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第一七八回 云腾鹤举 飞剑斩毒虺 电掣雷轰 神光歼巨憝
云凤和三小起步之处,相隔原不过里许远近。空中的风寒而不猛,并未将人吹向别处。这时的云凤脚程目力迥胜往常,原不难顷刻找到,刚往前跑出没有半里,便见两个小人在前行走。云凤当他们已然及地,竟和自己下落之时不相上下。妖巢密迩,恐有警觉,未便出声遥唤。正待追将过去,忽又想起,三个小人怎剩两个?如说有一人受伤,行路不该如此从容;再者,走的又是相反的道路,他们路熟,不应如此。再一细看那小人衣着,虽和沙、咪等三人相差不多,背上却未背着行囊,一个手上还提着一个小篮,里面好似装有花果之类,越看越觉不是。猛想起这些年,妖人曾强索去许多小人,莫非留了一些,供他役使,没有全数伤害,故而在此出现?乍见生人,难免惊窜。好在彼此走的是同一方向,便把脚步愈发放轻,一路掩藏着,跟踪前进。等到相隔渐近,竟听出那两小人也会人言,正在低声且谈且行,云凤更是惊讶。偶然趁他们彼此转脸问答,看清两小面目。有一个竟是带着凶狠神态,脸上都是戾气,迥非小人洞中所见群小个个面容清俊之状。另一个手里持着一根带刃的钢钩,隐隐放出黄光,与日里所见妖人兵器上发出来的光华相似,益知所料不差。
看前面山麓下,三小尚无踪影。嫌那两小人的语声听不真切,索性又赶前了些,听他们说些什么。等到两下里相隔不过丈许,便听那提篮的道:“小王手下虽有那驼婆会出主意,这些年也未见她找过一个山外的大人前来。再说先王留有遗命,也不准找,恐怕引鬼入室,自取灭亡。何况又是什么剑仙的徒弟呢。我想那大人必是路过无疑。太祖师说,等七天伤好,前往一查,看他祭坛上供的有人和祭品没有,便知分晓。并说你人聪明,还要带了你去,命你入洞查问呢。这次说好便罢,不好,便要扫灭全洞,将人不分男女老少,全捉了来。费上七年苦功,用一万生魂,炼那十地小人圈,去寻伤他的人报仇呢!你我父母宗族,俱在那里,家法厉害,到时不容徇私,你看怎好?”持钩的道:“管他呢。反正如今我们十八个人,都学会了法术。太祖师说,不久便有半仙之分,还可随时变成大人,和太祖师一样,要什么有什么,多么称心。他们怜顾我们时,当时也不单挑我们上祭了。就拿现在说,除早晚轮班、采药烧丹、看守法台外,哪一样不任性舒服?每年太祖师受祭回来,还得吃两次人肉果品。一人单走,也不怕蛇虫鸟兽侵害。不比在洞中强得十倍么?譬如那年来时,和那几个一样,被他吸血祭旗,莫非这时也惦记他们么?我们只听太祖师的话,叫怎样就怎样,包有好处就是。”提篮的道:“这都不提。不过我想那大人如是过路剑仙,与全洞的人何干?要是小王请来,只恐太祖师寻了去,也未必胜得过。我看他虽然脸臂受伤,须要调养。但据他说,当日仙法仙宝俱未顾得使用,仅可此时寻去,却要等七日之后,不是有些怕那大人,便是打算故意挑剔,好将全洞小人一网打尽。你忘了上次他得那本仙书时,曾说今年恰巧是子年子月子日子时,天地交泰,只是不知小人洞中够不够九千九百九十九名人数这句话么?”持钩的闻言怒道:“你怎么说这些话?如非平日有交情,又为我受过罪,我便给你告发去。如不把他们都扫灭尽了,山阴鸦王怎得出头呢?洞内外共有一万七千多人,太祖师也用不了许多,正好趁此时机,让鸦王即位。等仙法学成,再向太祖师禀明,回去当国师。鸦王听话,便当国师;否则便去了他,自己为王。只是按时与太祖师进贡,什么都不用怕。高兴时再变作大人,出山去和别的大人玩上几天,有多么好呢!”提篮的闻言半晌不语。一会儿说道:“那青白花,好容易昨日才被我寻到,这里第二次了。我已得了一次功,你还没有。好在太祖师刚刚入定不久,今日要到过午方起,又不值班,有的是闲工夫。你看云儿开了,星月出来了,正好寻找。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再寻到,大家同去报功。寻到日出开采时,如仍是那一株,便给了你去献功吧。听说这花又名晨露,果子中的一包汁水,吃了能成仙呢。”持钩的听说,要将功劳让他,略转了点喜容。
云凤才知持钩小人是鸦利的同党,难怪生相凶恶。顺山麓遥望前面山腰,积雪皑皑,暗云围拥,沙、咪等三人尚无踪影。暗忖:“那开青白花的仙草,既受妖人重视,定是灵药无疑。何不随这二小人前去,看明白了以后,再行处置?”便不露面,仍旧紧紧跟随。又走出数十步,提篮小人说:“到了,仙草就在上面岩石缝里长着,我们快去守着,等花瓣一开,花心果子便熟,我们忙下手采摘,不要错过了机会。”随说随往山上跑去。云凤闻言,往前一看,两小人所去之处,乃是一片峭壁,高约百丈,广才数丈,像一面镜屏,悬嵌在离地三十余丈的山崖中间。四周都是满布苔藓的怪石,山径也甚险陡,两小人动作甚快,连爬带纵,眨眼工夫,已到了峭壁之下。将手中篮、钩背在身后,手足并用,似壁虎一般,附壁缓缓爬行而上,那般光滑直立的石壁,上起来竟似手足粘在上面一样。
云凤志在得那仙草,如从正面上去,恐被觉察惊走。见侧面不远怪石甚多,高低错落,散置山崖之间,如由此上去,不特可以隐身,还可绕行到那峭壁上去。先端详好了形势,将真气一提,绕向侧面,施展蜻蜓点水的功夫,一路鹤行鹭伏,且隐且纵,顷刻到达。见峭壁忽然中断,靠山一面,现出一个可容三四个大人的洞穴。正不知走对了没有,忽闻穴中清香扑鼻。探头一看,穴壁斧裂,石缝中生着一株从未见过的奇花。花只一朵,形如牡丹,青边白瓣,微露红心,将开未开,含苞欲吐,隐放光华,异香袭人。未开时,已有尺许大小,估计全开了,少说也有二尺周围。方在端详,忽听两小人语声由下渐近。忙将身藏入穴内,侧耳一听,只听提篮的说道:“昨日黄昏时,我在无心中发现。这花最是奇怪,上次开放时,正值天色将明之际,花不开,果便不熟,而且不能先用手触。有花之处,都有毒蛇怪物把守。最好等到它突然往外长出,去接晨露之时,你用钩把它钩住,我立时就采,到手便往下纵,才保不致被穴中蛇虫怪物伤害。恰好有这石窝子,可坐可立,进退容易,成了固好,不成,好在还没和太祖师说,也不妨事。”云凤闻言,往穴中一看,并无虫兽之类潜伏,只穴顶悬着一个形如蜂窝的东西,当时也没在意。再听两小所说,俱是花怎样才能采得之法,便一一记在心里。高兴头上,猛想起沙、咪等三人快要下来,其势不能在此久候。偏那两小人只在壁口石窝里等待,不肯上来。刚想诱他们入穴,将他们捉住,再接了沙、咪等三人。至于是先除妖人,还是先取仙草,算计好了时间,再作计较。
猛听小人“噫”了一声,云凤悄悄出穴,探头往下一看,两小人已贴壁飞坠,滑了下去。前侧面山脚,沙、咪等三人正绕山麓跑来,眼看两下里快要遇上。这才明白小人飞坠之故,喊声:“不好!”正要跟踪纵下,忽听身后穴壁似有爆裂之音,接着又是“喳”的一声炸响。刚一回顾,一团光华突从身后擦面而过。闪开一看,正是那朵青白色的奇花,业已完全开放,中间红心不见,现出一个金光闪闪的五色果子。云凤见那奇花竟不等清晨,遽然开放,固是喜出望外。但知道花开不久即隐,下面沙、咪等三人又将遇敌,事难兼顾。匆促中举剑一挥,将花斫落在手。花一落,花叶立时缩了回去。再看洞壁裂缝,依然连茎带叶,俱无踪影,耳边似闻洞顶窸窣有声。不暇再作端详,连忙跑向崖口,双足一蹬,往下纵去。身才离崖,便听花洞中轰的一声,好似飞出一物,身已凌空,不及回观。
那沙沙、咪咪、尼尼三人,先由冰雪中滑落,沿途倒也顺溜。及至滑行到了半山以下无雪之处,再想照旧滑落,势已不能。只得收住势子,一路攀藤缒萝,纵跃而下。仗着小人都是身轻体灵,目力敏锐,那一带的山径峭壁甚多,上面大都附生着藤蔓,易于援落。虽不如云凤飞身直跃来得神速,两下里相差也不到半个时辰。及地以后,算计云凤仙人必定早到。以为妖人巢穴相隔还有二三十里,深藏在山凹深崖之内,此时正当深夜,不致被人发觉,又有仙人在前相候,不由胆壮气豪,并没怎样留神观察,便顺山麓朝前跑去。才跑出二三十丈远近,沙沙、尼尼正并肩前驰,忽听咪咪在后唤止。二人回身问故,咪咪道:“你们快看前边转角处跑来两个小人,内中一个,不是鸦利的死党吁吁么?他自那年鸦利被放山阴,意图行刺,不想奸谋被他父亲勾勾发觉,奏知小王,知他诡计多端,发往山阴,必定生事。不几日便值贡祭妖人之期,将他捆住,送往祭坛,做了祭品。怎么还在这里,没被妖人吃了呢?”尼尼也惊讶道:“那一个提篮的,不也是因犯大罪,与他同时绑去充祭品的颠颠么?怎都还在?这两个东西,都是又奸又坏,既然未死,定做了妖人党羽。大仙不知在前面没有?我们最好藏起来,等他们走过再出去。见了大仙的面,再请示定夺。”沙沙忿然道:“这两个东西,一个是叛贼,一个是犯上的败类,以前受他们害的人甚多。只说喂了妖人,不想还在,正好借此除他们以正国法。看神气,他们已看见了我们,躲有甚用?有大仙在前面,还怕他们么?再者妖人每年劫去的人甚多,你我三人都有亲友在内,也许没有全死,乐得相机行事,先朝这厮们打听下落。你二人靠后,待我上前。”话一说罢,沙沙当先,二人随后,一同迎上前去。双方都走得快,一会儿便碰了头。
吁吁原认得三人,并从妖人后两年劫留未杀的小人口中,得知沙沙、咪咪、尼尼三人近年选充宫廷侍卫,已成了小王心腹将士。雪山左近,多年无人敢来,恰值妖人受伤败回的第三天,便有人乘黑夜偷偷到此,当然必有所为,定是奉了王命,来打探妖人的死活。一心想把三人擒往妖人那里献功。将手中钩一横,喝问道:“大胆走狗,偷入仙山,想做什么?快快说了实话便罢,否则将你三个捉住,献与太祖师,教你们不得好死!”沙沙原有一番话语,想和两小先礼后兵,略探妖人动静,与劫去的小人死活。一见他目露凶光,势焰逼人,全无一点同类情分;又听他做了妖人徒孙,猜出自己来意,与他好说,定然无用,不禁气往上撞。一看除这两小外,并无别人,下手越快,越有便宜。忙和尼尼、咪咪一使眼色,口里答道:“吁吁,你不要急。不错,我们是奉王命来的,可是对于仙人,并无恶意。你两个可能带我们去见仙人么?”一边说,一边身子往前凑。等到身临切近,猛地一举手中刀,朝着吁吁当头就斫。
谁知吁吁奸狡,早就有了防备,一见刀到,骂声:“该死的东西!”手中钩往上一挡,钩刀相碰,钩上火星一亮,冒起一股黄烟。沙沙闻着一股子奇臭之气,立时翻身栽倒。那咪咪、尼尼二人得了沙沙暗示,各举手中刀,径扑颠颠。沙沙一倒地,咪咪着了急。他在洞中原有神箭之称,动起手来,总是刀弩同时并用。当下先朝颠颠放了一毒箭,然后刀弩齐施,直取吁吁。那颠颠当初也非善类,见咪、尼二人奔来,回手拔出身后的一面小幡,正想行使邪法迷人。不防咪咪一箭先到,正中面门,立时应声而倒。尼尼赶将过去,就势又斫了一刀。近旁吁吁用黄烟将沙沙迷倒,打算生擒回去报功,忽见咪咪奔来,人未到箭先到,接连两三箭射来。知他从小弩箭厉害,一面躲闪,一面又想施放钩中暗藏的毒烟时,猛听空中一声大喝,一个大人飞将下来。吁吁虽然凶狠刁猾,新近又学会一点小邪术,胆子越大,毕竟平生所见的大人只驼女和妖人两个,乍见云凤自天飞坠,自然疑神疑怪,不由吓了一大跳。就在这张皇顾盼的当儿,咪咪、尼尼相继赶到。休看人小,却是手疾眼快,机敏异常,还未容云凤动手,双双抢上前去,双刀齐下,吁吁猝不及防,想逃已是迟了。云凤连喊:“不要杀死,留活的问话!”咪、尼二人闻言,忙将刀一偏。咪咪的刀先到,收势略缓,只歪了歪。吁吁见势不佳,想举钩来挡,连臂扬起,恰巧被这一刀连腕带手中钩一齐斫落。吁吁负痛,刚悲号了一声,又被尼尼一刀背打在左肩之上,倒于就地,痛晕过去。尼尼连忙按住。咪咪拾起地上铁钩,忙跑过去,将沙沙拖了过来,对云凤述说经过。
云凤自幼闯荡江湖,见过许多门派中的迷药兵刃。接过一看,便认出中有机簧,藏着迷魂药粉。再见那闪闪放光之处,乃是几块类似水晶的宝石嵌在上面,画着一些符箓。细查形式,好似断去了一截。暗忖:“这钩必是江湖下流绿林中人用的暗器,被妖人得来,画上一些符箓,给与小人,以作防身之用。此山素无人迹,对头只有蛇兽之类,这药粉如能使蛇兽昏迷,药性定然猛烈无比。适才从空下望,只见钩上冒起一股黄烟,沙沙便已晕倒。好似上画符箓,仅只是一种点缀,故作惊人吓兽而已,并无多大作用,厉害的还是这些药粉。小人随手使用,未抢上风,必定预先闻有解药。”使命咪、尼二人搜搜两小身上,果从兜囊中搜出一些东西,内有两个二寸长短、手指粗细的玻璃瓶,中贮药粉,一黄一绿。回望颠颠,身受重伤,呻吟垂绝,半睁双目,望着众人,还未死去。先把黄药瓶塞拔开,往他鼻端一凑,立时闭目死去。拔塞时,云凤虽离较远,但微闻奇臭,便觉有些头闷心烦,连忙塞好。再把绿药瓶塞拔开,觉有清馨之味透出,闻了神爽。再倒了一些在草叶上,倒入颠颠鼻中,不多一会儿,便闻呻吟之声,知是解药无疑。便用手指挑了些,弹在沙沙鼻孔之中,居然悠悠醒转,见云凤在前,慌忙跪倒拜谢。这时那吁吁也苏醒转来,颠颠毒发身死。
云凤因想知道服食青白花中仙果的详情,吩咐将尸首藏过一旁,拿了两小身上搜出来的零碎东西,将吁吁擒往僻静之处,审问妖人现状,以及妖窟中的虚实动静。沙、咪等领命办理,一同转入右侧山缝里去。吁吁先还不肯实说,经不起尼尼能说,用小人言语,连哄带吓。说云凤就是前日用法宝重伤妖人的神仙,因见小人每年无辜受害,奉了天帝之命前来降罚。上千条双头怪蛇,何等厉害,被她在一个时辰以内斩尽杀绝。现时到来,只诛妖人一个,与别人无干,颠颠和你一死一伤,乃由于自己不好,先要动手伤人之故,仙人并不管这些事。日前鸦利造反,也是大仙平定,叛逆大罪,俱未诛戮一人,何况你们。你只说了实话,大仙仙法高深,能起死回生,不但饶恕不死,还许特降鸿恩,将你断臂医好。除妖之后,与别的小人一同送回老家中去。
吁吁人极凶狡,闻言寻思了一会儿,才将信将疑,有了允意,忍痛趴伏在地,向云凤叩头求饶。云凤知他最坏,能通人语,便先问他妖窟中情形,打算慢慢再拿话套他花中仙果服法用处,以免起疑。吁吁道:“太祖师自从近年得了白阳真人的十三页天书图解,时常自言自语,欲学天书,须把以前所学道法全部丢去,未免可惜;不然,又恐不能将天书道法学全。后来遇见太师伯湖北花山孙洞玄真人,教他两样都学之法。由此把每日打坐时刻分为两次:一次练旧功,是在白日午未申三时;一次练新功,是从亥时起练到寅末卯初。因这次比日里要紧得多,除了随身换班的十一护法童子外,还埋伏了各种仙法。外人一进去,必要昏迷倒地,直到他功课做完,起身处治。一经被擒,休想活命。起初要去小人,俱被他将生魂收去,以作祭炼宝幡仙幢之用。自得仙书,听了太师伯之劝,每次总要挑出几个不杀,用仙法修了歧舌,教会人言,收为徒孙,各传道法。如今连我和死去的颠颠,已有三十五个小人了。预计要收七十二个,还差着一半呢。此时他正在入定,人和死了一般,要到天明之后才醒。大仙如要前去杀他,倒是时候,不过屋中仙法厉害。那冰屋共有前、左、右三个门户。左门看不出,内中仙法最是厉害。前门和右门,俱要差些,尤其是右门,更无甚稀奇。大仙进了右门,只须将迎门那面长幡一摇,里面埋伏便破去一半了。我将这机密泄漏,不敢指望别的,只求大仙先将我断臂医好,再把你手上那朵花赏给我闻上一闻,就感恩不尽了。”
云凤先听妖人得了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不禁惊喜,知道又是一番仙缘巧遇,便静心听他说了下去。后来听吁吁说那冰屋情形,既然左门厉害,当然愿诱来人进入,为何不易使人看出?已知有诈。再一听他索要仙花一闻,越猜这小人诡诈,不怀好意。故意问道:“你知我这朵花哪里来的么?”吁吁满脸好笑,答道:“这花听太师祖说,乃山腹五金之精,与千万年玄冰极寒真气,融洽孕育而生,只本山才有。虽然难得,不过清香好看,闻了止痛,并无多大用处。大仙适才脚底没有烟云,又没光华围身。前日太师祖也说,大仙好似不会腾空,定是崔五姑新收徒弟,不知用甚厉害法宝,出其不意取胜,故此当时未追。现在又同尼尼他们一路来,必非云中飞落。落脚的地方,又当天镜崖前,那里正有一朵花出现,我们还没采到手,不知怎地会落在大仙手中?大仙要它无用,如赐与我,本山奇花异果甚多,多取来奉上如何?”云凤闻言,暗骂:“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孽障!死在眼前,还敢使诈愚人。”等他说完,喝道:“该死的东西!竟敢在我面前闹鬼。此花名为晨露。你们采时,须等天明。我只路过,略施仙法,便唾手而得。你当我不知来历么?妖人窟穴所有埋伏,岂能困我?无论打从何门进入,妖术邪法,立时瓦解。我不过一念仁慈,想饶你一命,才命你供出实话。你却一味花言巧语,打算行诈,岂非自寻死路?快些说了实话便罢,如若不然,休想活命!”
吁吁见云凤知道那花来历,看出虚假,当时惜命,也颇害怕,只得含泪答道:“实不瞒大仙说,以前太祖师并不知本山有此仙花。后来在天书中悟出,便命我等闲时遍山寻找。那花出现时,多在黄昏暗处。我等眼睛俱用仙水洗过,能在暗中看物。手里又有法宝兵器,无论是甚毒蛇猛兽,只须将法宝兵器一抖,冒出一股神烟,立时昏倒,不用解药,万不会醒。一年多工夫,只死了的颠颠寻见过一次,太祖师甚是欢喜。花片可以医治各样疮伤,不能服食。如我这条断臂,如得一片,齐断处包扎,当时止血止痛,不消七日,即可接上。花中仙果,最为贵重,生吃下去,可抵道家百年修炼之功。只是从花心采摘时,须细细认准它向上微弯的一面,顺着势子一折就落。采到手,再就断处一吸,果中仙露便就到了嘴。如果手势稍偏,一折不断,便难再折。尤其不可用刀去切,一切金铁,必与金铁同化,一般坚硬,汁水立枯。太祖师头一次得了此花,不知就里,除花片采下做药外,仙果变成了一枚金果,至今尚在,效用全失,事后甚是懊悔。又命我等搜寻,终未寻到。今日傍晚,颠颠来说,他又寻到一朵,刚刚出现。因上次花开是在凌晨,天书上也有这种解说,不开不但不能采摘,手一触动,立即缩入石中隐去,再也不出。更不能有三人在侧。因上次得花时,曾在那花附近见有一朵,可惜被它隐去。以为这次或许也是两朵,偷偷约我同去采来献功。现在看出大仙这朵花片上,有上次我们同伴扯落的缺口手印,仍是以前隐去的那一朵,才知大仙得自崖上,以为大仙路过采得,不知就里;颠颠又死,无人对证。想骗到手,吃了果中仙露,再求大仙释放,逃回王洞。一切无知,望乞大仙不要怪罪,饶恕一命吧。”随说随哭,叩头不止。
云凤原本心软,见他臂血淋淋,哀哀哭诉,痛得面都变了紫色,心想:“我何必与这区区小人一般见识?且将仙果采下服了,如果所说不差,放他何妨?”一看那花心中异果,果如吁吁所言,果柄向上面略弯。觑准向背,轻轻一折,随手断落。断处水珠直冒,清香扑鼻。试用口一尝,甘芳满颊,凉沁心脾。一口气把它吸光,立觉神爽身轻,舒适无比,知道不谬。不欲失信小人,便命咪咪去将断臂寻来,将花交与沙沙拿着,摘下一片,亲自与他绑扎停当,命其急速自行逃回老家去,以免少时玉石俱焚。吁吁叩头称谢已毕,行时哭说,归途大鸟蛇兽甚多,兵刃和囊中防身之物俱已失去,请求发还。并说祭坛被摄,多年未归,要请沙、咪二人伴送到左侧转角之处,略微指点,便可寻路回去了。云凤因那有毒药冒黄烟的兵器害人,不允发还。一查适才搜出之物,尚有两张弓、六支小箭,叫他试了试。除比小王手下所用弓劲箭利外,似无异状,其余也无甚奇特的东西。只把两面小妖幡扣下,余者都给还了。她因为前面转角是个登山的缺口,相隔不过十丈,不疑有变,便命沙、咪二人如言相送。沙、咪二人闻命无奈,只得同了吁吁起身。
因为那地方在妖窟的另一面,急等送完吁吁回来同行,沙沙一忙,也未将手中花放下。云凤知二人腿快,少去即转,未唤住,只拿着那枚吸空了的仙果,在手里端详审视,全未在意。咪咪留心,知道吁吁的话靠不住,却不知要闹甚鬼,正在心疑,已随了吁吁走到山缺口边。这时吁吁迥非初见时凶狠之态,满口俱是悔过之言。沙沙听了他的甜言蜜语,还不怎样。咪咪始终加以防备,见他到了缺口处,后面云凤、尼尼已被转角处危石挡住,看不见人,还没有作别之意;又见那缺口形势只是山腹中裂,现一巨罅,不特望不见来的路径,而且不能打此上山,与他所说在此可以指点路径之言不符,越发疑心。忙喝问道:“吁吁,你要我们送你到哪里去?这里又不是登山的道路,看不见山那边,怎么指点你的归途?你如真不知方向,就在这里指说尚可,否则我们随侍大仙,俱有要事在身,那我们就不奉陪了。”吁吁早看出云凤不会腾云驾雾,以为决非妖人对手,哪里肯往回路走。不过心恨沙、咪二人勾引云凤来此,当时暗算力有不敌,特意假作请二人指点路径为名,诱到山缺口里,云凤看不见的地方,来个冷不防,用邪法将二人迷倒,绕山侧小径逃回去,与妖人报信。及见沙沙来时,手中仙花并未放下,更趁心意。口里说着好听的话,身子渐渐紧挨着沙沙并肩而行,只盼再走近缺口两三丈,便即下手。忽闻咪咪在身后喝问,吃了一惊,忙回脸答道:“你哪里知道,这缺口出去,便是山那边。现在暗中,你眼力不济,再走十几步,就可看出了。”咪咪喝道:“几十里厚的山,这一点远近就可通过?你哄鬼呢!有话快说,再如往前,我们走了。”说罢,便去拉沙沙,忽听空中嗡嗡作响,还未及抬头观望,吁吁情知咪咪起了疑心,又见他伸手拉住沙沙,回顾云凤、尼尼,已被山石隐住。心想:“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忙答道:“两位既不肯送我上路,我以前雪山实未来过,请你们把方向途径略说一些如何?”咪咪气忿忿地正在解说,吁吁便乘此时机默诵邪咒,暗使妖法。沙沙也看出他听话时神态不对,身子只往自己凑来,也觉有异,但未想到他断臂初接,死里逃生,会有那么大胆子。刚在心疑,吁吁业已诵完邪咒,忽然将身朝沙沙一扑,一手将沙沙手中仙花夺去,纵步如飞,往山缺口中逃走。
其实吁吁当时如用妖法,沙、咪二人必然被害无疑。只因心涎那朵仙花,知此花不能沾土,恐二人迷倒时落在地上。又因右手新接,不能使用,剩下一只左手,无法兼顾。意欲先将仙花劈手抢来,衔在口中,回身便跑,二人必然追赶,再用左手掐诀行法。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命中注定该死。沙、咪二人见花被他抢去,又惊又怒,各举刀箭拔步便追。就在二人刚刚起步,吁吁将要行法之际,忽听空中嗡嗡之声越近。咪咪一按手中弩箭,尚未发出,忽又听前面轰的一声,从空中飞下数十条半尺长短黄晶晶的飞蜈蚣,一窝蜂似齐往吁吁头上扑去。接着便听一声惨叫,吁吁连人带花,被那数十条蜈蚣咬住,凌空而起,手足挣了几挣,便没声息,想已被蜈蚣咬死。眨眼工夫,隐入暗云之中,不知去向。后面云凤闻得二人喝喊与天空嗡嗡之声,也已赶到,望见许多身有四翼、形如蜈蚣的怪虫,将吁吁衔去。一问就里,想起得花时所见洞顶蜂巢般的东西,与得花离崖所闻怪声,定是此物循着花香而来。区区小虫,如此厉害。那花如在沙沙手内,亦是必死;便是自己拿着,也不见得能不受一点伤害。不想吁吁一时行诈,倒做了替死鬼。好在果中仙液业已服食,那花不过能做伤药,无甚可惜。见沙沙失花害怕,反倒安慰了几句。因这一来,那枚空果壳也不敢随便拿着,忙裹入包中。带了沙沙、咪咪、尼尼三人,往妖窟进发。
那妖窟深藏在一条暗谷中间的悬崖之上,相隔山麓还有多里,沿路俱是崆崖峭壁,鸟道蚕丛,形势奇险,景物幽绝。前行不远,云雾忽开,山月渐吐,光照林壑,清澈如绘。又走出六七里路,转过一个谷中的曲径,行至崖腰高处。三小忽指前面,低声说道:“那不是妖人住的冰屋么?”云凤闻言,顺指处一看,谷尽处,地势忽然展开,当中现出一座数十丈高下的四方广崖,前临幽谷,林木繁茂,后倚崇壁,积雪皑皑。妖人冰屋就设置在广崖当中,大约一亩,高有十丈。尼尼说是比前高大得多,想是近年收了小人之故。白雪为顶,坚冰做墙,晶莹朗澈,似与星月争辉。冰屋外面有十来个小人,正在崖上驰逐舞踊做戏。细一看,那些小人的身底下,都是虚飘飘的,有时竟凌空飞翔,离地数尺。知是练习妖法,并非戏耍。冰屋外观虽似透明,里面人物情景,却是用尽目力,一点也看它不见。心想:“妖人此时虽在打坐,只是这些小人甚为惹厌,他们耳目异常敏锐,稍一近前,必被警觉。打草惊蛇,还是小事,这次不比上次,可以出其不意,暗中取胜。听那已死小人之言,妖人似已看出自己仅凭法宝,道力有限。明里交手,必非其敌。时机难再,又不便在此久延。”停步想了想,见广崖下有一条小磴道,猜是妖人所设,以备群小上下之用。崖形陡峭,磴道凿石附崖,径甚纡曲。看神气,不到将近崖顶,不易被上面的人窥破。不过由磴道上去,须从上下落谷底,然后小心贴壁猱升上去,也难不被上面群小看见。
正在寻思,沙沙来说:“尼尼说记得崖后并非垂直,乃是一个斜坡,老树荫浓,参天蔽日。头一次小人采药,初遇妖人,便打此道逃回。如由那里上去,沿途皆有隐蔽之所。只不过多年未来,不知有甚变动没有。崖后大山,高到望不见顶,上面满生各样有用药草。”云凤闻言心中一动,便命尼尼引路,隐藏着身子,急速往崖后绕过去。
尼尼路径本熟,虽是多年未来,此时身临其地,全都想起,径引了云凤等三人,沿着崖壁,往上攀越。翻过谷旁峭壁下落,便是一条极深的枯涧。涧中蔓草丛生,老藤盘屈,日光不照,黑暗已极。一大三小四人,就在涧壁上攀萝援葛,鱼贯而进。不消片时,尼尼算计将到,微探头往上一看,果然正当崖后。四人上望,由下往上,俱是斜坡,松杉竞生,枝柯繁盛,阴森森的,都是千年以上古树。崖上冰屋小人,俱被林木遮住,看他不见。云凤恐错过时辰,忙引三小绕树穿行,往坡上跑去。将近崖顶,树林忽尽,削崖挺立,只有数丈高下,中间还有一条丈许宽的大道。云凤想:“这般上去,反正要被群小觉察,崖高只有数丈,何不突然纵上,出其不意,径直冲进冰屋,宝剑齐施,杀死妖人,再行处置群小,比较神速稳妥。沙、咪等三个虽然智勇,终敌不过人多,何况崖上群小俱会妖法,自己如胜了还好,不胜岂不白白送命?偏生三小俱都忠心,适在路上,连命尼尼引到地头回去都不肯,沙、咪二人更是立誓相从,死生不二。如命他们藏在下面,见自己上崖多时没有动静,急速回走逃命,必然还是不肯。并且这话也不好说。上去又凶多吉少。”正要设词嘱咐他们,猛见咪咪已独自顺着当中那条坡道往上爬,将达崖顶,心中一惊,又不便高声喝止。幸而咪咪探头一看,便即飞至崖下。云凤未及申斥,咪咪已拉云凤蹲下,附耳悄声说道:“崖上小人,有好些都是我们三个的亲友呢!我看他们一面跳着,不时三五成群附耳低语,指着冰屋,满脸庆幸之容。下来时,仿佛听到近身处两个小人在盼妖人死了好回去,绝不似先见的颠颠、吁吁两个那么可恶,说的都是大仙一样的话语。如引下两个一问,岂不有用么?”
云凤暗忖:“有小人卧底固好,但恐其心难测,一个不巧,反倒坏事。”正在踌躇,忽听沙沙微吁了一声,立时箭射一般,往侧下面树中便纵。咪咪、尼尼也已相继纵去。云凤赶近前一看,乃是两个小人,一跪一立,业被沙、咪等三人按倒在地。内中一个,似与三小相熟,低声急喊:“沙沙好人快放手,稍迟没有命了。”接着便听身侧吁气之声。偏头一看,离二小人不远,蹲伏着一个怪物,形如壁虎,长有丈许,却有两条寸许粗细、比身子长出两倍的尾巴,巨头阔口。目闪碧光,其大如碗,凸出在前额之上。口里平吐出七八条如蛇信一般的火焰。通体皮肉,是暗绿色中夹杂着一些灰纹,上面满是污泥,烂糟糟的,像腐了一般,看去异常污秽,时闻恶臭。本来蹲伏在地,见了生人,缓缓站起,这才看出那东西头颈间还绑着一根细铁链,系在一株古树干上。那两条细长尾巴,竟是可伸可缩。只往前爬了两步,便即停止。倏地肚皮一鼓,两条长尾,直向众人立处先后飞射过来。可是并不伤人,只在挨近人身数尺以内的地上抽打了一下,便即缩转。
云凤时刻留心,宝剑原在手内握着,情知不是善类。因它行动迟缓,又被链子锁着,长尾打出虽快,却打不着人的。想屏气忍着奇臭,仔细观察,到底是甚怪兽之类。说时迟,那时快,怪物的长尾又二次打到。云凤立处靠前,与怪物相隔较近,只觉身上微微打了一个寒噤。偶一回脸,见那两个被按倒的小人业已吓得面如土色,齿牙震颤,拉着沙沙低声急语。正要过去询问,咪咪忽然却步急语道:“大仙还不将这怪物杀死,它那毒发出来,我们都没命了。”言还未了,怪物长尾又在近处地上打了一下。云凤刚听叭的一声轻响,身上又是一个寒噤,猛地省悟,知是这东西在那里作怪。更不怠慢,连忙一横手中剑,身子一纵,飞上前去。正要斫落,忽闻恶臭愈烈,头脑闷胀,暗道不好,忙往外抢先喷气,以防把毒嗅入,再将口鼻闭住。那怪物也甚警觉,一见敌人飞来,口里一声枭鸟般的低叫,两条长尾相次往上挥起。云凤身法何等矫捷,拨草寻蛇,往双尾上一挥,就势一剑,朝下斫去。怪物身子被锁,无法逃走,连第二声都未叫出,立时长尾飞空,尸横就地。云凤恐中了毒,一得手,便提剑凌空,斜飞出去。那怪物双尾虽断,仍有知觉,竟如飞蛇一般,朝云凤身上射来。幸得云凤轻灵,身刚飞出,闻得脑后风声,一眼瞥见前面有一株古树,手按树身,往侧一偏,转风车似翻向树后。方一落地,便听滋滋两声,偏头一看,两条怪尾已先后如长竿也似笔直钉向树上。
正要往众小人身前走近,忽见沙沙放了那两小人,五小一同起立,就在原处站定,不住摇手,连说带比,不要云凤近前。这次相隔较远,小人语声本来不大,五小恐被崖上人听见,说得更低。云凤知有缘故,只得停住。沙沙这才带了一个小人,留神看着地面走来,走到相隔怪物长尾打落之处约有七八尺以外,方行立定。招手将云凤唤至离身一丈远近之处,重又用手止住说道:“大仙杀的,是这里妖人喂的怪物,名为七步响尾壁龙。最厉害是那两条尾巴,它吃人时,先用两尾一递一下朝那人身旁不远的地上打去,打过的地方便留下一条黑印和极细的涎丝。人一挨近,它那长尾能屈能伸,立时觉察,飞将过来,将人绞死,勒成粉碎吃了,其毒无比。如今虽被大仙杀死,毒气还在,不但地上,凡是长尾下落的那一片都有,踹上去便不得活。现在这两面的地皮都被壁龙长尾打过,人不能进出,后面又有埋伏,我们五人都困在这里,不敢出来。须请大仙从七丈高处飞越进来,再带我们照样飞出,才保无患。”云凤虽不信怪物已死,毒涎丝仍停留空中,因沙沙说得急切,便依言纵过,问道:“你们这样大惊小怪则甚?前面说有怪物遗留的毒丝,后面走有甚妨碍?你三人不是打从后面来的么?”
咪咪已领了那两小人上前拜见,闻言答道:“这两个俱是我们三人亲族,只因前年祭献时洞中犯罪人少,凑不齐那么多小人,小王当众招募,他们自愿舍身,被妖人摄到此地。见他二人伶俐,挑选下来,团了舌头,做了徒孙,没有杀害,两个取名健儿、玄儿。他两人原是亲兄弟。今早玄儿犯了错,想要逃走,被妖人捉住,用妖法将他困在此地。如果三日内壁龙没将他吃去,再行责打释放。那壁龙长尾挨着人七步必死。可是身子被妖人用法锁在树上,整天钻在污泥里睡觉。玄儿被困的地方,就在这树底下,只要三天三夜,时刻留神,不出声音将壁龙惊动,等它发威想吃人,用长尾打地时,记准打的地方,知道避开,或者也能逃得一死。适才健儿乘妖人入定,偷些吃的前来看望。不想这次换了一样妖法,只要进到玄儿跪的地方三丈方圆以内,前进便是送死;仍从来路后走,便要被恶物吃掉,不能回去。他二人正在着急,大仙同我们便先后来了。说是前面没有埋伏,怪物已死,只是求大仙带了大家,飞身纵出,便可活命。我三人已对他们说了来意。他们知道这里小人十有八九都恨畏妖人入骨,无奈一逃出去,只要走过我们来的那片雪山,不知怎的,身子便被陷住,不多一会儿,仍被妖人凭空摄还,不是立时被妖人杀死祭幡,便是捉来跪在这里喂壁龙。即或妖人安心不要这逃人的命,行法时暗中加以阻隔,使长尾打不近人,也要吓个半死。十人中至多只活得一两个。他们终日提心吊胆,除了已死的颠颠、吁吁和两个名叫葛儿、福儿的外,巴不得妖人遭了天诛。个个晓得这四个心腹小人算是全小人中的小头目,妖人打坐时,总是这四人分班领了别人,在冰屋之中护法轮值。偏巧今晚葛儿和福儿俱在冰屋之中,另两个又死。余人在上面并无职司,只因无处可去,又不似那四个整天想讨妖人的好,闲来满山遍野,代他去找青白仙花。妖人回醒还有老大半天,一时没事做,在那里练习布阵,上去一招,便可全引下来。他二人已经死里逃生。”
云凤闻言甚喜,虽则小人力弱,不能倚以为助,到底分去妖人一点力量,自己也可径直冲入冰屋下手,无须有所顾忌。略一寻思,便寻健儿、玄儿说道:“我用不着你们做甚内应,只要你们能对我说出冰屋虚实,妖人有无什么克忌之处,从哪一个门进去,里面有何妖法埋伏,有无趋避之法,那十三页白阳真人天书藏放何处,你们当他打坐时是否可以随便出入,我进冰屋时你们或是先向别处躲开,或是装作不见,这就行了。”健儿道:“冰屋中妖法,全在那些幡上。这三个门户,中门、左门最险。中门人一进去,便即晕倒。左门进去有烈火烧人,甚是厉害。只右边一门可入,却又隐而不露,外人不易进去。以前他打坐时,除身旁轮值护法的人外,别人本不准进去。还是去年冬天,他偶占一卦,说是灾劫将来。他学那白阳真人天书上的道法,人一入定,有时竟和死去一般,虽然预先行有禁法护身,冰屋中满布埋伏,终恐外人乘虚入内,万一道法高强,虽不能伤他本人,却可将他辛苦炼成的法宝破去。又恐我们这些小人为人劫走。这才在这班人中,除葛儿、福儿等四人外,又连我弟兄两个挑出十四人来,各人给了一道符,传了一些法术。进屋时只须往右一照,门户道路立时现出。走进去不从幡下过,绕行上去,在他面前悬的一架小钟上一敲,他便立时醒转。不过人也只能走到钟前为止,再近前仍是不能。这符我倒得有一张,大仙如用,当行奉上。那白阳真人十三页天书,他视如至宝奇珍。偏生那书甚大,不能带在身上法宝囊内。他为此事,特地用千年黄桶做了一个匣子,供在屋顶上面。四外俱有妖幡围绕,看去只是一片光华,并不见书,只恐不易先取到呢。壁龙被大仙所杀,我又不该私自与弟相见,他如不死,我二人决活不了。只盼大仙能灭了他,叫做甚就做甚。至于克制他的法子,却不晓得。我们不能由后面来路出去,要大仙带着跳出,便是因那里放有一面小幡在作怪。”
云凤顺他指处一看,果然身后崖壁插着一面极薄的白麻小幡,满是用鲜血画就的符箓,隐隐见有人影印在上面,看不甚清。此外并无甚别的异处。因听小人说,近前不过被阻,除非硬要逃出,才行昏倒。自己还要深入虎穴,岂可见此却步?便把飞针也取在手内,打算试它一试。为求谨慎,先挟着五小,如言飞越,一一带出了圈子。然后嘱咐五小暂候,重新纵入,故意往前。刚走上去丈许远近,便见那幡无风自展。接着一团浓雾从幡上飞起,雾影中裹定五个浑身浴血、与小人一般大小的厉鬼,做出攫拿之势,迎面缓缓飞来,渐近渐大。才知那幡便是被害小人生魂所炼,愈发不在心上。迎上前去,刚一横手中剑,那五个厉鬼好似知道厉害,便即停了步,做出又想伤人、又害怕的神气,欲前又却。云凤看出妖幡伎俩有限,本想用飞针将它毁去。后又想起在戴家场时,听玉清大师等仙人说,左道妖法大半与本人相连。此时破了妖幡,难免被妖人警觉,既可纵将出去,何必多此一举?试往后一退,那五个厉鬼也跟着追来,追到原处,便即自行隐去。云凤见五鬼追有一定界限,并不苦苦穷追,知是专为禁制小人而发,便不理它。仍由高处纵出一看,只沙沙、咪咪、尼尼三人在等,健儿、玄儿已往崖上招人去了。
等了不多一会儿,健儿、玄儿领了崖上群小来到,齐向云凤下拜。一点人数,不算原来五小,已有四十五人。玄儿又说:“在冰屋中轮值的还有好些,除葛、福二小人死心为妖人鹰犬、喜作威福、欺凌同类外,俱是受了胁迫禁制,无法逃归,朝不保夕,并非本愿。望乞大仙开恩,少时前去除妖,不要一体杀害。”余人也是异口同声,一般说法。并说葛儿、福儿挨近妖人,站在身侧,各执一面三角妖旗,指挥全冰屋中埋伏,极容易认出。云凤暗忖:“这些小人境遇可怜,万一自己不能获胜,岂不害了他们?”故意低喝道:“你们所说,我也难以尽信。如今我命沙沙、咪咪、尼尼、健儿、玄儿五人监看着你们,等我除了妖人回来,再行发落。你们愿否?”群小知云凤是前日打伤妖人的神仙,如今赶来除害,甚是放心,并无异言。云凤行时又嘱咐大家,都躲往林中僻静之处。如见妖人被自己打败,逃经此间,略有动静,急速各自散开,以免万一妖人漏网,当时不曾除去,等自己走后重来,你们也可推作自在林中闲游,并不知道上面有甚动静。如被妖人看出破绽,可说正在玩耍,被一个手持拐杖、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带到此地便了。妖人知你们能力本来不济,也不致迁怒杀害。云凤原意,即使自己不济,至多沙、咪等五人受害,不致累及群小。说完,便不容群小答话,从健儿手中要过那道妖符,便往崖顶飞纵上去。
行近冰屋一看,那冰屋中、左两门甚是明显,余外都是烟霏雾涌,云凤不知哪是冰屋。自从妖人得了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打坐时,已使妖法在内遮蔽,以免护法小人看见外面景物分心。除妖人自己,里外都看不见。还以为冰墙透明,由内可以看外。云凤恐被屋中人看出,不敢由中、左二门经过,特地鸳伏鹤行,绕向右面。心里默祝着五姑灵佑,手取妖符一照。那妖符是一面两寸来长、一指多宽的竹牌,上面绘着许多骷髅符箓。才向冰墙一照,墙上烟雾便即散开,现出一个二尺多高、仅供小人出入的门户。悄悄探头一看,屋中幡幢林立,二十多个小人,各执一面妖旗,闭目合睛,按八卦形式站在那里。当中坐定前日所见的妖人。身旁果有两个执三角小幡的,这两小人眼却未闭,一手还各持一根长鞭,向四外小人查看,只要稍有移动,便一声不响,挥鞭打去。看去此鞭连柄不过三尺,可是无论多远,都可打到。吓得那些小人如泥塑木雕般,长鞭打到身上,气都未见敢喘。知是葛、福两小,见他们倚势凌践同类,群小畏之如虎,好生忿恨。心想:“这两个小坏种,如不同时除去,他们手中那两面旗,便是妖法枢纽,见人挥动,妖法发作,事就更难办了。”还算好,右门当中两小的侧面,相隔又不远,算计一纵可达。当下仍照前会妖人之法,先把气沉下去,取出飞针,一手握着宝剑,轻轻移进门去。进屋才数步,葛、福两小似已有了觉察,心里还只说是自己人有甚要事进屋,向妖人禀告。刚一转脸,云凤早急忙将身子一纵,飞上前去,右手举剑,一个顺水推舟之势,平挥出去。两小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大人飞近身来,刚在吃惊,“咦”了一声,还未及看清来人面目,剑光过处,身首异处,尸横就地。
云凤右手剑才往上一推,左手飞针也跟着向妖人发出。这一针按说妖人本难活命,也是妖人积恶如山,不能让他这等轻易死去。自从日前受伤回来,总是心神不定,屡次卜卦,都无佳朕。嘴里虽说得硬,要去寻那日前所遇女子报仇,实则震于白发龙女崔五姑的大名,不特不敢去寻她门人的晦气,并且时刻都在提心吊胆,深恐人家跟踪寻上门来。又加伤势初愈,真气受损,尽管照常用功,却是不能久坐。无巧不巧,恰在这时醒转,听见小人惊咦之声,便疑有变。一开眼见面前光华一亮,正是前所遇仇人,正待施为,云凤飞针已是发出。妖人吃过大苦,惊弓之鸟,一见又是一溜雷火飞到,连忙将身从座上借遁光纵起。只顾急于逃避,却忘了身后摄魂法坛和座位上插着的那面主幡,人虽没有受伤,这两件要紧法宝却被雷火过处,炸的炸,毁的毁,数十百道黑烟飘散处,化为灰烬。他见来人一到,先杀了两个主要的护坛使者,屋中妖法重重,也全无效用,又将这两样法宝毁去,他不知云凤事出无心,以为是个行家能手,寻常妖法必然无功,不由大吃一惊。更恐来人将多年辛苦经营的巢穴毁去,太觉可惜。明知不敌,痴心还想将敌人引出,作困兽之斗,便往屋外飞去。妖人这一怯敌,无形中却给云凤平添了不少便宜。一飞针虽没伤着敌人,却打毁一坛一幡,冒起好些黑烟,也不知有什么玄虚,见妖人不战而退,心中大喜,胆力越壮,喝声:“该死妖人哪里走!”便舍了屋中群小,追将出来。
云凤身法虽快,终是步下,哪有妖人迅速,到了外面,妖人已无踪影。正不知应向何方追赶,猛想起日前除那许多双头怪蛇时,飞针原能随意指挥收发,现在看不出妖人逃走方向,不知能否如意?且试它一试,再作计较。当下把针托在手上,心中刚一默祝,一溜雷火已飞起空中,只略一旋转,便向来路崖下投去。奔向崖边一看,妖人并未逃走,站在左侧林前空地之上,禹步行法,身畔飞起一道夹着火星的青黄光华,将飞针敌住。再看群小,除尼尼卧在地外,沙沙、咪咪、玄儿三人不知藏向何处,余人也都四散藏起。只健儿同了另外几个小人,想因藏的地方不妙,恰是敌人所画的圈子里,已被发现,无法躲藏,俱纷纷向着妖人诉说云凤所教的那一番话。云凤见妖人未去,却在那里口中喃喃,指天画地。飞针又被妖人用法宝敌住,手中还剩一口宝剑,不知他使的是甚邪术,丝毫不知应付之法。虽然脚底仍待飞身纵落,心中却是有些忧虑。一听健儿等所言,忽然灵机一动,就在将往下纵之际倏地停步,向后故意央恳道:“弟子初次行道,求仙师赏一全功,待弟子擒不住妖人时,再行相助不迟。”一面说,心中暗祝五姑默佑,休使曾孙女儿败于妖人之手。一纵身往下跳去,大喝道:“大胆妖人,还敢负隅。我奉仙师白发龙女崔五仙姑之命,前来拿你,快快束手受擒,饶尔不死!”随之一手握宝剑,往前便跑。
妖人一听云凤那般说法,又见所放法宝是一条梭形的雷火,隐隐带有金芒异彩,与各派不同,极似平日所闻凌、崔夫妇二人的家数。自己的子母飞星架仅抵得片时,以备抽空行法,敌人一运功,便敌不住。以为真个五姑亲来了,否则一个刚入门不久、连纵遁飞行尚且不会的幼女,决不致命她一人下山涉险,为师门丢脸;便是本人,也不会有此大胆。健儿等又是异口同音,都说在崖上玩耍,被一个银发持拐的老婆婆用手一招,便身不由主分落崖下,晃了一晃,无影无踪。两下里对证,越想越真。前辈剑仙中有名的辣手,自己如何能敌?不由情虚胆寒,几乎将已拿出来要行使的数十面三角妖幡重新收起,见机逃走,免得和以往死在凌、崔夫妇手下的妖人一样,身遭惨戮了。当这进退瞬息之际,猛一眼看见四外出现了好些个小人,十九俱是自己收的徒孙,内有一两个面生小人在里面,俱各满面笑容,有的还对着自己戟指互语,颇有叛意,心中好生奇怪。
原来沙、咪和众小人过信云凤,又见妖人逃下崖来,云凤便跟踪追下,愈发认为妖人必死无疑,大半放心大胆,从各藏处钻出,看妖人怎生就戮,以泄平日之恨。不料这一来,却几乎害了云凤。妖人见了群小,忽然心动。暗忖:“敌人两次俱打着白发龙女崔五姑旗号,始终未见五姑本人的面。一下崖,又只用虚声恫吓,并未急速追来,颇有怯敌之意。前日相遇,无心中吃了大亏,本猜是那小人的王约请来的帮手。适才刚制倒一个生人,未曾细问。如今又在众徒孙中,发觉这两个面生的小人。以前葛、福等四徒孙原说群小思家,心存叵测。自己还想小人虽极聪明,并无甚能力,决无此事。看今天他们神气甚是可疑,莫非在这两日中,小王暗中派了他们同类,带了仇敌,乘自己打坐入定之时,勾引他们内叛,打听出虚实避忌,想行刺不成,再将自己吓退?那贱婢或许是五姑的门徒,可是背师行事,五姑却未亲来,否则这等道法高强的人,要这些小人做内应则甚?此事还须慎重,休要沟里翻船,中了贱婢的道儿。她不过是一宝一剑,并未见有甚别的出奇之处。两次俱是邃出不意,被她占了便宜。就是敌不过她,只要留心应付,一见真不济,再行舍此逃去,也来得及。”说时迟,那时快,妖人念头刚转,云凤已跑到跟前。妖人见她不但没有别的伎俩,连现成空中一件异宝都似新得到手,只知发放,不会以本身真气运用。更料定来人刚入门不久,一些道法不会,便偷了师父法宝,下山闯祸。自己白虚惊了一场,不由气往上撞,目露凶光,狞笑一声,怒喝道:“不知死活的贱婢!那日你祖师爷遭你暗算,还未及寻你算账,今日上门送死,又暗伤了我的法宝。现在马脚已露,还要打着老虔婆的名号。休说是你,便是老虔婆本人亲来,又当如何?少时就擒,你祖师爷如不将你这贱婢摆布尽兴,万剐千刀,以报前仇,誓不为人!”说罢,手一扬,便是数十道五色烟雾,箭一般从空下落,将云凤团团罩住。
云凤人本谨慎仔细,知己知彼,虽然两次出手,俱占上风,并不以此自骄。总觉自己不会法术,只凭一宝一剑,一有不济,万事皆休。一听妖人看破行藏,诈未使上,便知不妙,立刻停了脚步。再见数十道彩烟射落,心中大惊,不知如何御敌,只得将新学剑法施展开来防身。妖人眼看敌人就要晕倒,忽见烟中现出一道光华,将敌人身形裹住,电闪星驰,上下飞舞,暂时竟难伤她。并非身剑合一,却能人剑不分,也看不出是哪一派的家数,也自惊奇。心想:“任你剑法多好,反正你逃不出去,稍有疏忽,只要我的五行神烟一射到身上,也不愁你不束手受绑。现在那些谋叛的小孽障,正好乘此时机,捉来审问明白。等敌人少时昏倒,再设法去收她那法宝。”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再一看四外小人,就这一转瞬间,想是看出仙人被困,神气不妙,俱都纷纷逃没了影。只有健儿等,因自己先前重视敌人,打算布置最厉害的迷魂法术,引他们入伏,恰巧他们都落在圈子里,无法逃避。又想起五姑虽未见过,闻得人言,她虽生就满头银发,却似一个半中年的美妇,既然听说是老婆婆,适才所说,分明不对。以前只说小人们个个聪明,收为徒孙,免却一死,以备异日大用,不料转眼之间,全数背叛。越想越咬牙切齿痛恨,决计少时除了仇敌,捉住群小,都杀了祭幡,一个不留。一眼看见健儿等尚在圈内,一个个战兢兢,望着他吓得直抖,愈发暴怒如雷。一面行使妖法,去制云凤;一面圆睁怪眼走过去,伸出鸟爪一般的手臂,当胸一把,将健儿抓了过来,往地上一掷,怒骂道:“你们这些昧良的小孽种,师爷爷当初大发慈悲,饶你们几个不死,又开宏恩,收为徒孙,哪些不好?为何一旦之间,勾通外贼,叛逆行事?还敢打着崔老虔婆的旗号,帮着仇敌行诈。你们没见那贱婢胎毛未褪,道法全无,至多盗了一两样法宝,偷下山来,与老虔婆现眼?自被你师爷爷看破,微一举手,便成了网中之鱼。少时擒到,定要将她挫骨扬灰,再将你们一齐杀死,方消我恨!只是你们这些小孽种都随我多年,今晚打坐时,还没有看出你们破绽,心变得这么快,到底是全数同谋,还是受了几个坏人的蛊惑,何人为首?快快招出,免得惹爷爷生气,你们临死也不得痛快。”
健儿见仙人被困,自知无幸,打算把罪过都揽在自己一人身上。心一横,神气顿壮,慨然大声说道:“我们有甚人蛊惑,要背叛你?明明大家都在崖上练习布阵,遇一个手持拐杖的白发女仙,手一指,便到了此地。老妖鬼你看,你那喂来害人的怪物,不也是被仙人杀死了么?”还要往下说时,妖人一听他出言顶撞,又骂他是老妖鬼,不禁大怒,口里骂道:“小孽种,活见鬼,便是老虔婆亲来,我也把她碎尸万段。我先把你吃了,看她救你不救?”说罢,刚要抓起健儿,去下毒手,忽听身后有一女子声音笑道:“大胆妖孽,当真地要见我么?”妖人骤出不意,不由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一个手持拐杖、满头银发的中年美妇,正含笑站在那里,手指自己点头呢。一想到那形相正是传说中的白发龙女崔五姑,未免胆寒。奓着胆子,喝问道:“你是何人,前来管我闲事?”那银发妇人道:“你不是要见我这老虔婆么?我来了,你却不认得。似你这等妖孽,真把你祖师的脸面丢尽了呢!”说到这里,突地绿眉插鬓,面容遽变,左手拐杖一指,一道五色毫光朝着妖人电射而出。同时右手一扬,又是一团雷火,朝云凤围身的那团烟雾中飞去。再一指空中飞针,雷火大盛,将妖人法宝裂为粉碎,流光四散,飞落无踪。妖人一见情势不妙,吓得心胆俱裂,也把手一扬,数十面妖幡化成数十道黑烟,夹着无数啾啾鬼哭之声,朝前飞去,准备阻挡一阵,好驾遁光逃走。刚要遁起,便听银发妇人笑喝道:“你已恶贯满盈,还想逃么?”接着便听一声霹雳般的大震,立时眼前奇亮。抬头一看,先见那道五色毫光不知何时飞向高空,似光网一般,布将开来,交织着往下压到。一震之后,纷纷飞散,银雨流天,万星飞射。妖人身才飞起数十丈上下,四外都被围住。刚喊得一声:“大仙饶命!”只见千万点银芒往当中一合,当时全身化为飞灰,形神俱灭,尸骨无存,死于非命。
这边云凤正在力竭难支,忽见一团雷火飞将过来,只一照,便将妖烟邪雾一齐消去。定睛一看,前面站定银发美妇,正是叔曾祖母白发龙女崔五姑。不由喜出望外,忙即飞跑过去,近前跪下,口尊曾祖,叩谢活命之恩,并求饶恕她离山之罪。五姑笑道:“这难怪你,是我临时受了至友之托,来晚了些日子。虽累你受些苦楚,却因此得益不少,还收了这两个小人,足可供你山居奔走之用了。”说时,妖人业已伏诛。五姑吩咐群小聚集拢来,去至崖上,发付完了再说。云凤忙将沙沙、咪咪、尼尼、玄儿四人从藏处唤出,连健儿一起寻来。群小除已死的四个不算外,共是七十二人,随五姑去至崖上,走入冰屋里面。由五姑破了妖法,放了已死小人魂魄,由他们自去投生。又取了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将屋中小人一律唤出,用雷火炸毁了冰屋。好在四个极坏的小人已死,其余俱是胁从,都跪在地上谢恩不迭。五姑正要行法送他们回去,健儿、玄儿、尼尼三人忽然跪近五姑、云凤身前,再三乞求宁死不愿回洞,愿随二位大仙前往山中服役学道。五姑见健儿、玄儿俱甚聪明,根基颇厚,只尼尼年老一些,便对云凤道:“你所收二小人都好,自然跟你上山无疑了。这些小人,个个聪明,我也想挑两个,与一位道友带去,做那守洞童儿。难得他们出诸自愿。这一个本元已亏,跟了去也是无用。就带这弟兄两人吧。”余下小人看出便宜,也都纷纷要求。五姑看了看,对尼尼道:“仙缘前生注定,此事不可勉强,我送你们回去吧。”说罢,吩咐云凤同沙、咪、健、玄四人在崖顶暂候,等她回来再行,同上白阳崖去。云凤恭称遵命。尼尼等还要再求,五姑袍袖挥处,一片毫光,已摄了群小凌空而起。云凤自在崖上静候。
等不一会儿,忽听破空之声,抬头一看,一道经天长虹,青光耀目,本由东往西飞过,倏在空中一个转折,眨眼工夫落到面前。光敛处,现出一个鸠形鹄面、穿着一身黑衣的中年妇人。四小人当是妖怪,吓得四散奔逃。云凤在戴家场见过世面,看出来人剑光不是妖邪一流,忙一定心神,正要上前施礼请教。那妇人已开口问道:“你是何人门下?看你投师未久,怎得在此?那几个小人,是哪里来的?”云凤躬身答道:“弟子凌云凤。家师白发龙女,又是弟子的叔曾祖母。现往山那边,少时就回。不知仙长法号怎么称呼?因何降此?望乞见示。”妇人笑道:“原来你就是凌叫花的曾孙,崔五姑的门徒么?资质倒也不差。我姓韩,多少年不曾出门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往赤城看个朋友回来。因听他说,这里小人国附近白阳山脚下,盘踞着一个妖人,专一杀害小人,祭炼妖法,无恶不作,名叫膝角,乃寒山妖道钟量的孽徒。我那朋友现正走火入魔,焚信香求救,将我请去,刚给他治好,还不能出门,请我便中将这厮师徒除去。归途顺道寒山,那厮已用他那独门炼就妖术掌上乾坤衰区片影之法看出我将到达,知道不敌,预先带了两个孽徒,逃往广西黄曲山恶鬼峡万丈泉眼之内潜伏,不易搜除,我又急于回家,本想日后再来除害。行经这里,空中遥望,见你和几个小人在此,先以为是膝角妖党,细看不类,就便下来,看个究竟。看这里情形,妖人当已除去,那几个小人定从妖人手中救出。莫非五姑好奇任性,这等质禀脆薄的小人,也要带回山去传授么?”云凤听那口气,颇似五姑老友,愈发起敬,便把前事略说大概。姓韩的妇人笑道:“她夫妇从前一个门徒都不肯收,近来听说比我还要好事,果然不假。你快喊他们近前,让我看上一看,到底能造就么?”沙、咪、健、玄四人正藏身崖石后面,云凤一喊即至。那妇人细看了看笑道:“这里的小人,本来也是大人,并非靖人一族,乃古黄夏国孑遗之民。因为万年前,拥有广土众民,丧心病狂,不知振拔,外媚内争,刁狡贪欲,竟尚淫佚,又复惧怯自私,以致土蹙民贫,人种日益短小,终于亡国,几乎种类全灭。仅剩下一些没被异族杀完的小人,逃入此山深处,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受那鸟兽虫蛇之害。体质最是柔脆,居然也有这等优秀的人出生。想是剥极必复,他们近几代君民觉悟前非,追忆先民亡国之痛,才有此转机了。”云凤又把小人洞中所见,略说了几句。那妇人道:“这几个资质都还不差,虽无大就,必有八成,难怪受你师徒垂青了。五姑就在前面,我已来了些时,如何还不见来?本想略叙阔别,偏又急于回去。她来时,可代我致意。她这小人,如能赠我一个,可命你与我送去,当不使你虚此一行哩。”说罢,云凤方要问她家住何处,一道青虹刺天而起,眨眨眼破空入云,不知去向。
云凤方在惊叹,玄儿忽走过来道:“这位大仙站在那里,怎和刚才那位救我们的仙祖不一样,身不沾地,好似轻飘飘的?”云凤闻言,也想起刚才那位中年妇人周身黑衣,好似烟笼雾绕,罩着一层精光,身子果如凌空一般。算计必是一位盛名的仙人,只可惜不及问她名字住处。等了一会儿,见五姑还未回来,心想:“难道在这里,还会和在白阳崖那般,一去不来么?”见沙、咪、健、玄四人高高兴兴立在一处聚谈,一听竟是谈那晨露花的来历。自己本有心禀明五姑,再在附近产花之处寻找,因健儿颇知该花底细,喊过一问,才知那花共只发现两朵,已极难得。一朵先被妖人取去,因不知服法毁了,懊悔得了不得。后来从白阳十三页中悟出服法,派群小满山大索,无奈那一朵在采时受了惊,隐入石土之中,再也找它不见。妖人已然死了心,不料会被颠颠发现。他为人看去柔弱,却比吁吁还要来得阴险,自己发现的仙草,却唤吁吁同去,取了来献功,也未安着好意。定是早就知道在穴中有护花的怪物,想拿吁吁去送死无疑。并且那两小之言,也有好些不实不尽。晨露花所结仙果中的花露,乃万年冰雪精英钟孕而成,服了固可长生,便连那果肉果皮,无一样不是有奇效的灵药。云凤猛想起那个果壳,因恐怪物飞来伤了小人,曾用麻布包扎严紧,交给三小手内。一问咪咪,别的东西都在,说适才逃避妖人时,还见尼尼拿着,想是五姑送群小回洞,走得太速,连那小包一齐带回王洞去了。好生可惜不置。
正在谈说,眼前光华一闪,五姑现身飞回,忙率四小人重又上前叩拜。五姑说,亲送群小回去时,在小王洞前,遇见寒山妖道钟量的大徒弟五木鬼师樊森,来寻他师弟妖人膝角。路经那里,看见群小,正要加害,被自己将他双臂斫断逃去。恐日后再来为害,已在洞外下了禁法,并传给驼女闵湘娃怎生应用,所以来迟了一会儿。并说晨露果壳,连同洞崖上所生异草,可制许多奇效之药,也传给了驼女,命她日后配制备用。云凤便将适才所遇姓韩妇人之事禀过。崔五姑喜道:“你能遇她,仙缘着实不浅。此人乃是现在数一数二的散仙神驼乙休当初的妻室韩仙子。自从当年夫妻二人为一件事情反目,她便将躯壳委化,藏入天琴壑内,设下禁牌神法,命她门下两个女弟子,在那里终年看守,自己隐入四川岷山之阴白犀潭底。你现在所见乃是她兵解以后所附的形体,并非原来法身。现在她想是用道家内火外焚之法,已渐将这第一躯壳化净,所以你们看去如同烟笼身子,凌虚飘浮不定。此人得过玄都真传,道法高深。闻说多年不曾出世。她既命你日后给她将小人送去,必有好处与你。不过此时尚去不得。前面不远,就是白阳山麓,你且随我回山,传授你些剑法吧。”
云凤闻言,抬头往前面一看,果有一座大山,高插云表,自腰以上被云雾遮住,看不到顶。不想连日悬盼探索的仙山,就近在眼前。方自心喜,五姑已吩咐云凤和四小同立一处。云凤觉眼前一暗,身子便凌空而起。这次上升,同前次云中坠落,一喜一忧,简直判若天渊。转眼工夫,过了山腰,穿出云上,顿觉天空气朗,眼界大宽。回眸下视,更见云海苍茫,风涛万变,周身似有光华隐现,看去风掩云飞,疾如奔马,却吹不到身上来。四小俱吓得闭目合睛,互相抱紧,随同上升。只五姑不见踪迹。方自惊疑,直上之势忽住,改了朝前平飞。猛见一座高崖劈面压到,还未等看清,人已脚踏实地。定睛一看,正是日前故居白阳崖洞外面,见五姑正立身侧,慌忙翻身下拜。四小人也跟着跪叩不迭。五姑一齐唤起,命云凤在洞外将所习图解练将出来。
云凤因近几日连服灵药仙果,越发元气充沛,神旺身轻,又加仙师在前,格外用心。五姑一面指点传授,等到练完,喜道:“我本意来时你能将那图解悟出一半,也就算是难得了。你竟能悟彻玄机,触类旁通,精进如此。照这样练下去,这外层功夫,有象之学,纵无师承,也可练成无疑。我因你叔曾祖父近在青螺峪创立宗派,有好些事要我相助,正苦不能时常分身,来此授业。恐你学业未精,缓日赴那峨眉山凝碧仙府盛会时,在小辈仙侠中相形见绌,负你虔心向道之诚。偏你无端失足,诛戮妖人,巧得数百年不曾出世的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又因此事与韩仙子相遇,将来亲送小人前去,不得异宝,必受教益。仙缘深厚,虽尚不如峨眉门下的三英二云,比起别人,已强得多。现得此图解,只须我略微讲解,再传你剑术,便可自己用功,按图索骥,无须我常来亲身传授了。适才我到小人洞中,见了许多小人,竟然个个聪明。惜乎天赋均极脆弱,无一可望成者。仅这四个资禀心志都在中人以上,却被你无心接引到此,为千古散仙剑侠留一佳话。可见前缘注定,不可强求。这四小人,暂时随你在此为伴,可将坐功一一传授,课其勤情,以待我的后命。沙、咪二人与你曾共患难,又是你自己选得,可收在你的门下。健儿自有他的机缘。玄儿等你图解贯通,剑术精纯,到了身剑合一,绝迹飞行地步,可自行离山,将他送往四川岷山白犀潭去。求见韩仙子之后,再带沙、咪二人下山积修外功,静候峨眉开府,去赴盛会便了。”说罢,便开始传授剑法真诀。
云凤因听五姑说不能常来,好生喜惧交集,又不敢请求,只得敬谨虔诚,心领神会,一一紧记在心里。传习以后,五姑未行前,又将那十三页图解翻开细看,遇有心疑之处,详请训示。五姑笑道:“曾孙女儿无须如此,以你这等苦心毅力,焉有不成之事?现时纵有不明之处,学到那里,自能领悟;况我有暇,仍会再来,并非从此绝迹,你担忧着急则甚?你那食粮衣物,已为你存放洞底。如值空乏,沙、咪、健、玄四人俱惯山行,可以采办山粮。不过这里罡风太厉,今日风小,恐已难支。他们不比你,至少须勤练二百一十九日,方能骨髓坚凝,不畏风寒。再者他们人小力弱,出去遇见稍大一点的鸟兽,便足为害。崖下深谷广原之中,珍禽异兽甚多,到处产生黄精、首乌之类的山粮,是你师徒五人必游之所。其势你不能每去都相率同往,也须做一准备。我索性成全你们,赐他四人各服一粒。这是你叔曾祖父在崆峒绝顶,采用十洲三岛八十九种仙草,与千年玉露合炼而成的仙丹,使其能在罡风之中游行上下,不畏寒暑。另赠每人一支归元箭。此箭乃我初学道时,山居防身利器,随发随收,不用弓弩,一传即会,至为容易。虽不足与飞剑、飞针等宝物抗衡,但不论多猛恶的鸟兽,只要不是精怪,足可应付。此外再传你隐身之法,以备你剑术未成之前,闲中出游,遇见异派中能手狭路寻仇,一个抵敌不住,立可隐身而去。这洞外有我施的禁法,只要进洞,他便无奈你何了。你约有旬日方可精熟,到时再将此法传授他们,同防万一。”
云凤闻言大喜,率四小跪领仙传之后,又请五姑将那洞外禁法怎样收用,再行传授,以免万一有自己人寻来,不得入内,误蹈危机。五姑也含笑应允,分别传授已毕,笑对云凤道:“我已为你多延了好些时候,你要努力上进,我去了。”说罢,众人只觉眼前精光电转,人已不见。云凤慌忙率了四小跪倒在地,敬谨拜送不迭。待了一会儿,才同进洞去。洞中景物依然,只是洞底添了许多衣粮用品,以及一针一线之微,无不备具。这才明白以前除一些干粮外,无一不缺,乃是五姑故使尝尽艰苦困乏,以试她的诚心如何,心中好生感激。因四小多未进食,先将小人洞中带来的干粮分给他们。沙沙为首,率领咪咪、健儿、玄儿三小,向云凤重行拜师之礼。吃完干粮,云凤又给四小安排好了宿处和用功打坐的地方。然后传授入门功夫,四小俱极颖悟,云凤甚喜。
练了些日,云凤便率领四小出洞,采办野果山粮。山中异果嘉实,多到难以数计。尤其是那山谷里面,不但物产丰美,景致奇丽,而且气候温和,四时皆春。可居住的好崖洞也甚多。玄儿问这般好去处,采办果粮也方便,师父何不搬了来住?云凤本嫌玄儿心野不纯,便申斥道:“修道人原要辛苦刻厉,含辛茹苦,才能有成。别的不说,单那白阳真人的壁间遗图,穷搜天下,哪里找去?如为暂时眼前享受,何不到红尘中去住呢?洞中奇景,也不在少,这里不过花果多些罢了。你四人遇上这等旷世仙缘,难道还不足么?”玄儿默然。云凤因日后要送他往白犀潭去,恐道心不固,替自己丢人,从此对他格外留了份神。玄儿从此也不敢提前事。后来云凤日益猛进,用功愈勤,除随时传授四小逐步渐进外,往往一坐数日,足不履地。四小每日做完功课,也常离了云凤,往谷中闲游,采办果品。有时竟只两人偕往,仗着有五姑所赐飞箭和隐身之法,遇到蛇兽,也不妨事,越来越胆大,走得越远。不提。
云凤时常考查他们功课,看出四小都是一般,聪明有余,根器不足。最吃亏的是元气太弱,尽管求好向上,一点便透,做起来进境却不甚快。知他们始因乃祖乃宗的元气调伤太甚,以致后世子孙隔了千百年,仍旧身受其害。限于资禀,无可如何。时光易过,无事可叙,不觉过了四五月光景。
这日五姑忽然驾临,见了云凤,大加奖许。云凤闻得奖语,益更兢兢,丝毫不敢自满。更将四小进境迟缓说了。五姑笑道:“痴孙女,你当他们也和你一样么?他们千百年来,均是吃了聪明的亏,见异思迁,浅尝辄止,只知依人,懒于上进。子孙承此遗传,流毒无穷。亡国以后,不是不想求好,只苦于没有恒心,终于局促于荒山一隅之地,与鸟兽同喘息,一事无成,形同异类。似他们这样能向道用功的,我那日细看全洞,还再找不出一个呢,这就很难得了。否则上天有好生之德,爱人尤甚,他们那一族人身受惨痛,已历多世,兴灭继绝,为修道人的莫大外功,他们藏处虽极隐秘,与世间隔,常人不到,怎瞒得过过往仙侠?如见他们稍有转机,谁不援手?还不是看出他们俱都不可造就,才任其自生自灭的么?”云凤道:“孙儿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但又想到,既为孙儿弟子,如所学不济,异日难免贻羞门户,所以放心不下。曾祖母道法高深,必有回天之力,可否大发鸿恩,俾其脱胎换骨,易于成就么?”五姑笑道:“你又错了。凡人是后天的,都可为力。先天的却无法想,并且事有前缘。否则神仙尽人可度,不必再择什么根器资禀了。我对他们自有处置,不必多问。你只督饬传授,照常用功,循序渐进便了。”云凤闻言,不敢再问。五姑传授指点一番,方行飞去。过有一月,云凤进境更速,居然练到身剑合一,心中高兴,自不消说。
这日四小去采黄精,云凤独自一人,在崖前演习剑术,忽见四小飞奔而回,齐喊:“师父快去,谷中出了怪物了!”云凤一问咪咪,才知四小近来入谷益深,日前在谷尽头处丛莽藤蔓之中,发现一个数丈方圆的大洞,尽里面有四五点明星闪动,疑是有甚宝藏,一同入内探寻。走了老远,那明星依旧在前一闪一闪地放光,只走不到。因进洞时天已向暮,恐出来久了,回去耽误功课受责,便中途折转。依了沙、咪、健儿,回来就向云凤禀告。玄儿说:“师父这几天刚把飞剑炼成,终日用功不间,比前更要勤苦,事情还未弄清,何必老早惊动?我们受师父大恩,无以为报。万一那发光的真是宝物,等我们取到了手,再行恭恭敬敬地献上,岂不都有光彩?”三小也觉有理,便依了他。商量当日赶早前去,决定深入,探个下落。及至赶到进洞一看,广阔宏深的洞里面黑沉沉的。那四五点星光,仍是一闪一闪,相隔极近,分一字形悬空并列,和前日所见一样,只是闪得更快。细看光色,也有不同:由右起,第一、三两个是蓝色,二、四两个一红一黄。因为闪得很快,始终没有断定是四个还是五个。等前进约有数里之遥,也未到达,那星光忽然全数隐去。
玄儿猛一动念,悄对三小道:“那年我们不是有人在一个山窟里面看着两点蓝光,也当是个宝物么?后来却冲出一只大老虎,才知那光是虎目,被它吃去好几个人。它尝着了甜头,每日在王洞外边怒吼,谁也不敢出去。多亏闵大姑出主意,仗着我们能攀援峭壁,从外洞里面夹崖墙翻越出去,掘下陷阱。又从远处捉来一只小黄牛,放在阱底。把它诱来陷住,用毒箭刀矛,一齐乱下,才把虎弄死。虽说四五个眼睛的东西没听说过,小心为是,我们莫要看错了,把怪物当做宝物,送给它吃了,才不值呢。”一句话把大家提醒,各自端起飞箭,想朝前放去,试上一试。咪咪忙拦道:“这个也使不得,万一真是宝物,岂不被这一箭试坏,太可惜了?我们不是都会隐身法么,隐了身子上前,当无妨害。是宝物取走;如是妖怪,也可量力行事。”沙沙、健儿连声赞好。玄儿笑道:“你看星火隐去,不再出现,弄巧还跑了呢。”
言还未了,星光突明。晃眼间,由一个变成好几个,连若串珠,明灭不定。只一转,便即停住,只是闪动,好似换了地方,略微偏左,并非原处。四小越发起了戒心,俱听咪咪之言,行法隐起身形,如飞赶去。又跑下有一二十里路,比起初见大了一倍,洞中竟黑暗得出奇。四小那般好的目力,此时除星光外,连路都辨不出来,别的景物更是一无所见。前后行约三十余里,渐渐觉着身上湿阴阴,仿佛经行之处起了云雾似的。四小也不管它,仍是前行。正走之间,觉着雾气渐浓,窒人口鼻。可是前面星光却未为浓雾所掩,依旧晶明,光辉愈旺。玄儿忽失声惊道:“你们看这是什么?”沙、咪、健三小原在玄儿身后,闻声走到,定睛一看,身子已被一排大木桩挡住。从桩缝内看去,星光一亮一亮的,并未到底,只被那桩挡住,不能再朝前进。那雾也越来越重,微闻一股子兰花香味夹在里面,清馨扑鼻。
四小见那木桩排得紧密,分向两旁,挨次探索,回来一问,都未探出一丝缝隙。便商量顺着木桩往上爬,看看能否攀援过去。咪咪、玄儿当先,沙、健二人在后,上去还没一丈,便达桩顶。四小一边口中埋怨洞中太黑,近在咫尺,都看不出木桩短矮,白向两边探索了那么远;一边便想从桩顶攀越。玄儿双手才搭向桩的里边,忽然“哎呀”一声,翻身坠下。三小大惊,连忙跟着落下一问,玄儿说自己因见那星光相距不过数丈,打算抢在头里翻越,手才伸过桩去,猛觉眼前一花,雾影中似有一个兽首鸟身的怪物张口扑来,状甚狞恶,连手带上半截身子都被这个东西撞了一下,立时攀援不住,坠落下来。坠时曾见星火一转,似已隐去。沙、咪、健三小因闻声即回顾,又没越到前面,闻言不信,说他眼花乱说,否则咪咪也正伸手过去,怎未看见?
当时沙、咪二人二次又攀了上去,头刚一伸过桩顶,便觉一股子极劲的热力迎面冲将过来,气息全被堵住,再也抵抗不了,身不由己,手一松,便已坠下。星火果然敛去,却不见怪物影子。健儿也舍了玄儿,上去试了试,照样坠落。四小先甚害怕,等了一会儿,不见别的动静声息,不禁胆子又大起来。玄儿道:“起先我们怕将宝物弄坏,所以不敢用太祖赐的飞箭去射。那怪物在星火的前边,明明和晨露花一般,凡是有宝物的地方,都有毒蛇恶兽妖怪之类守护。我们隐住身子,怕它何来?何不大家射它一箭,对了更好,不对收了箭就逃回去。不问成否,借着箭上光华,也可看出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回去禀告师父再来。”三小俱觉言之有理。健儿较为稳练,主张一人先射,余人相机行事。因咪咪平日道力较深,便推他先射。三人俱在下面相候。
咪咪重又攀桩上去,到了顶巅。知道手不伸向桩里去,那股子大力不会发动,心想看准怪物,再行下手。便用双足夹桩,左手紧扳桩梢,右手握箭,往里定睛一看,星光不见,黑洞洞的,只中间一片地方,仿佛有一团烟雾咕嘟嘟冒起。用尽目力,才略辨出些微迹象。鼻孔里仍不时闻到兰花香气。算计那烟雾必是白的,否则不会看见,或者也许就是怪物在那里喷气呢。猛生一计,故意双手倒换,先把左手朝里一探,等对面那股强力一发,立时换手,将归元箭发出,以便乘机看那怪物形相。说时迟,那时快,真个掩了身形,咪咪左手刚一伸过木桩,立觉千万钧重力迎手劈面冲来,仓猝之间,似有一个庞大黑影扑到。仗着心灵手快,早有准备,忙一撤左手,右手飞箭照准黑影打去;同时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坠将下来,那归元箭出手就是一点龙眼般大的寒光,如流星赶月一般,暗中看去,原极晶明,因被这股暗力一冲,存不住身,仍是什么也没看见。咪咪恐飞箭有失,一下地,忙用收诀,招了回来。
木栅内声息毫无,也不知射中了没有。沙沙道:“我看里面不一定便是怪物。那暗中大力,或许是从那宝光上发出,也未可知。否则先时玄师弟看见怪物影子,就说有木栅挡住,它不出来,咪弟的箭发出去,不问射中与否,也必将它惹恼,怎样会全无动静呢?”健儿却说:“荒山深谷,古洞幽深,怎会有这前人竖立的坚固木栅?事太奇怪。既然无法过去,最好还是回山禀明师父处置,以免惹出乱子。”玄儿接口道:“健哥做事太小心。它既不会冲出害人,又没响动,更该查看明白,回山见师,也说得清楚些。担惊害怕,空跑一趟则甚?”沙、咪二人也主张再探一回。健儿不便拗众,只得随着。因头一箭没有吃着苦头,胆子越大,这次上去,竟是四小一同下手,不再往前探手。照准中央发雾之所,四支归元箭同发出去,不问能中与否,好歹借着箭头寒光,看出一点迹象。
四小援上栅顶,玄儿为首,招呼一声,箭刚发出去,栅内便起了旋风,星光照处,只见比水牛还大,一个略具兽首鸟身之形的怪物影子,浓黑一团,在暗影中飙飞电卷,看不清头尾和面目真形。那四支归元箭的星光只围着怪物近身数尺,凌空疾转,好似有甚东西隔住,不能下落。怪物既不发声,也不避开,只在原来那一片地方与飞箭相持。四小方自惊奇,忽然一阵极重的兰花香味劈面送来,鼻端刚一嗅到,立觉头昏脑胀,四肢绵软无力,身子早被那股绝大的暗力冲起,往后倒掷出去,落在地上昏倒。晕惘中,都觉有极轻微细碎的兽爪之声,往洞外跑出去,一会儿又跑进栅去。四小知是怪物追赶过他们,还算身子隐住,落的地方不挡路,没有被它发觉。手足不能转动,哪敢出声说话,一个个害怕得要死。等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复原醒转。聚到一起,正要逃出洞去,想起飞箭尚未收回。惊魂乍定之余,也不敢再援栅上去窥探了,各用收诀收回飞箭。还算好,那四支飞箭,仍是一招即回,并未受损。这才知道怪物业已招恼,木栅并拦不住它出来。情势不妙,处境甚危,再不见机速回,定要陷在里面。箭收到手,正商量着要跑回去,忽听栅里面呼的一声,飞起一物,落在地上,发出又轻又碎的脚步之声,沙沙迎面急跑而来。黑影中看去,也看不见那东西的形相,只见一点星光悬空而行,高约丈许,其疾如矢,一晃眼便往洞外跑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满洞乱转。
四小机警,又将身形隐住。一听有了响动,立时分散,躲避一旁,没有被它撞上。那怪物二次出来,虽看不见,想是知道它的仇敌就在左近,尚未逃走,不像第一次出栅追赶,一个出进,便即回去。只管在栅前十几丈远近那一片地方来回乱转,颇有得而甘心之意。吓得四小哪敢再将飞箭放出,只随着星光飞处望影而逃。因为彼此相顾的缘故,竟忘了往外逃走,仓皇奔避中,脚底自然难免有些声息。怪物闻声,赶逐越紧,有时更用声东击西、欲北先南之策,看它走向侧面,喘息未定,倏又飞来。玄儿有一次躲得稍慢,身刚纵起,便听原立足处铮地响了一下,火星飞溅,那么坚厚的石地,竟被怪物抓裂。接着沙、咪二人也照样经了一次大险,都是身方纵起,怪物的铁爪已经抓到,危机间不容发,如被抓上,焉有命在。这一来,四小愈发胆落魂飞,疲于奔命。逃避了好一会儿,才无心中聚在一起,恰巧怪物正向相反的方向追过去。四小中只健儿始终没忘了逃走,因知乃弟玄儿最为躁妄,恐为怪物所伤,又不舍丢下三人,独往洞外走出,又不敢大声招呼,干着了一阵子急。好容易聚在一起,一时情急,便低喊道:“我们还不往外逃,要等死么?”小人语声极细,又是放低了说的,不想仍被怪物听出。一言甫毕,前面星光已拨转了头,如射飞来。幸而沙、咪、玄儿等三小已被健儿提醒,一见星光飞到,立即飞身纵开。这时四小立处正当洞壁之下,人才举步,怪物已是飞到。因这次来势较猛,先是锵的一声,抓向壁上,火星飞溅。接着又是哗啦连声大震,洞壁被这一爪抓裂了一大块,石头坠下来,跌成粉碎。咪咪在百忙中回顾,仿佛火光照处,那怪物的长爪又细又直,和一根棍子相似,哪敢怠慢,拨转身向外便跑。余人也是同一心理,一面回顾注视着星光来路,一面脚底加劲,绕着边,如鱼漏网,亡命朝前急跑,偏生由木栅前逃往洞外,路甚遥远,急切间哪能跑出。所幸那怪物老实了些,只照直路往前追,不似以前那么来回乱窜。有时觉着追过了头,又往回赶。追出约有七八里地,忽然退了回去,不再追来。
四小又跑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才得坐下,喘息片刻。起立又跑不几步,似见前面影影绰绰地矗立着一块山石,高有七八丈,方圆也有三数丈,当路而立。四小进来两次,俱未看见过这样一块大石。玄儿还在问咪师兄来时见未,健儿越看那山石越像人形。这时两下里相隔已近,猛觉顶上还有两团碗大的碧光,绿黝黝一闪一闪在动,旁边两只大手,已渐向外伸出。再定睛仔细一看,哪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尊巨灵,正伸手俯身,向下捞来。同时沙、咪、玄三小也相继看出,不由吓得亡魂皆冒。幸而那大怪物身躯粗大,运转不灵,通体是个白色,洞中虽暗,稍一近前,还能看出它的动作。洞径又宽,否则大小相差,四小还不够它一个小指,如在黑暗中误撞上去,还不被它捏成了肉饼?四小知道再逃回去,遇见先前那怪物,也是没命。这怪物行动迟钝,不过外相太恶罢了。仍只有冒着奇险,向外冲出,不可向里逃回。当下谁也不敢再有声息,四人分成两路,背贴洞壁而行,由怪物身畔抄出。沙、咪二人走向怪物左边,觑准怪物的手臂动作,双双脚底用劲,刚一冲越过去,怪物已有觉察。它伸出那数丈长的大手,往左边身后捞去时,右边的健儿兄弟,也跟着乘机纵出。四小一同迈步飞跑,侥幸没被怪物捞上。正跑之间,玄儿忽想起那怪物虽然大得出奇,可是逃时并未见它脚底走动。不禁转回头往后一看,怪物果然未追,两只大手也垂了下去,并且两点绿光不见,脸仍冲里。暗忖:“这东西虚有其表,原来是个废物,休说走动,连回一下身都难。早知如此,何必那般害怕?”因前路已微见天光,出洞不远,想起两次探洞,白受这许多惊忧危难,一无所获,好生气忿。心想:“左右快要出洞,这怪物好似无甚伎俩,何不赏它一箭?”想到这里,也没和三小商量,跑着跑着,倏地一回手,用那支归元箭照准怪物打去。先听咔的一声,似已打在怪物身上。忽闻巨响大作,轰隆之声震得全洞皆起了回响,宛如山崩地塌一般。回头一看,怪物并未倒下,已经转过身子,踏着绝沉重的步履,从后追来。看去行动虽不甚快,声势却甚惊人,方知不可轻侮。连忙收回飞箭,拔步便逃。前面三小无意中又吃了一个大惊,看出又是玄儿惹祸,才由健儿回身,拉了他携手出逃,以免再生别的事故。幸而怪物追赶不上,不一会儿便逃了出来。遥闻洞内,还在怒吼震响。三小对玄儿,自免不了一番埋怨。匆匆跑回,对云凤一说前事。
云凤闻言,料知洞中异宝和怪物,两样都有,那里离白阳崖甚近,弄巧还许是白阳真人遗物,也未可知。想了一想,见天已不早,自己和四小日课未完,好在洞中不会有外人前往,便命各自用功,明日做完早课,再行前去。
第二日,师徒五人做完早课,便往谷中进发。相隔那洞还有三二里路,众人正行之间,玄儿忽然骇指道:“师父、师兄快看,这不是那大怪物么?正站在那洞口呢!”云凤随他手指处往前一看,前边崖壁之下立着一个七八丈高的石头,虽然略具人形,哪是什么怪物。知道小人目力确是不及自己,当是看错了,便喝道:“一块石头,也要大惊小怪。”咪咪接口道:“师父休怪,玄师弟说得不差,那地方便是洞口。本来是外面空空的一片平地,有些荆棘藤蔓,后经弟子等拔去,先后来过几次,并没见有别的东西。昨日弟子等害怕逃出,黑暗中虽未看得清楚怪物的形相,身量正和这个石人一般大小。师父你没见他头上有两只碧绿眼睛,那两只手也在动么?”云凤再定睛一看,那石人顶上果有两团淡淡的碧光,两条臂膀正渐渐往上抬起。心想:“适才明明见是一块像具人形的山石,只上下有此长短石纹,怎么顷刻之间变了形状?五姑熟知这里情势掌故,事前不会不知,并且两次嘱咐,命和四小常来此谷采办山粮,言说之中,好似特别提醒,若有深意。果真洞中盘踞着有妖人,事前决不会不早为示及。据四小说,洞中怪物一灵一蠢。以四小那般微弱,尚能从容退出,何况自己。石人虽大,看似蠢笨,无甚伎俩,且亲身赶到那里,再相机应付。”便问四小,如若胆怯,可以暂留当地,闻命再行前进。四小偏是胆大好奇,又仗师父护庇,俱巴不得同去,看怪物是怎生除法,同声愿往。云凤估量不致有害,也就由他们去。
不一会儿行近洞口,见怪物竟是活的。看去白发如绳,披拂两肩。眼大如盆,碧光闪闪。阔口箕张,银牙如斧。身高八丈。手臂长有四丈,粗如合抱巨木。细审形相,颇似石人成精。如拿四小比较,真真小得可怜,不禁失笑。暗忖:“这般蠢物,也知作怪。自己飞剑初次炼成,何不拿它试上一试?”刚转念间,那怪物当洞而立,洞口只齐腰腹以下,看见人来,竟俯身伸手,作出向前捞抓之势,动作甚是迟缓蠢笨。云凤看透它是个废物,不过外表吓人罢了。一面嘱咐四小后退,左肩摇处,剑光便自飞起,眼看飞到。那怪物想是看出不对,两臂往里一合,身子便往石土中陷落下去,轰隆一声大震,转瞬即隐。下时身子笔直,两手竞拱,其形与古陵墓前的翁仲一般无二,只是比寻常的要长大得多。先看它行动那般迟缓,入地时却是非常迅速。再加上云凤轻视了它,知难躲避,意欲先斩落它一条手臂,看它怎生抵御,飞剑出去,没有加急,竟被躲过。剑光过处,微闻嚓嚓之声,只将它头上银发削落了些。过去一看,尽是些刻成的石发,有头绳般粗,业被剑光削为碎段,心中不禁一动。先不进去,又问了问四小发现那洞的经过,便在洞前附近仔细查看,有无什么别的异状。先在洞前不远丛草中,一边一双,发现四个石穴,长约数尺,宽约长的一半,形如大人足印。别处石地,都是一片浑成,惟独有足印所在地却隆起,成了一个四方形,仿佛似个石头座子,相距有二十丈远近。每双足趾,俱都向外。再看那洞门,也是个正方形,齐如刀切,外面高仅数丈,洞内却是高大宏深已极。放出剑光一看,由顶及地,少说也有二三十丈高下,甚是整齐修洁。细察壁间,隐现斧凿之痕。一眼望去,黑洞洞不能及底。直往前走去,都是一般宽广,分明是人工修的,并非天然形成,不觉又猜透了几分。因四小说里面藏有怪物,黑暗中不敢造次,略进数十丈,便即反身出来。将四小喊至面前,嘱咐道:“这座大洞,颇似千年前的古墓。适才所见大人,定是翁仲之类。如我所料不差,此行必有奇遇。我幼年读书,曾闻古人殉葬之物颇多。年深月久,洞外石人尚且为妖,洞既这等幽深,里面难免不藏有山精野魅之类。我意欲身剑合一,飞入洞底,一查它的来历。你四人道行浅薄,不可入内,可在洞外觅一藏身之处相候,等我出来,再作计较。以免我顾了自己,还顾你们,诸多碍事。”
嘱咐已毕,然后端整衣裳,走进洞去,向着洞内行礼默祝道:“昨得门人归报,言说荒山古洞出了妖物。今早亲来视察,方知是往古圣贤仙哲的佳域,本不应再为窥伺。不过弟子修道的白阳崖离此甚近,四个门人又是僬侥之民,道力浅薄,此谷为他们采办山粮、日常游息之所,惟恐一时不防,受了伤害;再者神圣埋真之处,也不容妖物盘踞。为此虔诚通禀,欲仗微末道行,入内一探,倘有妖物,就便除去,为前贤往哲荡秽涤氛,扫除尘孽,决不敢妄有惊动。此中如藏有仙迹圣训,足以启迪蒙昧,嘉惠末学者,敬乞大放光明,勿吝昭示。区区愚诚,伏惟鉴佑。”恭恭敬敬祝告方毕,忽闻洞内隐隐传出“嗤嗤”的笑声。云凤虽然艺高胆大,黑暗中听去,也觉有些胆怯。忖度情理,如有妖物,必是一个劲敌。这得道多年的精怪,比那雪山妖人,定然还要厉害,彼明我暗,丝毫疏忽不得。当下把心一定,放出飞剑,与身合一,化成一道光华,直往洞底飞去。剑光迅速,比起四小行走,自然要快得多,虽然沿途还在逐处留神观察,这三数十里的深远,也只片刻工夫,便即飞到。云凤见一路之上均无阻隔,除先时暗中笑声外,不特未遇见一个妖物精怪,连四小先见的那几点星光,也未见出现。
云凤已到了木栅面前,便停了下来。细看那木栅,俱是整根合抱树木排成,由东壁到西壁挨挤严密,不见一丝空隙。只是浮植立在地上,既未打桩,也没个羁绊,看样一推便倒。试用力一推,却动都不动。暗忖:“上古时代,俱用石瓦之类作殡宫装饰。这排木栅,必是后人所为无疑,只不知他植此是何用意?”情知有异,二次将身飞起,越过栅去。过时暗中察觉阻力甚大,因本身飞剑出自五姑仙传,神妙异常,并未阻住。顿觉四小所言不虚,益加小心。便按住剑光,缓缓前行。飞没数丈远近,忽见前面剑光照处,似有一座石碑,高约丈许,隐隐似有朱文字迹。近前落下剑光一看,上面只有“再进者死”四个大字,体作八分,朱色鲜明,甚是雄劲有力,也无款识年月。心刚一惊,忽然一阵阴风自碑后吹来,风中微闻咀嚼之声,猜是妖物到来。忙抬头定睛一看,那东西生得兽头如龙,双角搓丫,大如树干,鸟身阔翼,也不知有多少丈长短,目大如斗,乌光闪闪,张着血盆大口,已快飞临头上,待要扑下。云凤不敢大意,忙纵遁光,先避过去,用飞剑护住全身,以防万一。随将飞针取出,大喝一声:“大胆妖物!敢伤人么?”便化成一溜火光,发出手去。云凤纵时,甚是迅疾。妖物本似有后退之状,针还未飞到它头上,便自在黑暗中隐去。
云凤见妖物伎俩止此,心神顿放,收回了针,一纵遁光,跟踪追赶。越过那碑,又近有三两丈远近,妖物全身倏隐。忽又见面前矗立着一座石碑,比先见的碑还要高大得多。近前一看,碑上满是形如蝌蚪物像,似篆非篆,大小不同的字迹。云凤也曾读过好几年书,这碑上的字,竟一个也不认得。借剑上光华映照碑文,顺着碑顶往上一看,不禁“咦”了一声。原来这一座碑,高度几达十六七丈,宽约五丈,厚有丈许,是一整块山石造成。碑顶雕刻着一个东西,非禽非兽,盘踞上面,双翼虬睛,形状狞恶,势欲怒飞,神情如活。才知先前怪物乃是碑上雕石成精。估量这碑方是原立,看那字,必在三代之上,只惜一字不识,查不出它的年代来历。洞是古人墓穴,定在意中。先见那碑说再进必死,如指的是碑上怪兽,前进自无妨害,否则还不定有甚花样呢。因是古代遗迹,那怪物既然知难而退,便也不愿毁损,仍是按着剑光前进。再深入约有半里,忽见六七颗明星都有碗大,流光荧荧,幻为异彩,在前面不远暗影中出现,只一转便渐渐隐退。猜是古代星宝放光,不由起了贪念,见将隐退,匆促中未及寻思,一催剑光,往前追去。剑光何等迅速,眼看飞近,星光倏隐。又听暗中“嗤”的一声冷笑,觉比上次要近,仿佛就在身侧不远。接着一阵寒风吹过,身后轰隆之声大作。云凤纵然胆大,因为洞中幽险,处境可怖,也未免吓了一跳。忙往后看,仍是不见一物。暗忖:“这个洞黑暗得这般奇怪。凭自己目力,黑暗中本能见物,又经在白阳崖照着仙传苦练多时,怎会一到洞内,便觉昏茫无睹?就算目力不济,那一剑一针乃是仙家异宝,常用来照路,数十丈以内无不烛照通明,为何离开宝光丈许以外便看不见?莫非那碑上的警语果有其事?”
云凤刚想暂时退身出去,再回进来,就在这一转瞬间,巨震忽止,微闻异香,眼前倏地一亮,光照处已能见物,只是微带绿色,光并不强。方要查看光从何来,猛见来路上现出二门,甚是高大,业已紧闭。匆速中还以为以后为前,转身时错了方向,及至定睛往侧面一看,不但两边墙壁俱仄了拢来,没有初进时宽大,并且洞顶已矮了许多。再一回身,正中央是一长大石榻,上面卧着一具长大的死尸,衣饰奇古,与传闻古人衣冠不类。左手持弓,右手拿着一件似矛非矛的石头木质的兵器。头里脚外,仰天而卧。两旁立卧着许多死尸,也各捧着石器用物和器械,约有百数十个,身材俱比常人大出一倍以上,神态如生。石榻两旁,各有一个数丈方圆、形式古拙的石釜,里面装着半釜黑油,各有三个灯头,光焰荧荧,时幻异彩,灯捻大如人臂,不知何物所制。细查形势,三面是墙,来路石门已闭,分明已陷闭古墓殡宫以内。进来时,因为洞中奇黑,不觉误入,这一惊真是吃得不小。
云凤见那些死尸虽像活的,并不动转。急于逃出,不敢再行招惹,朝着榻上卧着的古尸默祝几句,道了惊忧。正待回身破门而出,猛觉榻前死尸似在眉竖目转,手足乱动。忽又一阵寒风挟着香气,从油釜中卷起。就在这时,只听洞外又是“嗤嗤”两声冷笑,榻前死尸全都活了转来,各持弓箭器械,一拥齐上。云凤慌了手脚,忙运剑光护身迎敌,且战且退。那些活死尸虽然力猛械沉,但云凤剑光扫上去,所持兵器全都粉碎,并近不了身。可是那座石门却是坚厚异常,剑光冲上去,只见石屑纷飞,块砾爆落,却攻它不透。那些活死尸更不放松,追杀不舍。云凤料那榻上尸灵是古代有名的圣哲帝王,那百余活死尸必是当时随殉之臣。自己无端扰及先圣贤帝王的陵寝墓宫,已觉负有罪愆,怎敢再妄加伤害。可是那些死尸好似看出她的心意,一味向剑光上硬冲,毫不畏忌。云凤一面还得留神闪避,只抵御他们的器械,不便来到近身,所以战起来,更觉吃力费事。似这样支持冲突了一会儿,飞剑已把石门冲裂了八九尺深广一个大坑洞,不特没有洞穿出去,好似门里面石质愈发坚固,飞剑冲上去,渐渐碎裂甚少。身后那群活尸,更是一味猛攻不已。云凤身剑合一,虽不怕受伤,可是照此下去,要想敌人不受伤害,却不能够。一时情急,不由大喝道:“我凌云凤为除妖孽,误入先代佳域,事出无心,并非有意侵侮。既不肯开放幽宫,任我自己冲出去也可,何事得罪,如此苦苦相迫?我已多次相让,再若倚众欺凌,说不得便要无礼了。”
说时,忽听中间石榻上有了声息,百忙中回脸一看,那具长大主尸,竟然缓缓坐起。同时门外“嗤嗤”之声更是笑个不住。那百余活尸,见中榻主尸坐起,立即停战,恭恭敬敬地排班躬身上前参拜。云凤这时方得看清主尸:头如笆斗,双目长有半尺,合成一条细线,微露瞳光,似睁似闭。再衬着那一张七八寸长,突出的阔口,上下唇须髯浓密,又粗又劲,仿佛猬刺一般,越显得相貌凶恶,威猛异常。云凤心有主见,认定这是古圣先哲与帝王陵墓。乍见群尸停手来拜,只当是主尸受了自己虔心默祝所动,哪知利害轻重,不但减了戒备,反收了剑光,恭恭敬敬下拜祝告道:“后民无知,误入圣域,多蒙止住侍从,不加罪刑,大德宽仁,万分感戴。只是圣灵居此,当在数千年以前,粤稽古史,未闻记载,盛德至功,欲悉无从。外面虽有丰碑崇立,古篆奥秘,难明高深。今者陵寝洞开,宫墙可越,惟恐山中道侣童奴无知,妄有窥测,不为侍从所谅,蹈犯危机,咎虽自取,未免有失圣贤博爱之仁。后民不揣冒渎,敬乞将圣灵庙讳,生没年代,略微指示。后民归去,敬当禀明仙师,于洞外敬加封树,惮克发扬至德,明阐幽光,兼可永固灵域,长存圣体,与天同寿,阜草无惊……”还要往下说时,忽听玄儿的声音隐声暗中细声喝道:“你算是什么神圣,却拿暗箭伤人!”接着,一点寒风从迎面头上飞过,再听锵的一声,左壁上火星飞扬,一枚四五尺长的箭杆已没入石里,不禁大惊。猛抬头一看,主尸仍坐榻上,左手持着一张大弓,右手拿起第二支箭搭了上去,那双大眼业已睁开,瞪着酒杯大小的蓝眼,正怒视自己,张弓要射神气。知道不好,忙运剑光护身飞起时,又听玄儿在暗中说道:“师父用飞剑、飞针杀他们吧。这些活尸,都不是古代什么好人,弟子同咪咪亲耳听他两个同党说的。”言还未了,那主尸手中箭倏地改了方向,竟朝玄儿发声之处射去,锵的一声,又射到了石上。玄儿又在右壁骂道:“大妖鬼,我有仙太祖隐身之法,你如何能射得到呢?”云凤才想起,玄儿用五姑所传仙法隐了身形。自己剑光,四小定追不上,门闭已久,不知他二人怎得进来?又没见咪咪搭话。虽知这些古尸灵都未存着善意,到底是我犯人,非人犯我。这数千年前陵墓,必有来历,不敢轻举妄动。一面忙喝止玄儿,不可妄言妄动。再用五姑所传隐身法,掐诀一看,玄儿隐身右侧,拿油釜当了挡箭牌,蹲在那里,手里抱着咪咪,状似昏迷。
那榻上主尸见两箭未中,来人又看不见,意似暴怒,三次搭箭又要射去。玄儿因云凤禁止发话,已住了口,见状没等射出,已避入釜后。云凤急欲知道就里,看咪咪业已受伤,不能言动,恐玄儿万一被射,决吃不住。又见主尸颇有起身下榻之意,心想:“两小既然能进,我必能出,何不将两小挟了过来,悄声一问?即使被主尸发觉,两小有剑光护身,也不妨事。”想到这里,忙即飞身过去,就地上挟起两小,飞回原处。低声一问,才知玄儿胆量素大,和咪咪最莫逆,先因云凤恐四小有失,不准同行,好生扫兴。后来待了一会儿,玄儿对众说:“师父不要我们进去,无非为了我们道浅力薄,万一有事,不能兼顾罢了。其实里面怪物早见识过,怕它怎的,拼着被师父责打几下,到底也要看木栅里面有何奇异景物。你们哪个敢与我同去做伴么?”说了两遍。先是沙、咪、健儿三小知他爱惹祸,谁也不愿与他做伴。玄儿嘴本能说,赌气说要独往,又拿话一激,咪咪脸软,不好意思,只得应允。健儿拦他不从,意欲随往。却被沙沙劝住,说:“他两人违了师命犯规,必然受责,留下我二人,也好代他们求情。师父现在洞内,还怕什么?如有乱子,你同了去,济得甚事?有两个年纪大点的没犯规,师父的气也生得小些。你也跟去怎的?”二人拦劝时,咪、玄二人连理也未理,径隐身形,往洞中跑去。虽然云凤沿途观察留连,怎么也追不上,及等追到,云凤已入险被困多时了。
二小因过木栅时不见前番阻力,以为怪物邪法被师父破去,越发胆壮。方自心喜,忽听鸟爪抓地之声,由前侧面走过。二人知道那怪物轻灵,比石人厉害,不敢出声,想等它过去,再行前进。忽见前面黑暗中影摇摇现出一团荧荧黄光,朝着怪物行处,悬空迎面而至,晃眼相遇,一同走来。二小往旁一闪,正碰在那第一块石碑上,忙往碑后一躲。耳听怪物口吐人言道:“师弟,你怎这般浪费?你知道这油是无价之宝么?随便就点了出来。前日若不是你淘气,将那几朵古灯花指挥出来玩耍,还不致招来外患呢。看今天来的这个女子甚是厉害,如非洞中藏有三千年黑眚之气,遮蔽她的目力,将她引入陵穴封闭,说不定师父还要吃亏呢。还有昨天进来又逃出去的那几个,也不知是人,还是山中鬼怪,听声音举动,竟会生得那么矮小。可惜被他隐身逃走,今天便来了这女子。我们居此多年,全无事故,倘若从此多事,岂不是你闹出来的?”另一人接口道:“师兄你少说这些话,上月不也是我用灯光,将那姓杨的女子引进来的么?虽然她会参天龙禅,奈何她不得,没降伏,到底得了她一枝灵药,你和师父分服之后,不是还夸我机警么?昨天大头神又示兆,我才照样办的,今天引了人来,又没吃亏,怎倒埋怨起我来了?祖师兵解时,曾命师父逃到这里安身,再三叮嘱,百年后方可出世,只不当人前说话,万万无事,否则有祸。这里不比内陵,你却说了这一大套话,要有外人混进来听去,不正是犯大忌么?”那怪物道:“你说我,那你不是也在说话么?那女子已被困住,哪有外人在此,怕些什么?”
另一个道:“你倒说得好,昨日那几个小鬼如在此,你看得见么?事也真怪。前闻人言,这里古尸厉害非常,以前凡在本山左近修道的人全被害死,连白阳真人都几乎吃了他们的大亏。后来虽经白阳真人用法术将他们制住,因他们已经得道几千年,终于还是消灭不得。只在中洞原墓道外设下禁法与灵木之阵,并和鸠后之子约定,不能越过那两层木栅。另外在墓碑前立了一块警碑,以防万一有人误入而已。由此他们虽然敛迹多年,因为洞中藏有三千年灵油,与天皇氏所炼两柄金戈,太已启人觊觎,难免有各派中能手来此盗取。他们仗有前约,巴不得有人来犯,才称心意,哪肯放过?凡来的人,俱难幸免,十有九死在金戈之下。末后来的人数越多,死的也越多。才经佛教中的白眉和尚奉了师命,将外洞封闭,也不过是百十年间的事。他们既专与生人为仇,新近又与左邻唐虞四凶中的穷奇之家相通,经过三年苦战,一旦释兵修好,成了一党。同时封洞禁法,又为蛰龙行淫所污,再加一次地震,重新开放,他们声势愈发浩大。那年我师徒四人亡命投此,原以为未必能以容纳。怎会头天刚到,小神便来自请订交,不久引去,拜见鸠后,还得了它们不少好处?起初我暗中还在疑虑,不定哪一天发生祸事。如今相安多年,情同一家。鸠后因以前与白阳真人对敌,打去道行,伤了元气。不似小神当时见机,早早逃归墓穴装死,得保无事。当年只以灵胎示兆,难得起身。可是他平日最能前知,怎么昨天来的那几个似人非人的小幺魔,你向它灵前叩问,它却毫无示兆呢?莫是有什么不好?”那怪物道:“现在正有外人入网,谁能保它?倘设尚有余党,这些话岂是随便说的?就是无事闲谈,也得有个分寸。可见畜生终是畜生,不明事理,还不与我住嘴!”另一人似已发怒,刚要回答,忽听远远有极尖锐的哨声传来,怪物忙道:“师父在唤人呢,我们快去,就便看看神寝中被困的那个女子就擒没有。”
咪咪、玄儿忙探头往碑后一看,因为近在咫尺,又是以静视动,比昨日自然要看得略清楚些。见金光之下,隐隐似有一个毛人影子。那怪物仍和昨日所见差不了多少,身子比那毛人高出好几倍,两只腿脚又细又长,看不出它的上身。两个并在一处,正一同往前面洞的深处跑去。因知师父被陷,好生忧急,当时激于忠忿,也顾不及利害艰危,竟自一提气,急行如飞,跟踪赶出里许之遥。前面二怪忽往右侧一转,两小也紧随它们身后,进没几步,似入了一层门户。忽见一片昏茫茫的毫光,目力所及,居然能以辨物。定睛一看,屋甚宽大,四壁和中央屋顶,各悬着一根火炬,火焰都有碗大,荧荧欲流。也能见物,只是黑氛若云,仿佛甚厚,围着光头数尺以内,尽是一圈赶着一圈的黑晕窝,恍如急漩钊转,无尽无休。靠左侧有一高大石门,近门贴壁石榻上坐着一个人,红脸,络腮胡子,生得又瘦又长,坐在那里,比立着的人还高出一头,手里正抱着一个容态妖冶的少妇在说话。两小所随的妖人,到了室内光盛之处,才渐渐现出它们的身形。那用爪抓地疾行的,虽然口吐人言,并非人类,乃是一只略具人形的怪鸟。身高约有两丈,人面鹰喙,目闪碧光,滴溜溜乱转。秃尾无毛,两翼一张,像是人手。两只腿自膝以下,粗才径寸,高达一丈三四,占了身长的一多半,看去坚硬如铁,爪和钢抓相似,厥状至怪。另一个通体生着寸多长的白毛,眼圆鼻陷,凸嘴尖腮,身后长尾上翘,看去颇似猴子。身量不高,却能蹑空御虚而行,手里的光也是一根极小的火炬。两怪刚一走到男女怪人面前,那红脸胡子说道:“我此时有事,不能离开。适才袖占一卦,今日来的敌人不止一个,还有两个同党,俱是我徒弟的克星,不可大意。你两个速往内寝,看敌人成擒与否。你二位师伯性情古怪,每次总要把来人戏耍个够,方行下手。今日如照旧行事,大是不妙。如见敌人尚在抗拒,一面发暗号请你师伯速起;一面急速退出,将法坛上留香点起备用,再报我知。我已嘱咐你的师姊,即往坛上行法。石门已闭,她不知开启之法,任是飞剑厉害,也须竟日之功,才能攻穿。这里是惟一出口,虽有我在此防堵,但是她那剑光颇非寻常,到底还是无事稳妥。去时,可隐身甬壁之后,暗中探看行事,不可被敌人看破,以防她发觉,由此冲出。”两怪领命,应了一声,便往门中飞去。
两小因时机紧迫,难得知道师父下落,不暇再听下去,连忙跟踪而入。进门乃是一座高大甬壁,随定两怪沿壁前进,约行十多丈,一边的石壁忽断,现出外面的星光。见两怪业已止步,往外探头偷看。又听金石交触之声,汇为繁响。忙绕将出去,便到了云凤受困之所。一眼看见云凤身剑合一,正与许多长大妖人力战,不时往石门上冲去,情甚逢遽,不由大惊。正苦无法近前,忽见甬道内似有一线光华,朝当中石榻上长大古尸射去,一会儿,古尸便自渐渐坐起。先前动手的妖人都停了战,过来朝着榻前拜倒。云凤也住了手,回身礼拜通白。两小心中好生不解。猛一眼看见云凤刚拜下去,躬身默祝,榻上古尸竟将榻旁弓箭拿起,对准云凤便射。咪咪救师情急,也忘了使用法宝,竟由左侧飞身上去,对准箭杆就是一掌打去。这时箭刚离弦,榻上古尸并未觉出暗中有人,吃这一下,将箭挡歪,失了准头,竟往斜刺里射了出去。虽未将云凤射中,可是咪咪的手一触到箭上,立时凉气攻心,浑身抖战。暗道一声:“不好!”强自挣扎纵开,业已支持不住,滚落榻下。幸而玄儿本要上前,紧跟在后,一见咪咪晕倒,知势不佳,忙一把抢抱起来,先向东路纵开,出声示警之后,再向右纵去。那古尸见那箭离弦,只觉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便行射歪,方自奇怪,忽听有人小声喝骂,向敌人报警,方知还有余党隐身在侧,心中大怒。一面仍持弓箭去射敌人,一面抓起一把石子,朝语声来处打去。玄儿早知有此,业已抱着咪咪纵向一旁,觅好隐身避险之处去了。
云凤同时也已警觉,当下行法,看出两小所在,不由惊喜交集,忙身剑合一,飞上前去,挟抱过来,向玄儿问知就里。一听说墓中尸灵乃是古昔凶顽,不由大怒,这还有甚顾恤,便大喝道:“大胆妖尸,无知腐骨,竟敢如此猖獗,今日是你劫运到了!”随说随将手中飞针发出,一溜火光,夹着殷殷雷声,直朝榻上古尸飞去。玄儿见师父动手,也将归元箭发出。眼看两件法宝先后飞到,忽然一阵怪风,两边釜油中的灯光全都熄灭。光华倒映处,榻上古尸业已不知去向。接着一片玉石相触之声,琤杂鸣。先前那些旁立尸灵俱在黑暗中持着器械,蜂拥杀来。
云凤便运转飞剑、飞针迎敌。这次是除恶惟恐不尽,顾忌全无。剑光雷火所到之处,那些尸灵连同所使器械,纷纷伤亡断碎。杀了好一阵,虽觉步履奔腾之声逐渐减少,可是那残余尸灵甚是顽强,尽管遇上剑光便即伤亡,仍是不肯逃退,一味奋勇杀来。墓穴奇黑,除却剑光照处丈许方圆以内,简直不能辨物,也不知敌尸还剩多少。后来渐觉敌势愈稀,估量还有六七个未倒的,却是狡狯异常,不似先前那些鲁莽,灭裂得快,追东西来,追西东来,仗着地黑,云凤竟难得手,好不容易才能伤着他一个。猛一动念:“尸灵已灭十九,剩这几个转轮般尽和自己逗弄,既不战,又不退,为首古尸却又隐去。听玄儿说,还有一个妖人同三个徒弟、两个厉害古尸,为何不见出面,莫非故使缓兵之计,另有玄虚?先时不愿冲出,原想斩妖除害,观察目前情势,甚可疑虑。据玄儿偷听之言,当初白阳真人尚且没奈他何,为首古尸必非易与。墓穴又如此奇黑,自己末学后辈,仅凭一剑一针,还挟着两个小人,莫要中了道儿,后悔无及。古尸既丧许多党羽,必不甘休,何不将他引向洞外光明之处动手除去,以免被他仗着地利,占了便宜?”想到这里,知道出路就在榻侧不远的壁间甬道,悄命玄儿收回飞箭。因路口还有妖人在彼伏伺,故意口中大骂:“不将妖尸斩尽杀绝,决不退出!”一面运转飞剑、飞针,又追寻敌尸,人却渐渐飞向榻侧,借剑上光华端详出路。骂声甫歇,便听外面又是几声极尖厉的冷笑。
云凤原非胆怯,不知怎的,每次听那笑声,总觉有些肌肤起栗。料知是在嘲笑她说狂话,必是阴谋毒计。笑声既作,发动必速,心中一惊,更不怠慢,剑光照处,影绰绰见壁间的墙果有一段凸出,再一拐便是甬路出口。手一招,收回飞针,倏地转身,连人带剑飞将出去,居然通行无阻。转瞬见有光明透进,便照有光之处飞出。刚一飞进两小来时所经妖人居室以内,便见迎面一座法台,法台上站定一个红面妖人,对着一座炉鼎下拜。适间所见榻上古尸和一个赤身披发的女子,俱都在侧。那油釜中的几朵星光,也移向台口,高悬在上,照得四壁通明。妖人一见云凤逃出,好似大出所料,又忙又惊,伸手便向炉内去抓。说时迟,那时快,云凤一见这般情形,料知行法害人,刚照面便将飞针先朝古尸打去。接着飞剑光直取妖人。妖人猝不及防,手正伸向炉内,法宝还未抓起,云凤飞剑已绕身而过,斩为两段,尸横就地。那赤身女子见势不佳,刚纵妖风飞起,被玄儿冷不防一箭飞去,当场结果。再看古尸,飞针过处,倏又隐去,虽然得手,古尸难伤,终是大患。心想将法台毁了再走,师徒二人剑、宝齐施,先毁那座炉鼎。针、剑光华刚到炉上,只听一片爆音,飞起一大团浓烟,隐挟奇腥之气,被剑光一绞,立即飞散。云凤师徒方要飞出,一眼看见台侧挂着一件瓦器,形式奇古。云凤不问青红皂白,撒手一针,雷声过处,炸为粉碎,晃见光亮一闪即逝。毁完法台,正待飞出,忽又一阵阴风,星光全隐,仅剩四角和中央所悬的五根火炬,室内立即昏黄,仅能辨物。惟恐又蹈前辙,刚待飞出,耳听右壁以内一声惨啸。回头一看,一只奇怪大鸟破壁而出,疾如箭射,径往外面飞去。
玄儿忙喊:“师父快放飞剑,那便是妖人的怪物徒弟。”已是被它逃走。就在这惊忙一瞬之间,猛又听壁内有一女子声音喊道:“那一位道友,外面出路已断,古妖尸穷奇设有厉害埋伏。我等恐非其敌,非将它引出,不能得手。请随我由此出去吧。”接着一道金光飞到,现出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道装少女,身背剑匣,腰带革囊,英骨仙姿,美如天人。云凤先还当这里不会有甚生人,又是古尸诡计。及见来人现身和所用剑光,竟是五姑所说正派中的能手,立时改容答道:“道友何人,怎得在此?”少女答道:“事在紧急,此非善地,不及细谈。我是姑苏杨瑾,快随我先出要紧。”说时一口南音,甚是清婉。云凤未及回答,杨瑾早将手一拍革囊,立现一团银花,其明逾电,先往壁内飞去,随即举手一让。云凤忙催剑光,一同飞入。里面乃是一间极阴森黑暗的大地穴。银花飞到壁上面,只听叭嚓毕剥一片爆裂之声响个不歇。银雪流辉中,壁石坠落,纷如飞雪,晃眼工夫,已开通出十丈深广。真个山崩地陷,无比神速。不多一会儿,半里多厚的山石,便已穿透。
二女刚一同飞出险地,隐隐闻得身后厉声噍噍,甚是刺耳。云凤回头一看,一团烟雾,簇拥着一张似人非人的怪脸,头前脚后,平飞追来,怒目阔口,獠牙外露,雾影中也看不见他的身子。仿佛手上拿着一张大弓,搭箭要射。正待回身飞剑迎敌。杨瑾已回手朝后一扬,立时便是三点赤红如火、有拳头大小的光华,朝那怪脸打去。便听“哇”的一声怪叫,又冒起一团黑烟,滚滚突突,比前更浓出好几倍,簇拥着怪脸,往洞内退去。同时又现出一张大口,口里面飞射出无数金星黄丝,正挡那三点火光的去路。杨瑾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忙将手一招,收了回来。这时玄儿在云凤胁下看出便宜,竟不等招呼,将手中飞箭发出。等杨瑾收回法宝,想要喝止,已是无及。一道光华过处,直射入大口之中,如石投海,杳无声息,那大口也就此隐去,只剩了新辟的那个洞穴。玄儿连用两次收法,俱未收转,急得直喊:“师父,弟子的归元箭被那怪物吞去了。”
杨瑾先见宝光飞出,当是云凤所为。一听小人说话,才知云凤还带有徒弟,隐身在侧。忙道:“你那法宝,许已消灭。此时速离险地,商量除妖要紧,别的暂时顾他不得了。”随说,用手一招云凤,飞身而起。云凤只得相随飞身,一同脱开崖顶,直飞出谷,方行落下。途中遥闻墓穴中怪声大作,又尖又厉。落地时见杨瑾面上好似惊容乍敛,也未将妖人引出追来,好生不解。正要开口,杨瑾道:“不想这些古魅如此厉害,难怪当初白阳真人收他们费事。我被困墓穴之中业已多日,多亏道友机警神速,在他妖法将举未举、危机瞬息之际出其不意,斩却妖人师徒,去了他的羽翼,破去禁法,将小妹放出。先还只说有道友仙剑,只须将他引出,便不难合力除他。可惜月前因事耽延,去迟了一步,穷奇果将轩辕圣帝至宝偷到此间。如非家师早示玄机,预有吩咐,即使当时破壁飞出,得免于难,恐怕也和令高足一样,法宝难免不受损毁呢。”
云凤问故,杨瑾道:“穴中为首尸灵,原只两个,乃上古山民之君。老的一个,名叫无华氏,原也不算恶人。只因乃子戎敦禀天地乖戾之气而生,自幼即具神力,能手搏飞龙,生裂犀象。三野之民,俱都蛮野尚力,因此父子二人俱受国人敬畏,并不以他残暴为苦。此时正当轩辕之世,蚩尤造反,驱上古猛兽玄牦作战,将不周山天柱宝峰撞折,残损了无数珍物。后来蚩尤伏诛,戎敦与蚩尤交好,曾与逆谋,也被轩辕捉去,辇地为牢,囚了他三年零五个月,经乃父服罪泣求,始行放归。戎敦生性暴烈,认为奇耻大辱,平日越想越惭恨,扶病就道,甫及国门,便自气死。乃父无华见爱子身死。忿不欲生,每日悲泣怨悔,不到一年,也就死去。新君继位,原是他的一个权臣,名唤北车,奸诡凶顽,借口感念先王德威,设下毒计。就在这白阳山,古称无华穴内,为他父子筑了一座绝大的墓穴。所用人工,达于十万有奇,使国中智勇之民,全都役于王事,无暇旁及,他好做那安稳的君主。兴工三日,先修成了墓穴,把前王所有亲近臣人,全都禁闭在内,对人民却说是他等自愿从殉。工事达十七年之久,始将全墓道建成。这时业已举国骚然,最终仍死于暴民之手。只便宜了无华氏父子,因葬处地脉绝佳,他父子又非常人,年代一久,竟然得了灵域地气,成了气候。起初他父子如向正处修为,本可成一正果。无奈乖戾之性难改,终于成了妖孽,专与好人为难。从他父子死去满二千一百年后,便逐渐出穴为害。附近修道之士,遭他伤害的,往古迄今,也不知有多少。所幸老的虽然纵子行凶,尚能略知善恶之分,只许乃子在本山五百里方圆以内残害生物,泄那千古无穷之恨,却不许他超出五百里以外,以免多行不义,自膺天罚。父子二人,还为此争斗,否则其害更是不堪。直到白阳真人来此修道,才用大法力,将他父子重行禁闭穴内。因其气运未终,仍是无奈他何。新近数十年间,他因墓门难出,只得作个万一之想,打算由墓中穿通地脉,出去求救。这其间,他父子着实也耗去了不少心力,居然被他远出数百里之外,惊动了四凶中穷奇的幽宫。两下里先是苦战多日,末后竟打成了相识。同时又收纳适才被杀的妖道师徒为爪牙。三下里同恶相济,破了白阳真人禁法,由此如虎生翼,恶焰复炽。
“小妹来时,家师曾说,这三个古尸久未出世为害,只因有着两层顾忌:一层是无华氏生前座下有一神鸠,当年曾仗着此鸠,威震百蛮,神异通变,厉害无比,因此又叫做鸠后。当无华氏未死以前数年,那神鸠忽然生了奇病,一息奄奄,终日瞑目,仿佛将毙,一直也未痊愈。无华氏死后,那权臣知此鸟除故君父子外,性暴嗜杀,无人能制,恐异日愈后为患,便将此鸟随定诸臣工一同殉葬。那鸠入了墓穴,便蹲伏内寝石穴之中,直到无华氏父子成了气候,始终不死不活。后来无华氏年久通灵,才算出它无心中吃了一株仙人廑,昏醉至今,不但未死,心中一样明白。这多年来,每日都在冥心内炼,服气勤修,年时一到,立即复原,比起从前,何止厉害十倍。只现时身子僵硬,不能鸣飞腾扑罢了。静中细一计算,那仙人廑服下一片,不论人禽,俱要昏醉僵死过去五百年之久。此鸠所服叶数,距今还有七年,便可出世。不过它潜伏石穴之内已数千年。身未复原以前,万万动它不得。无华氏本人因与白阳真人斗法苦战,毁却好些法宝,还被伤了元气,打落道行,神灵虽在,躯体若死。要在穴中借那地灵之气,二次修炼,距今算起来,也还有三五年,方能形神俱固,自在游行。二层是戎敦、穷奇各有一次天劫未满。因墓穴中地利绝佳,又有两釜数千年的灵油和那几盏神灯均具无穷妙用,为天魔所最畏忌之物。恰巧妖道金花教主钟昂父子,因往东海三仙处盗药,被妙一真人齐师叔所杀,死前借血光遁法,逃回青田山。知他那一教为恶多端,自己死后更不为正派所容,卜了一卦,算出此地可以藏身。便命乃子钟敢带了三个小妖党,投到三尸墓中。两下里本就气味相投,再加钟敢会炼生肌固魂之法,更合妖尸大用,于是结为死党。每日各自用功修炼,准备七年之后,修炼成功,再行大举。
“家师说小妹修道日浅,寸功未立,正好乘此时机,前去除妖。行时又再三叮嘱,说小妹此行,吉凶参半,有祸有福。无华氏父子,此时虽不便离山,不至为害。穷奇伏诛数千年间,机变异常,从未受过什么灾害,不时私离墓穴,以作恶害人为乐。他知轩辕圣帝陵寝中藏有一面昊天宝鉴和一座九疑鼎,都是宇宙间的至宝奇珍,已经谋窃数次,虽未得手,并不死心。这两件宝物,藏在圣帝陵寝内穴拱壁之中,有圣帝神符封锁,外加历代谒陵的十六位前辈真仙所加重重禁法,本来无论仙凡,俱难劫取。但是近年圣帝神符已失灵效,正该宝物出世之时。恰巧那妖道手下有一怪鸟,平日以尸为粮。爪喙胜逾精钢,专能穿土入石,下透黄壤;妖道又会一套石遁妖法,能避开前后墓道所设禁法,由侧面远处攻入。两恶既合,势必再起贪欲。同谋复往劫取。此番去白阳除妖以前,可先期赶往圣陵,谒拜祷告之后,用家师灵符仙法护身,径用土遁由墓门入内,取了二宝,再往白阳,万无一失;否则功虽终于必成,恐难免旬日灾厄了。也是小妹大意,命中该遭此劫,行至中途,忽遇前世宿仇,横加阻碍,当时气盛,忘了家师叮嘱,没有暂避一时,不与计较。两下争杀起来,连与斗法三日,方行得手,还未过家师前说的日限。我以为妖尸穷奇垂涎此宝已数千年,俱未得手,短短三日工夫,不见得便被盗去。谁知到了圣陵,费了许多心力,方行入内一看,不但二宝全失,四壁略有残破痕迹。出陵见一柬帖,乃旧友白谷逸所留。才知穷奇已在三日前,仗着妖法妖鸟,将宝盗走。他受东海玄真子所托,办一要事,行至那里,看出有异,运用玄机一算,才知宝物已失。穷奇盗宝之时,本还想残毁圣陵,幸得壁间埋伏发动,神弩齐发,才将它惊走。因知我随后必去,特地留柬代面,并嘱速来,他办完那桩要事,或能赶来相见。
“小妹自恃两世修为,灵根未混,又从家师学了金刚、天龙诸般坐禅之法,还有随身的许多法宝,没有熟计深思。一到此,见洞内有数点星光闪动,当是妖尸弄鬼,贸然追去,连破了他两重妖法,和道友一样,由黑雾中闯入内穴,杀了许多殉葬古尸。方觉他们无甚伎俩,谁知那些殉葬古尸早为白阳真人诛戮,并未复生,乃是受了妖法驱使,用作诱敌之计。眼看杀光,忽见榻上古尸坐起,刚发剑光上前,便被穷奇和妖道在黑暗中用颠倒五行挪移大法,将小妹困入一个石穴之内。更由妖道设坛,将本身元神虚禁起来,脱身不得。幸而见机还早,一觉出情势不佳、立时盘膝坐禅,外用飞剑护身。虽然他台上镇物不去脱身不得,但只是邪教中的借物虚禁,坐禅一日,不为所破,仍是无可奈何。所惜应变仓猝,把放出去的几件法宝和途中采得的一株仙草,俱被他们夺去。法宝当能珠还,那株仙草必为分服无疑的了。连困许多天,静中观察妖党动作,俱得深悉。但是元神受了虚禁,在石穴中虽然受困,还可运用禅功,抵御一时。如出石穴,他将镇物行法一毁,便即裂体而死。昨日正在悔恨,不该冒昧行险,没有深思,听妖道、妖尸谈论,又有几人为神灯所诱,误蹈危境。只因每次来人,他等都要守着当年白阳真人的信约,不过神木、警碑深入,不肯下手。来人看似无甚法力,却都善于隐身,又极机警,稍见不妙,即行隐去。因这一迟延,再略微大意,等到妖道命他们出追,已被逃走。归报来人语声步声颇为细碎,不似生人,以为是山中木客灵药之类,初学人形变化,算计下次必来。还吩咐妖党随时留意,务要生擒。今日正该用妖焰炼那镇物之时,便听他们在说适才来一女子,剑光甚是厉害,已被戎敦、穷奇诱入内穴。正商量用极厉害的妖法困陷来人,道友已乘其不意,飞将出来。按说妖尸有数千年修炼,固不好惹;便是妖道师徒,均非弱者。也是妖道命该遭劫,道友出来时,他正在行法紧要的当儿,道友又是二宝齐施,使得他们措手不及,只戎敦遁走,妖道师徒竟难幸免。妖道一死,妖法无人主持,小妹在穴中神光大旺。恰巧道友将他法鼎镇物一齐毁去。元神无制,立即脱身出来。此时危险万分,动作稍失神速,道友必也失陷在内,事便难说了。”
说时,健玄两小为洞中巨声所震,一见师父剑光,慌不迭地飞跑赶至。云凤命各将隐身之法撤去,现身出来。给咪咪口里塞了一粒五姑赐的灵丹,渐渐苏醒。正命四小上前拜见。听罢前言,忽想起五姑曾说,曾祖姑凌雪鸿现已转劫,托身在姑苏七里山塘一个姓杨的家中。此女恰好姓杨,看年纪不过双十,却说曾祖姑父追云叟是他旧友,明明是她老人家无疑,不禁脱口说道:“道友既与追云叟有旧,名分已高出云凤数辈。适闻姓杨,生在姑苏,你老人家前生莫非姓凌,名讳是上雪下鸿,五十年前在开元寺兵解坐化的么?”杨瑾惊道:“我原姓凌,如今小字凌生,便为的是这一层因果。你是怎生知道?”云凤慌忙下拜,口称曾祖姑,说了前事。
杨瑾闻言大喜,忙拉起道:“道家不比俗家,重在入门班列,所以你又可算我前生嫂氏崔五姑的门下。你对白道友用那尊称尚可,我已转劫易姓,如此称呼,实有未便。彼此门户不同,你以晚辈自居足矣。”云凤自然不肯,经杨瑾再三解说,方允僭称师叔。
杨瑾虽然前因未昧,道法高强,转世年纪毕竟还轻。见了四小甚是心爱,与云凤更为莫逆,互称奇遇不置。末后又谈除妖之事,杨瑾说,三尸本有两柄金戈,再加上轩辕二宝,着实厉害非常。云凤适斩妖道,一举成功,由于对方轻敌太过,诸般都是凑巧,论道力决非对手。自己连受多日之困,元气未复,须按师父坐禅妙法,稍自休养,再与云凤同往,有备于先,纵然不胜,也不至于二次失陷等语。云凤自然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