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六节

一阵清风,使原田苏醒过来。

在黎明的树林中,小鸟在争相啼鸣。

原田义之撑起了上身,手来被捆绑,裤子、鞋也穿着的。

原田正要起身,突然,双眉颦蹙,下身一阵巨痛,不能动弹。看看四周,地面有掉下的枯枝,他拉起一根作为拐杖,象重病人一样缓缓地挪着步子。

是什么地方了不清楚,好象是武藏野。枥树鳞次伟比。远处有汽车的声响,往那个方向去吧。

上了大路,在路旁坐下,等待来往的出租汽车。没过几分钟,过来一辆空车。

“到新宿。这儿,是什么地方?”

乘上车,原田向司机询问。

“在练马区的外面,马上就要到崎玉县的和光市了。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

原田凭靠在座席上,双手交叉,闭上眼睛回想昨晚的屈辱。

——决不能饶恕他们!

无论发生什么事,决不能饶恕这两人。一想到昨晚的事,心里就一阵蜷缩。

那座房子在什么地方呢?原田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它。

走进我善坊町的酒吧时是十点过,可由于后脑勺遭殴打而失去知觉,被带进那座房子的时间不清楚。那男子是个老手行家,原田的手表被取了,是为了防止他从时间上推算地点。现在,手表已停了,口袋里还有纸币。

结果还是无法推算。被殴打后,大概在车上又被注射了麻醉剂,醒来的时候,人象醉汉似的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不能判断时间,就无法得知那座房屋的方位。

——但是?

对原田来说,令人费解的是那些家伙为何不杀自己。那两个男人,肯定与中央情报局有关,是知道原田在寻找贝克后,才设了圈套。既然是贝克的同伙,当然也就与岛中教授相识。从野麦凉子事件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岛中教授要杀原田,就必定会派出刺客,加今他充满杀机。但是,为什么……

中央情报局和岛中教授没有关系吗?

克拉哈和贝克是偶然搭救了野麦凉子,当听说原田的父亲讲过“库拉西”这个地方后才表现出兴趣——是这样吗?

未被杀掉一事,对于原田说来再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照这样推测,原田的父亲和他的伙伴知道库拉西岛隐藏着的巨大秘密,而中央情报局暗中打听的也正是这个。

在另一方,这个谜若被揭露,就会有人被致于死地。这个人也许就是岛中教授,所以岛中教授就杀死了四人。

那么,中央情报局为何要始终参与野麦凉子事件呢?参与的应该是岛中教授,并且,既然已损伤了一个男子的尊严,那就应该杀掉原田,这样就不存在复仇之忧了。

也许,野麦凉子活着,监禁在什么地方吧?

——绝不会。

倘若这样,中央情报局就成了岛中教授的对手了。可要足与岛中教授对立的,就不应该如此残酷地对待野麦凉子的恋人原田了,因为这样做会引起复仇的。

——实在是不明白。

原田越想越觉得混沌。

仅有一点是清楚的,这就是中央情报局一方,知道警察在搜寻贝克。贝克不会再返回公寓了。大概已回国了。克拉哈可能也回国了。

显而易见,搜寻贝克毫无益处。同样,原田意识到要寻找昨天的两人也是无益的。那个地点也极不易发现,目前,迫在眉睫的问题是要弄清事件的真相。在这一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会知道,昨夜的两个男子、贝克,还有野麦凉子的消息。

——野麦凉子。

原田感到整个五脏六腑都在隐约作痛了。

野麦凉子被带到D·尼克洛逊的公寓,可能已被杀害,被杀之前还遭受了各种凌辱。在原田的眼前,浮现出那些男子在奸污野麦凉子雪白的肌体,就象昨夜自己受到屈辱的情景。

九月六日。

原田来到浜松市。

浜松市是父亲的故乡。虽说是故乡,但只是徒有虚名,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们都在空袭中死去了。

浜松市在战争中遭到了可伯的空袭。从昭和十九年六月至二十年八月共计遭到二十七次攻击。攻击集中于炮舰射击和空袭两方面。受害最大的是昭和十九年六月十八日的空袭。当时有五十架飞机袭击,投下了六千五百枚燃烧弹,全城顷刘间成为一片火海,造成了一万六千户人家无家可归,死伤两千人的大惨案。

浜松市之所以前后遭到二十七次反复攻击,是因为这里有陆军浜松飞机和无数的军工工厂,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中岛飞机工厂。当然,各个民间小型工厂都是军工厂的加工配套厂,所以数量极多。再者,在浜松有火药生产,这也是在民间小厂制造的。

攻击浜松市就等于打击了日本的军需物资供应。正因为这种背景,才遭到二十七次的反复猛烈攻击。

如同遭受原子弹袭击的广岛那样,在浜松市一家人全部死亡的为数也不少。

以广岛为例,有称为“原爆幽灵户籍”的户籍,即全家死亡的户籍。若只剩一人存活而全家死亡的也归入全灭户籍。要申报所有的死亡者是不可能的,因为二十几万人死于一瞬间,这是毫无办法的。

在广岛,由于需要整理那样的幽灵户籍,每年有关部门行使权力,把幽灵户籍簿上满一百岁的人名除去。

浜松也出现同样的状况。因为全部死亡的家族无人申报,只有作为自然消亡处理。

原田光政一家除光政之外,都死了。听说在市内的亲戚也都死了。

原田为了调查父亲神秘的过去,来到了浜松市。可是,亲戚全都死亡,市内的人也大半死去,究竟找谁询问父亲的情况呢?这真是件棘手的事情。

原田走向市政机关,只能仰仗户籍簿了。据说在户籍中,有“除户籍”一类,也就是把死亡者从户籍中除掉。原田并不想追溯自己的根源,也不关心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说,父亲也从来未提到过这类事情。

倘若见到除户籍,就可以知道祖父母的兄弟姐妹。祖父母和父亲的兄弟姐妹在空袭中全部死亡了,可是祖父母的兄弟姐妹又流散到何处?如果是分散的,或许还能发现点儿什么线索。原田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在市政机关查阅了除户籍簿。

祖父是次子,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六岁就死了,哥哥还活着。十七岁那年祖父从高知县迁到浜松来的。

“高知县……”

出了机关,原田念叨着。

去不去呢?原田拿不定主意,他感到即使去,也还是无功而还。在一般情况下,有交往的是父亲的兄弟姐妹,也就是叔父、叔母或伯父、伯母,以及他们的孩子们。若住在同一城市就姑且不论,若是远隔它乡,那祖父的兄弟也就情同路人了。他是否同父亲有交往也不清楚。

可是……

一定要去——原田得出了结论。要探索父亲的过去只能从这里开始。城市被烧成了荒野,居民死的死、逃的逃,就算访问了父亲以前居住地的滨松市仓吉町514号,也不会有人记得三十年前的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那繁华的街道,昔日永远地湮没了。

去访问高知,倘若在那儿又无所获,再另打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