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猫捉老鼠

假如猫和老鼠比赛跑步,谁跑得最快?

陆小凤飞奔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应该是猫跑得快吧?陆小凤想,但是,老鼠能一头钻进洞里,也可以一冲就躲到阴沟里,这绝对是猫做不到的事情。

陆小凤不是老鼠,也不想把自己比做老鼠。

虽然宫九这样想,陆小凤却绝不这么想。

所以陆小凤既没有往洞里钻,也没有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

陆小凤相信自己的轻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绝对比宫九强。

所以他只是在大路上奔驰而已。

在大路上奔驰,虽然非常惹人注目,但是总比躲躲藏藏好,而且,以他奔跑的速度,谁会看得出他是陆小凤。

黄昏。

小镇的灯火在朦胧的晚霞映照下,淡淡的亮了起来。

陆小凤的耐力再强,奔跑了一天一夜,既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也是会停下来的。

而且,陆小凤认为他这样不要命的跑,别说宫九,就是一头饿狮,也追他不上。

陆小凤认为在这小镇休憩进餐,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他放慢脚步,进入小镇。

面摊,毫不起眼的面摊。

虽然认为这是安全的地方,陆小凤还是选择了摆设在一角的小面摊来进食。

他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只希望吃碗热腾腾的面,随便找个可以睡眠的地方,养足精神,摆脱宫九的追逐,早日和沙曼会面。

面摊的老板是个老头子,一头灰白的头发,一身油亮亮的衣服,一脸的皱纹,一副早就向命运屈服了的样子。

老板亲切的招呼陆小凤道:“客官,来点什么?”

陆小凤坐下道:“来一大碗牛肉面。”

老板笑道:“马上来,要不要切点卤菜,温一壶酒?”

陆小凤道:“不必,面里加两个卤蛋就够了。”

热腾腾香喷喷的面端了上来,陆小凤一闻到那牛肉的香味,肚子就已辘辘鸣叫了。

三两下他就把面吃得精光,拿起碗来,正想把碗里的汤喝光。

就在他端起碗的时候,一辆四匹马拉着的马车,从镇门那边奔驰而来。

陆小凤端着碗,看着这辆豪华的马车。

马车到了面摊旁时,劲装的马夫一拉缰绳,马车戛然而止。

车内传出甜美的声音道:“你怎么喝起别人煮的牛肉汤来了呢?”

又是牛肉汤的声音。

牛肉汤在车内,宫九也一定在车内。

陆小凤已经没有喝汤的心情了。

牛肉汤满脸笑容,端着一碗牛肉汤,盈盈的放在陆小凤面前。

牛肉汤道:“你不喜欢喝我煮的牛肉汤吗?”

陆小凤没有回答,端起牛肉汤的牛肉汤来,叽哩哗啦的喝得个碗底朝天。

宫九已经坐在陆小凤隔壁的桌前,对面摊老板道:“温一壶女儿红来。”

面摊的老板对这突然的变故,似乎早已司空见惯,没多久,就把酒端到宫九面前。

宫九倒了两杯,左手拿起一杯,递向陆小凤。

宫九道:“来,干一杯。”

陆小凤接过酒杯,看着宫九道:“为什么要干杯?”

宫九道:“猫捉到老鼠,总是要调侃一番,现在猫儿叫老鼠喝酒,老鼠会不听话吗?”

陆小凤苦笑,一倾而尽。

宫九慢慢品尝酒味,喝光了道:“好酒!”

牛肉汤道:“比我的牛肉汤好吗?”

宫九道:“那是不能比的。”

牛肉汤道:“为什么不能比?”

宫九道:“猫跟老鼠能比吗?”

牛肉汤道:“你是说,猫要喝好酒,老鼠要喝汤,所以不能比?”

宫九哈哈大笑道:“猫可以坐车,老鼠却要走路,猫可以在车上睡觉,老鼠却要强撑精神赶路,能比吗?”

牛肉汤笑得很愉快。

陆小凤鼓掌道:“好词,你们能编出这么好的词,为什么不去做一件事?”

宫九笑道:“什么事?”

陆小凤道:“相声。”

宫九不笑了。

宫九道:“我实在很佩服你。”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道:“因为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笑话。”

陆小凤道:“这也许是老鼠自得其乐的方法吧。”

宫九冷冷道:“那你自己去乐吧。”

陆小凤道:“你要赶我走?”

宫九道:“你不是要逃开我吗?”

陆小凤道:“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再走?”

宫九道:“什么问题?”

陆小凤道:“我很想知道,你怎么会追到这里?”

宫九道:“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陆小凤道:“一个字?”

宫九道:“不错,一个字。”

陆小凤道:“什么字?”

宫九道:“钱。”

陆小凤道:“钱?”

宫九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

陆小凤道:“你买通了人来跟踪我?”

宫九道:“不对。”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对?”

宫九道:“连我都追不上你,世上还有谁能追得上你?就算有,这种人能用钱收买吗?”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不懂,你就算花钱买人,也不应该知道我的去处。”

宫九道:“我花钱买的人,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

陆小凤道:“很多个?有多少?”

宫九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陆小凤又露出迷惘的表情。

宫九笑道:“你很想知道其中奥妙吗?”

陆小凤道:“你不愿意讲,我也不勉强。”

宫九站了起来,走到面摊的招牌前面。

陆小凤的目光,随着宫九的手指看过去,赫然发现招牌上有一个三角形的记号。

陆小凤道:“这是什么记号?”

宫九道:“这表示陆小凤在此。”

陆小凤道:“哦?”

宫九道:“你知道我喝这壶酒要花多少钱吗?”

陆小凤道:“花多少钱?”

宫九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交给面摊的老板。

面摊的老板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宫九对陆小凤道:“你明白了吗?”

陆小凤道:“明白了一半。”

宫九道:“我再跟你说吧,我已经放出话去,只要看到一个脸上有四条眉毛的人走过,就做个箭号指示方向,看到四条眉毛的人歇息或用饭,就做个三角形记号,我看到这些记号,就有重赏,你想想,你能走到哪里去?”

宫九得意的大笑起来。

陆小凤却皱起眉头,用手抚摸着嘴上的胡子。

他想起老实和尚的话:“最好把真的眉毛剃掉,就没有人认得你了。”

——剃自己的眉毛?多可笑!

陆小凤不禁笑了起来。

宫九奇怪道:“你笑什么?”

陆小凤道:“我笑自己,实在太傻。”

宫九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既然走不了,我为什么还要走?”

宫九道:“你不走?”

陆小凤道:“我不走了。”

宫九道:“其实,你不走我也不反对,只是……”

宫九阴森森的笑了起来。

陆小凤道:“只是什么?”

宫九把牛肉汤拥在怀里道:“我在这里陪你不打紧,我有醇酒,又有美人,你呢?沙曼呢?”

宫九哈哈大笑起来。

陆小凤瞪了宫九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宫九道:“你去哪里?”

陆小凤头也不回,道:“睡觉去。”

陆小凤走了几步,忽然回身,走近宫九,把手掌摊了开来。

宫九不解的看着陆小凤,道:“你要干什么?”

陆小凤道:“我要黄金。”

宫九道:“我为什么要把黄金给你?”

陆小凤道:“因为我会在我下榻的旅馆前面,画上一个三角形的记号,所以,你要遵守你的诺言。”

宫九愣住。

陆小凤得意的笑了笑,提高声音道:“拿来!”

宫九面无人色。

陆小凤道:“你要做个不守信用的人?”

宫九掏出一锭黄金,交给陆小凤。

陆小凤得意的把玩着黄金,朝空中抛了两抛,走了出去。

走不到两步,忽然又回头对着宫九笑道:“明天一大早,我会在我用早点的地方,再画一个三角形记号的。”

陆小凤哈哈大笑,声音逐渐远去。

陆小凤喜欢喝酒,更喜欢躺在床上喝酒。

他躺在床上的时候,通常都喜欢在胸口上放一大杯酒,然后就像死人般动也不动,想喝酒时,就深深吸一口气,胸膛上的酒杯便会被吸过去,杯子里的酒便被吸入嘴里,再“咕嘟”一声,酒就到了肚子里。

他现在也是这样躺在床上。胸膛上也放着一杯满满的酒。

只是,他像死人般躺了很久,都没有去吸那杯酒。

因为,他第一次这样喝酒的时候,老板娘就坐在他旁边,酒喝光了,老板娘会马上替他斟上。

现在,老板娘既不在旁边,他就很珍惜这一杯酒,喝光了,谁来给他倒?他可不愿意起来倒酒,那是不会享受的人才做的事。

所以,他忽然很怀念老板娘。

“老板娘”是个女人,很美很美的女人。

美丽的女人通常都很早就结婚的。

“老板娘”也不例外。

其实,她之所以被人称为“老板娘”,就是因为她嫁给了“老板”。

老板就是朱停,朱停就是穿开档裤时就已认识陆小凤的老朋友。

所以陆小凤和老板娘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

所以陆小凤才会怀念那一段躺着喝酒的日子。

他更怀念朱停。

朱停是个胖子,胖的人看起来都是有福气的,有福气的人才能做老板,所以大家才叫朱停做“老板”。

事实上,朱停当然没有开店,可是他日子却过得很舒服。

因为他有一双非常灵巧的手,能做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来,有一次,他甚至做了一个会走路的木头人。

陆小凤就是怀念朱停的一双手。

假如朱停做一个会走路的木头陆小凤出来,陆小凤就没有难题了。

但是朱停不在。

沙曼也不在。

有沙曼在,两个人就算死在一起,也算不虚此生了。

陆小凤霍地坐了起来,杯中的酒溅了一身。

他用力敲自己的脑袋,心中暗骂自己:“真笨!”

既然自己愿意和沙曼死在一起,为什么还害怕宫九的追踪?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回去见沙曼?也许凭他和沙曼的功夫,还能打败宫九呢!

谁知道?

一想到这里,陆小凤的人就冲到了门口。

他打开门,就发现有一双本来盯着他门口的眼睛,很快望向别处。

眼睛长在脸上,脸是陌生的脸,不陌生的是那一身服饰。

那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服饰。

——官差的服饰。

官差还不止一个,因为那个盯着陆小凤门口的人对面,还有一个伏桌而睡的官差。

显然他们是轮班睡觉,轮班监视陆小凤的动静。

为什么会是官差?

他们是为了宫九的奖赏?抑或是奉了太平王世子的命令来捉拿?

陆小凤转身冲向窗口,打开窗户。

窗户下亦是一睡一站的两个官兵。

陆小凤笑了,苦笑。

一只猫已经不知怎么来应付,再加上一大窝小猫,陆小凤这只老鼠只有苦笑了。

所以他只好又躺在床上,胸膛上又放着满满的一杯酒。

晨曦乍露。

守在窗口下的官差看到晨曦,不自禁的伸伸懒腰,心里正高兴着解脱了一夜的辛劳了。

他真的解脱了。

陆小凤替他解脱的。

在他伸懒腰的时候,陆小凤像阳光那般,飞落在他身旁,用指连点他身上大穴,他就解脱了。

当然连那个睡着的也一并解脱了。

陆小凤摸摸腰上的佩刀,不禁笑了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扮成官兵哩。

陆小凤不得不佩服宫九,只有宫九,才能令他化装成别人。

陆小凤看看床上的真官差,再整整衣冠,转身离去。

门,不是陆小凤拉开的。

是被推开的。

推门进来的,赫然是牛肉汤。

牛肉汤手上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是一碗热牛肉汤和四个雪白的馒头。

牛肉汤把盘子放在桌上,向陆小凤盈盈行礼。

牛肉汤道:“衙门的陆爷请用早饭。”

陆小凤忽然有啼笑皆非的感觉,他飞快地脱下官差的服装,高声道:“我不是衙门的陆爷!”

牛肉汤笑道:“是的,那么请陆小凤陆爷用早饭。”

陆小凤依旧高声道:“我不要吃!”

牛肉汤道:“我看你还是吃了比较好。”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要吃?”

牛肉汤道:“因为九哥说,他可不愿意再到你用早饭的店里付钱给你。”

陆小凤道:“他偷了那么多钱,多花一点又有什么大不了?”

牛肉汤道:“难道你不知道一件事吗?”

陆小凤道:“什么事?”

牛肉汤道:“愈是富有的,愈舍不得花钱。”

陆小凤道:“他不是花了很多钱用来跟踪我吗?”

牛肉汤道:“那是不得已的,那是非花不可的。”

陆小凤道:“那我只有一句话。”

牛肉汤道:“什么话?”

陆小凤道:“这早饭,我是非吃不可的。”

陆小凤咽下最后一口馒头,露出津津有味的样子,对牛肉汤道:“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牛肉汤道:“你还要来一碗牛肉汤?”

陆小凤道:“不是。”

牛肉汤道:“那我能为你做什么?”

陆小凤道:“带我去见宫九。”

牛肉汤露出犹疑的神情道:“有什么话,你可以对我说。”

陆小凤道:“我的话,必须当面对宫九说。”

牛肉汤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样我才有点人生乐趣。”

牛肉汤一言不发,领先走了出去。

宫九并不在旅馆里,他从来也不住旅馆。

宫九在车上。

宫九的生活起居,只在设备豪华的马车内进行。

他厌恶别人用过睡过喝过的碗筷床铺酒杯。

陆小凤走进宫九的马车时,宫九正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沉思。

看到陆小凤,宫九并没有站起或是做出任何欢迎的表情。

他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陆小凤。

陆小凤也默然注视着宫九。

二人就那样对视,仿佛在用眼神来比试武功一样。

最先开口打破沉默的不是宫九。

也不是陆小凤。

是牛肉汤。

牛肉汤只说了六个字:“他有话对你说。”

然后牛肉汤就走入马车内,把帘子拉下。

宫九用疑问的眼神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开口了,他道:“我有话要当面对你说。”

宫九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你知道?”

宫九道:“牛肉汤刚刚说的。”

陆小凤道:“你不问我要说什么?”

宫九道:“我不必问。”

陆小凤道:“为什么?”

宫九道:“你来了,你就会说。”

陆小凤道:“我要说的话,就是要你把你的车夫打发走。”

宫九的表情一变,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你不必再用车夫了。”

宫九道:“不用车夫,谁来赶车?”

陆小凤道:“我。”

宫九惊奇地道:“你?”

陆小凤道:“我。”

宫九道:“你为什么要替我赶车?”

陆小凤道:“因为我要摆脱你的追踪。”

宫九道:“可是……”

陆小凤打断他的话,道:“我做你的车夫,就表示不是你跟踪我,而是我带你走。”

宫九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陆小凤道:“我也不知道。”

宫九奇怪地问:“你不知道?”

陆小凤道:“也许在路上我会想到一个地方。”

宫九道:“什么地方?”

陆小凤道:“假如你想知道是什么地方,你就必须让我赶车,在路上我想到了,我就告诉你。”

宫九没有说话,拿过马鞭,丢给陆小凤,推开帘子,走进马车内。

太阳已经爬得很高,几乎爬到了中天。

正午的阳光照得人发热。

陆小凤却安静得像一潭湖水。

他手上的马鞭轻扬,蹄声得得,马车奔驰的调子异常轻快,一点都不像在炎热的大太阳下赶车的样子。

——为什么?

因为陆小凤已经想到了摆脱恶猫的方法。

马车忽然奔跑得飞快。

车内的宫九忍不住把头伸出来问道:“你在赶路?”

陆小凤头也不回,一挥马鞭,道:“是的。”

宫九道:“为什么要赶路?”

陆小凤道:“因为我要去见一个人。”

宫九道:“你急着要见他?”

陆小凤道:“不急。”

宫九道:“不急,为什么要赶路?”

陆小凤道:“因为我必须在黄昏以前赶到他住的地方。”

宫九道:“那你还说不急?”

陆小凤道:“我是不急,是他急。”

宫九奇怪地问:“他急?”

陆小凤道:“因为他有个习惯,天一黑,他就不见客了。”

宫九道:“连你也不见?”

陆小凤道:“连天王老子也不见。”

宫九道:“所以你一定要在天黑前赶到?”

陆小凤道:“是的。”

宫九道:“那急的还是你。”

陆小凤道:“不对,因为规矩是他定出来的,所以急着要在天黑前见客的,是他,不是我。”

太阳的光线逐渐微弱了。

马车慢下。

微风轻拂,夹着甜美的花香气息。

宫九在车内问道:“你要见的人喜欢花?”

陆小凤道:“喜欢极了。”

宫九道:“他住的地方种满了花吗?”

陆小凤道:“各式各样的花。”

宫九道:“那是什么地方?”

陆小凤道:“万梅山庄。”

宫九道:“西门吹雪?你要见的人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不错,虽然他常常吹的不是雪,是血,但是,他的的确确叫西门吹雪。”

宫九道:“你要找他干什么?”

陆小凤道:“说几句话。”

宫九道:“我不能听的话?”

陆小凤道:“他和朋友谈话的时候,一向都不喜欢有陌生人在旁边。”

宫九道:“你要请他帮你忙?”

陆小凤道:“也许。”

宫九道:“你要他去通知沙曼?”

陆小凤没有回答。

马车停在花丛旁。

陆小凤放下马鞭,跳落马车,敲敲帘子,道:“你想进去吗?”

宫九道:“既然他不喜欢陌生人,我又何必进去?而且,这里花香四溢,我在这里享受一下黄昏的美景,岂不更愉快?”

陆小凤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宫九道:“过奖。”

陆小凤道:“你既然承认你是个聪明人,你猜我要向你借一样什么东西吗?”

宫九没有说话。

因为他猜不出。

陆小凤笑道:“我要向你借一把刮胡刀。”

陆小凤大笑声中,一把刮胡刀从帘子内飞了出来。

宫九的声音冷若坚冰:“送给你。”

宫九伸出头来的时候,陆小凤正在刮胡子,露出一脸很舒服的样子。

宫九忍不住冷冷地道:“你不是说西门吹雪在天黑后就不见客吗?”

陆小凤道:“是呀。”

宫九道:“你还那么悠哉悠哉的刮胡子?”

陆小凤道:“我一生难得刮几次胡子,一定要舒舒服服的刮,才能对得起胡子,而且,你放心,太阳还未下山,我保证一定就刮好。”

宫九道:“我想劝你一句话。”

陆小凤道:“什么话?”

宫九道:“我认为你四条眉毛比较好看,所以我劝你别把胡子剃掉。”

陆小凤道:“我必须刮。”

宫九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必须见到西门吹雪。”

宫九道:“你一定要见到他?”

陆小凤道:“不见他,我就见不到沙曼。”

宫九道:“不见他,你还是可以见到沙曼的。”

陆小凤看着宫九道:“哦?”

宫九道:“你不信?”

陆小凤道:“我信,只是我不敢。”

宫九道:“你不敢?”

陆小凤道:“我怕我是见沙曼最后一面,或者……”

宫九道:“或者什么?”

陆小凤道:“或者她见我最后一面。”

宫九笑道:“我可以不杀你们。”

陆小凤道:“你会吗?”

宫九道:“我会的。”

陆小凤道:“条件呢?”

宫九道:“你很聪明。”

陆小凤道:“所以我还活着。”

宫九道:“只要你加入我们。”

陆小凤道:“这是你本人的意思?”

宫九道:“不。”

陆小凤道:“是小老头的意思?”

宫九道:“对。”

陆小凤笑了笑,放下刮胡刀,用布把脸抹干,道:“你看我这样子不也是挺潇洒的吗?”

宫九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小凤对着车帘高声道:“牛肉汤。”

牛肉汤伸出头来。

陆小凤道:“我这样子是不是比以前更好看?”

牛肉汤看看他,又看看宫九,没有说话。

陆小凤笑道:“你们一定是被我英俊的仪表吓坏了,所以都不说话了,既然我潇洒依旧,我想我还是去见西门吹雪比较好。”

太阳已经沉下山。

晚风带着花香,吹得陆小凤舒服极了。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感叹地道:“这么美好的日子,我们为什么要勾心斗角,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呢?”

宫九冷冷的嘿了一声。

陆小凤又道:“人生美好,你为什么要苦苦逼我到绝境?你为什么不和牛肉汤好好携手在花旁,享受一下人生?”

宫九脸色微变,声音僵硬地道:“天要黑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

宫九道:“西门吹雪为什么不出来迎接你?”

陆小凤道:“也许他正在做几个精美小菜来欢迎我吧!”

宫九道:“你要在里面吃晚饭?”

陆小凤道:“我还要在里面睡觉。”

宫九道:“那你快请吧。”

陆小凤道:“我进去以前,也要奉劝你一句话。”

宫九道:“你说。”

陆小凤道:“赶快生火烧饭,免得待会闻到香味,你就受不了啦。”

宫九微微一笑,道:“我不是个馋嘴的人,你也不必激我,你好好的吃,好好的睡,明天准备走路吧。”

陆小凤道:“为什么我要走路?”

宫九道:“因为我决定不再用你这个车夫了。”

陆小凤道:“其实,明天我也不会做你的车夫了。”

宫九道:“哦?”

陆小凤道:“明天你就会发现,我绝对是一个自自由由的人,不会再有猫爪的阴影在我身旁。”

宫九道:“那你就明天再瞧吧。”

陆小凤缓缓向屋门走去,嘴里高兴的道:“明天,多么充满希望的字眼!”

屋子里看不见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西门吹雪这个人一样。

陆小凤斜倚在一张用青翅编成的软椅上,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杯中的酒是浅碧色的,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

一阵阵比春风还软柔的笛声,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却看不见吹笛的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一生中,有没有真的烦恼过?”

西门吹雪道:“你以前问过我这个问题。”

陆小凤道:“你以前的答案是没有。”

西门吹雪道:“你记性很好。”

陆小凤道:“现在呢?”

西门吹雪道:“有。”

陆小凤道:“什么烦恼?”

西门吹雪道:“胡子的烦恼。”

陆小凤看着西门吹雪光洁的面容,道:“你为了你没有胡子而烦恼?”

西门吹雪道:“不是。”

陆小凤道:“不是?”

西门吹雪道:“我是为了你没有胡子而烦恼。”

陆小凤道:“哦?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因为你上次求我帮你忙,我说除非你把胡子刮干净,随便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去。”

陆小凤道:“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为了别人刮胡子。”

西门吹雪道:“现在你又刮干净了胡子,所以我知道,我的烦恼又来了。”

陆小凤一口喝干杯中酒,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轻轻啜了杯中浅碧色的酒,道:“这酒适合慢慢品尝。”

陆小凤道:“我知道。”

西门吹雪道:“那你为什么一口喝光?”

陆小凤道:“因为我在等你。”

西门吹雪道:“等我,等我什么?”

陆小凤道:“等你一句话。”

西门吹雪道:“什么话?”

陆小凤道:“解除我烦恼的话。”

西门吹雪一口把杯中酒喝光,放下酒杯道:“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去。”

陆小凤道:“现在你可以再倒两杯酒,我们可以慢慢品尝了。”

陆小凤举起杯中酒,道:“为你的一句话。”

西门吹雪道:“为你的胡子。”

二人大笑,轻轻啜饮。

笛声已隐,却飘来朗朗琮琮古琴的声音。

陆小凤问道:“你的喜好变了?”

西门吹雪道:“没有。”

陆小凤道:“那为什么换了古琴?”

西门吹雪道:“笛声悠扬,清涤作用却没有古琴的琴音大。”

陆小凤道:“清涤作用?清涤什么?”

西门吹雪道:“杀气。”

陆小凤道:“清涤杀气?”

西门吹雪点头。

陆小凤道:“清涤谁的杀气?”

西门吹雪道:“马车上的人。”

陆小凤道:“你感觉得到他的杀气?”

西门吹雪道:“很浓的杀气。”

陆小凤道:“你知道他要杀谁吗?”

西门吹雪道:“绝不是我。”

陆小凤道:“也不止是我。”

西门吹雪道:“还有谁?”

陆小凤道:“还有老实和尚、沙曼和小玉。”

西门吹雪道:“我有两个问题。”

陆小凤道:“什么问题?”

西门吹雪道:“第一,他为什么要杀老实和尚?”

陆小凤道:“第二呢?”

西门吹雪道:“沙曼和小玉是谁?”

陆小凤把他的经历说完的时候,桌上的酒已残,菜已清。

西门吹雪看着陆小凤,眼中带着责备的神色。

西门吹雪道:“你惹的麻烦不小。”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来找你。”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怎么应付,你最好好好睡一觉,以便赶路。”

陆小凤道:“我能不能说两个字?”

西门吹雪道:“不能。”

陆小凤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因为我知道那两个字是什么。”

陆小凤道:“你知道?”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喝了一口酒后又道:“我宁可你把那两个字记在心里。”

陆小凤道:“那我就把‘多谢’两个字放在心上吧!”

陆小凤笑着把酒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