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方的肺病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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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村纪久子经常怀有梦想,而且,每一次都能使自己的梦想实现。学生时代,她梦想在班上考第一名;到了社会上,她的梦想是成为“XX小姐”。她还有另一个梦:有一天要支配男人。
刚开始,她有一个小小的梦,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它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当这个梦想达成之后,又有一个新的梦出现在纪久子面前,要她尽力实现。
可是,当她达成梦想之后,所得到的并不是充实,而是一种空虚的感觉。这个时候,为了立刻弥补这种空虚感,她又设定了一个新的梦。可以说,纪久子是为了梦而生活,在追求梦的过程中察觉到生命的意义。
纪久子想要的并不是女人的幸福。没有幸福,她也十分有活下去的信念。可是,如果没有所谓“生命的意义”,即使是很短的时间,她都无法忍受。
梦——对纪久子而言,这是挑战。她相信,唯有不断向自己前途上所设定的目标挑战,才是生命真正的意义。那是一种根本没有轻松可言,一种充满紧张的生活方式;是一个藉由与目标冲突的热情,激发出无数火花的世界。
美村纪久子是个外型优雅而聪明的女人。她的美并不是映像管或萤光幕上的。而是姣好面容上轻浅的笑。
是内在聪明外现,是经过理智磨练的美。虽然如此,在她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女性”的芬芳,也没有过分理智的女性特有的冷漠。
细长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发散出温润的光泽。那是一种深具女性的神秘,抑或把魔性深藏在内的光泽。当她用温润的眼睛看着男人时,仿佛欲进行某项恶作剧似的,散发出冶艳的光芒。
双颊丰满,在直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突出,颇有劲道;闭上嘴时,两端微微向上翘起,形成所谓的“丘彼得弓型唇”,旁边有个酒窝。
细而柔软的头发,平常随意的梳在后面,却也能显出她脸部柔和的轮廓。
晚上就寝时,拿下后面的发夹,自然卷曲的头发垂在肩上,有一种和白天完个不同的冶艳风情。但是,和当时尚未成熟的裸体风姿一样,没有一个男人看过她“夜晚的睑”。
纪久子当时并未发现自己这与生俱来的媚力,直到小学高年级和中学时期,才意识列这种情形。
同班的男生们,一开始就把纪久子当成天上的仙女,心虽向往,却不敢接近。甚至于同性的女生也把纪久子看成另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在学生时代,她没有真正的朋友。不但没有异性朋友,也没有同性朋友。以这个角度来看,她经常都很孤独,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个孤独的人。
与其和朋友们无谓的闲谈,或是尽量发挥发育中的体力,去享受体育活动,不如把自己关在单独的小房间内,看看小说,或静静听着美妙的音乐。
这种情形看在同学眼里,难免觉得她很神气,高高在上。其实,纪久子自己根本没有高高在上的想法。
总之,不管她有没有这种想法,她都是属于在天上的人物,天上的人不会懂得地下的情形。
首先让纪久子产生这种意识的,并非同学们,而是老师。尤其是异性的年轻的男老师,更以特别的眼光来看纪久子。
在这种眼神里,没有为师的耸严和风格,而是男人看到美丽的女子时,共有的特殊眼光。纪久子基于女人本能的敏感,察觉出那种光泽代表着什么意义,虽然不经由口里明说,却知道那是一种代表“危险标志”的光泽。
在他们之中,与其说利用教师的地位,不如说有滥用地位设法接近纪久子的人。
社会老师说愿意当她个人的人生顾问。体育老师藉口矫正姿势,用手碰她的身子或睑。爱好文学的年轻国文老师,则说要拿她当女主角来写小说,而拿类似情书的文章给纪久子看。
纪久子逐渐对男老师把她当做偶像的生活觉得痛苦万分,这时候正是她准备上大学的时期。
就在从青春期的少女蜕变为女人,身心发生变化的时期,加上此种心理和准备考试的负担,纪久子患了肺结核。幸好发现的早,住院疗养了一年就痊愈了。
纪久子所住的综合医院,特别有一栋结核病房。她被禁止进入一般病房,连出去散步都必须戴上口罩。戴上口罩等于自我宣传是肺结核患者,一般患者都以看病菌似的眼光看纪久子。她也觉得掩盖自己的缺点,无异否定了自己的青春,所以纪久子没戴上口罩。如此一来,效果立刻显现,原来回避她的一般男性患者,都环绕在她身边。于是,纪久子又恢复了“女王”的地位。
纪久子和其中的一个男人发生初恋。对方是一个叫冈仓的东京大学生,因回乡时发生车祸而前来住院。纪久子和他在医院后院的沙丘上,有了此生的初吻。
当男人用力的把她搂在怀里,男人的舌头从紧咬的齿间探进来时,纪久子心跳加速,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会爆炸。幸好是在白天,男人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这原本就是一场利用静养的空隙,偷偷溜出来进行的短暂约会。
当和冈仓一块儿回到病房时,在门口偶然碰到了同病相怜的病友,不经意的对她说:
“哟!‘三期’的身子还随便出来,被医生看到会挨骂的。”
在这以前,脸上的表情好像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爱纪久子的冈仓(事实上他也说过这样的话),睑色大变。
他甩开挽着纪久子的手,跑进洗手间,当着她的面漱口。
这个举动把一颗陶醉在初恋气氛中的少女心,几乎击击打的粉碎。
“原来他爱的是我的外麦。”这一天晚上,记久子在床上悄悄地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以这一夜为界,纪久子变了。
男人们爱她的外表,是因为外表有这等价值。既然如此,就必须以最高的价恪出售。
也可以说,纪久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拥有与身俱来的、吸引男人的“某种”东西,也许是她的外表,也许是她的“女人味”。总之,她想到自己既然拥有这种东西,就没有不多加利用的道理。
纪久子生长在北方海边的小小乡镇,它虽生在东京,但小时候便跟着父亲调职来到这个小乡缜。
当地人称像纪久子这样的家庭为“旅行者”,因为是从外地来的。可是对纪久子而言,从懂事以来她就住在这里,所以这里就是她的故乡。
冬季下雪时,几乎分不清房屋和道路的界限,密密的的白雪,从天上静静的飘下来。站在海边时,从海的那一方吹来的,是如永恒般的冬季寒凤。
春天虽然有姹紫嫣红的花朵,无奈非常短暂;夏天有雾,秋天有风,冬天下雪。这里的气候是阴暗的,这样的天气使得纪久子的心灵深处,渐渐地堆起对明朗外界的憧憬。
2
医院也面对着黑暗的北国海岸。结核病的治疗方式不外安静和营养。三餐的营养价值虽然很够,但是一点儿也不好吃。在病床上,只能看到黑暗的天空和水平线,以及倒映着阴暗天空的阴暗北海。在这种生活之中,纪久子对自己发誓,当病好了之后,一定要彻彻底底运用自己身上具有的迷惑男人的魅力,到水平线的另一边。累积在心里深处的东西,终于以“失败的初恋”为导火线而表面化。
对于黑暗的北国的天、北国的海,以及自己过去成长的故土,她并不觉得特别郁闷,可是在病房看了一天单调的图案,似乎促使她对明朗亮丽十分饥渴的青春岁月,向外界跳跃。
她住院的时期,是秋天到第二年初春,是海洋最黑暗的季节。
就在这个时候,她在海边捡到了像漂木一般的小小骨片,被海浪冲刷的像贝壳一般,散发出白色的光。她想:这一定是在北海中丧失生命的,某种生物的骨头。
这片骨头的主人生前不知道过什么生活?正是多愁善感的纪久子,对于这片骨头的来历,产生了如诗人寄情于“椰子”般的感伤。
疗养的生涯依然继续。
在有如凶暴和郁闷之融合体的海上,是黑沉沉的天空。短暂的秋花在沙丘背后枯萎时,病房的玻璃窗上,也因寒气而结成乳白色的霜。嘴里呵呵热气再擦一下,偶尔也会看到水平线上,居然有明亮的光线。
海浪碎在海上时激起的白色的浪花,勉强使得低垂的云和海面有所区别。在这种情况下,那一道光特别鲜明。
“我一定要走进那道光中。”
纪久子此时坚定的对自己发誓。这是它第一个设定的梦,也是挑战的目标。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必须尽量运用自己天赋的优点。在自己身上有一种令男人疯狂的东西,但还不能明确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她有预感,只要运用得当,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己的最佳利器。
就是要利用这个武器,使自己仅有的此生,得到最好的生活。
在少女与成熟女人的转变期中,纪气子几乎每天看着黑暗的海洋,向街向光明外界的那一天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