
他稀里糊涂地站在那里,伸出双在草丛中乱舞。
“你就站在那里玩儿吧,不要乱动,别摔倒了。这里有石头,还有断树枝,要是摔倒了,你会受伤的。我是叫你出来吹吹风的,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
智恩嘀嘀咕咕,寻找着可摘的黄瓜,然后抬头看看英宰。他很固执,摸摸索索地朝智恩这边走来。
“你在哪儿?出个声吧,我找不到你。”
英宰恳求智恩说话,但是智恩什么也没说。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地希望他能找到自己,哪怕在她不出声的情况下。
“现在我已经适应了,只要听见声音就能大致判断出方向。你出个声吧,呃!”
他的拖鞋被围住花坛的大石块绊住,摔倒在小石头上。
“你没事吧?伤得重吗?要是没事,就赶紧站起来!”
从他快要摔倒的瞬间,智恩就咬紧嘴唇,心里暗暗着急。她想跑过去把他扶起来,看看有没有受伤,但是太阳尚未落山,她不能这样做。她不想因为小小的担忧把他在此之前的全部努力都化为乌有,智恩咬着嘴唇,期待他自己站起来。
“啊……好疼啊……”
英宰发着牢骚,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穿一条大短裤,好象被粗糙的石头划破了小腿,鲜血隐隐地渗了出来。
“哎哟……还好,看来伤得还不算重。”
英宰抖了抖身上的泥土,找到丢到旁边的鞋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朝智恩走过来。
“我还以为你进屋了呢,既然站在这里,怎么不吭声。”
他拉了拉衬衫的衣角,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
“伤口出……血了。”
“没事儿。”
“你刚才好象有点儿瘸……”
他往这边走的时候,右腿好象有些别扭,智恩想放下篮子,帮他检查伤口,但是她忍住了。
“只是有点儿酸疼,没关系的。”
他朝智恩提在手中的菜篮子低下头去,吮吸着新鲜的黄瓜香。
“你也不跑过来扶我一下……”
英宰拿起一根黄瓜,擦了擦上面的泥土,然后把黄瓜掰成两半,说道。
“也不帮我站起来,也不问问我怎么样……就那么大气不出地等着,你到底为什么……”
英宰想说的话没有说完,就咬了口黄瓜。他到底要说什么,智恩在等待他把话说完的短暂瞬间,感觉自己的心灵仿佛被烧焦了。
“真好吃,也许是刚摘下来的缘故……好新鲜啊。”
他再也说不出什么了。智恩想问他到底要说什么,终于忍住没问,她只是默默地把黄瓜咬在嘴里。
“我想起来了……明天是星期六吧?”
“怎么了?”
“明天全家去别墅郊游,我已经说过了吗?”
智恩吃惊地望着英宰,因为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我没说吗?”
见智恩不回答,英宰继续追问。智恩也忘了他蒙着眼睛,点了点头。
“从明天开始,我们全家人要到别墅去住三天两夜。所以呢,哦,我该怎么说才好呢……家里添了新成员,他们想准备那种类似小派对的玩意儿,要我带着你一起去。而且……星期天……”
好象黄瓜卡到了嗓子眼,他“咳咳”地咳嗽了几声,皱起眉头说道。
“星期天,我大哥他们……在那儿……举行订婚典礼。”
智恩本想埋怨他几句,怎么直到现在才说出来?但是听了最后一句,智恩什么也没说。他大概不愿意亲口说这话,所以才在出发前一天被迫透露。
“你可能会不舒服,不过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太阳还没落山,英宰却解开了蒙在眼睛上的毛巾。他的目光很平静,看起来有些忧郁。谁也看不出他是因为投入角色而这样,还是另有什么原因。智恩又想起刚才在客厅里见到他流泪的样子,她什么也没说,心里好象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抑着。
他似乎是在辩解,有气无力地嘀咕。
“因为我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可能是电影的缘故,我分不清哪是剧本,哪是现实。看到惠媛……不,看到那个人和别的男人交换戒指的场面,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没有信心。”
他揉了揉眼角,呵呵笑着。他不是因为有趣儿才笑,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尴尬。
“我要是和你叽里咕噜吵架,也许就能振作起来,不过最近你为什么这么乖?”
“我……怎么了?”
智恩似乎被他的悲伤情绪感染了,喉咙哽咽了。她气臌臌地问了一句,然后就闭口不语了,英宰又笑了。
“不要像刚才似的屏住呼吸,也不要静静地看着我,还像从前那样冲我大喊‘你看看,我说不让你动,你干嘛乱动,摔倒了把?’然后我就会冲着你大声吼叫,‘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我们就可以吵上很长时间了。反正我已经吓倒了,你就不用因为再吓我一次而内疚了……”
因为过分沉浸在剧本中了,英宰坦白说他对那个女人的感情还没有完全处理好,参加大哥的订婚典礼时,万一他过分冲动,务必要制止他,哪怕把他惹恼也没关系。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不要让他做傻事,不要让他破坏了哥哥和那个女人的订婚典礼。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