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绿林恶魔 第五节

一月二十八日,浅胁正道在圣保罗的办公室里起草了一份关于根岸夫妇被杀的报告。

一月八日发生这桩杀人案后,已过去二十天了。搜捕工作由哥拉斯警察署移交给朗多尼亚联邦地区的犯罪搜查本部。

联邦地区犯罪搜查本部尚未查出谁是真凶,到底是为马尔科斯报仇的恐怖集团,还是加拉拉库斯?至今没有掌握足以判断的材料。加拉拉库斯同恐怖集团有勾结的情报也未得到证实。

政治社会警察虽然也在调查,可是毫无线索,根本无从打听日本过激派是否参与了这次犯罪行动。

浅胁的报告非常简单,仅对被害者根岸夫妇的来历作了一番追述。

根岸夫妇于昭和三十六年(一九六一年)五月乘迪格尔伯尔格号客轮从神户港出海,穿过赤道、印度洋,经由好望角,于两个月后的七月十三日驶入巴西的圣多斯港。夫妇俩带有两个分别为六岁和三岁的男孩。

同船还有水野有次和他的夫人裕子。水野夫妇带了一个八岁的女儿直子。

两家在船上认识后,兴致勃勃地憧憬着未来的新天地。相处两个月,双方感情融洽,决定结为亲戚,以便将来遇到困难时互相帮助。

但是两家的移住国不同。根岸夫妇离开圣多斯,乘巴西铁路线的火车去玻利维亚,七月二十日到达距圣多斯两千公里之遥的玻利维亚圣克鲁斯,在郊外的瓜纳比移民区落户。

水野夫妇的同乡人在巴西朗多尼亚州的韦洛港办了一个农场,日子过得兴旺。水野搭乘卡车投奔他们去了。水野夫妇得到同乡人的帮助,开站了新生活。而根岸夫妇落脚的瓜纳比,那光景却与地狱不相上下。瓜纳比的土地贫瘠,长不出庄稼,耕作方法也是基原始的刀耕火种。

根岸把带来的钱都买了肥料,听说光上灰肥的庄稼结不了多少果实。可是施肥反而引起了病虫害。

是施肥过多的缘故。而一旦发生虫害,土地就得报废。根岸破产了。

许多移民早已离开瓜纳比,根岸却不知道。他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根岸夫妇拖着两个孩子,加上语言不通,吃尽了苦头,但仍旧拼命劳动,重新开辟农田。这样干了不到一年,到头来还得离开此地,去更偏僻的里贝腊尔塔,这次根岸几乎是身无分文了。他听说里贝腊尔塔的日本移民有好几百,一代、两代的都有,还有根岸的远亲。根岸离开日本时,托人写了一封介绍信,现在还珍藏在身边。

一路坐卡车,乘轮船,有时还骑马。二十天后到达里贝腊尔塔。经打听,远亲经营失败,不知去向。

这时,根岸身上连一个子儿也没有了。只得寄身于日本人开办的农场,当雇工,同对又一块一块地开荒造田,准备自立。结果,第一年就自立了。为此,他几乎耗尽了心血。

但是,里贝腊尔塔的土壤更贫瘠,什么作物也不结果实。日本移民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根岸始终不懈怠,披星戴月地下苦力,没别的路子可走呀。根岸夫妇用椰树叶搭了两间小窝棚,只能避风遮雨。这就是全家的栖身之地。不久后,恐怖分子的同伙来到根岸家,使他的命运发生了变化。

身为日本警视正的浅胁告诉他,马尔科斯是恐怖分子的密友时,根岸吓得直打哆嗦。警视正离去后,根岸夫妇领着两个孩子当即离开里贝腊尔塔,搭船顺江而下,在比拉伯拉上岸,偷越国境来到巴西的阿布兰,再从那里乘火车到了韦洛港。

倘若不是警视正给的巴西币,就连火车也坐不成了。根岸夫妇双手合十,感谢那位恩人。

韦洛港有在移民船上结识豹水野夫妇,是根岸全家唯一的靠山。假使水野夫妇不在那里,根岸一家的前途也将不堪设想。然而命运就是这般捉弄人,根岸全家一到韦洛港,逢人便问水野的消息,可谁也不知道有个水野有次。

走投无路的根岸再次当了雇工,农场主是日侨的第二代。主人只管一家四口的食住,没有工钱,只给少许烟钱,而且阳子必须给主人当女佣。根岸想,这总比流落街头饿死的好。

干到第四个月,根岸居然时来运转。一天,他去城里买肥料,竟与水野不期而遇。这时,堂堂男子汉的根岸激动得号啕大哭。

当晚,根岸一家便投奔水野家。水野移居韦洛港后已取得了初步成功,盖了砖瓦房,屋里一应俱全,还雇了三、四个当地劳工。

出国以来,根岸才第一次睡在床板上。

根岸夫妇俯首请求,在他们能够自立之前就留在水野的农场里,即使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水野夫妇听了根岸一家的辛酸遭遇,抑制不住流下了同情的泪水,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当雇工,一定要履行船上的诺言。水野拉住根岸的手说,从今以后彼此同心协力,共同办好农场。

当晚,根岸夫妇的泪水一直未干,对水野走妇给予他们的照顾感激涕零。从第二天起,根岸把全身心都投入了农场的经营。

这样过了三年,农场的土地扩大到二百公顷,雇工近三十人。这是两家齐心协力、艰苦创业的结果。

可是好景不常。这年科尔达农场流行热病,水野夫妇也染上了原因不明的热病,尽管想方设法地求医,却毫无效果。水野夫妇明白自已是不行了,便把直子姑娘和农场托付给根岸夫妇,之后,他们就相继去世了。

热病这个恶魔在韦洛港一带最终以夺走十多人的生命而结束。整个地区缺医少药,也是造成大批死亡的原因。

根岸夫妇继承水野夫妇的遗愿,尽心尽力地建设农场,对直子姑娘比对亲骨肉还亲。

水野夫妇死后,根岸一家人平平安安过了三年。可是到第三年的夏天,竟然来了个要命的变故,一切化为乌有……

浅胁的报告到此结束。这些资料大都来自根岸和夫的日记。

根岸夫妇到底是被暴乱分子为马尔科斯报仇所杀呢,还是被纯属土匪的加拉拉库斯所杀?这个疑点也许州里的搜查本部能够解开。到那时,浅胁再把它续写进报告里吧。

倘若是因报复被杀的话,责任在历史。假如报岸和夫不离开玻利维亚,则其命运该如何发展?那将是另一个问题,无法预测,但起码不会遭到惨杀则是毋庸置疑的。

若是加拉拉库斯杀害的呢?——

浅胁把视线投向窗外。这是大圣保罗圈警察本部大楼的一个房间,是浅胁的办公室。

眼前,圣保罗的街道正在扩建,庞大的建筑群高高耸立。从高楼俯视,街景宛如日本的东京,甚至与纽约也相差无几。

问题是为繁荣极少数的城市,不知耗费了多么巨大的能源。巴西土地辽阔,占地球陆地的十六分之一,而内地城镇寥寥无几,文化极其落后。文化生活全集中在大城市或沿海一带了。倘若要维持这些城市的运转,就必须开发整个个国家。

巴西可谓都市掠夺型国家,贫富悬殊。

走出城市,东部是山岳,广袤的北部是未经开发的绿林魔境,森林覆盖有大片大片的不毛之地。绿色给人以希望,正是它,吸引了大量的日本移民,也吞噬了众多日本移民的生命。

今后还会有新的牺牲者。

——是什么东西不好?

浅胁望着窗外,摇头叹息。

不能说什么东西不好,如果硬要说,那就是贫困。大多数人穷,而富人只是一小撮。

在浅胁视线所及的远方,仿佛朦胧出现了一位少女的身影,那是下落不明的水野直子。据搜查本部的认为,直子多半被强盗抓去杀害了。惨案发生的次日清晨,军警便在州境盘查,但毫无结果。

——浅胁在想什么呢?

他正想,少女被抓走,继而再受摧残,最后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