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推理 《黑塔》
The Black Tower
●菲莉斯·桃乐赛·詹姆士/P·D·James/著
当代的谋杀之后
一九七六年,与万民长相左右了半世纪的“谋杀之后”(Queen of Murder)阿嘉莎·克莉丝蒂(Agatha Christie,1890~1976)驾崩的消息突然传来,全英国的推理小说迷一时之间如丧考妣,不知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才好。想不到,他们颇能节哀顺变,很快就找到他们心目中的继承者,这位新的谋杀之后就是《黑塔》(The Black Tower,1975)的作者,她的名字叫做詹姆士女士(P·D·James,1920-)本名很长,叫菲莉斯·桃乐赛·詹姆士·怀特(Phyllis Dorothy James White)。
詹姆士女士的作品未必与克莉丝蒂的作品有什么相像之处,至少推理小说评论家朱利安·西蒙斯(Julian Symons)就认为,在作品上詹姆士是赛儿丝(Dorothy L·Sayers)的传人,而非与克莉丝蒂相近。(詹姆士女士也不喜欢被比做克莉丝蒂,据说她曾经脱口而出说:“啊,那么糟的作家!”)
但是要成为“谋杀之后”必定要具备两个条件:第一你得必须是一位女士,第二您也得必须写得够好,好到读者们想在心目中为你立上牌位。克莉丝蒂据有后位太久了,她的第一本小说出现在一九二零年,其后五十年间创作不断,水准整齐,尽管同期也有不少女士写得一样好或甚至更好,但“谋杀之后”的印象太根深柢固了,一直要到克莉丝蒂死后才有机会让给别人,而詹姆士女士正是在这个时刻最令人期待的作家。
詹姆士女士出生那年,就是克莉丝蒂出版第一本小说《斯泰尔斯庄园谋杀案》(The Mysterious Affair at Styles,1920)的时候,她的正式教育只受到高中,一生境遇坎坷传奇。二次大战爆发时,她的医生丈夫远赴前线,她也担任了护士工作;战争结束后,回来的却是一个心理破碎、精神异常的陌生丈夫。詹姆士并未改变对丈夫的爱,也未被这不幸的遭遇击溃,她白天在医院上班,晚上修读夜课,把小孩送往寄宿学校,以最艰难困苦的方式独力支撑家庭、照顾丈夫,直到他二十年后去世为止。这段往事后来詹姆士不太愿意提起,只是淡淡地说:“可惜我的成功晚来了二十年。”言下也有不堪回首、惋惜前尘的意味。
詹姆士女士从事了多种工作,包括医院行政、法医、警政等,她最后在英国政府官拜“内政部犯罪防治署署长”(Principal of the Criminal Policy Department of the Home Office),一位十足令人欣佩的女强人。她非凡独特的经历也让她的小说获益匪浅,她的小说经常出现医院的场景,对法医、法律程序的熟悉,以及对警察工作的认同与了解,都使她的推理小说,多了一分说服力。
罕有的诗人探长
詹姆士女士的推理小说是极优雅迷人的。她原来的文学野心不在推理小说,而是想在从事严肃纯文学小说创作前,先试写一两本她认为比较“简单的”推理小说,因为推理小说有一些规则、公式可循。不料第一本书《盖住她的脸》(Cover Her Face,1962)就得到出版的机会,也得到不少好评。写完前三本公式化的推理小说之后,詹姆士女士有了全新的信心,她发现推理小说本身就有很大的艺术潜力,和纯文学小说一样有很大的创作空间;而推理小说也毋须按公式来写,其中仍有很多可以创新的地方。
从第四本小说《夜莺的尸衣》(Shroud for a Nightingale,1971)开始,詹姆士不再拘泥于传统推理小说公式,大胆地把她众多生活经验搬上小说,她的小说开始出现医院的场景,各种行政人员,各形各色社会上可见又可信的角色,写人写景都丰富起来,这部小说立刻获得英国推理小说协会(The Crime Writers' Association of Great Britain,简称CWA)当年的“银匕首奖”(Silver Dagger),一位被视为“谋杀之后”的接班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詹姆士创造的神探人物也是独树一帜,她笔下的伦敦警探亚当·戴立许(Adam Dalgliesh)私底下是一位诗人。虽然作者从不曾将诗人警探的诗作揭露,只让他参加一些出版社的聚会或诗朗诵会,但戴立许的纤细敏感,对景对物的高度感受性,以及对人生世情的脱俗洞察,的确让我们看到一位诗人而深信不疑。有趣的是,这种诗人的敏感,可以不是脆弱的,而对应在一位警探身上,却成了对犯罪人性的洞悉力量;戴立许探长的细腻与坚毅,是推理小说中令人一见难忘的独特角色。
《黑塔》是詹姆士女士建立大师地位的两部重要作品之一,另一部则是一九八六年的《死亡的滋味》(A Taste for Death),两部小说都得了银匕首奖;完成这样两部作品的詹姆士,成就已经无有疑义,到了一九八七年,英国推理小说协会就把象征推理作家最高荣誉的“钻石匕首奖”(Diamond Dagger)颁给了她。
《黑塔》的选材本身显示了詹姆士的特色,詹姆士女士爱用特殊的环境与特殊的职业,在《黑塔》里,这是英国多塞特乡下的一家私人收容疗养院。这家疗养院专门收容照顾肌肉萎缩和神经性麻痺之类的慢性病患者,地处偏僻,人口简单,其中发生了可疑的事,这正构成正统推理的绝佳环境,那种“个个有嫌疑,人人不可能”的情节条件。詹姆士本来就是可归类于正统古典推理的小说家,《黑塔》的设计似乎事属必然,但是这个环境又不同从前的古典推理,因为这环境是写实可信的,只是它的自然环境“恰巧”成了一个古典推理的情境。
《黑塔》诡谲多变的情节设计,让我们重温了传统古典推理的魅力;但这里有比古典推理小说更多的东西,一方面是一位更复杂的侦探(他有感情,有回忆),一方面则是意在言外的情景。
评论家基亭(H·R·F·Keating)评论《黑塔》时说:“令人惊讶的,在《黑塔》里,詹姆士女士成功地写了一个死亡与濒死题材的传统侦探小说。”基亭的意思是,尽管每一部推理小说中,谋杀与尸体是屡见不鲜的,但真正的死亡描写却彷彿悬有禁忌,大部分推理小说的死亡都太干净了,一枪毙命的尸体也往往只有一个干净俐落的弹孔。古典推理小说家其实是有洁癖的,他们从不曾面对真正的死亡。但《黑塔》不然,它面对死亡的挑战,不仅小说中有一个阴谋正在进行,它带着死亡的黑影步步进逼;而生活在疗养院的病人,他们坐在轮椅上萎缩无力的肢体,艰难缓慢的言谈,无一不是死亡的幢幢阴影。对照着他们身处的优美景色与旖旎风光,生命的困难与无奈加倍显得触目惊心。加上那座矗立在海边的黑塔,形成推理小说中难得一见的死亡意象,和“旋转楼梯”一样,“黑塔”在推理小说读者心目中占有的位置,将是难以磨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