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成功的日子——一个冬天的白日梦 第六节
我认为,不,我明白,凭借想象:有多少事情会和这个日子息息相关呢,唯独和这个日子。而现在,在我的生命中,在你的生命中,在我们俩的时代,就存在着它的时刻。(“We lost our momentum”,一个棒球队队长这么说,这支球队差点就赢了他们的比赛。)这个日子在我的掌控之中,就我的时间而言。如果我不是现在对这个日子进行尝试的话,那么我就永远地错失了它的可能,毕竟我这样认识到,越来越频繁地,怀着越来越大的怒气,针对我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所度过的那些日子有越来越多的瞬间要告诉我什么,可我却越来越少地去捕捉它们,特别是珍惜它们。我不得不再次重申,我对自己感到愤慨,因为我没有能力抓住地平线上会让我抬头远望和心灵平静的光芒(进入平静,致信人保罗这样写道);因为写字台上杜鹃花的蓝色,开始阅读时还是中景,而翻过几页后已经成为辨不清位置的一个模糊的点;也是因为黎明破晓时,在花园灌木丛里,乌鸫那寂静的身影刚刚还是“那汪洋大海上这个日子之后夜晚小岛的轮廓”,可在钟摆滴答的瞬间就再也什么都不是了——没有意义,被遗忘了,被背叛了。是的,事情就是这样: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一个个瞬间越使我感到自己富有,就越强劲地冲着天空叫喊——,我看到自己是一个背叛我这个日子的人,日复一日。忘记日子,忘记世界。我一再重新打算要忠实于这个日子,依靠帮助,借助那些瞬间之力——“珍爱”,占有,这就是你用于“现在”的词语——,因为我想要抓住它们,思考它们,保存它们,而且天天如此。当我还没有避开它们时,就已经将它们完全忘记了,如同是要惩罚我否认它们,而这种否认无非就存在于我对它们的回避之中。这个日子意味深长的时刻越多,那么对我产生作用的时刻就越来越少,是的,就是这样的表述。今天一大早在狭路上听到那些孩子声音的时刻:它什么作用也没有产生,它在下午此刻,在带来降雪的云团涌向大陆时也没有什么效应——于是我觉得,那冬天的森林让它们“变年轻”了……难道这样说我要试论这个成功的日子的时机不就逝去了吗?我错过了那个时刻吗?我或许倒“应该早点起身”吗?这也许符合这样一个日子的思想,与其说是试论,倒不如说是赞美诗形式,一种也许事先徒劳的祈求?日子,对我产生些许作用吧,越多越好,穷尽你的所有。让我听到那柳叶长矛在穿过空气后落下时的嗒嗒声;让我看着那个左撇子窗口官员吧,他埋头在自己的书里,又一次让我等车票;让我领略门把手上的阳光吧——让我有所作为吧。我成了自己的敌人,毁灭了我这个日子的光芒;毁灭了我的爱情;毁灭了我这本书。这期间,我的一个个时刻越发经常地听起来像一个个纯粹的元音——“元音”:还有另外一个词语用于这样一个瞬间——,我就为之越发稀少地找到那个相应的辅音,因为在我看来,有了它,那些元音才会使这个日子生机勃勃地继续下去。那条沙子路尽头好像通向那个无名的池塘:啊!立刻就慢慢消失了,好像从未有过。神圣的东西,或者你,那个“比我强”的东西,它昔日是“通过那些预言家”说的,然后是“通过子子孙孙”,你在当下不是也完全通过这个日子说吗?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把这种如此通过这个日子所说的东西抓住、领会、继续传下去呢?我相信这样要依靠想象,我知道随着每个时刻都要重新开始说。“它现在存在,它曾经存在,它将来依然存在”:为什么就不能像当年谈论“上帝”一样来谈论我今天的日子呢?
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试论这同一日子的编年史——,那一粒粒小露珠落在乌鸦羽毛上。和往常一样,有个老妇人站在售报亭里,说着心里话,尽管和昨天不是一个人,并且早已买好了报纸。花园里那个梯子有七根横木,它是应当走出自身的完美化身。郊区那些载重汽车上的沙子显示出圣日耳曼德佩区门面的颜色。一个年轻女读者的下巴碰到了脖子。一个铁皮桶拥有了自己的形式。一个邮筒变成了黄色。那个市场里的女人把自己的账单写到手心上。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一个烟头在排水口里滚动着,同样,一只杯子在树墩上冒着热气,在昏暗的教堂里,一排椅子被阳光照得通亮。咖啡馆里那几个男人,甚至连那个爱吵闹的孩子,都沉默了好一阵子,那个外地人也和他们一起沉默了。在我的工作中变得敏锐的听觉同时也敞开了我对周围的嘈杂声的心扉。你的一只眼睛比另一只小,那只乌鸫跳过丛林灌木,而我在最下面的树枝向上弹起时则想到了“上升气流”这个词语。最后甚至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一种习惯将会停止,一种想法将会消失,我将会感到吃惊,因他,因你,因我自己。并且除了“同在”还会有第二个主导词占上风,就是“和”。在房子里,我将会发现一个直到此刻被忽视的、“人们可以居住!”的角落。在拐进一条巷子里时,“我在哪里呢?我还从未来过这里!”将会成为闻所未闻的时刻,同样,面对矮树篱里那半明半暗的中间部分,将会出现“新世界!”开拓者的感觉,在一小段超越了那习以为常的东西的路途上,回首望去,将会发出“我从未见过它!”的呼叫。你的平静同时将会是一种惊讶,如同有时候发生在小孩身上一样。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我将会完全充当它的媒介,和这个日子朴朴实实地共同走去,我将会被太阳照耀,被风吹拂,被雨淋湿,我的动词将会是“听任自便”。你的内心同样将会变得多姿多彩,犹如在这个日子进程中的外部世界一样,而奥德赛的修饰词,也就是那个“四处漫游的人”,你将会在这个日子最后把自己翻译成那个“多层面的人”,这样的多层面将会在你的内心里舞动。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这个主人公也许会“嘲笑”他的不幸(或者至少在第三次发生不幸时开始笑起来)。他也许会处于那些形式的包围中——哪怕只是落在地上各种各样的树叶也罢。他的我-这个日子也许会敞开为世界-这个日子。每个地方也许会获得了它的瞬间,他也许对此可以说:“事情就是这样。”他也许会和他的死亡达成了默契。(“死亡从未破坏过这个日子的兴致。”)他对所有东西的修饰词也许会是一个永久的“面对”,面对你自己,面对一朵玫瑰,面对沥青路,而物质,或者“物质性”?也许会向他呼喊着创世,没完没了。他也许会欣然为之,也许会开心地什么也不做,而在这期间,也许背上的重负会给予他温暖。一瞬间,“投去一个目光”,说出一个词语的工夫,他也许会突然变成了你。在这个日子最后,你也许会呼唤着一本书——远远超过了一本编年史:《成功日子的童话》。到了最后的尽头,也许还会出现那伟大的遗忘,也就是这个日子必须成功……
你曾经历过一个成功的日子吗?
每个我认识的人都经历过一个,通常甚至经历很多。对一些人来说,只要这个日子不是太长就满足了。而另一些人则会说:“站在桥上,天空在我头顶上。早上和孩子们一起笑,观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观察能带来幸福。”对第三种人而言,那条他刚刚穿过的郊区马路就意味着这样一个“成功的日子”,因为他的行走伴随着外面钳工车间那巨大的钥匙上挂着的雨滴,伴随着一家院里那根竹子的愤怒,伴随着一家厨房窗台外面三个装着橘子、葡萄以及削了皮的土豆的盘子,伴随着那个又停在司机房前的出租车。对于那个“渴望”这个词时刻不离口的神甫来说,在他听到一个友善的声音的时刻,日子就被看作是成功的。而他自己不也总是不由自主地向往那样一个时刻吗?在这个时刻里,只有一只鸟儿围着树打转,一个白色的球卧在灌木丛里,那些学生坐在站台上沐浴着阳光:“此时此刻,这就是一整天了”。当他晚上将这个逝去的日子呼唤到记忆中时——是的,这是一种呼唤——,通常仅仅一个瞬间那些东西或者地点就会作为相应的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就是这样的日子,那个男人推着童车在树叶堆里蜿蜒前行”,“就是这样的日子,那个园艺工人的钞票夹杂着草茎和树叶”,“这是那个咖啡馆空荡荡的日子,里面的灯光随着冰箱的轰隆声跳闪着……”那么为什么不满足于这个成功的唯一时刻呢?为什么就不能断然地将这个时刻宣布为这个日子呢?
翁加雷蒂“我照亮自己/用那个无法比拟的东西”诗句的题目叫“早晨”:这两行诗也可能描写的是“下午”吧?完成的瞬间或者完成的时刻真的足以让你在最后会忽略那个永恒的问题,即你这个日子是否又一次失败了?试论这个成功的日子是不可能的——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满足于试论“这个不算完全不成功的日子”呢?难道有你成功的日子吗——难道那幻想,无论他在其中多么富有和神奇地驰骋,不是都有那种如同面对一个陌生星球的恐惧相伴吗?在你看来,通常你那失败的日子对你来说就是地球这个星球的一个部分,作为一种方式,是一种或许令人可恨的家园。这样说来,仿佛这里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成功的;即使有的话,在优雅中?在仁慈中?在优雅和仁慈中?毕竟会有的——这样的成功如今恐怕造就的不是某些不该得到的东西,受之有愧的东西,也许彻底建立在牺牲他人为代价的基础上?为什么我在试论“成功的日子”时,此时此刻却想起了濒临死亡的祖父呢?他在弥留的日子里只是一个劲地用手指在房间墙上抠来抠去,一个时刻接着一个时刻,越抠越深?一种个别的成功,在持续和共同的失败和遗失中,它算作什么呢?
并非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