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碎果实！搅浑泉水！淹死儿童！抢劫饱食终日享尽荣华富贵的人！揍那些对驴衣、狗食、鸟巢眼红的穷鬼！这些家伙看见别人不像他那样受罪便气忿难平！

我们这些圣人，为了加速世界末日的来临，我们下毒，我们烧，杀！

只有殉道能拯救灵魂，我们自愿殉道。我们用钳子揭去头皮，我们把四肢摆在犁头下，我们跳进火炉！

废除洗礼！废除圣体圣事！废除婚姻！全部进地狱！

于是大圣堂里掀起一片怒潮。

俄得派信徒朝魔鬼射箭，柯利瑞德派信徒把蓝色面纱扔向楼板，阿希得派信徒对着一只羊皮袋匍匐跪拜，马西昂派信徒用油给死人行洗礼。在阿佩尔派信徒旁边，一个女人为了说明她的想法，给他们看一只瓶里的圆面包；另一个女人在桑卜色派信徒间像分发圣餐面饼似的撒着鞋上的尘土。在撒满玫瑰花的马可派信徒的床上，一对恋人紧紧抱在一起。希尔孔塞利派信徒互相掐着脖子，瓦雷斯派信徒嘶哑着嗓子喘粗气。巴尔德萨纳引吭高歌，加波克拉翩翩起舞，马西弥拉和柏利西拉大声呻吟，而那位加巴道西的假女先知却光着身子双臂靠在一头雄狮身上。她挥舞着三个火炬，尖叫着宣告那可怕的祷词。

廊柱像树干一样左右摇晃，挂在那群异教徒脖子上的护身符画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火光四射的线条。庙堂里的群星闪闪烁烁，人群来来往往，人头像一个个翻滚咆哮的浪涛，连四周的墙壁也似乎往外移动了。

与此同时，在一片喧哗声中响起了歌声和笑声。

耶稣的名字重又震响其间。

唱歌的是些平民百姓，他们用手打着拍子，他们当中有

阿里乌

身穿基督教执事制服。

那些慷慨激昂攻击我的疯子白以为阐明了荒诞不经的原因。为了彻底击败他们，我编写了一些小诗，小诗如此妙趣横生，磨房、酒肆、港口里人人都能倒背如流。

绝不是如此！圣子并不与圣父共同永生，也不和圣父同体，否则，他不会说：“圣父，请把圣餐杯拿开！你为何说我好？惟有上帝好！我去见我的上帝，去见你们的上帝！”还有一些话证明圣子是造物。此外，他所有的名字都证明了他造物的身分：羔羊、牧羊人、泉水、智慧、人之子、先知、光明大道、基石！

撒伯里乌

我赞成圣父圣子完全相同。

阿里乌

安提阿主教大会的结论恰恰相反。

安东尼

第二位的圣子究竟是什么？……耶稣又是怎么回事？

瓦伦廷派信徒

那是悔过的阿沙拉莫特的丈夫。

塞特派信徒

是挪亚之子闪！

提阿多图派信徒

是麦基洗德！

塞林图派信徒

无非是一个人而已！

阿波利拿里主义者

他表面像人，佯装受难！

安西耳城的马尔塞鲁

是上帝的延伸！

卡里克斯特教皇

圣父和圣子乃是一个上帝的两种形式。

美多迪乌

他首先体现在亚当体内，然后在人体内。

塞林图

他将复活！

瓦伦廷

不可能——他不是肉身！

撒摩沙塔的保罗

他是从受洗那天才成上帝的！

海尔摩然纳

他住在太阳里！

于是全体异教徒把捧头哭泣的安东尼围起来。

一个犹太人

红须，皮肤上布满麻风斑点。他走近安东尼，恶狠狠地嘲笑他：

他的灵魂是以扫的灵魂！他患了柏勒洛丰症。他的母亲，那个化妆品贩子，在收割小麦的一天夜里，在玉米垛上与罗马士兵庞特努斯野合。

安东尼

猛然一抬头，默默盯住他们，然后径直朝他们走去：

圣师，巫师，主教，执事们，人和幽灵们，你们往后退，都往后退！你们全是些骗子！

异教徒们

我们的殉道者比你那些殉道者受的折磨更多。我们的祈祷更加艰难，我们爱的冲动更为高尚。我们也和你们一样长久地神往。

安东尼

然而并没有神的启示！没有证据！

于是大家挥动纸卷、小木片、小块的皮革、一条条的布，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塞林图派信徒

这不是希伯来人的福音书吗！

马西昂派信徒

天主的福音！

马可派信徒

夏娃的福音！

禁戒派

多马的福音！

该隐派信徒

犹大的福音！

巴西里得

灵魂不期而至论！

摩尼

巴尔古夫预言！

安东尼挣扎着逃出他们包围，于是他瞥见在布满阴影的角落里

老伊便尼派信徒

像木乃伊一般干瘪，两眼无神，白眉毛。他们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们认识他，我们这些人全认识他，认识这个木匠的儿子！

我们当时和他同岁，我们住同一条街。他用黏土捏小鸟，不怕刀口锋利。他帮父亲干活，帮母亲绕毛线并染色。后来他去埃及旅行，从那里带回重要的秘方。他来找寻吃蝗虫的人时，我们正在耶利哥，他俩低声交谈，谁也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不过，自那以后，他在加利利有了名气，有关他的奇闻比比皆是。

他们抖抖索索地重复说道：

我们认识他，我们这些人全认识他！

安东尼

噢！还有呢？往下说吧！说吧！他长相如何？

德尔图良

面貌凶狠，惹人嫌恶；因为他背负着天下所有的罪孽、痛苦和丑恶。

安东尼

啊！不！不！我想象的恰恰相反，他一定具有超人的美。

该撒利亚的优西比乌

在帕尼雅得，的确有他一座石头雕像，立在朝向一间小破房的乱草堆里，据说是害血漏病的女人树立的。不过年深日久，面部已经损蚀，雨水也毁坏了铭文。

一个女人从加波克拉派信徒群中走出来。

马色林娜

从前，我在罗马一个小教堂里担任助祭，我给信徒们看圣保罗、荷马、毕达哥拉斯和耶稣基督的银像。

我只保存了耶稣基督的像。

她微微解开外套。

你想看吗？

一个声音

我们一叫他，他自己就会显现！是时候了！来吧！

安东尼感到一只手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带走。

他顺着漆黑的楼梯往上攀登，走了许多级以后才来到一扇门前。

于是，给他带路的人(是希拉瑞昂吗？他不知道)和另一个人耳语：“我主即将来临。”他们被引进一间天花板很低也无家具的房屋，

首先使他吃惊的是他对面那只长长的血红色蛹壳，上面还有个光芒四射的人头，周围写着希腊字“克努菲斯”。蛹壳下面是带底座的圆柱。房屋其余的内壁挂着光滑的铁盾圆形浮雕像，上面刻着兽头，有牛头、狮头、鹰头、狗头、驴头等。

这些图像下面都挂着泥制的灯，射出闪闪烁烁的光。安东尼从墙孔望出去，看见远处月色溶溶，波光粼粼，他还听见波浪轻微而有规律的拍击声和船身与码头石块之间的低沉撞击声。

一些男人蹲在地上，用大氅遮住面孔，不时像狗一样闷声闷气地叫几声。女人们正在打瞌睡，她们把托住头的手臂放在膝上，面纱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活像顺墙根摆放的一堆堆旧衣裳。她们身边是一群半裸的小孩，满身虱子，呆呆地看着点燃的灯。大家都无所事事地等待着什么。

他们低声谈着各自的家庭，或互相介绍治病的良方。迫害太严重了，不少人准备黎明时分乘船远去。欺骗不信教的人可真不难。“这些蠢人竟相信我们对‘克努菲斯’五体投地！”

这时，一个骤然受神灵启示的教友在圆柱前站定。那里放着一个装满茴香和马兜铃的篮子，篮上放了一块面包。

余下的人也在自己的位子上站定，排列成平行的三行。

受神灵启示的教友

打开一卷文书，文书上横七竖八地盖了些圆筒形状的东西。他开口说道：

圣子之光在茫茫黑夜中降临，那里响起一声猛烈的呐喊，仿佛是光明在召唤。

全体教友

摇摆着身子呼应道：

奇利-埃勒依松！

受神灵启示的教友

后来，可耻的以色列的上帝便借助那些玩意儿创造了人。

他指着那些圆形浮雕像：

阿斯托法约斯、阿拉约斯、撒巴俄特、阿特乃、埃洛伊、伊阿奥！

于是“人”便躺到污泥上，丑恶，虚弱，畸形，毫无思想。

全体教友

唉声叹气地：

奇利-埃勒依松！

受神灵启示的教友

索菲亚怜惜他，用自己一部分灵魂助他获得了生气。

上帝见“人”变得如此英俊，盛怒之下，将他监禁在自己的王国里，禁止他接近智慧之树。

是索菲亚又一次援救了他！她打发蛇转弯抹角地引他抗拒了仇恨的律法。

于是，“人”品尝了智慧之果，领悟了天道。

全体教友

有力地：

奇利-埃勒依松！

受神灵启示的教友

然而雅布达劳特为了复仇，把“人”连同蛇推进了物质！

全体教友

低声：

奇利-埃勒依松！

他们闭上嘴，不说话了。

海港的气味在温暖的空气里和灯烟融合，灯芯劈劈啪啪即将熄灭。长串的蚊子在空中打转。安东尼焦虑已极，直喘粗气，仿佛他被包围在极其恐怖的气氛里。某种罪恶引起的惊慌似乎接近尾声了。

然而

受神灵启示的教友

顿足，手指喀嗒作响，摇头，随着锣声和尖利的笛声狂热地急诵着：

来！来！来！从你的洞穴里出来！

无足快步如飞的，无手而攫取自如的！

曲折如江河，滚圆如太阳。漆黑里闪着金点，宛如繁星装点的苍穹！像葡萄藤盘根错节，像脏腑盘旋缠绕。

非生殖产生的！食土者！你永葆青春！你明察秋毫！你在埃比多尔受崇奉，为人类行善！你治愈了托勒密王、摩西的士兵和米诺斯之子格劳科斯！

来！来！来！从你的洞穴里出来！

全体

重复说：

来！来！来！从洞穴里出来！

然而，什么也没有出来。

为什么？他怎么啦？

于是大家商议提出办法。

一位老者献出一块草皮，篮子随即翻腾起来，绿波起伏，鲜花坠落——露出一个巨蟒的头。

它沿着面包边缘缓缓蠕动。犹如一个圆圈围住一动不动的圆盘旋转，随后便展开，伸长了。它巨大，沉重。为了不让它触地，男人们把它捧在胸前，女人把它顶在头上，小孩把它抱在手臂里。它的尾巴从墙洞里伸出，没完没了地直伸到海底。它的环节全部散开，充塞大厅，把安东尼堵在厅里。

信徒

嘴唇贴着蟒皮，把面包从它嘴里拉出来。

是你！就是你！

最初由摩西把你举起，后来被希西家砸碎，最后由弥赛亚修复。他在洗礼水波里把你吸进去，你却在橄榄园里离开了他，于是他感到衰弱万分。

你缠住十字架，而且高过他的头，你的口涎流在他的荆棘冠上，眼看他死去。因为你不是耶稣，你，你是第二位的圣子！你是基督！

安东尼吓得晕了过去，他跌在茅庐门前的碎木片上，从他手上滑下的火炬徐徐燃烧着。

震动使他微微睁开双眼，他瞥见月亮的清辉映照出波光粼粼的尼罗河，宛若一条巨蛇躺在沙漠里，这一切又使他进入了幻觉。他似乎并没有离开奥菲派信徒，他们围着他，呼唤他，他们搬运行李往港口方向走下去。安东尼和他们一起上了船。

短暂的一瞬逝去了。

接着，他身边出现了一座监狱的拱门。他面前的铁栏在蓝色背景上画出一条条黑线。阴影里，他左右都有人在哭着祈祷，旁边的人正在鼓励、安慰他们。

外面似乎有人群的嘈杂声，那里的景色也像夏日一般明丽。

有人尖声叫卖西瓜、水、冰冻饮料以及草编的坐垫。还不时传来鼓掌声。他听见有人在他头顶上走动。

突然响起一阵有力而深沉的长啸，好像渡槽的水声。

他瞧见对面那个小间的铁栏后面有一头雄狮走来走去，随后是一排便鞋、赤腿和大红的流苏。更远些的地方，匀称地围坐着一圈圈的人。从环绕竞技场的低处，越往上圈子越大，直到最高处。那里竖着一个个桅杆，撑着用绳扯在空中的青紫色布篷。由中心往四周辐射的阶梯等距离地隔开了这些石头砌的圆圈。圆圈上已座无虚席，观众有骑士、议员、士兵、平民；有供奉女火神的贞女，也有娼妓。他们或穿毛呢斗篷，戴丝绸手带或穿浅褐色长袍，或戴珠宝枝状饰品，或插羽翎，有的还握着高级执法宫的束棒。人群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一片纷乱、狂热，像气泡翻腾的酒桶，使安东尼晕头转向。竞技场中央的祭坛上摆了一个香炉。原来他周围的人都是些判给牲畜吞食的基督教徒。男人穿着萨图恩大祭司长的红袍，女人戴着刻瑞斯的头带。他们的朋友正在瓜分他们的衣服残片和戒指。这些人说，探监也得花大量的银钱。那又何妨！他们决心待到最后一刻。

安东尼在安慰难友的人群中看见一个秃顶的男人，此人身穿黑色长衫，相貌似曾相识。他正在和受难者议论人世的空虚和天堂的幸福。安东尼不觉为爱的激情而心荡神驰了。他祈望有机会为救世主献出生命，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属于这些殉教者的行列。

然而，除了一个长发的弗里吉亚教徒高举双臂外，其余的受难者都显得神态悲戚，一个老人在长凳上啜泣，一个站着的青年正在低头冥想。

老人

适才在十字路口拐角的密涅瓦女神像前，他不愿捐款。这时他注视着教友们，眼神仿佛在说：

你们真该救援我才是！有些宗教团体就曾设法逃脱惩罚。你们当中不少人就搞到过这类文书，文书谎称你们已祭过偶像了。

他问：

亚历山大城的彼得主教不是规定了屈服于肉刑的人该做些什么吗？

他随后又自言自语道：

哦！我这么大年纪受这份罪是太苦了！我病残的身体多么虚弱！不过，我本来也许可以活到明年冬天的！

一想起自己的小花园他就动情，于是他往祭坛望去。

男青年

他曾三拳两脚搅乱了阿波罗的一次祭辰，他喃喃道：

往不往山里逃可取决于我！

一个教友说：“士兵会抓住你，”

啊！我应该像奚普利安一样行事，我会回来的；到第二次，我当然更有力量。

他随后又想到自己本应活着的数不清的日子，想到他再也领略不到的欢乐，便往祭坛那边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