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战 第四节

鹿泽庄倒塌的命运决定了。西侧第三间房屋的墙壁倒塌下来的声音是那么沉重。这就是正式说明房间已倒了一半。

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大厅。塌下的第三间房在大厅的紧后面,随着墙的倒塌,狂风卷了进来。大厅的墙壁哗啦哗啦作响。鹿泽庄宣告着末日的来临,剧烈晃动着。

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狂风的怒吼淹没了大厅。波蒂突然扬起头来惊惧地大叫。这次不是呻吟,而是一脸凶相,露出利牙对着墙壁狂叫。看来,它就象疯了似的。人们从它的叫声中,知道狼群已经冲入邻室,也就是说狼群只有一墙之隔。

人们心中残留的一丝热望熄灭了,明白死亡临近了。

“你们谁……”松本重治的声音近似哭泣,嗓音干巴巴的,现在派谁去当使者都来不及了。不等救援队赶上山来,所有的人都会被咬死。在焦躁不安中等待死神的到来,跟下炼狱一般,紧张使人们的皮肤发紫。

“我去吧!”武田安造站出来了。

“真的,你真的去吗?”松本有些感激了。

“去也没用,可是同样待在这里也没有用。”安造平静地说。

安造到浴池去,取下挂在那里的湿衣服,脱下棉袍把它换上,一阵冰凉透过了全身;冰凉的感觉使他马上想到即将到来的死。安造可以说是平静的迎接死亡。在漆黑的夜间与凶恶的狼群搏斗绝无可能生还,何况还有打得人睁不开眼的暴雨。

安造现在想的是能杀几头狼,无论如何也要宰它三四头,只要体力能坚持,他会拼死砍下去。

他心里清楚,松本想让自己下山送信,要派人的话,自己是最合适的,其他人不管涸沼凉介也好谁也好,几乎不可能。首先他们连方向都摸不清,出了鹿泽庄一二公里,必然会在原始森林里迷失方向。另外,还必须能从狼群围困中逃出去。

安造自己也是这样,就算能摸清方向,也逃不脱狼的撕杀,所以他一直沉默不语。但是他也觉得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与狼群拼个你死我活,只有这样,死了也算男子汉。他想跳进黑夜笼罩的荒野与狼群搏击,而去送信不过是借口而已。

他想,拼它一场也不枉为在山里过了一辈子的猎人。

安造换好衣服回到大厅,露出笑容对乾博子说:“小姑娘,我走了以后,你能不能帮我看好波蒂?”

“是,您放心吧!”乾博子抬起苍白的脸,点了点头答应了。

“到了最后的时刻,你就把波蒂放了,呵?它会跑的。”

“我明白了。”

“武田!”松本走过来,“我们把尸体抬出去扔给狼,你就趁空……”

“那没用的!”安造推开松本。

他提着猎枪,腰里挂着腰刀,站到大门口。大家都赶到大门口为他送行。

涸沼凉介看到武田老人那满脸皱纹的脸上露着开朗的笑容向大家致意。安造故作轻松地拉开大门,消失在黑暗之中。大家都聚集到玻璃窗边,把头贴在玻璃上看着门外。安造老人的身影早已不见了,大家都不愿离开,一个个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有传来狼的嚎叫,只听见风雨呼啸声。

——他是不是巧妙地脱险了?涸沼凉介眼前浮出了武田老人瘦瘦的身影。他清楚武田老人是抱着死的决心出去的,那开朗的笑容里就包含着这种决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涸沼的心缩紧了。他不愿多去想,不管怎么说,谁都很难逃出去,该怎么死,应该由自己决定。

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涸沼回到了大厅。波蒂大概是嗅出了安造的气息,趴在地上,从嗓子深处发出微弱的哼哼声。

“死了吗?”大伴毅凑过来问涸沼。

“大概死了吧。”涸沼眼前似乎浮起了狼群咬噬武田老人的情景。

大家都回到大厅坐下来,没人再说一句话。谁的心里都明白,刚才的枪声宣告了武田安造的死。人们脸色阴沉,眼里浮着凝视死界的神色。

井上薰把身子倚在中原顺身上,阿铁双手抱着真澄的肩膀。阿平、阿梅也分别偎着正宗思和东京子,内藤节子孤零零地待在一边,神色惶惑地看着空间。

井上五郎站在节子一边,依然是惊恐万状。

松本重治的内心最为复杂,他的希望被彻底击碎,知道死神不远了。安造老人的死使他惊得大张着嘴,一对眼睛不知看着什么方向。岛崎就在他旁边,闭紧眼皮;他的妻子到房里休息去了。

乾博子走到武田安造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涸沼走出大厅来到浴池。他正换下棉袍的时候,大伴毅紧跟着也进来了,也换起衣服。

“这场戏要完了。”大伴对他说。

“是呵。”

“你问过中原藏钱的地方了吗?”

“没有。”涸沼摇了摇头,“你想问就去问他好了!”

“那好,我问问他。”大伴点点头,换好衣服就回到了大厅。

“中原君,给你说句话。”大伴招呼着中原。中原站起来跟他到了厨房。

“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地出去,可以把藏钱的地方告诉我吗?”大伴故意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开了口。

涸沼也进来了。

“不愿告诉。”中原看了看两个人。他右手提着铁管,大伴和涸沼都是空着手。

“你要死了,那些钱怎么办呢?”

“死并不只我一个人。就算你们知道了藏钱的地方,你们要死了也是一回事。”

“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活着出去,也许会有的。”

大伴的声音低了。

“我可不打算死。”中原轻轻地闪过身子。

“看来你是不愿意吧。”

“要拼一场也行,如果你很想听的话。”中原慢慢叉开双腿。

“不,没那个必要。”大伴显得很豁达。

“你怎么样?”中原向着涸沼。

“我也不想和你拼什么,我需要的不是钱,是你!如果我能从这里活着出去,还有你也活下来的话,我一定再次逮捕你。”

“那你等着好了。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中原又问大伴。

“我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我身负将你抢劫的钱取回去的使命。不过,要是真正的目的,是想从中将那一亿八千万元夺回来装进私噻,到时候只要你死了,就死无对证。”大伴长笑着道出了心中的隐秘。

“你是想杀我才追到这里来的呀。”

“也许梦想该结束了,或是干过头了。”

“你真象一头秃鹰!”

“大概是吧。”

“好吧,从这里出得去,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较量。”

“我也是这么想。”大伴严肃地点着头。

武田安造冲出大门,横穿过院子。

狂风卷着暴雨打得人睁不开眼,他躬着身子走到大路上。大路几乎淹没在积水中,那水一直积到齐踝处,而且哗哗地快速向低处流着,幸好雨点溅在积水中,多少有些光亮。

安造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走,一边防备着狼的袭击。暂时还没发现周围有狼。安造想或许我真遇不见狼安全下山呢。也许狼群都集中到了鹿泽庄里那几间倒塌了的房子里呢。要真那样的话,它们或许不会发现我,再说,风雨能把人的气味冲掉。

走了一会儿,安造站住了。

他突然想,要是狼群集中在那几间破房子里的话,那我回去告诉他们都偷偷地从那里逃出来呢?对,让他们一个一个偷偷地逃出来。弄得好的话,或许会使所有人都逃出来呢。只要逃出四五百米就不会被狼发现了。因为暴风雨会隔断人体的气息,然后大家再找山洞藏起来,或是互相帮着一口气逃下山去。就算我自己能单独地安全下了山,把救援队找来,也到明天中午前后了。鹿泽庄是无论如何支撑不到那时候的。想着想着安造又折了回去。

刚走出几步,安造看到了什么,只见它黑乎乎的身子在雨雾中灵敏地一闪。安造急忙端起枪。看到那条黑影又横穿过雨雾,他觉得背上一阵颤栗。视线只有身边很近的地方,就在这窄小的范围内,几条黑影闪过。

安造跳跃似地张开两腿大吼一声:“来吧,畜牲!”他自己感到了吼叫声中透着剧烈的颤抖。

暴风雨在身边呼啸,不,不仅仅在身边,天地都在呻吟,狼的嗥叫似乎要掩过天地的呻吟。狼群就在身边,可是安造看不清,它们就象黑色的精灵融汇在天地的晦冥之中。

狼群的嗥叫在安造的体内震动,犹如地崩一般。他可以想象得出狼嗥时的姿势,一定是把头低得很低,就象在地上磨擦一样,张开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四肢随时准备跃起,一双目燃烧着火焰。安造完全可以从嚎叫声中想象得出它们现在的样子。

突然间,一条黑影从正面扑了过来,待它跳到齐胸高的位置时,安造开了枪。这是应该射中的一枪,然而跳动的枪身竟使子弹射偏了。手里就这么一发子弹,扣动枪机的瞬间,他把空枪换到了另一只手上。

又有一条黑影划破黑暗扑了上来,安造感到左手就象是击到岩石上一般火辣辣地疼起来,知道是被狼咬住了。他拼命用右手去捅,但是狼没有松开,一时间左臂感觉麻木了,很明显狼牙咬进骨头里。

安造手里的枪滑落到地上,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都能看得清血的网络。死神拉开了黑沉沉的大幕。

安造跳着张开双腿,顺势抽出腰刀,照准咬住了他左手腕的狼头砍去。狼从他的手上落到地上。这是他感觉到的。他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大雨冲得本来就睁不开,再加上极度的愤怒,使他双目失明。但他从自己身体重心的改变知道狼被砍中了。他的身体朝右边倾斜着。

安造正想移身体,同时有两只狼咬住了他的腿。他不由惨叫一声。那两只狼将牙深深地咬进肌肉,死命地摆动着脑袋。安造想可能腿会折断了,等他恢复意识时,已经倒在了雨水中。他用腿蹬地支起上身,举起腰刀砍向那团黑影,只听一声凄厉的嚎叫,他知道又砍中了。

这时,他的眼前浮出无数的黑影,看到了幽灵似的淡青色的狼眼闪动。在他刚看到狼眼的瞬间,挥动腰刀的右臂受到了狼的冲击。他不知道腰刀掉到哪里去了,左手、右手以及两腿完全失去了知觉。

又一只狼咬住了安造的脖子,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轰鸣;狼的牙齿在脖子上咬得很深。

——腰刀,给我腰刀!安造拼死抬起失去感觉的右臂搜寻着腰刀。那只狼爬到安造的肚子上,张开四肢压住他,咬着他的脑袋左右剧烈地摇动。安造听到了脖颈上的肉块撕裂后发出的很大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