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跨度
休伯特送给查尔斯和艾琳一个可爱的婴儿作为圣诞礼物。这是个男婴,名字叫保罗。多年无子的查尔斯和艾琳真是喜出望外。他们围在小床边看着保罗,怎么看都看不够。孩子长得很漂亮,黑黑的头发,黑黑的眼睛。查尔斯和艾琳问休伯特孩子是从哪儿弄来的?休伯特说是从河岸那边弄来的。他的回答令查尔斯和艾琳困惑不解。他们三人喝着香甜的热酒。保罗从小床上看着他们。看到查尔斯和艾琳这样高兴,休伯特也非常快活。他们又多喝了几杯。
埃里克出世了。
休伯特和艾琳暗有私情。他们感到关键是不能让查尔斯知道。为这,他们特意买了张床,安置在查尔斯、艾琳和保罗的住处附近的另一所房子里。新床不大,但很舒适。保罗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休伯特和艾琳。他们这段婚外情持续了十二年,而且非常成功。
希尔达。
查尔斯透过自家的窗户看着希尔达一天天长大。开始,她还只是个婴儿,后来长到四岁。又过了十二年,希尔达十六岁了,跟保罗一样大。好漂亮的小姑娘!查尔斯暗暗地想。保罗和查尔斯有同感,他早就舔过希尔达漂亮的乳头了。
唐纳德·巴塞尔姆“你能告诉我吗?”
《回来吧,凯利盖里博士》(一九六四)
在第十六节里,我谈论过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以及在小说里对事件的发生顺序可能进行的重新排列问题。小说时间的另一方面就是时间跨度。它是通过比较事件真实发生所需的时间和阅读它们所需的时间来衡量的。这个因素影响到叙述的节奏,即我们所说的小说是快节奏的还是慢节奏的那种感觉。惊险小说里冲突迭起,尽管有时为了增强悬念而故意延缓揭示一些关键性的紧张场面。意识流小说对每一刻发生的事都长篇累牍地加以叙述,也不管它是多么平庸、乏味。像《米都马奇》这样的小说似乎在节奏上很接近生活,因为小说包含许多延伸了的场景,小说中的人物可以像在现实生活中那样交谈和交往。而对于小说的原文读者来说,购买这种在双月刊上分期连载一年的小说,生活和艺术在节奏上会更一致些。唐纳德·巴塞尔姆的小说一个令人困惑的特点就是他对情感关系和两性关系的描写只是一笔带过,不同于我们在小况里经常看到的那种详尽、具体的描写。
巴塞尔姆于一九八九年去世。他是美国后现代派小说的一个重要人物。后现代派小说不断地探索小说形式的极限。当然,在故事开头部分,作家用非常规方式处理的除了时间跨度外,还有因果关系、连贯性和论点上的一致性等问题。这些特征使得现实主义小说通俗流畅、容易理解。而这些却被巴塞尔姆摒弃不用或彻底打乱。上节中我们讨论的《米都马奇》中节选部分所展示的那种动机在这里找不到。巴塞尔姆暗示:人们的行为并不受理智,而是受幻想、运气和无意识的冲动的支配—简言之,生活是“荒谬的”。在本故事中,他用切合实际的、故作天真的文体来叙述古怪的、可怕的行为,而这种文体部分应归功于小学的阅读书籍和儿童“作文”(简单的陈述句,无从句,词语近距离重复和引号的省略所产生的影响)。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些珍妮特、约翰和他们的双亲之类的人物,有时似乎和他们一样愚蠢。
严格地讲,第一段是小说的一个“情节”,但作者只是简洁地加以叙述。得到一个婴儿作为圣诞礼物,而接受礼物的人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送礼物的人说孩子是从“河岸那边”弄来的,这话也只是令他们“困惑”。他们平静地喝着香甜的热酒,不再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下一段里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埃里克出世了”—我们并不知道他生于何家,或者在时间上他与保罗的到来有何关系。
第三段描述了休伯特和艾琳间的一段私情。文中有很多有关他俩的床的描述—大大多于我们所需要了解的。而对于他俩的感情,性方面的快乐,欺骗查尔斯的手段以及我们能够预料到的有关婚外情一类故事的其它细节则很少述及。我们不知道休伯特把保罗送来作礼物是在他和艾琳发生私情之前还是之后。我们可以推断,艾琳是带着孩子去和休伯特幽会的,因为“保罗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休伯特和艾琳”。然后我们得知“他们这段婚外情持续了了十二年,而且非常成功。”—我们常用此语来描述一段婚姻,而不是一段婚外情。描写一个特定时间的句子后面紧接一个概括十二年经历的句子,这样的写法也是十分令人困惑不解。
作者把希尔达这个人物介绍给我们时,全段只用了一个词—希尔达。从下文我们可以猜出她是住在查尔斯和艾琳隔壁的女孩。她从一个婴儿成长为少年,作者只用了—个浅显的句子来概括。如果说这些成年人的行为像孩子,那么这些孩子似乎过于早熟,令人不安:当查尔斯按老眼光认为希尔达是个漂亮的女孩时,保罗早已“舔过希尔达漂亮的乳头了”。在二十几行文字里,我们已经获得了别的作家足可以用来写一部小说的素材。读者要更好地了解这种写作方法,就必须熟悉更传统的、更现实主义的小说,偏差只有对照一定的规则才能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