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北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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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万国博览会开幕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总投资额一兆日圆,会场的工程费用二千亿日圆,在千里丘陵上的巨大会场,已经进入读秒的阶段,充满了愉快的紧张气氛。
三月十五日——在这里要诞生一个新的世界。这一天从地球上的各个区域,有七十七个国家的人来到这个丘陵上。
超越民族、思想、语言的差异,来到这里商谈“人类进步与和谐”的共同主题。
自从一八五一年以来,就数大阪万国博览会的规模最大。在会场中林立着多达一百十五个的展览馆,仿佛又出现了壮丽的奥林匹克建筑。
超越想像的影像、声音与光、耸入云霄的建筑物、阿波罗及史普持尼克等开发太空的精华、圈内外企业梦幻的技术,与竞争构想的雄伟壮观,实在皆是令人惊讶与梦幻。
在中央的象徽地带,有宽达两万平方公尺的祭典广场,这是世界人类手牵手载歌载舞,是人类欢乐的场所。
在广播中有世界最大的屋顶,上面耸立着象征万国博览会的“太阳塔”,象征万国博览会主题的同时,与半透明的大屋顶相对,构成动态的空间。
在祭典广场对面,与美术馆并立的就是“万国博览会大厅”。这是地上三层、地下一层的建筑,可容纳一千五百人。在这里将有美村纪久子跑遍全世界,以身体为代价邀来的世界一流的歌星们出现。
在此展现小调、民族、爵土乐、歌舞剧、GS、以及日本的歌谣、舞蹈等豪华的节目。
纪久子和冬本一起去检查会场,回到大阪的旅社时觉得非常兴奋。在旅馆的酒吧里,两个人一起喝点酒,准备各自回房时,纪久子露出诱惑的眼神,说:
“冬本先生,到我的房间里来一下吧。”
“可是已经很晚了。”
“别那么说,还不到十二点,我有话对你说。”
稍微带点酒意的眼光,发出湿润的光泽,向冬本传送迷惑的秋波。
(为了这个女人,我几乎要杀人,要不是那时候赤羽比我先到几秒钟,我现在一定成为杀人犯,接受法律的制裁。)
冬本想到,即使如此,他一点也不会后悔。我是为这个女人而诞生的,即使是没有回报的相思,任何时候,我都会为这个女人做任何事情。这样的纪久子发出的诱惑,他如何能拒绝?纪久子的房间在旅馆的最上层,是豪华的单人间。
通过像海底般的走廊,把冬本带进房间的纪久子,打开窗帘,眼前立刻出现了大阪美丽的夜景。
纪久子背向灿烂的夜景,面对着冬本,逆着光彷佛微笑着,但房内的灯光太暗,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你过来。”纪久子突然说:“你做的很好,我要赏你。”
冬本像奴婢似的,呆立在那里。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我要给你你想了很久的东西,到我身边来吧!”就在她摆头时,灯光射进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这时候,会是谁呢?”纪久子皱起眉头:“别理他!太没常识了。”
门继续敲着。本来有门铃,可是仍继续敲门,使她感觉到来人的鲁莽。冬本想朝门走过去,不知纪久于想到什么,自己朝房门走过去。说:
“让我开门。”也许是想骂这个鲁莽的人。“啊!是你!”纪久子开门后,出现一个料想不到的人,使她惊吓得呆立在那里。
“社长,你果然……”睑上带着异样的表情,站在门外的是风见东吾。
“深更半夜还有什么事?”从刹那的惊愕中清醒过来的纪久子,恢复社长的威严说道。
“我有事才来!”
风见翘起嘴,淡淡一笑。此刻纪久子背脊一阵寒冷,不由得倒退了一、两步,风见也跟着进到房间。
“我是来告诉社长,我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告诉你,我是一个有生命的人,会愤怒,也会憎恨!”
风见的手伸进上衣的内袋,立刻拿出一把锐利的弹簧刀。
“你死吧!”就在这刹那间,凶暴的刀刺出。
“救……命……”
第一刀靠所站位置之利,勉强闪过,可是看到风见收回刀,准备第二次攻击时,纪久子吓得劲弹不得。
求救的声音也因为颤抖而中断。第二次的攻击是尽全身的力量刺出,是无法闪避的攻击。
“我完了!”纪久子不由得闭上眼睛。就在刹那间,突然有变。站在纪久子身后的冬本,不知何时已站在她和风见之间。
“快逃!”冬本说话时,好像要抱住风见的姿势。黑红色的斑点在他的脚下很快的扩大。
“冬本,你!”纪久子知道那个斑点是什么以后,吓呆了。
“快走!快!”冬本厉声说。这是他第一次对纪久子下的命令。可是他的声音很快就软弱了。
冬本看到对纪久子的第二次攻击无法阻止时,就用自己的身体当成缓冲物。
如果他攻击风见,他自己也许能得救,但他此刻想到的只是如何保护纪久子。
由于距离缩短,攻击力增加,充满憎恨的凶器,朝着站在憎恨对象之间的冬本的身体,几乎以穿透的力量刺进去。
刺进腹部最柔软部分的凶刀,随着攻击者因对象错误而产生的惊愕,刺到内脏深处。
“社……长……,有我……一个人死……就够了。”
当冬本断断续续说的时候,风见离开冬本。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凶刀刺在冬本身上。可能因为凶刀发生阻挡作用,并没有流很多血。
失去风见的支持,冬本的身体向前倒,倒下时,刀柄碰到地上,刀尖从后背露出来。
“冬本!”
纪久子跑过来抱起冬本。第一次杀人的风见看到这种残忍的样子,原有的杀意完全丧失,痴呆的站在那里。
“纪久子。”冬本呼唤。每一次都称呼社长,这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让我……看你的脸。”
“我在这里。”
“让…我……看你……”纪久子把怀中冬本的脸靠在自己睑上,他的眼睛的确看着纪久子,但网膜似乎已经没有反映任何影像了。
2
三月十四日——日本万国博览会熟热闹闹开幕了。
夕阳照在宏伟的千里丘陵上,红色慢慢地增加,接近地平线时,宽广达两万平方公尺的祭典广场,在无数的灯光下,美丽的呈现出来。
这一天——在博览会史上史无前例巨大空间,光与电子音响交错,告诉人们未来将届。有几千只鸽子在其间飞舞,带着祈祷和平的心愿。五声礼炮,六百发烟火,三万个气球掩盖住两百三十万平方公尺的会场天空。
抬起眼睛看
抬起眼睛看
灿烂的阳光
扬起眉毛呼唤未来
呼唤未来到这里
大合唱“一九七零年万国博览会赞歌”开始。参加的七十七国旗海飘扬,联合国的钟声当当响起。纸烟飞舞,所有喷泉像光彩般喷出。随着晚照色浓,广场上半透明的大屋顶,受到一千三百个一千瓦灯光、闪光灯、脚灯的照射,大屋顶自身像发光体似的闪烁着。
涟漪般的声音,以投光器画出的火焰和云彩,现在这里将要展开以世界为舞台的“祭典”,将要展现一个美丽的世界。在广场的电光板上,写出了鲜明的主题:“人类的进步与和谐”。
这里没有一点暗影。与这人类欢乐豪华的场面相反,美村纪久子独自一人成为开往北方的列车上的乘客。所带的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骨灰坛,只有这些是她在这十几年奋斗得来的东西。
主动让出万国博览会制作人的地位,状况也使她不得不让出。她已经没有继续经营纪久传播的意思。那是美丽、巨大的楼阁,里面却因虚名和虚假而完全腐败了。
纪九传播内部,前任经理和现任经理争夺女社长的结果,发生了现任经理被杀的不幸事件,社会上的责难全冲着纪久传播。以这事件为导火线,过去忍气吞声的反纪久传播势力同时台头。
首先是演艺界的杂志一起推出这个事件的专刊,把过去的闷气完全发拽出来。即非如此,原本也是一桩新闻性很高的事件。
——彻底腐化的纪久传播——不仅对事件本身做煽惑性的报导,甚至还登出纪久传播与演艺人员的契约关系。
——剥削演艺人员——
——女工哀史重演的妓女户——
——诈欺、窃盗的行为——
——吸取二百名演艺人员鲜血的现代吸血鬼——
——使日本音乐文化堕落的原凶——
总之,说纪久传播让所属演艺人员住在首脑人物家里,是“培养雏妓”的方式,是剥削,是妓女户。
反抗纪久传播而坐冷板凳的人公开提出:“每月赚一千万日圆,拿到的月薪只有五万元。”
为了培养一个新人成为有名的艺人,虽然因个人的运气有所不同,但最少也要三百万圆到一千万圆左右。而且就算能出名,会不会赚钱还不知道,白白花掉宣传费的情形也很多。如果不彻底做好“利益管理”,演艺传播社无法经营下去。但演艺人员在出名之前,低声下气,连脚趾头都肯舔,一但出名之后,便产生了靠自己的力量出名的错觉,想拿全部演出的代价。他们根本不了解是靠纪久传播的组织力量才能出名的事实。
演艺人员是无情而敏感的。过去知道脱离组织强的纪久传播无异自杀行为,而披上柔顺的绵羊外皮的演艺人员们,以动物般的嗅觉,感觉出这个组织的力量从根本上动摇时,一个个取下假面具,露出锐利的爪牙。
使这种造反火上加油的,就是一直对冬本冷酷的演艺人员管理法反感,不欢迎他东山再起的风见派职员和演艺人员,提出改善待遇,并在内部发动攻击。
还有,首脑人物之间发生情欲杀人事件,使纪久传播的形象大幅滑落,就像对纪久传播的示威运动,东洋电视的单元剧:“美妓的星期六”,收视率竟然跌落到悲惨的百分之三·一。
这个节目的演员,几乎都是代表纪久传播的名艺人,而且不是在早上或深夜的节目,是在晚上的黄金时段吃了败仗,此事比纪久传播更让电视台伤透脑筋。
从此时开始,亚洲电视的“跳跃的一九七零”、“歌唱散步道”,大东京电视台的“全体大游行”、“夜晚的盛会”,太阳电视台的“男人需做”、“夜晚的游伴”等,收视率一律下降,纪久传播的凋落几乎惨不忍睹。
对纪久传播依赖组织的力量,罔顾节目品质的观众,在丑闻揭穿的同时,也都不看这些节目了。
社会是很现实的:过去把纪久传播视为衣食父母的电视台,都不理睬纪久传播了。而且就在同时,反对纪久传播的各电视台、广播电台的制作人和导播六十多人,在“致纪久传播”的文件上签署,想藉这机会发泄纪久传播平时粗暴、蛮横、强行干涉节目所带来的闷气。
现在真是四面楚歌。虽然纪久传播曾有强大的组织力量,如今已面临崩溃的边缘。以前被视为宠大的组织,甚至看不清真相,所以在崩溃的斜坡上滚落时,因为本身的重量而加速。巨大的楼阁,内部大半被恶脓所占据,所以脓流出去之后,只剩下空壳,就像巨兽的尸体。
(我在十几年前,从北国黑暗病房的窗旁,向往水平线上仅有的明光,外出奋斗,为了证实利用女人的武器,女人可以到达最高境界。现在就是界限吗?结果我失去了一切,包括青春、纪久傅播、虚名、还有死命爱我的男人。人是为了失去才获得吗?一切都是空虚的。)
从车窗看到散落的光点。纪久子现在要去北国,应该是个走到那里都是黑暗的空虚地,只有风无力地吹过荒野,在早晨只要看到就难免悲伤。不断北上。因空气寒冷使玻璃窗冻成米黄色的病房,现在就要回到那个病房座落的海岸。春天应该还没有到那里。
走了很久,仍然只有黑暗的天空和海中的波涛。目的地是不是有人住?在没有人烟的海边再一次看清自己。以后的事情,留待以后再想吧。
为什么要把冬本的骨灰带来?她不知道冬本的故乡在那里?听说在北边的一个小城市,但过去也没有问清楚。
很久以前,她曾在那个海边捡到漂木般的骨头,也许是在北海中失去生命的,某种生物的骨头。
纪久子准备把冬本的骨灰洒在那片海岸上。她认为唯有那荒凉的海浪和风沙,最适合作为冬本的坟墓。
也许有一天?他的骨片会被一个在疗养院养病的少女捡到,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纪久子在北海捡到寂寞而死的生物的骨片一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