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 充满血腥暴力的余生

“这可一点儿都不像你。”我很坦白地说道。

“我也不想这么穿。”他把长衫整平,拉了拉袖子展示上头精细的刺绣,还有足以彰显出袖子华丽布料的袖底开衩。他拍拍羽毛帽让它鼓起来,然后戴在他那头苍白的头发上。帽子的颜色从最深的靛蓝到最淡的天蓝都有,而弄臣的脸也仿佛剥去外壳的蛋般在这堆颜色里透了出来。“弄臣已经不流行了。”

我缓缓坐在床上。“帝尊把你打扮成这样?”我无力地说道。

“他想这么做可难了。衣服的确是他给的,但可是我自己穿上的。如果弄臣都已经不流行了,那么弄臣的贴身仆人该会有多么卑微。”

“那黠谋国王呢?他也已经不流行了吗?”我尖酸地问道。

“过度关心黠谋国王已不再合时宜了。”他回答我。他雀跃地蹦蹦跳跳着,然后便停下来庄重地站好,似乎想配合身上的新衣般,在房里转了一圈。“我今晚和王子同桌,还得时刻表现十足的欢乐和机智。你觉得我办得到吗?”

“比我好太多了。”我酸溜溜地回答。“难道你毫不在乎惟真已经逝世了吗?”

“难道你毫不在乎花朵在夏日的阳光下盛开吗?”

“弄臣,现在外头是冬天。”

“这两件事可都是真的,相信我。”弄臣忽然站稳了。“我来请你帮我一件事,如果你相信的话。”

“相信你找我帮忙和帮你忙一样容易。说吧,什么事呢?”

“不要因为你自己的野心而杀害国王。”

我惊恐地看着他。“我绝不会杀了国王的!你怎敢这么说!”

“喔,我这阵子胆子可大了。”他双手放在背后在房里走来走去,一身华服和不熟悉的姿势可吓坏了我,他那个样子好像有其他生物栖息在他身体里似的,而且是个我一无所知的生物。

“甚至连国王曾杀了你的母亲你也不会复仇?”一阵恐怖的恶心感自我体内升起。“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我耳语道。

弄臣因我痛苦的语气而旋转着。“不,不!你完全误会我了!”他那充满诚意的语气让我立刻又见到了自己的朋友。“但是,”他用几近狡诈的温和语气说道,“如果你相信国王杀了你那位非常珍惜你、疼爱你和宠你的母亲。倘若国王把她杀了,从你身边永远地夺走了她,你想你可会杀了他吗?”

我长久一来一直都没有察觉到,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帝尊相信他母亲是被毒死的,也知道这就是他痛恨我和百里香夫人的原因之一,更明白他相信是我们动手杀人的。

但根据国王的指令,这些指控都不正确,事实上是欲念王后自己把自己给毒死的。帝尊的母亲向来过度沉溺于酒精和那些能让她暂时忘忧的药草中,当她相信自己有权晋身权位阶级,却无法如愿以偿时,就沉溺于那些消遣中来逃避现实。黠谋好几次想试着阻止她,甚至要求切德提供药草和药剂让她停止这个瘾头,却仍无济于事。欲念王后的确是被毒死的,但可是死在她那调制药物的自溺之手中,这是我一直都了解的事实。但我明白了这件事,却忽略了一位娇生惯养的儿子突然间丧母,会在他心中酝酿什么样的仇恨。

帝尊会为了这件事大开杀戒吗?他当然会。他意图让六大公国濒临毁灭好执行这项复仇行动吗?为什么不?他从来不关心沿海公国,而对他那出身内陆的母亲一向较为忠心耿耿的内陆公国,才是他心之所向。如果欲念王后没有嫁给黠谋国王,她仍将维持法洛的女公爵身份。

有时当她沉溺于酒精和药物的瘾头时,就会冷酷地嚷嚷着如果她仍是女公爵,即可运用更多权势说服法洛和提尔司公国合而为一,让她这位王后掌管,进而脱离六大公国邦联。精技师傅盖伦是欲念王后自己的私生子,盖伦煽动帝尊的恨,也让自己的恨升高。难道他的仇恨已经多到足以让他为了替帝尊复仇,而颠覆自己的精技小组吗?这对我而言是个惊人的叛国之举,却也发觉自己接受了这个想法。他的确会这么做。数以百计的人民惨遭屠杀、无辜的民众被冶炼、妇女们遭奸淫、孩子们孤苦无依,整个村庄就为了一位王子幻想出来的冤屈而彻底毁灭。这确实吓坏了我,但也不无道理。就像棺盖紧贴棺木般密合,他的动机确实与事实相符。

“我想法洛现任的公爵或许会关心自己的健康。”我若有所思地说道。

“他和他姊姊一样酷爱美酒和药物,而且这两样东西源源不绝地供应,让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事情,我真怀疑他是否会长命百岁。”

“或许黠谋国王会比较长寿?”我谨慎地问道。

弄臣的脸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我恐怕他来日无多,”他平静地说道,“但他所剩下的这些日子或许会好过些,而非度过充满血腥暴力的余生。”

“你认为事情会演变成那样?”

“谁知道滚烫的壶底会冒出什么玩意儿?”他忽然走向我的房门,把手放在门闩上。“这就是我对你的请求。”他平静地说着。“拋弃那些在你脑海里快速转动的念头,愚人先生,让事态稳定下来。”

“我不能。”

他用额头抵住门,这可最不像弄臣的举动。“那么,你就会导致国王之死。”他低沉的语气满是哀伤。“你知道……我是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为何来到此地,而我确信一件事情,那就是瞻远家族血脉的终结是众多转折点之一。珂翠肯怀了王位继承人,也因此得以延续香火,那就是情势所需要的。难道不能让一位老人安宁地逝去?”

“帝尊不会让王位继承人出世的。”我坦白地说道,就连弄臣都睁大眼睛听我如此直言。

“那孩子若没有国王伸手庇荫就无法掌权,无论那位国王是黠谋或是惟真。你不相信惟真的死讯,也如此表示,那你忍心让珂翠肯承受相信它的折磨吗?你忍心就这样让六大公国在鲜血中破败颓圮?假如王位不过是被烧毁大厅中的一把破椅子,这对瞻远家族的王位继承人来说又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