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光是在夜城里走走
来,约翰。陪我走走。
于是,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在夜城四下来回走动,从游行大街到古老大街,从永远潮湿的马路到黑街暗巷。我们来到最狂野的夜店、最低级的酒窟,走在炙热的霓虹灯与闪亮的招牌下,穿越诱人至极的私人俱乐部与管制严密的巢穴,拉客的人叫嚣着所有你曾经听过或幻想过的欢愉。熟客要求更疯狂的音乐、更狂野的女人,并且跳舞跳到倒地不起。原罪组成的巨型万花筒,所有橱窗都在展示着诱惑,标价低于市价。每个街角都在贩卖爱情,只是商品有点旧。暮光姊妹成群出没,笑容画在脸上,弹簧刀插在袜子里。只要愿意付出代价,夜城里什么都找得到。
我们持续行走。过程中,渥克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以轻快的步调移动,将收合的雨伞当作拐杖般甩,让街道为自己发声。人行道上人满为患,个个瞪大双眼、一脸迫切,努力追求他们的欲望。但是他们统统在我和渥克面前让道,于是我们走在属于我们的宁静之池中,仿佛置身暴风眼。
我们东奔西走,进出所有私人势力与影响圈,十几个犯罪首脑的手下纷纷改变方向,或是消失在附近的巷道中。渥克带路,我跟随其后,没人想和我们扯上任何关系。片刻过后,我开始小腿酸、脚掌痛,但是渥克一直没有放慢脚步。我疲惫到已经记不清楚时间,或许他就是要让我有这种感觉。
正当我打算放下自尊,开口要求休息时,渥克比我抢先一步。他在一间位于脏乱区域的老旧店面前突然停步,不可一世地比向我们面前这座年久失修的建筑。我稍加打量,不予置评。空荡荡的窗子上写着简单的文字:欢迎光临夜城游客咨询中心!我忍不住要想,最后这个惊叹号实在太不恰当了。来个无奈耸肩的图示比较合适。
“好吧。”我对渥克道,“我承认这倒新鲜。我甚至不知道夜城有这种地方。生意好吗?我以为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他们是来找什么的。”
“这就是重点。”渥克说,“要进去吗?”
他推开大门,门上落下一些剥落的油漆屑。我们进入闷热的小办公室时,小门铃发出悲哀的叮当声。一抹黑影弯腰坐在简朴的办公桌后,几乎被埋在成堆的文件夹、小册子,以及各式各样文件底下。边缘卷起的海报草率地贴在墙上,上面都是与实景不符的明信片照片。高高的旋转架上摆放着看起来就像多年没人碰过的廉价小册子。到处都是灰尘、蜘蛛网,以及一股徒劳无功且绝望沮丧的气氛。
“卡特!”渥克叫道,“你为什么又没穿衣服?”
办公桌后的人影缩到文件堆下。“不穿衣服比较自在!我有很多事要忙!”
我转过身去,执意将注意力转移到一座旋转架上的东西。小册子和传单大多都印着有眼光的夜城观光客会感兴趣的场所,全部都以商业总会热爱的那种虚假、愉快的语调撰写广告文,不过根本骗不了人。
参观多彩多姿的诸神之街!(建议申办旅游保险,特别针对神迹加保)逛逛令人赞叹的财神购物中心;来自所有世界的所有商品!来一桶慕斯麦克小圆饼,或是古柯碱可乐!你可曾见过地底世界的非常古老诸神?(建议父母陪同参观。这段旅程某些部分或许不适合生性紧张的人。)
这些差不多就超过我的容忍范围了。我回过头去,看见卡特一脸阴郁地走出办公桌,已经穿上一套脏兮兮的T恤和牛仔裤。他看起来就像他工作的地方一样年久失修、不值得信任,而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成就。卡特瘦得可怕,不健康得很,从基因层面看来就很恶心。就算泡在漂白水里一个礼拜,你还是会觉得他很脏。他竭力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受人摆布的模样,但是我依然出自本能地想要甩他一巴掌,就当是为了社会公益。他畏首畏尾,远离渥克,朝我瞪来。
“不必浪费口舌,我早就知道你是谁。我是巴席尔·卡特,你一点也不高兴见到我。从来没人高兴见到我。你看我在不在乎嘛。没错,这地方是个垃圾场。为什么不?从没有人来。上一个探头进来的人其实是在找隔壁的因果维修店。你想怎样,泰勒?我们关门了,或是外出午餐,或是整修中;整修向来是个好借口。我们发生火灾,或是爆发瘟疫,或是疯狂鼬鼠又出现了。晚点再回来,或是根本别回来;看我在不在乎。以上是我针对所有游客的官方回应。此刻我会跟你讲话,完全是因为不这么做渥克就会打我的缘故。”
“说得没错。”渥克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欠打的人,卡特。别敢向我抱怨。如果这附近的人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他们会把你拖出这里,塞到碎木机里去,从脚塞起。”
卡特大哼一声,听起来湿湿黏黏的,十分恶心。“当初你让我在这个工作和终身监禁于暗影深渊之间选择时,我就该知道事情一定有诈。在这个鬼地方工作简直是种非比寻常的残酷惩罚。至少我不必太常跟人打交道,我一直都不善与人交际。”
“那你就不该把那么多人埋在你家地板下。”渥克轻快地道,“我需要一个光靠外表就能把人赶跑的人来担任这个职位,而你就是最完美的人选。”
“渥克,”我说,“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你带我穿越夜城,路过那么多地方,不会只是为了要我来见……这个人吧?”
“千万不要这样想。”渥克说,“走这边。”
“如果我能走那边,我就不需要针灸了。”卡特窃笑道。
渥克打他。
办公室后方一扇暗门开启,通往一个比较大的房间。我跟着渥克进去,卡特则回到办公桌后方的位置。就这样,我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个房间很大,朝四面八方延伸,从地板到天花板,所有墙面上都放满数百面显示屏幕。画面出现、消失的速度快到我都跟不上,随时都在改变及更新。到处都有电脑,外加许多看不出用途的机器,疯狂执行着不为人知的任务。数里长的线材一圈一圈地盘在一起,如同嗑了药的蜘蛛编织出来的杂乱蜘蛛网。坐在这一切中央的是一条身穿白袍的沉默身影,用一条条系得很紧的皮带固定在椅子上。他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目光没有焦点,双眼呆滞,眼睛眨也不眨。剃光的后脑勺上钻了十几个洞,插满粗缆线,直接接触脑部。他对我的出现没有反应,也没理会渥克,甚至不知道我们来了。渥克用力关门、上锁,然后大步走到沉默之人身旁,检查头颅插线的地方,确保缆线没有松动。他拍了拍静止不动的肩膀,露出快乐的微笑,像个骄傲的父亲。
“欢迎来到我的秘密总部,约翰。我的特殊基地,隐藏在令人生厌的完美伪装后方,藉以收集所有情资。这位是阿苟斯。多亏了他,我才能做好我的工作。是不是,亲爱的孩子?阿苟斯不是他的真名,那比较像是工作描述。没人记得他是谁;事实上,我怀疑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无所谓。过去曾经出现过数百个他,无疑地今后还会有数百个他。电脑和占卜球并非无所不能;你需要人类介入,才能自随时都在涌入的信息汪洋里挑选出重要讯息。”
“所以,阿苟斯,拥有一千只眼的神,看见一切,知道一切,没有情绪出来捣乱。不过,他们常常维持不了多久就会油尽灯枯……尽管如此,不要担心;替代品从来不曾短缺。别担心,约翰;他听不见我们说话。他所有感官统统投入在夜城里。他的高阶功能都以手术移除了,所以他没有办法介入他所观察到的景象。他的心灵透过手术调整,进而完美操控电脑,同时监视整座夜城里数以千计的状况,绝对不会感到无聊或是分心。只要被程序标上红旗的事件,阿苟斯就会得知、回报、向相关人等通报。像是你这种人的名字与面孔,约翰,他随时都在监视你。”
“你觉得我的秘密总部如何,约翰?承认吧,你一直认定我有一间大型地底巢穴,透过一大票网民和秘密警察监视群众,回报他们所发现的一切。好吧,就某种角度看来,你想得没错,但是那个我们晚点再说。你干嘛生气?约翰。”
我比向阿苟斯。“他不是自愿者,对吧?”
“当然不是。用自愿者就太残酷了,只有最低级的浑蛋才有资格成为阿苟斯。罪有应得的人。像是外面那个巴席尔·卡特;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金钱囚禁他们?是的,我们有暗影深渊,但那里是专门监禁像是乱发彼得那种彻头彻尾的怪物,非得让他们受点折磨不可的地方。其他人都有机会为夜城做点事情,藉以弥补他们的罪过。眼前这名阿苟斯曾经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自子宫中切除婴儿贩卖。现在他执行有用的任务,并且得到妥善的照料。有人会定时喂他吃喝、换衣,而他会将余生全都花在防止像他这种人为害夜城之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惩罚?”
“你刚刚提到秘密警察。”我说。
“我确实有提。听力不错,约翰。很高兴知道你有在听。我手下还有数百名罪犯,脑袋就像阿苟斯般空洞,在夜城里来回奔走,心灵藉由电脑与他相连。他们会像正常人般观察交谈,即使他们体内根本空无一人。他们前往所有地方,观察所有事情,从来没人注意过他们。”
“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遭受惩罚的罪犯?”
“当然!”渥克说,“将偷猎者变成猎场看守人,这是一项伟大的传统……”
他等待我说些什么,对他所说的一切做出反应,但是我还没准备好。我比向墙壁上那数百面屏幕。
“啊,是的,那些屏幕。”渥克说,“我可以从这里与世界上所有人交谈。”他语气十分平淡,听起来没有夸耀或是得意的意味。对他而言,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我可以在这里请求所有需要的后援,帮助我执行决议,包括教会、部队、卡纳基协会,以及各种拥有特殊专长的组织要人。我可以与当权者、英国政府,以及世界各地的权力中枢交谈;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会拒接我的电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夜城有多重要,而且有多危险。当然,只有受过特殊训练的部队才能获准进入夜城,你不能期望普通士兵有能力应付夜城。我必须说,世界上我唯一不打交道的势力就是卓德一族。我们透过长久以来的协议禁止他们进入夜城。他们总是不喜欢照着规矩来。”
他突然不再说话,看着阿苟斯在椅子上前后抖动。阿苟斯开口说话,声音沙哑难听,仿佛他很少有机会说话。
“远离黑暗,它将到来。来自虚无之地,它将到来。还有,喔,它好亮,好亮!”
渥克急忙走去,在阿苟斯的耳旁低语。“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即将到来?”
“古老、久远,远比人们所知还要古老。然而它从来不是人们以为的那样东西。它的威力强大可怕……光芒耀眼,触眼生痛。黄金年代的唯一幸存者,因为我们不配活在那种时代。现在它回来了,愿上帝帮助我们。”
他不再说话,不管渥克怎么做,都不能让他吐出只字片语。渥克不知道阿苟斯在说什么,但是我想我知道。
“你说他没有情绪。”我说,“但是他听起来很害怕。”
“他们总是能够出人意表。”渥克终于说道,“我不会担心这种事。他的情况让他对于世界上某些骚动特别敏感。他只是在覆诵其他人所说的话而已……我不认为那有什么重要的。随时都有不好的东西进入夜城,我们就是为了那些东西而来的。”他回头面对阿苟斯,摊开双臂,比向整间房,“那么,约翰,觉得我的秘密总部怎么样?”
“这就是你的风格。”我说,“你的支配与权力全都来自其他人的苦难。”
“他们受苦都是罪有应得。”渥克说,“透过这些苦难,他们得以保护曾经意图伤害的人们。”他微微一笑,“有一天,这一切都可以是你的。还是说你打算关闭这套系统,在威胁我们的势力面前变得盲目?让坏人无罪开脱,让其他人受苦受难?你能用什么东西来取代这里?看吧?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是吧,约翰?我只是为了维持正义而做必要之事。你也可以,约翰。这一切都能听命于你。所有影响力、控制力,以及权力的秘密资源……别告诉我你不感兴趣。”
“退到我后面去,渥克。”我说。
他哈哈大笑。
接着,他带我前往伦狄尼姆俱乐部,夜城中最私人、最顶级的俱乐部,让精英前去用餐、交易,并且讨论如何摧毁敌人的地方。除非受邀加入这世界上最古老的俱乐部,不然你在夜城就算不上是一号人物。我不是会员,他们打死也不会接受像我这样的家伙。不过当我无法自其他地方取得答案时,我也曾经透过硬闯、欺瞒,以及威吓等手段混进去过。现任门房一看到我走近,立刻露出一副想要拉起护城桥,放火烧了护城河的样子;但是我跟渥克一起,没有人敢对渥克说不。门房姿态僵硬地在我们路过的时候鞠躬,面无表情;不过,他的肢体语言明白表示可怕的事情正在他的体内上演。
“看到拥有权力有什么好处了吧?”渥克在我们大步走入俱乐部大厅优雅的怀抱时说道,“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们除了微笑、鞠躬,放你进去之外别无选择。在你面前没有关上的门,没有动不了的人。”
“你真的非常享受掐住世界喉咙的感觉,是不是,渥克?”我问,不过没想到他会严肃思考这个问题。
“我努力不去享受。”他终于说道,“那种感觉会妨碍工作进行。”
许多身穿制服的仆人跑过来帮渥克拿外套。他们也想帮我拿,但我只是瞪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放弃。仆人们将注意力集中在渥克身上,微笑、鞠躬、询问还有没有什么能够效劳的地方。我看着他们带着假笑与谄媚的举止奉承他,忍不住要想这一切是否真是我想要的。大多数人不敢惹我,都是因为惧怕我的名声。他们按照我的话做,是因为害怕如果不照做,我会如何对付他们。这跟渥克又有什么不同?
渥克和我进入餐厅。餐厅里,夜城中的伟人和好人、有权有势之人,以及大玩家们齐聚一堂,看起来就像是许多分享同一摊水池的掠食者。不会有人在这里违反停战协议,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有用了。渥克神态自若地走在众多会员之间,直唤姓名地与他们招呼,以翩翩风采迷惑他人,并以威吓及劝服等手段面对不同的人。他自始至终保持沉着冷静、胸有成竹,完全没有抬高音量。他所到之处,不论好人坏人都会露出有点紧张的微笑,同意他所说的一切。他们忍气吞声,当作是在此做生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最后,渥克和我站在一张太过接近厨房的桌子前,这表示坐在这里的人或许算是信誉良好的会员,但是依然处于伦狄尼姆俱乐部尊卑体系的下层。意外的是,坐在这里的老先生和老太太不但没有装作很高兴看见我们的模样,而且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渥克朝两人轻点圆帽。
“约翰·泰勒,请容许我为你介绍传说中的秘密探员戴许·亚布黎安,以及他的妻子,从前人称魅影女士的变装冒险家雪莉·丹·阿戴尔。”
“喔,拜托,”身穿两件式毛衣、佩戴珍珠首饰的灰发女士说道,“请叫我雪莉。”
戴许嘟哝一声,专心吃他的晚餐。那是一盘热气腾腾的咖喱,香味令我的肚子咕噜作响。戴许瘦得像根竹竿,身穿高级蓝外套及白色便裤。秃头,五官中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鹰钩鼻与浓密的白眉毛。他应该已经八十几岁了,但是冰冷的蓝眼瞳依然目光锐利。他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布满血管与老人斑的手掌稳稳地将食物送入口中。
雪莉好气又好笑地看了她丈夫一眼。“不要理他,泰勒先生。他讨厌别人打扰他吃饭。他总是认为应该要吃完再聊,而不是边吃边聊。你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是不是,亲爱的?”
戴许又嘟哝一声,她轻轻笑了笑。雪莉·丹·阿戴尔是个保养得宜的七十多岁妇人,有着我听不出来自何处的欧洲口音。她的目光与声音都十分有力,而其从容的态度显示她很习惯强势与权威。
“真高兴终于见面了,泰勒先生。”她说,语气似乎真诚友善,“汤米对你的评价很高。”
“汤米连他的屁股和手肘都分不清楚。”戴许说,声音依然带有浓浓的芝加哥鼻音。他推开空盘,狠狠地瞪着我。“他根本不该去当私家侦探,那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的。”他瞪向渥克,“还有离这家伙远一点,他是个麻烦。”
“这话很伤人,戴许。”渥克喃喃道,“毕竟,我所知的一切都是你儿子哈德利教的啊。在他……退位之前。”
“在他发神经跑去深层学院之前。”戴许低吼道,“这个工作压垮了他,就像它压垮了每一个人。”
“他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才离开的。”雪莉坚决道。
“仅存的灵魂。”戴许说。
“这个工作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干的。”渥克说,“我是一直做得很开心。”
他挑衅地看着他们两人;他们偏过头去,不愿正视他的目光。渥克看我一眼,确定我看见他们屈服于他的权威下。
“那么,”渥克语调轻松地问道,“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戴许?”
戴许向他低吼,心思显然都在甜点菜单上,于是雪莉代他回答。我觉得这种情况一定经常发生。
“戴许退休了,我们都退休了。他照顾花园,我则忙着写回忆录。喔,我们有好多故事可说!当然,在我们寿终正寝之前都不会出版。不是每个三、四○年代的传奇英雄都有机会于七、八○年代成功复出的!我们本来可以继续打击犯罪,但是我们都认为状态已过巅峰。于是,目前只是偶尔提供咨商,让年轻人去做那些吃力活。是不是呀,戴许?”
“甚至还帮你做过一些工作,渥克,私底下。”戴许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我还是能够教这些年轻人该怎么做事。”
“但是不常。”雪莉说,“我们已经赢得退休的资格。”
“你们不会怀念过去的时光吗?”我问。
“有时候。”雪莉微带伤感地道,“我们打过一场漂亮的仗,真的,在美国境内追逐阴谋破坏者与间谍……那年头的坏蛋真是多彩多姿。他们注重风格。来尔权力帮、纳粹骷髅帮……”
“还有吴奋。”戴许道,“把他关起来十几次,他总是有办法逃脱。我们真不应该让他在四一年时喝下龙血的。”
“喔,别说了,亲爱的。”雪莉说,“他时日无多了。而且就中国人看来,他也不算太坏。”
“一切都与时间裂缝把我们丢回七○年代之前不同。”戴许说,“可怕的地方,当时和现在。于是我们卷起衣袖,开始上工。有好多工作要做。”
“向来不太喜欢七○年代。”雪莉说,“非常愤世嫉俗的年代。尽管八○年代更糟……我很高兴能够退休。不过我们还是待在这一行训练接班人。命运小姐刚入行时,我曾与她携手合作,你知道。她做得很不错。”
“找我们有什么事,渥克?”戴许问,“你没事绝对不会来找我们。”
“我在调查汤米失踪案。”我谨慎说道,“和他哥赖瑞合作,不是渥克。目前看来,你们的长子哈德利也在调查此事。我希望你们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事。”
戴许和雪莉对看一眼,两人突然间老态毕露。戴许双手交握,靠在面前的桌上,雪莉则把手覆在他的手上。
“我并不认同哈德利如今这个样子。”戴许终于说道,“现实探长,看在老天的分上……我们当初不该丢下他,让他一个人度过这么多年。当然那不是我们的错,但……”
“他交了坏朋友。”雪莉看着渥克说道,“他消失的时候,我们才回来一年左右。他回来之后……我们就不再交谈,避不见面。他三不五时会写信给我们,但是写信和见面毕竟不同。”
“他是我们的长子。”戴许说,“他对我们而言意义重大。我们对他期望很深……”
“接着,赖瑞和汤米出生了。”雪莉说,“两个都是好孩子,和他们大哥不一样。我们对他们同样怀抱期望……但是,赖瑞死在自己伙伴手上,而我们又在莉莉丝大战里失去了汤米。”
“从来就不喜欢赖瑞的那个伙伴。”戴许说,“玛姬·庞尼费斯……自命不凡的小杂碎。就因为她来自巫毒世家……”
“一直不懂他看上她哪一点。”雪莉说。
戴许突然咧嘴而笑。“我倒是可以猜猜,她的阳台可以表演莎士比亚……”
“喔,闭嘴,你这个老色鬼。”雪莉说。他们相视一笑。
“死而复生后,赖瑞就跟从前大不相同了。”雪莉说,“我们尽力想要照顾他,但他刻意疏远我们,仿佛我们会介意他是死人一样。他怎会这样想?他是我们的儿子。”
“我曾经见过比活死人还要糟糕很多的情况。”戴许点头说道,“糟糕很多。”
“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和钱寻找汤米,”雪莉说,“在大战结束后。但是当时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废墟……而且很多人都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任何消息。戴许精疲力竭,在街上来回奔走,找寻任何蛛丝马迹……直到我终于强迫他停止。我们有考虑过雇用你,泰勒先生,不过我们听说你已经施展过天赋找他,但却没有结果,所以再找你又有什么意义呢?于是我们接受事实,可怜的汤米已死,成为这场战争里的另一名牺牲者。”
“赖瑞一直没有放弃找他弟弟。”戴许说,“那孩子向来都固执得像头骡子。”
“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雪莉说。
“好孩子。”戴许说。
他们紧靠在一起,握着双手,低下头去。
“我们并不擅长与孩子相处。”雪莉说,“赖瑞死了,汤米失踪,而哈德利……只有上帝知道哈德利变成什么了。三个儿子,没有孙子,现在看来应该也没机会了。我们这一辈子当真就算是白活了吗?我们拯救过世界,至少三次;总统颁发奖章给我们,私下颁。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为了临老看着孩子们一个一个地离开我们。我们做了这么多事,难道不能拥有一点回报吗?”
“我们不是为了奖赏而做的。”戴许说,轻捏她的手,“我们这么做是因为非做不可。”
“职责与义务。”渥克点头说道,“唯一重要的事物。”
“喔,滚吧,渥克。”雪莉说。
我听得很想鼓掌。
离开伦狄尼姆俱乐部后,渥克跟我去了一趟非自然交易上城委员会。那是一座位于夜城商业区的华丽建筑,非常严肃、非常高贵、非常商业;你可以在高雅的大厅里闻到钞票味。渥克带我进出许多办公室,没有一间在乎开销,铺张浪费的豪华家具都是标准配备。他故意向一大堆有权有势的人介绍我,所有人都假装很高兴和我见面。在他们想来,既然跟渥克一起,我一定是个值得认识的重要人士。他们提供浓烈的雪莉酒,不过我没接受;他们专心听着我每一句随口说说的评语,好像我的话里包含了世界级的大秘密。我微笑点头,避开所有我跟渥克在一起做什么的刺探性问题。让他们去揣测担心。
没过多久,我就了解渥克介绍这些上流人士给我认识的用意。这些就是提供渥克机密商业情报的家伙,从内部泄露的。比如说谁在往上爬,谁在往下掉,谁能用劝的,谁得用勒索……所有能让渥克掌握一切,并在必要时提出纠正的信息。不只一名上流生意人将我拉到一旁,低声告知渥克是怎么让这个家伙和那个家伙垮台,甚至导致他们消失的……因为他们将个人利益摆在夜城之前。
只要有渥克在,没有人能够威胁夜城的现状,不管他们自认为多么有权有势。
接下来是诸神之街。渥克的携带式时间裂缝已经在超时工作了,将我们在不同地点间甩来甩去。渥克和我招摇过市,并肩而行,一大堆神灵、力量强大的家伙,以及来自其他空间的神祇决定退回他们各式各样的教堂,锁上大门,躲在圣坛底下直到我们离开。其他神灵及其信徒则故意跑到街上,让人看到他们与渥克和我友善地交谈,好教大家知道他们与我们关系良好,而且完全不惧怕我们。渥克一如往常地以礼相待,甚至允许其中几名神祇为他祈福。
“这种情况不会让你觉得高人一等吗?”我在远离我们的仰慕者后问道。
“就某方面看来,感觉确实不差。”渥克说,“这是这个工作的好处之一,但那并不真实。这里没有任何神祇真正喜欢我,甚至尊敬我。他们只看到我的地位,以及随之而来的权力。只要你坐上我的位置,他们立刻就会向你低头。”
“曾经有段时间,人们会对我这么做。”我说,“当时有些人将我视为未来之王。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那种感觉。他们并不是在跟我说话,只是在跟他们以为我将成为的人说话。”
“你让人们尊敬你。”渥克说,“你做了很多事来建立名声,而与许多夜城里的人物不同的是,你真的曾经做过大部分传说中你做过的事。”
“名声可以赶跑苍蝇。”我说,“但我建立名声是为了自保,而不是为了满足自我。”
“同时也是个顺手的工具,能让人们照你的话去做。”
“是呀,”我说,“但是……”
接着,我住嘴了,因为我不知道这句话要怎么接。渥克只是微笑。于是我们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进了一阵子。
“正常情况下,我接下来会带你前往流亡者俱乐部。”渥克说,“向你介绍来自其他世界与其他空间的流亡皇族,他们透过时间裂缝、空间门,或是其他不幸的意外而来到夜城。所有消失的国王与王后、皇帝与神祇……让你知道皇族都是麻烦人物,就像所有人一样。尽管如此,找个国王或王后来向你鞠躬,还是会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然而,不幸的是,打从我决定杀鸡儆猴之后,那些流亡者就看我不太顺眼。你记得那件事吧,约翰。”
我点头。我记得他们的头颅被插在伦狄尼姆俱乐部外的栅栏上。海伦娜女王,某个未来地球的黑夜女王;黑道大哥上城塔菲·路易斯,杂碎中的杂碎;还有来自某个未来太空舰队的伟大领导者康德将军,他在追寻正义的道路上结交了几个不幸的盟友。渥克在面对胆敢挑战他权威的人时绝不手软。
他是不是想要暗示我什么?如果拒绝他,他是不是已经帮我的头颅准备好了一根栏杆?
这就是渥克最可怕的地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令我意外的是,我们的下一站竟然是老鼠后街;流浪汉跑去找厨余填饱肚子,或是躺下来休息的地方。老鼠后街涵盖了一座宽敞的石板广场,以及几条延伸出去的巷道,位于几间夜城最顶级、最高档的餐厅后方。从前门进去用餐的高级客户视线外存在着一小群自先前的人生坠落,从此找不到路爬回去的人们。流浪汉、乞丐、迷途羔羊,以及衣衫破烂、心灵受创、身受诅咒等等的人们;住在纸箱堆、依墙搭起的遮蔽物、塑胶桌巾,或是一堆衣物、毯子底下,他们是被我们习以为常的世界排挤的难民。
我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最近,老鼠后街变成比较粗暴、危险的地方,因为他们失去了他们的圣徒兼守护天使——吗啡修女。剃刀艾迪依然有半数时间在此露宿,吓阻外来的秃鹰。另外,贾桂琳·海德也还待在这里。她突然自黑影中窜出,阻挡我们的去路,身上裹着一件曾是昂贵外套的肮脏碎布。渥克和我停下脚步,向她的领土表示敬意。所有人都听过贾桂琳的故事。这条阴森肮脏的身影曾经是个前途大好的上流社会女子,直到她犯了个错,跑去调配她祖父所遗留下来的配方。如今她沦为夜城中一段令人感伤的爱情故事;贾桂琳爱上了自己化身的变身巨人海德,他也爱上了她,但是他们只能在转变形体的瞬间短暂相会。
她向渥克和我嘶吼,身体突然爆出许多胀大的肌肉。海德站在我们面前摇晃低吼,巨大的手掌紧握成拳,渴望撕裂血肉、打碎骨头、畅饮骨髓。他耸立在我们面前,凶狠的脸上浮现他对全人类的痛恨。贾桂琳·海德:两个灵魂,一具躯体,同时身处一地,却又相隔两地。
“别紧张。”渥克说,“放轻松,别紧张,这样才对。你不想伤害我们,海德。我是渥克。你记得渥克。”
要是其他人对海德上演这出冷静下来讲道理的戏码,只怕早就沦为不幸的牺牲品了。但是渥克透过一种冷静慰藉的方式施展了声音的力量,而非往常那种直截了当的命令。海德的大头缓缓前后摇晃,深陷的眼珠在突起的眼脊下迷惘地眨了眨,接着突然转身消失,回归黑暗之中。
“我不知道你的声音可以这样用。”我说。
“你不知道很多事,约翰。”渥克开心地道,“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写本书。”
他神态自若地走过受潮的纸箱,以及一堆堆毛毯,小心翼翼地踏过或是绕过石板广场上到处都是的脏东西。他指名道姓地与许多流浪汉打招呼,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遮蔽物与藏身处,不安地蹲伏在他面前,像是一群猜忌的野狗。大多数流浪汉都不愿意接近渥克,但是有些人公然讨好他,乞讨食物,以及零钱,或是一句慰藉的言语——任何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没遭到真实世界彻底遗忘的象征。渥克轻声细语,任由他们抓着他的手闻,没过多久,他们就对渥克失去兴趣,退回他们自己的小世界。渥克朝着四周轻松微笑,看着这个人们在踏入坟墓之前所能跌落的最后一个谷底。
“这位从前叫作彼得·潘德拉克。”渥克说着,比向挤在长满霉菌的纸箱后方,一条裹成一团的身影。“你曾经帮我做事,是不是,彼得?直到我发现你监守自盗为止。”
“很久以前的事了,亨利。”纸箱末端的阴影中传出鬼魅般的冰冷声音,“我已经改头换面了。你应该带我回去,我还是可以做好我的工作。”
“我可不只发现你监守自盗而已,是吧,彼得?你真的是个坏孩子。这样吧,张大眼睛,持续回报,到时候我会考虑考虑。”
一名非常削瘦的男子,全身脏兮兮的,穿着一套残破不堪的未来压力装,躲在非常简陋的遮蔽物下御寒。他紧紧抓住酒瓶,将之抱在胸口,阴沉地瞪着渥克。
“这位是著名的喷射王牌布蓝尼根,”渥克说,“来自平行时间轴的空战英雄。他驾驶着自己设计的超音速喷射机在天空中打击犯罪。后来他穿越一道时间裂缝,沦落至此。你以前也帮我做过事,对不对,王牌?在夜空中猎杀飞龙,直到你染上酒瘾,喷射机坠落闹区,害死了一百二十七个人。你几乎毫发无伤,但是在那次事件过后,我就不能让你继续飞行了。”
“我从前滴酒不沾,”王牌说,“直到遇见你。”
渥克想让我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个浑身发抖的家伙;他正试图单靠一条薄毯子抵挡湿冷的天气。他看起来有一百岁了,脸色白到像是漂白过的骨头,五官深埋在皱纹底下。他偏过头去,不愿意被人看见。渥克打量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可怜的家伙,从前叫作翻跟斗史密斯,绅士冒险家。”他终于说道,“帮哈德利做事,然后帮我,专门负责私下处理那些重要、必要但又十分令人不快的状况,就像你一样,是个可牺牲的角色,约翰。翻跟斗当时可是个大人物,名声极为响亮。但是接着他试图拉我下台,于是我让他一蹶不振。我有很多敌人都沦落至此,这样比杀死他们更加令我满足。”
“你在警告我?”我问,“还是威胁我?”
“你认为呢,约翰?”渥克说。
不管走到什么地方,人们都会注意到渥克。他们会微笑鞠躬、怒目而视,或是偏过头去……但是绝对没人对他视而不见。渥克就是老大,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以及他是做什么的。不过,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你看穿那些微笑与亲切招呼后,会发现没有一个人真的高兴见到渥克。不少人装得非常出色,出色到或许只有像我这种经验老到的人才能看出他们的虚情假意;但是我看得出来,我也很肯定渥克看得出来。我不禁怀疑渥克还有没有任何真正的朋友,还是他将朋友视为会被其他人利用的弱点。他让妻儿住在夜城外,过着和他截然不同的生活。
不过,我知道他从前有朋友,好朋友。三个好友亲密得像兄弟;这三个年轻人打定主意要将世界变成更美好的地方。亨利,后来变成渥克。马克,后来成为收藏家,还有我父亲查尔斯。
我对渥克说出我的想法,但他只是耸了耸肩。
“我没时间兼顾家庭,更别说是朋友了。工作就是一切:我的生命、我的妻子、我的情妇……而且它索求无度。职责与义务的重点就在于它们就像《老人与海》,一旦拿起来看就没办法放下。永远不能。你肩负它们的重担,直到不支倒地,而你最多只能期望有人愿意接下你的包袱。一开始,我以为我知道自己接下了什么工作,但是我错了,你不可能知道、不可能了解这个工作有多庞大,直到你将所有压力统统扛在肩膀上。你以为我想要这种生活吗,约翰?我会选择这种生活吗?我并没有掌控夜城,而是夜城掌控了我。”
“你这样讲对于要我接班没有多大帮助。”我说,“哈德利呢?在你之前是他在掌权,他适应得如何?”
“这样讲或许有争议,但是他根本没有适应。”渥克说,“他抛下一切,逃去深层学院,如今变成了现实探长。天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个工作没人退休,约翰,我们会发疯、被杀,或是暴毙。但是……这是唯一值得去做的工作,世界上没有类似的工作了。”
此刻,我们走在上城区的街道上,最高级同时也是最低级的人物都前来此地饮酒作乐,看其他人、让其他人看。渥克从容地走在名人与强者之间,一一向人打招呼,并在他们出现过度熟稔的举止时提醒他们不要逾矩。他只要低声说出需求,人们就会立刻奉命行事。不管赢得多少声望,我从来不会让人这样对我。
“看到了吗,约翰?”渥克终于道,“我的工作并非惩罚罪人或是打击邪恶,甚至不是拯救好人、维护正义,只是在维持现状,在压力升高时出手处理,挑拨不同的派系斗争、鼓励某人去教训别人。我压着锅盖,维持稳定的平衡,好让生意的转轮可以顺畅运作,所有进入夜城之人都可以取得他们自以为想要的事物。夜城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需求,容纳世界上所有的黑暗元素;而我的工作就是要防止这些元素流落到毫无戒备的正常世界去。”
“如果我能决定的话,我会用核弹炸毁这场变态的怪胎秀,将一切做个了结。但是,既然当权的人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只好行走于黑夜中,尽可能将怪胎关在笼子里。”
我停步,渥克跟我一起停步。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够了,够了,渥克。我已经听够了,也已经看够了。”
他轻轻一笑。“你根本什么都还没看到。夜城比你认知的庞大,比你想象的庞大,我的职责与义务也一样。我绝不能将我的工作随便交接给任何人。”
“我要说多少次,渥克?我不想要你的工作!我不想要、不需要,就算接下了也做不好。让新当权者挑选你的接班人吧。”
“你相信他们?”
“多过相信你。”我说。
他再度微笑。“非常好,约翰,你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到此为止了。我手上还有案子,记得吗?你有汤米·亚布黎安的线索。告诉我。”
“好吧。”渥克说,“是马克。收藏家终于失控了,从收藏物品进化到收藏活人的程度了。有名的人、重要的人,或是有趣的人,这下他们都成了他的收藏品。找出他现在的巢穴,不管在哪里,你就会找到汤米·亚布黎安,还有其他失踪人口。但是要小心,约翰,我已不太能确定马克的心理状态了。祝好运,晚点再来找你。”
他离开了,不带丝毫疲态与烦恼,以一种愉快又有尊严的方式,摇晃着他卷起的雨伞。我看着他离开,思索着他刚刚所说的一切,以及没说的一切。首先,最明显的部分,他不知道收藏家最近藏身何处,不然他会告诉我。这倒……不太寻常,收藏家能把自己和大量收藏品埋在什么连渥克的人马都找不到的地方?其次,渥克为什么认为有必要跟我讨价还价,拿他的秘密情报要求我跟他在夜城里走一遭?好吧,这家伙快死了,时日无多,但是我从未见过渥克为了取得优势以外的理由与人交易。
但是那个等会儿再说。我接了个案子,做过承诺,必须找出收藏家。想到汤米像只蝴蝶标本般被人钉在大张陈列卡上,我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莉莉丝大战期间,渥克、收藏家,还有我父亲曾经并肩作战。当时收藏家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疯得没有那么明显。后来又出了什么事把他逼到完全疯狂?渥克又为什么会在忍受朋友的恶劣行径这么多年之后,要我去对付收藏家?除非……此事会不会与收藏家最近得手的新型时光机有关?能把他的意识投射到其他人心里的那台机器……这种装置可以成为逃生利器,不管收藏家做了什么,都不会被捕或是受罚……渥克不能允许这种事情。
或许,他要我去除掉收藏家,一来是因为非除不可,二来也是因为他无法亲自动手。他没办法亲手杀害自己唯一剩下的朋友。
跟渥克混就是有这点麻烦,你的思考模式都会受他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