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奇怪的文件

有末晋造从眼镜后面露出微妙的眼神看着中久保京介。

“你听我说,狸穴的苏联代表机构在进行奇妙的活动哩。”

“奇妙的活动?那是什么事情呢?”

中久保京介精神贯注地倾听着。

“看样子似乎是在找机会进行日苏谈判。”

“哦,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虽说占领政策已经废除了,美国可还牢牢地控制着日本走它的路线。

诚然,不同于久我内阁时代,花山首相曾透露过要修改对共产圈的政策。但是,不能设想这马上就能具体实现。

花山首相和久我前首相在感情上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互相憎恨的程度。花山首相声明要修改对苏政策的一个原因据传是由于他对亲美的久我前首相抱有反感。

“那才奇怪呢。”有末晋造又带着那副暧昧的笑容说。“近来某通讯社的记者频频出入狸穴。我们这方面目前倒是在注视他的行动。”

“那意味着什么呢?”

“看来代表机构在利用那个记者来物色谈判的对手。”

“谈判的对手嘛,外务省是正规的对手吧?”

“不然,看来对方大概认为日本的外务省是处于久我前首相和光田外务相的势力之下,所以不好办。苏联的方针总是出人意料的,所以这个形势非常有趣。看样子到明年会引起一场骚动。”

中久保京介歪了歪脑袋。他认为有末晋造的说法多少有些夸大其词。

“我们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眼看就要吵翻了天。因为里面既有久我、光田的直系,又有跟他们对立的反对派。中久保先生,您且看明年年初吧。”

有末晋造搓着两手,显出不胜愉快的样子。

新年伊始,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在一月十六日通过莫斯科电台发表了声明:

“如果日本政府在认真考虑就日苏两国恢复正常关系采取步骤,苏联政府也将准备研究促使日苏关系正常化的具体措施。

各报都在头版上栏以大字标题报道了莫洛托夫的这个声明。

中久保京介以广播公司工作人员的身份,在报纸发表以前就先听到了广播。这时,他想起了有末晋造在岁末访问时所讲过的话。那时节大街上正播送着圣诞节歌曲。

可是,过了年,坂根重武也没有与中久保京介联系。中久保前往经总协的事务局,也没有见到坂根副会长。

中久保京介有所领悟。如果花山内阁象人们所传说的那样想谋求日苏两国接近,经济界必然会变得神经过敏。

日本的经济界是仰赖美国财政援助的。只要与苏联对立的美方对花山内阁的新外交方针作出某种反应,就必然会敏感地传到经总协。

中久保想到这一点,往经总协的事务局里探了探头,只觉得里面乱哄哄的。各部的次长们几乎都不在座,坐在那里的似乎也露着不安的神色。

坂根重武大概在金融实业界内部奔走呢。

操纵着当前日本经济命脉的人,大概屈指可数吧。只要这几个人的意见取得一致,金融实业界的方针就可以说是决定了。

坂根重武负责在这些最高权威人士之间周旋,使他们的意见取得一致。现时,坂根重武一定又正在某处会见某人呢。

一月已经度过了一半。

有末晋造又来访问中久保京介。他俩还在老地方会晤。

“恭贺新禧。”有末晋造以优雅的姿势拜了年。

“新年好……恭喜恭喜。”

他俩在角落的椅子上并坐下来。

那正是报上发表莫洛托夫声明两三天之后的事情。

中久保京介立刻说:

“跟您所说的一样,我在报纸上读到的苏联外长声明竟和您讲的完全一样,真感到惊讶。”

“是吗?”有末咧嘴笑着。“可是内幕更有趣呢。看样子花山先生很快就要跟苏联代表机构的有力人物在极端保密的情况下会面了。”

“哦,是真的吗?”

“是真的,”有末晋造点点头,“去年和您见面的时候不是提到过某通讯社的那个记者嘛。我们一直在注视他的活动。可是最近,通过他这条线索又发现了一个医生。”

“医生?”

“如果道出姓名,您一定也认识。这个人战前就以提倡计划生育而知名。他以医生的身份经常出入狸穴。看来那个记者到处物色的结果,终于把接力棒交给这个医生啦。”

“我想知道详细情况。”

这次中久保京介主动地要求他谈了。

去年年底,苏联代表机构的某二等秘书打电话给守在外务省俱乐部里采访消息的某通讯社记者,郑重其事地说,有急事拜托,务请他到代表机构来一趟。

该记者当即前往苏联代表机构,在座的除了临时首席代表托姆尼茨基外,还有秘书们。他们说要以苏联政府的名义进行谈判,托该记者代为安排同外务相会晤,而且说会晤日期必须在年内。事情很急。

这个记者拜访了某人,请他斡旋;这个人曾任外务省调查局长,在久我首相时代遭冷眼被排挤出外务省,目前任参议院议员。他是反久我派的。花山内阁一成立,他就暗自以首相的外交顾问自居。

这个人听了记者的话回答说:从花山的为人来看,只要同他一讲,大概就会同意的。可是还有外务相呢,请你先和光田外务相商量吧。

记者去见光田外务相。这位典型的外务省官员摆出严峻的面孔愤愤地说:真是岂有此理!我们这方面根本不承认什么苏联代表机构。绝对不能以身份不明的托姆尼茨基之流的人为对手来进行谈判。光田说时脑门暴起青筋,怒不可遏。

记者反驳道:“你如果无论如何也不答应,我们就要通过其他途径向花山交涉,取得他的许可了,那样一来,外务省就站不住脚了。那也行吗?”

光田外务相的态度依然不变。

那个记者又折回到苏联代表机构,会见了托姆尼茨基,说明光田不答应,提议可采取直接向花山提出的办法。

记者通过这条线,向那位老早就出入代表机构、以避孕运动的倡导人闻名的医生接洽了这件事。

医生找一位老资格的议员商谈了这件事。这位议员又提出战前的一位要人、如今已落魄的某政界人士的名字,通过这个人的裙带关系,才做下了花山会见托姆尼茨基的安排。

对花山内阁来说,为了对抗久我的亲美势力,日苏谈判是唯一可以标榜的东西。幸好这方面他也得到了舆论的支持。

“其中还有内幕呢,”有末晋造象解释似地说。“组成现在的花山内阁的实力人物,几乎全都是遭久我先生白眼的。以他们的处境来说,如今再向美国哈腰讨好也是毫无用处的了。因为久我先生很受美国信任。他们认为反正投靠美国是办不到了,就企图同苏联拉关系,好让久我着慌。要不这样做,他们这些人也就无法出头吧。这次的日苏谈判可以说是决定他们成败的一举。”

“说的是啊。”

“光田外务相快要垮台啦。日苏谈判的出面者不是外务省,也不是别的部门,而是花山左右的实力人物。今后随着谈判的进展,久我派的光田外务相大概就将越来越悬空,落在局外了。光田这个人嘛,本来就是个典型的外务省老官僚。这次他出任外务相,立即把亲信全都安插在重要职位上,以巩固自己的地盘。他正窥伺着下一任的总裁或首相的职位。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据我们看来,他确实面临着很大的危机哩。”

“可是久我先生不答应吧?”

“当然喽。外务省也没了面子。也有人说这次的日苏谈判被渔业公司利用啦。还有人气愤地说:为了几万个罐头竟把日本的领土换掉了。以我所在的特别调查部来说,久我系的人就讲这样的话,正在策划反扑呢。”

一月二十五日,托姆尼茨基前往花山首相私邸,把一项照会面交首相。照会大致说,为了使苏日两国恢复正常关系,苏联方面准备举行谈判。

日本报纸在二十八日和二十九日分别报道了这件事,还刊登了所谓“托姆尼茨基照会”的全文。照会的大意如下:

“众所周知,苏联鉴于人们热烈希望早日恢复同日本的正常关系,一贯主张调整两国关系。日前发表的莫洛托夫声明中也谈到了这一问题。人们都知道,花山首相在最近发表的声明中也赞成解决日苏关系问题。苏联方面考虑到这种情况,认为双方为使苏日关系正常化而应采取的措施交换意见是合乎时宜的。苏联方面准备为了将在莫斯科或东京举行谈判而任命代表。”

日本方面则认为“托姆尼茨基照会”仅由莫斯科电台发表是不够的,为了判明该照会是否反映苏联政府的真实意图,又训令日本驻纽约联合国的代表同苏联驻联合国的代理代表交涉。结果,苏联驻联合国代理代表答复日本代表说:

“苏联驻东京原代表机构临时首席代表托姆尼茨基面交花山首相的照会,是正式表达苏联政府的意向的文件。”

政府得到苏联这样的确认后,在二月初举行的会议上决定采取举行谈判的步骤,并且复照说,谈判地点以联合国本部所在地,即以两国政府都有正式代表驻在的纽约为最适宜。

接着,苏联方面作出了答复。大意是:苏联方面希望以东京或莫斯科为谈判地点,但是如果日本方面认为别的地方最适当,也可以同意其建议。

到了三月初,苏联方面主张在东京或莫斯科之间任选一处,日本方面则表示谈判地点以伦敦为最适宜。苏联同意了这个意见,于是决定了日苏谈判的预备会谈在伦敦举行。

四月底,内阁会议根据这项决定确定了全权代表团的人选。

花山内阁的对苏谈判就这样迅速地进展下去了。

然而日苏谈判问题可以说造成了日本保守党的分裂。花山系和久我系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了。花山系主张早日与苏联恢复邦交,久我系和光田派则认为只要领土问题和遣返人员问题没得到根本解决,谈判是无意义的。

“调查部敢情是处在仿佛捅了马蜂窝似的状态。”有末晋造到中久保那里去报告说。“正象去年年底我所说的那样,到现在为止一直受久我系冷遇的那伙人,都乘机反攻了;而调查部自命为苏联通的那一伙人,也认为现在才是大显身手的时候。他们正在拼命替久我先生打击花山系。”

“说到打击,要采取什么形式呢?”

“原来那里的人尽是擅长于玩弄权术的。于是,在久我先生等人的授意下,就把以花山首相为首的主张及早恢复邦交的人都扣上了赤色分子代理人的帽子。”

“说花山先生是赤色分子吗?”

“按常理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可是,不合常理的,才正是那里的常理。尤其被认为是久我先生直系的调查部某成员,由于自命为国粹主义者,也正在企图把这次的日苏谈判彻底破坏掉。”

“哑!”

“其中一个理由,”有末晋造接着说,“就是那个‘拉斯特沃洛夫事件’,您也知道,拉斯特沃洛夫是苏联代表机构的成员,他逃往美国,在华盛顿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在招待会上,有个自称拉斯特沃洛夫的人讲了话,大意是说托姆尼茨基也是苏联的间谍。这伙人把这当作宣传材料,把包括花山在内的主张日苏谈判的实力人物全都说成是赤色分子的代理人。您等着瞧吧,奇怪的文件快要出现啦。”说到这里他笑了。“每一次发生重大的事件,一定会出现奇怪的文件。您记得吧,‘下山事件’、‘松川事件’、‘帝国银行事件’、‘拉斯特沃洛夫事件’发生后,不是都出现过奇怪的文件吗?这次一定也不例外,可以担保。”

有末晋造说到“担保”时,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

“由谁来写呢?”

“这我可不能确言。不过我倒是大致估摸得到的。会耍出什么样的猴儿戏来,您就等着瞧吧。”有末晋造象苍蝇似的搓着两手。“这样一来,调查部本身的脆弱就暴露出来了。调查部表面上是政府的情报机构,直属于总理厅,可是政府的方针要是不确定,情报活动就无法进行。在久我内阁时代,政策好歹是一贯的,所以也就凑合啦。但是,现在换了花山内阁,要实行与久我路线完全相反的外交路线;而在外交方面,久我的势力依然根深蒂固。这样一来,调查部就处于不知所从的局面。真可以说是分裂成两派了。何况第二任部长又是懦弱无能的老实人呢。部下尽是各省感到棘手的、不听调遣的人。哪里统一得起来呢?不论第二任部长怎样讲和衷共济,也是白搭。第二任部长抱的是息事宁人主义。也就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义,充其量也只能做到不露破绽而已,靠他是治不下来的。以前我也对您说过,调查部这伙人用国家经费收集情报,可是现在谁也不正经向部长提供资料。他们各自暗地里建立关系,出卖情报。这也是由于他们都想回到各省——自己的老巢去。他们只顾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钻营,总想着升官。因此,久我嫡系的一伙人就投向久我派,而反久我系就投向现在的花山先生,简直是一盘散沙。”

“那末,警察界怎么办呢?内阁一旦企图接近苏联,在这种形势下,一向竭力取缔赤色分子的治安当局就处于微妙的地位了。”

“正是这样。警察界里本来就安插了不少久我系的人。不仅久我先生,政界的头头们也都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在治安机关里。”

“慢着慢着,”中久保京介说。“前几天报纸上登过花山先生就日苏谈判问题召见警察本部长官的消息。他问起在日苏谈判成功、两国恢复邦交的情况下,日本国内的治安会受什么影响。”

“是啊。”

“据报纸报道,长官表示对治安是有把握的。”

“是的,是的。”有末晋造点点头。

“现任参议员、负责指导花山内阁外交的原外务省调查局长三轮先生当时也在座。三轮先生本来是由于遭到久我先生的白眼才从外务省被排挤出去的。据久我系解释,警察本部长官这番话表示他与花山妥协了。久我先生曾经打算罢免那位长官,这次说不定是为那件事报仇呢。”

“可不是嘛。情形复杂,真不好办。”中久保京介说,他好象亲眼看到了特别调查部内部激烈的纠纷。

有末晋造的预言说中了。

不久,奇怪的文件开始出现了。

最先出现的文件说,日苏谈判的实际主持者、执政党的某实力人物由于此举,已从渔业公司得到了二亿日元的活动费。因此,筑地的酒楼街上到处泛滥着一叠叠带鱼腥气的钞票。

有的文件更加添枝加叶地渲染着,说这个实力人物从苏联代表机构得到了巨款。

接着,就在国会里散发了奇怪的文件,内容是这样的:

“托姆尼茨基通过为贸易问题而经常打交道的办理对苏贸易的五家日本公司T物产公司、S贸易公司、E商业公司、Q商业公司、S实业公司),接近了R银行。也就是说,托姆尼茨基代表同苏联贸易代表团团长克鲁宾一起,与R银行的常务董事以及对外事务部长举行了会谈,商讨了贸易经济问题。结果,由R银行同N银行联络,当花山首相同托姆尼茨基会谈的时候,N银行的理事也在座。据说鸡鸣贸易公司的总经理I(原职业军人)也领会了狸穴的意图,找R银行方面以及执政党干事长谈话,提出举行日苏谈判的建议,这条途径被认为是目前最有效的。对苏贸易的五公司中,最积极的是E商业公司。最近通过这家贸易公司输入了苏联影片和唱片。这些实业界人士中,有几个是公开的或地下的日共党员。据消息灵通人士猜测,日共资金有一部分或许是来自这方面。”

所谓奇怪的文件谈的还不止于这些。

例如,其中还谈到,有一伙从事北洋贸易行业的人,打算采伐广阔的滨海区茂密的森林,输入纸浆或木材。他们早就秘密通过花山路线,得以同托姆尼茨基接近。

奇怪的文件是由什么人起草的,则无从推知。其中可能有反花山系的人为了打垮花山系而执笔的,说不定还有与他们有往来的记者们参与呢。

可是,有些资料确实是从特别调查部泄露出去的。到底是谁为了这个目的而利用了调查部的资料呢!

特别调查部此刻也四分五裂了。原来的目的是把这个机构建成国家最高情报局,如今各工作人员竟为了私利而把收集到的资料泄露于民间。

最敏捷的是把这些资料拿出去送到花山私邸的某警视正。他在黑夜里悄悄地前往首相私邸,把资料面交首相的亲信。据说这是花山判断形势的重要依据之一。

凡是出入花山私邸的人,不论是大臣还是执政党的实力人物,乃至无名小卒,都受到警察的注视,被钉梢,被侦查得一清二楚。

连在职的首相也被警察钉梢。

中久保京介听了这番话,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那可怪啦。警察本部长官在受到首相询问的时候,曾经担保国内治安不成问题。警察本部的长官是全国警察的首脑埃他部下的警官凭什么要对首相以及出入首相私邸的人一一钉梢,对他们进行侦查呢?”

听到这里,有末晋造像女人似的,眯着眼睛,温和地笑了,“这一点嘛,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来着。其实,连我到花山先生那里去的时候,也要遭到侦查呢。这么一来,简直太可笑啦。因为这就成了警察钉警察出身的调查部工作人员的梢了。”

“那是反花山系指使的吗?”中久保京介问道。

“也许是的。警察的干部中现在有不少是久我系的。因此,也可以设想这些人是在久我先生的命令下故意来刁难的。照久我系说来,凡是参与这次日苏谈判的人,包括现在的花山首相在内,全都是赤色分子的代理人。您也知道,干事长柏先生对这次日苏谈判问题采取不偏不倚的态度。不过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这个人似乎想接替花山先生的职位,所以不愿意现在不必要地刺激久我派。可是又不能违背现任首相的意志。因此,他就使出他那一套装傻的本领。真有意思。”有末晋造说到这里,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咖啡,又接着说下去。“也有人宣扬那个柏干事长是赤色分子。这个世道真叫妙哩。”

“到底是谁促使警察长官到花山先生那里去干这种事情的呢?”

“这个嘛,”有末晋造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眯着眼睛望着中久保京介。“中久保先生,您当真不知道是谁吗?”

“当然喽。”中久保京介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只是向您来领教各种事情罢了。”

“是这样吗?”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要说中久保京介不会不知道。有末晋造终于没有谈到这件事,就回去了。

中久保京介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公司。

他想解释有末晋造最后那句话的含义。有末确实是知道的。明明知道,却留下了含而不露的谜语。他的表情几乎是说:中久保先生,您绝不会不知道。

想到这里,中久保京介恍然大悟了。他想:该不至于吧。该不至于吧……会有这样的事吗?

中久保京介知道,自从日苏谈判问题出现以来,坂根重武几乎没有在经总协露过面。他想把有末晋造告诉他的种种事情转告坂根,就打电话到事务局,可是秘书科长一口咬定不知道副会长到哪里去了。秘书科长以前常常为他效劳,代为进行联络,如今却这么说。

中久保京介知道,由于这个问题,现在金融实业界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日本经济界可以说是靠美国的投资和援助性贷款而存在的,当然对花山政权接近苏联感到非常不安。

中久保京介知道坂根重武一遇到重大问题就跟美国政府直接打交道。在坂根看来,驻日美国大使馆不过是个驻外办事处而已。

以前就是这样的。首先,由金融实业界的代表同美国本国直接谈判。商妥之后才让日本政府了解。直到轨道铺好之后,政府才开始进行上了轨道的对美谈判,决定相应的政策并予以发表——中久保京介知道事情大体上是采取这样的顺序的。

但那是久我内阁时代由来已久的惯例。这件事证明久我内阁与美国有直接的联系。并且也表明:虽然签订了和约,日本仍在美国占领之下。

可是,花山内阁不大重视美国的意向,却想面向从苏联方面吹来的微风。当然,即便对苏谈判于日本不利,花山一派私下里大概也企图通过这件事促使恨之入骨的久我派失势,而使自己这派占上风。

但是,在美国占领下,就连花山首相也办不到这一点。如今占领政策已经废除,日本好歹算是独立了,才能办到这一点。事情的另一面就是:占领时代过去了,与之有联系的久我一派随即从权力的宝座上滑了下来。这一瞬间,日美之间突然出现了真空状态。

目前可以说是个空白时期——占领结束后美国对日政策既未确定下来,又还未做好整顿局面的准备。换言之,也可以说是美国还没有做好控制花山内阁的准备。

正因为如此,花山才仅靠一部分水产业者的支援就行动起来了。

一方面,从经总协来看,以生产体系的阶层而论,水产业者的团体等等是可以不放在眼里的。

这一行业在经总协里的地位低得很,也没有什么发言权。日本金融实业界的正统主流,一向都认为水产业者是不足挂齿的。

因此,水产业者支持政府与苏联接近的做法,可以说是对具有权威而排他的金融实业界大本营——经总协——的小小一点抵抗。也就是素来在金融实业界受欺压的水产业者把宿怨发泄出来了。

经济界的中枢非常不放心花山首相的对苏政策。他们担心花山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同时,久我系不断进行宣传,说什么一旦日苏恢复邦交,日本第二天就会遍地挂起红旗,革命在一夜之间就会实现。一部分资料来自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倒也是确实的。

金融实业界害怕革命甚于死亡。反花山系就针对这种恐怖心理进行宣传,可以说是高明的。

然而,金融实业界还不够积极,并不曾全面反对花山政策,经总协也还没有积蓄那么大的实力。大多数的想法毋宁是:日苏邦交早晚得恢复,这是在所难免的。金融实业界倒是有个一致的意见:为时尚早。当然,这只是口实而已。他们认为,同苏联恢复邦交至少还需要五六年的准备时间。至于同中国建交,那是美国绝对反对的,所以目前大概不可能实现。

然而,花山首相受到托姆尼茨基一封信的怂恿,突然仓促行事,双脚就踏上了日苏谈判的道路。

就是这件事引起了不安。

中久保京介觉得自己能体会到坂根重武的畏惧心情。坂根这个人平时完全不把感情形之于色。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现在他一定在某处神色宁静地同什么人商量着应付的办法呢。

可以想见,金融实业界的苦恼体现在经总协副会长、金融实业界负责人的坂根一个人身上了。

中久保京介脑子里浮现出不在眼前的坂根重武那张苍白的脸,因而想到:该不至于吧。

——说不定还是坂根重武悄悄地召见了警察本部长官,说服他去对促进日苏谈判的花山首相和出入花山私邸的人们进行侦查的吧。

目标只有一个。倒不是担心花山首相不定会干出些什么来,坂根恐怕是认为只要查出赤色分子对花山和他的亲信进行一点点阴谋,金融实业界就必须坚决表示反对。

中久保京介听了有末晋造的那番话,觉得这不单单是久我系在找麻烦,支使警察长官的也许正是经总协吧?

可是,他又想:该不至于吧。难道国家最高治安负责人会受经总协的驱使吗?

不过,他又觉得这个预感也许符合事实也未可知。

奇怪的文件陆续出现。

有一份文件的大意如下:

“在这次的日苏谈判中,警察本部长官和国防厅长官的活动是奇怪的。花山首相为国内治安问题提出咨询时,这两位治安最高负负人保证说绝对没有问题。可是一旦与苏联恢复了邦交,谁能担保日本不会出现革命的危机呢?这两个人作为最高负责人,提出这样的保证未免太轻率了。这也有道理,因为与这两个人交情很深的外务省某顾问(特不宣布其姓名)实际上是苏联的秘密工作人员。他能说会道,凭苏联通的资格担任此职,这两个人都为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警察本部长官和国防厅长官都受了这个人的怂恿,把托姆尼茨基的信件交给了花山首相。

“从中国大陆归来的、由海上保安厅派到调查部工作的某调查官,和调查部顾问、曾任参谋本部作战指导科科长、朝鲜驻军参谋的某陆军军官,实际上都是现在亡命美国的拉斯特沃洛夫的代理人。他们都严密地隐蔽着自己的实际身份。不容置疑,他们是拉斯特沃洛夫留在日本的谍报组织的成员。这一伙人这次乘着提出日苏恢复邦交的机会接近花山首相一派,从事了谋略活动,这是无可掩饰的事实。”

有末晋造来访问中久保京介,把这两份奇怪的文件拿给他看。

“真厉害呢。”

中久保京介把两份文件比较着阅读。

有末晋造等他读完,带着往常那种象猫似的表情说:有人怀疑这两份东西实际上都是特调部的人们写的。”

“真的吗?”中久保京介问道。

“谁知道呢!”有末晋造咧嘴笑着。“说实在的,我们特调部如今开演了一场有趣的戏哩。”

“是怎么回事?”

“跟这些奇怪的文件也有关系。您听我说吧。对啦,还不便说出这些人的真名真姓呢,因为我也在吃特别调查部这碗饭嘛。既然是同事,就不便说出姓名来。”

“那是当然。”

“所以,就权且称他们作A和B吧。当然,A君和B君不是同一个省派来的。A君与久我前首相和光田外务相有直接的联系。请您记住,他可以说是一种热心肠的人,在官员来说,是罕见的类型。另一方面,请记住B君是近乎花山系的人物。事情是这样的:

“B是是从某省某科(大藏省内与外汇机关有关的科)派到特别调查部的防卫组工作人员,他管收集防卫资料和军需情报。有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到本省来领取薪金,可是本省的人告诉他,上月底已经批准他辞职了。B大吃一惊,去找秘书科长询问,才知道是直属上司的A声称受了B的委托,替B向秘书科长提出了辞呈!

“B说明他根本没有托付过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写过辞呈。他写了一封质问信寄给大藏相,要求撤消辞呈。

“他还聘请在野党某议员为特别代理人,准备向东京地方检察厅控告A伪造并使用私人文书。

“另一方面,该省的秘书科也大吃一惊,向A询问内情;A则一口咬定是B君当面委托他的,只有辞呈的日期是由他代填的。两人的说法完全不同。

“于是秘书科说:从前后情况来看,辞呈是可靠的,所以才受理批准,在手续上是没有差错的。

“但是秘书科解释说,如果查明本人并没有辞职之意,而辞呈是伪造的,就可以撤消。不过科里搞不清楚辞呈究竟是本人的笔迹还是伪造的,所以只好等待审判的结果。

“那份辞呈是用钢笔写的,图章则盖的是廉价的木头戳子。B说:

“‘只要鉴定了笔迹就能立即判明真伪。由于B这个姓太普通,我总是在姓下面加上自己名字的一个字。象这样盲目盖章批准,真是荒谬之极。可是辞呈的笔迹不是上司的,大概是A叫什么人代写的。’

“秘书科长助理则说:

“‘辞呈的笔迹象是B君的。A君不会干这种疯疯癫癫的事儿,提出立即就会露出马脚的伪辞呈。听他俩的说法,简直是互相揭丑。’

“据说B还说过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某高级官员曾鼓励他,关于这个问题,不论泄露什么底细,都会代他收拾残局。

“总之,过去在‘拉斯特沃洛夫事件’中,特别调查部就出现过违反‘国家公务员法,的人。也就是说,由于有充当拉斯特沃洛夫的代理人的嫌疑,一个人自杀,一个人被判罪,另一人正在受审。

“由于特别调查部过去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为了这次事件,外界对该部就表示越来越深的怀疑。从当事者和有关人士的口气来看,在一名工作人员的假辞呈问题背后似乎隐伏着实力人物之间的暗斗。

“A说:现任部长虽然无能,却同官房长官勾结,阴谋策划把特别调查部化为私有物,袒护腐化分子和间谍。警察本部长官和官房副长官也是这样。我揭发了这一情况,报告给光田外务相了。B君不服从我的命令,滥用公款,本来应予惩戒免职,由于我替他活动,才作为辞职照准处理。他本应对此感恩才是,好象反而怀恨在心,还要上告,那太岂有此理了!如果这样做,眼看就要把火引到头子们身上。A就是这样理直气壮。

“B说:A虽然很有才能,但行径颇可疑,不能令人信任。人家把那些奇怪的文件仿佛说成是我写的,那是无稽之谈。我并不打算辞职。在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人代为提出辞呈,并且被受理,这简直不象是法治国家的事情。由于阴谋策划而被免职,我是不甘心的。不能想像这是A独断独行,背后必有什么原因。我决心撕破私人情面,一定要分个青红皂白。

“这个问题使特别调查部长滨野感到很为难。他讲了这样一段话:

“‘由于防卫组容易扰乱部内的秩序,所以暂且将它解散。我吩咐A君在自己家里翻译有关原子能的外文书籍。然而A君不服从命令,却东奔西走,收集情报,我就请他原来工作的那个省把他召回,但是不知什么原故,各局都不愿意这样办。

“‘A君是个热情人,天生有办理某种工作的才能,我本来以为他的工作会做得很出色。可是也许由于自满,最近他的态度有些变了。他的特权意识还没有消除,似乎觉得没有比他自己更了不起的人了。我不知道B君提出辞呈的事,也没有发现高级官员在背后牵线的迹象。’这是他对新闻记者讲的话。

“简单说来就是这样。”

有末晋造的话讲完了。

“原来如此。特调部这个机关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听您讲的这些事情,真是意想不到呢。”

中久保京介叹了口气。

“正是这样。外界恐怕是难以想象的。”

有末晋造讲了自己那个部门的情况。

“A和B这两个人都是声名狼藉的人。本来给免职就好啦,可是A与光田和柏等高级官员有联系,以后大概会把他调职,马虎过去。B君也落了个辞职照准,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吧。总之,由于现任特别调查部长优柔寡断,未能处分这两个人,所以现在部内工作人员不信任他了。”

“为什么A君把B君免了职呢?这次翻脸的内幕是怎样的呢?”

“总而言之,”有末晋造搓了搓手,“B君一方面秘密进行对苏贸易的活动,一方面收集情报,所以就被A君指责为亲苏派。这当然是借口,其实是由于B君与花山派有联系。我想B君也懂得,自己一不留神,也会象过去的‘拉斯特沃洛夫事件’中的那几个人一样,遭到陷害,受处分。我想A君的活动实际上也正在这里。我的看法是:说不定A君的一伙儿抱的目的就是把B逼到这样的地步,把B君所联系的花山一派打倒,然后把曾保证即使促进日苏谈判也不必担心治安问题的警察本部长官和国防厅长官统统扣上亲赤色分子的帽子,使他们垮台。”

“B君的后台只有花山首相吗?”

“不止。提起花山左右的最高实力人物,我就是不讲出姓名,您也会知道吧。他才是一不留神就会把光田外务相排挤掉的人呢,他总想为自己将来当首相打下基础。现在的特调部非但不能发展成为原来理想中的情报局,眼看还要分崩离析哩。”

有末晋造笑了。

“这么说来,花山、久我两派争夺领导权的斗争就整个反映到调查部里来了?”

“正是这样。这就是说,通过这次的日苏谈判,调查部刚成立时就具有的暧昧性质中最严重的缺点暴露出来了。”

中久保京介一想,这个人曾经告诉他特别调查部成立以来的情况。但是当初成立情报局的目的,是由日本方面接替美国占领军保有的情报组织。

宗像副首相抱有不再依靠美国,好歹把日本的情报部门统一起来,使之独立的理想。在中久保京介看来,特别调查部宛如马上就要分裂并在漩涡中沉没的黑色船身。

坂根重武难得又来跟中久保京介联系了。

他们会面的地点在筑地的一所小房子里,而且是上午十点钟被召见的。

中久保京介到了指定的地点一看,那所房屋既不是饭馆,也不是私人住宅,给人以奇怪的感觉。到正门口来迎他的是一位四十岁光景的女人。她是细长脸,有点瘦,身材苗条。从面貌看,她很象是曾经在花街柳巷混过的。

这所房子狭小,没有几间屋子。

坂根重武在八铺席光景的房间里呆呆地坐着。

中久保京介当即察觉到坂根重武今天早晨会见的不只他一个人。室内拾掇得很整洁,只放着一张给中久保京介预备的座垫。可是这所房子是不是坂根重武的秘密约会场所之一呢?

每逢经总协有什么事时,社会上的人们一般总认为它的会谈场所必定是豪华的酒楼。其实并非如此。选择的是象这样不显眼的小房子,会上大概只用茶来招待,一点也用不着拘束。不消说,这座房子的照管者必须是守口如瓶的人。约会时间谅必也选择人家不注意的早晨八点钟左右。令人感到越是重要问题,就越在这样的地方商谈。

中久保京介在那里坐下了。他觉得席子上还留着五六个人的体臭似的。

坂根重武这个人既不喝酒,也不喜欢宴会。他背向简朴的壁龛,好象累了似的身倚小几。

中久保京介从坂根重武那疲乏的样子,看出多日不见,坂根重武够疲劳的了。

早晨那明朗清爽的阳光照在E纸窗上。刚才在门厅里迎接他的象是这家的女主人,现在端了茶进来。此外就什么款待也没有了。

寒暄之后,坂根重武还倚着小几,若无其事地开口了。

“我说,木下邦辅这个人呀……”

“是的。”

木下邦辅是T县选出来的众议员,现在在执政党内担任重要的职务。社会上一般都认为他属于执政党内某一方实力人物的派系,预料他将来要出任经济方面的大臣。

“对于木下邦辅的情况,总觉得有不了解的地方。近来那个人已经报告了好些事情,请你托他去了解一下木下的情况好不好?”

所谓“那个人”,当然指的是有末晋造。

“是的,他一定会设法的。调查什么事情呢?”

“木下邦辅现在开始进行着奇怪的活动,想彻底了解一下他到目前为止的一切情况。”

“明白啦。我立即同他取得联系,这样转告吧。”

中久保京介想,坂根重武目前在对苏问题上正忙得不可开交,为什么还分神注意这样的事情呢?

木下邦辅也还算不上操纵当前政局的大人物。将来怎么样则不得而知,他现在不过是执政党实力人物尾野手下的一名小卒罢了。中久保想到这件事说不定与目前的日苏谈判有关,不过又不大象。然而坂根重武嘛,说不定在考虑些什么呢。

要办的事就是这些。

中久保京介辞别了坂根重武,兀自走出这所房子。

中久保京介次日把有末晋造找去了。

“有末先生,”中久保京介这还是第一次具体地托他办件事。

有末晋造歪着脑袋听着,然后说:

“明白了。是木下邦辅吧?不愧为坂根先生,眼光真锐利呀!”

“这是怎么说呢?”由于有末晋造似乎话里有话,中久保京介不禁反问道。

“眼下倒不会怎么样,今后木下邦辅会飞黄腾达的。看来坂根先生很快就注意到这一点了。知道了,那末请您等一个星期吧,一星期以后,一定好歹了解到一些情况。那时再前来奉告。”

他没有说假话。

一星期以后,有末晋造那女人般的面孔又在中久保京介面前出现了。

“摸到底细了。很有趣呢。”

有末晋造总是觉得有趣。他一向是个密探,又是个旁观者。他仿佛是要说,再也没有比观察人们的秘密活动更有意思的了。

木下邦辅在久我内阁时代担任过执政党政策审查会副会长。他目前被认为是执政党元老尾野的部下。

可是木下邦辅还年轻。社会上认为,年纪轻轻就能够身居执政党负责官员的地位,这全是靠他主子尾野的提拔。

然而实际情况怎样呢?

他在大学毕业后立即进入官界。随后他一直作官。可是战后,由于某种考虑,他辞去了官职,以众议院议员身份从T县出山,从事政治活动。他仅仅当选了三次就爬上了执政党负责官员的职位,公认为是破格的提拔。

再说,木下邦辅事实上是尾野派,可是他经常想接近久我首相。据说,为了这个目的,他看中了久我首相的亲信高尔夫集团,而且自己也开始学习打高尔夫球。

可是久我的几个亲信形成了个小集团,特权意识强烈,对外人是极端排斥的。不管木下邦辅怎样努力活动,都难以接近。

木下邦辅老早就佩服久我首相不可思议的力量,同时抱有一个疑问。当时还在被占领时期,他不明白久我首相为什么那么受美国方面的信任。社会上单纯地把这种现象说成由于首相是亲美派,是最能秉承美军总司令部的意向行事的人,所以大大受到美方的器重。可是仅仅是由于这些原故吗?木下邦辅感到,久我首相的骨子里还有外人所窥见不到的某种因素。

如果说只是由于久我首相是外交官出身的元老,那末与他地位相等的外交元老也不乏其人呢。看到这些人也大都按照美军总司令部的命令行事,却一个接着一个地下台去的末路,久我正的特殊情况实在象个谜。

木下邦辅觉得其中必有某种原因。

社会上把久我所以有这么大神通的原因说得头头是道,人们对此几乎到了盲目相信的地步。听了广播和报纸上各式各样的宣传报道,不知不觉之间就觉得久我正有超自然的力量也并不奇怪了。

木下邦辅真正亲眼看到久我首相的威力,是在他刚当上执政党负责官员的时候。

例如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有一次,久我内阁为了某项法案曾向美军总司令部进行难办的交涉。政府方面希望美军总司令部无论如何同意这项法案,因为那是执政党的一项重要政策,必须得到认可,以便贯彻。

美军总司令部断然不予批准。他们硬说这是最高统帅麦克阿瑟的意旨,绝对不能改变。执政党的负责官员几度亲赴总司令部,都碰了壁,被赶回来。不仅如此,美军总司令部方面竟另外提出与这项法案背道而驰的一个法案。

最后,总司令部的某高级官员正式宣告,如果日本方面在四十八小时内不接受总司令部所制订的那个法案,就要被看作是对占领军的违抗。

办交涉的官员们立即返回执政党本部,向领导方面报告了这种情况。同时,为了慎重起见,还向法务厅打听,如果象美军总司令部宣告的那样,作为对占领军的违抗来办,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法务厅答复说:本厅认为,如果违抗罪成立,量刑还不止于革职,在最坏的情况下,还有枪决的可能。

执政党负责官员们吓得都变了色。但是意见还不统一。在竞选时,执政党曾把那项法案当作一面金招牌向选民许下诺言,如果现在被推翻了,内阁就有垮台的危险。

这样一来,除了去见久我首相报告一切情况并聆听指示之外,别无其他办法。木下邦辅就同执政党其他负责官员一起,到外务相官邸去进谒首相。

久我首相听取报告之后,连眉毛都未动一下。他提出自己的意见:事到如今,除了坚持我方的主张,没有其他办法。即使同美军总司令部方面发生冲突也在所难免。说起来,我们坚持的还不够。这番话是以非常镇静的表情讲的。

可是,再坚持下去,说不定真会构成违抗占领军命令的罪名,被革职甚至枪决呢。可是首相完全不把负责官员们的焦灼不安放在眼里,甚至露出微笑。只是一再重复说:“总之,更坚决地去交涉吧。”

于是,负责官员们又去折冲。但是美军总司令部的态度更加激昂了。

最后的四十八小时临近了。然而丝毫看不出久我首相有从中调停的动静。交涉破裂,要么屈服,要么被枪决的时限快要到了。就在最后的一刹那,执政党负责交涉的官员们忽然接到总司令部首脑部的电报:立即召见他们,地点在某饭店。这些负责官员都作了精神准备。一推开门,只见美军总司令部的几个高级军官争先围拢过来和他们握手。

他们说:我们输了。在日本即将独立的时候,美军总司令部对日本的政党施加压力是错误的。希望诸位把你们希望通过的法案就照原案迳直提交国会吧。

由于事态突然发生了变化,这些负责官员反而着了慌,几乎茫然不知所措。对方还说:如果拒绝诸位的要求的那位总司令部高级军官在日本,我们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在法案提出期间,大概会安排他去国外出差。说罢,大笑起来。

从这时起,木下邦辅就对久我首相的实力感到钦佩了。占领军断定为违抗,用限定时刻来威胁,可是久我首相毫不惊慌,自己也不去总司令部,一动也不动就使美军总司令部收回了成命。

首相的这种实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在这以前,木下也看到过久我首相的种种魔力,这时他似乎打定主意要了解清楚久我首相奇妙的力量的来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参加久我首相的亲信集团是一条捷径。可是这个高尔夫集团绝不容外人插足。它好象是铜墙铁壁,不容外人靠近。

木下邦辅本属尾野派,可是他暗自考虑,根据情势,转移到久我派去也无不可。现在,久我首相手下最得力的人就数担任过大藏省官员的某人和担任过邮政省官员的某人了。因此,在实现了久我独裁的这个党里,这两个人是主流派的二雄。说到派系,木下所属的尾野派是介于主流派和反主流派之间的一派,全靠党魁尾野的权术才勉强保住势力。

木下邦辅认为,要想发现久我首相实力的来源,就得潜入久我派内部。

木下邦辅有几个提供情报的人。他不断地利用这几个人去刺探久我首相的谜,可是始终也没有取得任何结果。

木下邦辅就在这样默默的焦燥心情中任凭时间白白流逝。可是有一天他偶然间望到了一线曙光。

——讲到这里,有末晋造向中久保京介露出了似乎颇感兴趣的表情。

“您猜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道啊。”

事实上,有末晋造是预料到他不知道才询问的。

“是啊,实在是偶然的。木下邦辅这个人嘛,运气真好。”

“运气怎么好法呢?”

“是啊,我先问问您,听没听说过千代田经济研究所这么个机构?”

“这个名称好象听说过。”

“这也难怪。如今经济研究所这样的机构象雨后春笋一般,到处都出现。这个千代田研究所的所长名叫是枝勋夫。您听说过这个人吗?”

“这人嘛,”中久保京介露出点发窘的样子。“因为我一向光搞广播方面的工作,对经济方面就生疏了。”

“可不是嘛。是枝勋夫这个人是个怪人。表面上他的业务是搞经济情况的快讯。也就是说,他迅速地拿到经济情报,立即油印,分发给各公司、银行什么的,收取会费。因此,他经常出入于经济界的各方面。而且,他和一个新闻记者一样,出入什么地方人家都不会觉得奇怪。以他所处的地位来说,即便与完全对立的两派打交道,也不会招致任何一方的怀疑。据说这个人提供的情报相当准确,所以很受银行和公司的欢迎。实际上,他所以能掌握准确的情报,是因为他别有来源……就请您心里先打好这么点儿底子,下面再谈一下木下邦辅抓住某个机会同这个人勾结的经过吧。”

有末晋造用舌尖舔了舔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