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亡灵LOS OLVIDADOS 3

地牢里充斥着尿臭和电力的气味。桑奇斯未曾发觉,原来电力也有味道。那是一股甜甜的金属味,就像伤口淌出的鲜血。地牢的酸腐拌杂着那股气味,令他反胃。角落发电机嗡嗡作响,电力让天花板的小灯泡发出光亮,昏黄光芒映照着布满蜘蛛网的潮湿墙壁。桑奇斯努力维持清醒,绑缚在铁椅上的双手双脚近乎麻木,铁丝紧紧捆绑,把他的皮肤都磨破了。

“您把我太太怎么了?”

“夫人在家里好得很。您以为我们是谁啊?”

“我不知道各位是什么人。”

人声渐渐连上了一张面孔,这是桑奇斯初次见到那清澈犀利的双眼。那眼眸湛蓝如海洋,脸庞有棱有角,五官却柔和亲切。眼前此人就像午后肥皂剧的男主角,是那种富家小姐偷瞄一眼后会不断遐想的人。他的衣着品味优雅出众,衬衫袖口平整,显然是刚从洗衣店拿回来的,一对金色袖扣上可见国徽的老鹰图案。

“我们就是法律。”男子这样回应,笑容可掬,仿佛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既然这样,那就把我放了。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男子拿了一张椅子过来,在桑奇斯对面坐下,点头回应他的要求,并露出感同身受的神情。桑奇斯发现地牢里至少还有另外两人,此时正在暗处贴墙站着。

“我叫安达亚,很遗憾我们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不过,我相信您和我会变成好朋友,因为,只要是好朋友就会互相尊重,而且不会隐瞒任何事情。”

安达亚点头示意,两名手下走了过来,开始拿剪刀把桑奇斯身上的衣服剪成破碎布条。

“我会的所有本事,几乎都是同一个了不起的人教给我的——傅梅洛警官。为了纪念他,这栋建筑里还有他的纪念碑。傅梅洛是典型不被时代认同的人。桑奇斯老兄,我想您应该比任何人更能体会这样的感受,因为您也有过同样的经历,不是吗?”

桑奇斯眼睁睁看着身上衣服被剪成破布,吓得浑身发抖。他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什么……”

安达亚一手高举,仿佛要他无须再多做解释。

“这是我们朋友之间私下闲聊,桑奇斯。就像我说的,我们没有理由把秘密藏在心里。西班牙的好国民都没有不可告人之事。而您就是个好国民。问题就出在,人常常会有邪念。这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我们生活在全世界最好的国家,毋庸置疑,但有时却因此丧失了进取心。这一点您最清楚。若不是娶了老板的掌上明珠,若不是政治婚姻,若不是空降坐上总经理大位,若不是这样、不是那样……所以我就说,我了解您的心情。我也很清楚,当一个男人对自尊有所质疑,他的自我价值就火大。因为,男人只要有种,就会火大。您是个有种的男人。瞧,那个命根子就在那儿,两颗蛋长得挺好。”

“求求你!不要伤害我,不要……”

发电机操作员用镊子夹住他的睾丸时,桑奇斯说话的声音顿时淹没在嚎叫声里。

“别哭。老兄,我们的好戏还没登场。来,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桑奇斯泪流满面,赶紧抬起头来。安达亚满面笑容看着他。

“别这样,桑奇斯,我是您的朋友。这是您和我两人之间的事,没有秘密。只要帮我这个忙,我就送您回家和夫人团聚,我想她应该还在家。别哭了,老兄。他妈的,我最讨厌看一个西班牙人哭哭啼啼。在这里,只有藏着不可告人之事的人才会哭。但是我们之间没什么好隐藏的,对不对?这里没有秘密,因为我们是朋友。我知道,您把毛里西奥·巴利斯藏起来了。我了解您为何要这么做。巴利斯是个王八蛋。我有话直说,没什么好顾忌。我已经看过调查报告,知道巴利斯过去一直在胁迫您触犯法律。股票买空卖空,这方面的事我不懂。金融方面我是外行,但就连我这种毫无概念的人也看得出来,巴利斯强迫您以您的名义窃取金钱。让我明白说吧,这个人,管他是不是部长,反正就是不要脸!所以我跟您说,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我天天都会碰到这种人。但是,您也知道这国家就是这样,只要交上有头有脸的朋友,鸡犬都能升天。如果那些朋友刚好是上位者,那就更好了。但是凡事总有限度,现在到了该说够了的时候。所以,您想要私下行使正义,其实我了解,可是这样做是不对的。这种事应该交给我们来执行。这是我们的工作。此时此刻,我们只想找到巴利斯那个混账东西,让他把一切交代清楚。这么一来,您才能回家去看太太,我们才能将巴利斯绳之以法,让他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还有,这样我才能去度假,该轮到我休假了。最后,一切事过境迁,完全没事。懂我意思吧。”

桑奇斯试图开口说话,但上下两排牙齿强烈打颤,字句全都糊成一团。

“说什么?桑奇斯,不要发抖。我听不懂您在说些什么。”

“什么股票?”他的咬字总算清楚了。

安达亚叹了口气。“我很失望,桑奇斯。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朋友不会这样羞辱对方。这样下去不太好。我一直对您客客气气,因为我能了解您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别人或许无法理解,但是我可以。因为,您对付的是个目空一切的混账。所以,我决定再给您一次机会。因为我喜欢您这个人。这是我身为朋友的忠告:找出一个人的弱点,才能让他成为拔尖的人。”

“我……不知道您说的什么股票。”桑奇斯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驳。

“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装可怜!王八蛋……您让我很难办事。没看见吗?事情简单得很,我必须问出一些眉目才能走出这个地方。您可以理解的,这件事其实非常单纯。遭遇逆境的时候,识时务者为俊杰。对您来说,老兄,现在可是逆境中的逆境。别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曾经坐过这张椅子的人,都是比您强壮一百倍的壮汉,顶多也只能熬过十五分钟。您位高权重,别逼我做出那些我不想做的事。这是最后一次了:告诉我您把他藏在哪里,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今晚您就能毫发无损回家去看太太。”

“不要……不要伤害她……她身体不好。”桑奇斯哀求。

安达亚叹口气,缓缓走到他身旁,把脸凑到桑奇斯面前,两张脸仅隔数厘米。

“告诉你,混蛋……”他语气冰冷,“不说出巴利斯的下落,我就把你的两颗蛋油炸了,然后抓来你那个娇妻,用老虎钳慢慢剥下她的皮,我一定会让她知道,落得这样的下场,究竟是谁的错。”

桑奇斯闭上双眼,不断呻吟。安达亚耸耸肩,走近发电机。“你自己看着办。”

银行家又闻到那股金属味,并感受到脚下的地板微微震动。小灯泡几度忽明忽灭,接着都成了一团小火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