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露丝 伦敦,现在
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是时间离得很近的过去,但当你猛然间回想,又觉得好像离你很远。但也很奇怪,一段过去会在某个契机下,冷不丁跳出来给你重重的一拳。一个东西、一句话,都可能是这个契机。
过去不是单独存在的,它无处不在,游离在我们现在的生活中。有时候是1590年,有时候是1920年,时间尽管隔了那么远,但它们都是相关的。过去存在于现在,记忆翻滚涌动不停息,提醒你物是人非。路标、公园的椅子、一首歌、一个名字、一张脸、一本书,都会让你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有时甚至是一棵树、一抹清晨的微光,都会让你恍惚间想起过去的一些日子,猝不及防地把你拉进回忆里。你防不胜防,因为你不可能避开树,避开阳光,你无处可逃。
“你还好吗?”卡米拉问我,她的手放在那本书上,语气显得对我很关心。
“对,老毛病了,我总是头痛。”
“你去看过医生吗?”
“没,打算去了。”其实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去看医生的。
我看着她。她是那种让人不自觉去信任、说出心里话的人,真是危险的气质。
“可能你需要多睡觉多休息。”她说。
我好奇她的意思,她也看出我的不解,于是补充道:“我看到你凌晨3点的时候给我的Facebook点赞了。上班日,你可能是没休息好吧。”
“哦,好的。”
她的笑容里有一点好奇:“你经常这么做吗?深夜的时候看女生的Facebook。”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呃,只是,我只是碰巧刷到了点进去的。”
“我跟你开玩笑的,汤姆,你需要放松一点。”
假如她知道我身上背负着什么,可能就不会这么说了。四百年的时光,让我艰难跋涉。“我很抱歉,我这么严肃古板。”
“没事啦,生活有时就是需要这样啊。”她表现得有点理解我了。
“我只是在人群中会觉得很尴尬。”
“我懂了,他人即地狱。(法)”
“是萨特说的吗?”
“对,是他说的。”
我努力微笑,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脑海里全是她的脸,这张之前让我担忧抗拒的脸,此刻给我很多安慰。所以我突然想问她些什么,我问了她一个我过去很多年问过很多人的问题:“你认识一个叫玛丽恩的女孩吗?”
她皱眉,好像不懂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法国人还是英国人?”
“英国人,”我答道,“也可能是法国人。”
她回想:“我上学的时候有个朋友叫玛丽恩,玛丽恩·瑞,她教了我不少关于生理期的事情。我的爸爸妈妈太古板了,没跟我说过这些,所以当我身上流血的时候,我一度很困扰。”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压低声音,屋子里还有其他人。斯蒂芬妮依然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看着我们。艾沙姆在两个位子旁边玩手机。我就喜欢她这种坦坦荡荡毫不害羞的态度。
我知道我跟她打个哈哈,这个问题也就这么过去了,我也知道这里这么多人,我应该,也只能闲聊一些没营养的话题。但此刻,我什么都不想管了。
“还认识别的玛丽恩吗?”
“不认识了,抱歉。”
“没事,是我不好意思才对,一直很想跟你说抱歉。”
她微笑地看着我,好像从我的目光里能看出些什么。我觉得,她好像又在想她在哪里见过我。
“人生一直是个谜,”她说,“只不过有些人比其他人的谜团更大一些。”
一时寂静,我努力冲她露出一个笑容,然后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