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弗朗西斯 第四章

就这样,我的恶癖不断升级,最终我也因此不得不离开那个小城。

想必你也猜到了,我偷东西的时候被人发现了。然而,如果发现我的人是超市店员或保安的话,大概也就不会发生以后那一连串事了。我父母最多会怒极给我一顿毒打,把我赶出这个城市,还不至于愤然与我断绝血缘关系。

我觉得我是在错误的时候碰到了错的人。若那是个稍有正义感的人的话,我也不会有那样的下场。

那年六月,我十六岁,上高中二年级。地点不在当地,而是乘轻轨七站远的F城。

你也知道,我们的小城没有电影院也没有书城。更没有知名的快餐店(有的只是在东京完全看不到的,有着奇怪名字的汉堡店)和出售时尚物品的店铺。因此大家进了高中以后,就会特地乘轻轨去沿线的大城市玩。F城就是其中之一,当然,和对面的G城比,就没那么热闹了。

我那天去了F城的车站大楼。估计你也知道,那幢车站大楼里有各式各样的小店,不出楼就能买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我最初的目的是去最高层的书店买喜欢的作家的文库本。我们当地的书店只卖畅销书,很难买到我喜欢的作家的作品。

我在书店逛了一个多小时,买好书乘自动扶梯下楼。既然要买的东西买到了,其实并没有必要出楼。但一想到已经花了车费到了这里,总觉得不出去走两步岂不可惜,就打算出去逛逛。

出去的路上,我在一个饰品专柜顺了一个小发卡,是那种大量生产的廉价小东西,价格是二百八十日元。

这种事作为工作而言——这种说法或许不太妥当——实在轻松,只要在路过时伸手一摸,下一秒东西就进了手袋。犹豫不决反而会引人注意,所以重点就是要狠快准。

我若无其事地离开那里,出了车站大楼。当然,马上去看包里的战利品,这种不入流的动作我是不屑而为的。

然而……

几分钟后,有人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看去,是一个戴着眼镜、胖得像液化气罐的长发男人。

“你,刚才……”

他嘴里嘟嘟哝哝,听不太清楚。

“有什么事吗?”

我反问道。男人撩起盖在脸上的头发,口齿比刚才略微清楚了一点:

“你刚才在那家店里偷东西了吧?”

瞬间,我觉得喉头一紧。

“我看得可清楚了。”

男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的眼睛。不知怎么的,他给人一种有点走投无路的感觉。

“我们去警察局!”

说着,他畏畏缩缩地拽住我的手腕。

六月的天气还不那么热,那人额头上却大汗淋漓。我记得他好像有严重的体臭,在他身边让人恶心反胃。

回顾当时,其实还是有很多方法逃跑的。比如说,挣脱他的手就能跑走,那男人看起来并不像能追上我的样子。

我还可以大声喊叫,这样周围的人反而会认定是他对我图谋不轨。因为那人衣着随便,身上脏兮兮的,胡子拉碴。

但我既没有逃跑也没有叫喊,而是老老实实被那个人拉着,向车站大楼边上的派出所走去。

我还是很怕去派出所的。光是想到父母的厉声斥责,就觉得浑身无力。然而奇怪的是,我压根就没想过要逃跑。冥冥中,我总觉得既然被抓到,就要接受惩罚。现在想来,或许我早就在等着被人惩罚了吧。

“你……不想被警察逮捕吧。”走到看得见派出所的地方时,那男人突然开口说道。我一时弄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过来一下。”

男人说完抓着我的手,又把我从派出所门前带进车站大楼,拖进了残障人士用的厕所大隔间。

“想要我不揭穿你,就乖乖不要动。”

说完他就把我推向墙壁,一下子把脸伸到我眼前。

正以为他会把舌头伸进来时,他却先细细地舔吻起我的牙齿嘴唇。泽泽水声响起,嘴里好像有只巨大的鼻涕虫在肆虐。

与此同时,他那好像手套一样粗糙的手迫不及待地掀起我的衬衫,袭向胸口。我试图伸手抵抗,却无济于事。

这之后的事,怕玷污了你的耳朵,就不细细道来了。结果就是,我在那间厕所里被他侵犯了。被一个从未蒙面,浑身散发令人恶心体臭的男人侵犯了。

我简直可以看到你皱眉的表情。

你一定会想,如果我像你一样聪明的话,一定能巧妙地逃离那里吧。不,如果是你的话,绝对不会落到那般田地。

然而,我却连一丁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做——完全没有想过要按下厕所的紧急按钮——而我自己本身也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行为。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我也许是想受到惩罚的吧。对这可以称之为业障的恶癖,或许我打心底里期待着惩罚。

而那样的苦痛,真可谓名副其实的“惩罚”——女人的身体就是这么的脆弱,由于这个惩罚,我怀孕了。

人生啊,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总认为我这一辈子都会待在那个海边的小城。毕业上班后也会留在父母身边,一直活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结婚对象也会从教会的信徒中选择,生下孩子后,和父母一样每逢周日就去教会。

我从来就没有反抗父母的心思。细节无法多说,但那个教会就是这样规定的。

对孩子而言,父母就是神的代言人,反抗他们的教诲就等于违背神的意志。诚然,父母也有义务引导孩子正确的信仰,但人无完人,他们或多或少还是会有将自己的愿望与神的意志混淆的时候。

特别是母亲,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引用神的话来教育我,因此,不管遇到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我都不会反抗。

比方说,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上初中时,我在教室里是绝不会和男生说话的。那是因为一到青春期,母亲就开始禁止我和男生的一切交往。不要说是亲近了,连日常的对话也是绝不可以的。

那是因为青春期的男生正是对“性”饶有兴致的时候,很容易有这方面的胡思乱想。而依据我们教会的教义,只要被男生联想,我就会被玷污。不过,我自己都很奇怪,是否真会有男生会对我有那样的想法?

那样的母亲发现我怀孕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你很容易想象吧。

或许我说的这事,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在我家,每次月经的时候都是要向妈妈报告的。在这种情况下,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隐藏身体的巨大变化的。

“R,到底怎么回事?”

生理期稍稍迟了一点,妈妈就马上发现了我的异样。她问我是否有数,我只得回答“知道”。那是在厕所受到惩罚刚好两个月后,暑假快结束的时候。

你能想到妈妈听完我的回答后,接下来对我做了什么吗?

这可不是打巴掌这么简单的事情。她顺手抓起旁边的花瓶,用力砸到了我脑袋上。花瓶粉身碎骨,我的额头——正好是发际线那里——裂了好大一道口子,血迅速喷涌而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我倒在地上,她抓起我的头发把我拖了起来,表情狰狞得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但无论她如何追问,我都无法坦白说出自己的恶癖。

当然我也知道,即便在普通的家庭里,这样的事也会引起一场风波。但这事在我家的严重程度,和普通家庭相比,却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在我们的教义中,夫妻以外的性生活是极大的罪恶。如果有孩子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就会毁灭整个家庭(这仅只是我们教会的教义,与一般常识差之甚远,请不要介意)。

除此之外,堕胎也是一项大罪。堕胎的人、认可堕胎的人、帮助堕胎的人,无论有什么理由,死后都会下地狱。

这样的教义,多少也能起点预防作用吧。诚然,如果事前警告,会这样做的人一定会减少。不过,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教义中就没有任何拯救那母子的条款了。

妈妈对头上血流不止,精神萎靡的我说:“我不能再把你留在这个家里……你要是留下来,全家都会跟着你下地狱的。”

把孩子生下就会给全家带来灭门之祸;但要是劝我堕胎的话,自那刻起妈妈她自己又会堕入地狱;为堕胎出钱更是同罪。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那样的家人,可以牺牲自己去地狱拯救我。

“R,你离开这个家吧!在我们一家落入地狱之前,离开这个家。”父亲对倒在地上的我说,“你虽然可怜,但我们不能给你钱,也不能帮助你。因为不管我们给你什么,都会被视为不义。”

总而言之,正如爸爸所说的,从怀孕那一刻起,对父母和哥哥而言,我的存在就只是一个祸害。

我只得听爸爸的话,别无选择地离开那个家。

“R,事到如今,我真的很遗憾……你是一个好妹妹,”我正想拿一块毛巾敷在额头上止血时,哥哥说,“但这个家的任何一样东西,你都不能带走。现在帮助你的行为,都是不义……如果你拿走毛巾,会让我们很为难的呢。”

听他这么说,我也只能把毛巾放回到柜子里。这就意味着,我不能带走家里任何一样物品,只能穿着身上的衣服净身出户。

“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你……你不要自杀,自杀的话会堕入永劫无法转生的。”

哥哥对着正要走出玄关的我又补了这么一句。如此冷酷的话,让我不禁泪如雨下。

我所说的这一切,你一定觉得难以理解吧。

无法想象普通家庭的父母会与孩子就此断绝关系再不相见。虽然会费些时间,但一般总会有重修旧好的机会吧。

然而,我家的情况并非如此。比起亲子的缘分,教会的教义更为重要。当违背信仰的人是家人,更是无法饶恕。

以前曾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某宗教信徒家的孩子因为交通事故受了重伤,父母因为受到教义的影响,顽固地拒绝给孩子输血。如果接受正常的治疗,孩子是能得救的。然而在那个家庭信奉的教义中,是绝对禁止他人的血进入自己体内的。为此,那个孩子最终不治身亡。

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是怎样也无法理解那对父母的心情的吧,然而我却十分清楚。就算那个孩子因为输血而得救,只因为违反了教义,他对父母来说也形同死人了(不过以我现在的想法,好死不如赖活——应该输血救人才对。)。

我家也是如此。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种家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