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船祭(二) 第一节

自十郎太出娘胎以来,从没捱过如此难捱的时光。这是一段既漫长又痛苦的时光。

十郎太紧盯着那人的背影。除了盯着他,此时的十郎太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在这世上十郎太最怕遇上的人佐佐疾风之介那家伙居然就站在那里。

就在此时此地,那讨厌的家伙居然就出现了。更糟的是,他居然还站着!

十郎太告诉自己,先得要镇静下来。他极端激动地想着,镇静下来之后该怎么做。镇静下来之后……之后该怎么办!他又从头问自己。但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总而言之,在加乃尚未发现之前,离那家伙愈远愈好就是了。

头晕脑胀中,十郎太总算想到了这一点。然而想到了这点,却更让他绝望了。因为他的前后左右全挤满了小船。要想把船划开,简直是不大可能。

而挤成一团的无数只小船上却仍是一片嘈杂声,无视于十郎太心中的痛苦。神龛船队也渐渐地驶进这些看热闹的小船,眼看着就要靠上唐崎一棵松的岸边了。

就在这时候,挤在十郎太和疾风之介之间的几条船当中的一条突然开始滑出去。接着,它四周的船也受了余波震荡,跟着移动了位置。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对十郎太而言十分不利。因为疾风之介的船正迅速地朝自己的船靠过来。

可能的话,十郎太想带着加乃逃离这儿。这时,十郎太又是一阵哆嗦,额上也渗出汗来。

所有的船全在这时开始缓缓地滑动,船头船尾互相撞在一块儿,就像无数推来挤去的冰块一样。

而疾风之介的船又向这儿靠了过来,十郎太觉得自己真是时运不济到了极点了。跟着,他又在心中咒骂疾风船上的船夫实在太蠢了,怎地这般开船法。

最后,最教人绝望的事终于发生了。十郎太看到疾风之介的船正穿过船阵,如入无人之境似的一路直往这边开过来。十郎太不由得站起身来。能够的话,他还真想跑哩!

就在这一刹那,两条船的船身并在一块了。十郎太眼睁睁地看着坐在靠近船头的疾风之介竟随着船身挪到他和加乃中间的位置了。

十郎太不停地打着颤。在一阵昏乱中,他俯身用双手将疾风之介的船推开。为了让这可怕的东西远离自己,他使尽全力,将它往另一头推去。不巧,就在这时,“嗄!”地一声,十郎太清楚地听见了加乃的叫声。紧接着,加乃又叫道:“疾风!”

十郎太已经昏了头了。他没有时间转身去看疾风之介或是加乃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将他的两只手搭在疾风之介的船身上,两只脚则仍立在自己的船上,然后把全身的力气全贯注到两手两脚上来了。而后,两条船大大地晃荡了起来,船身随即分了开来。

十郎太的身体便成了两条船之间的桥了。好一会儿,他仍撑着四肢,和水面保持水平,然而最后,在一阵水声飞沫中,他还是掉进水里去了。

但他的手却仍旧搭在疾风之介的船上。

这时,有人抓着十郎太的脖子,将他拉上船来。十郎太于是一身湿淋淋地爬上疾风之介的船。他不断地打着哆嗦,溅得四处都是水花。

“疾……疾风!”十郎太叫道。跟着,他又回过头去看自己方才才跳开了的船。

船正在动。无论是哪一条船都不得不跟着整个船阵滑动。这两条原先并在一块儿的船,在不知不觉中已被隔了开来,加乃的船一直朝着另一头驶去。

“疾风!”

桨声、人声混杂中,只听到加乃那细细的声音叫了一次。一听到这,十郎太警觉到自己的任务尚未达成。

“疾……疾风!我有话跟你说!”十郎太突地对疾风之介摆出武打架式。但旋即被推开了。

“笨蛋!冷静点!”

头上传来疾风之介的吼声。

“我……我很冷静,你……你听我说!”

十郎太又对疾风之介摆出架式。

“你会湿掉!放开我!”

自己还滴着水的前襟被疾风之介那强有力的两只手腕抓着!十郎太又偷空瞄了一眼加乃的船。但已经分不出哪一条船才是她的船了。

这时候,每条船都响着性急的桨声,以全速在水面上划行。因为大伙儿都要尽速赶到神龛船那儿去。对十郎太来说,算是暂时解除警报了。

“加乃也来了是吗?”

听到了疾风之介的声音,十郎太这才稍稍镇定了些,跟着他抬起头来。

“是的。你还是看到了!”十郎太说道。而后,当他蓦地发现疾风之介的眼睛不同于他那沉稳的声音,直盯着自己一动不动时,他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

“等……等等!”说罢,他本能地往后退。“我有话跟你说。你听了就知道。”他急急地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疾风之介仍盯着他说道。

“知道什么?”

“一切……”

这时,疾风之介才将视线从十郎太的脸上移开。刹那间,十郎太察觉到疾风之介竟意外地误解了整件事情。一时之间,他倒还无法判断这对自己究竟是利是弊。

“喂!船老大!我们随便找个地方泊岸吧!”

听到疾风之介这么说,十郎太也无可奈何!只好随他去了。

“这位武士!恐怕暂时还是得在船上待一阵子哩!”

船夫一面说着,手上还一面划着桨。因为只要一停手,就会立刻和跟在后头的船撞个正着。

不知不觉地,水面上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暮色中,看得见唐崎岸边正燃着点点篝火。而人潮的嘈杂、以及从神龛船队中传出的叫声则时断时续、忽大忽小地,彷佛海啸一般地从水面上传来。

唉!船到桥头自然直罢!

十郎太打定主意和他耗下去了。他拧了拧袖子,再拧了拧下摆。在船祭的嘈杂声中唯一带着热闹气氛的乐声,听在十郎太耳里竟显得如此悲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