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洪水暴发

大家忙累了一两天,头一夜又多失眠,石洞幽静,睡得甚香。到了天明将近,旺子心中有事,老想多练一点功夫,昨夜被小哑巴制住,先颇愤恨,后经姜、万二人解释,知是有心成全,加以警戒,免得以后螳臂当车,冒失出手,惹出杀身之祸,对方又是师门至交,虽然不再怀恨,向上之心更切,立意想将那对锁心轮学会。洞中光景昏黑,不知早晚,惟恐睡迟,又想初次求师长传授,理应勤谨,如等人家喊起,非但失礼,也太懒惰。睡了些时,梦中惊醒,侧耳一听,洞外松涛四起,水声如雷,空洞回音,比起昨夜睡前势更雄烈,洞内却是静悄悄、黑沉沉的,人都高卧未醒。

旺子睡在外洞,那盏油灯已早熄灭,洞口一带已有白色光影透进,心疑天亮,以为众人连经劳倦,昨夜睡得大迟,还未起身,意欲轻悄悄起来,先将火生起,把水烧开,再看天色行事。掩往洞口一看,疏星荧荧,残月尚挂天边,天还未亮,知起太早,越恐惊动众人,好在昨日已在洞旁一块五六尺方圆的崖石之上建有一座行灶,锅炉现成,上有大蓬藤蔓遮避,用完之后也未取进,泉水更是现成,意欲先把热水烧开,把昨夜吃剩的馍饭蒸好再说别的。刚往外走,忽听身后有人低语道:“你已两夜不曾睡好,怎不多睡一会?这瀑布的声音好像比昨夜大得多,本来后洞那两间石室都能避音,睡时听去只略微有点水声,没想到这样吵人。二位师叔后半夜里还在谈天,想必刚睡不久,最好放轻一点,不要惊动他们。”旺子见是王妻轻脚轻手悄悄掩来,知其人最能干聪明,公公,丈夫都看重她,与别家媳妇不同。人也豪爽大方,平日承她热心爱护,帮忙甚多,低声答了两句,便同走到外面。

壑底黑暗,生火之处偏在洞旁脚底,相隔虽只六七尺,并无路径,一面绝壑,一面苍苔削壁,无可攀援,上下均要纵跃,头上还有大丛藤蔓、悬松倒挂遮蔽,地极隐秘,由上望下决看不出。王妻昨日见那地方虽好,形势奇险,旺子胆子又大,万一黑暗之中失足滑坠,命都不保,特运巧思,利用那片平崖上面的锐角,先用寸许粗细山藤,结成一条八尺来长、两尺多宽的索桥,中间再用极坚韧的细藤编成密网,两头绷紧,成一斜坡兜在下面,再将膀臂粗细的树枝同样用细藤绳索扎成一排作为跳板,上面还扎上许多草花。崖势前倾,又有一段往外突出,由上望下决看不出,不用时还可取走,即便失脚也被藤网兜住,心思极巧,做工也极坚实。桥在洞左,瀑布偏在洞右转角之上,隔开好几丈,又有崖角挡住,暗影中看去,只见一条笔直的水柱一插到底,轰轰发发之声震得山摇地动,甚是惊人。当时只觉水势比昨日雨后还要浩大,因只见到一小半,二人均忙着做事,不曾理会。

到了下面,正在生火,隔夜水已打好,无须往取。正谈起昨日所遇的奇事,先是旺子偶一低头,瞥见下面白影闪动,定睛一看,壑底的水业已涨上,幼童不知厉害,仗着会点水性,还在笑说:“这场而下得真大,大嫂昨日白忙了好些时,连手也被山藤刺破,早知下面的水会涨上来,这两条悬桥,我会水性,便不做也不相干了。”王妻以前曾和丈夫往玉泉崖采药,去过几次,看出那壑又阔又深,由上望下只是水汽蒸腾,常年雾影溟濛,一眼望不到底。两头虽不甚长,通体像个十来丈大小长方形的天井,形势险恶已极。便昨日来此,借着夕阳斜照俯视下面,也是暗沉沉的不知多深,更看不见丝毫水光,怎会一夜功夫水涨这高,虽然离开脚底崖石还有丈许,照此涨法,不消多时便可平岸,非但全洞被水灌进,再要往上漫出,附近大片田野也非淹没不可。听说山口一带地势比此较低,自己身家也极可虑,心方一惊。忽听上面洞口万山低声急呼说:“蛟水发了,你们怎还不知厉害?看这形势山洪必已大发,虽然你们脚底有两处大缺口,水还不会淹上岸来,我想山口田野必已成了一片汪洋,爹爹不知防到没有?”一句话把二人提醒,忙即抢了行灶赶上。

天已亮透,姜、万二人也早惊醒走出,一问经过,料知水灾就要发生,又要伤害许多生命财产,正在相对愁急,万山说:“小侄生长山中,这二十多年来共发生两次洪水,听说也是由玉泉崖开头发难,所以我家地势建得较高,便山口那些人家,每次建房以前均经我爹苦口劝告,虽然往来不便,也都移向高处。这年春雨连绵,我父子惟恐发水,特意备了酒食,约请全村的人开了两条河沟,以防万一泄水之用。他们平日都喜听天安命,见那十几天都是小雨,还笑我父子胆小多虑,只为平日情面人缘,又请他们吃酒吃肉,不好意思不来。我父子全家五人始终领头当先,连生意都不做,还贴了许多酒肉粮食,闹得那些说闲话的人都不好意思,争先下手。刚刚开好不满两日,天也有了晴意,所开河沟,休说照我父子心意,把大害变成大利,避过水灾,两岸还可添出二百亩良田作为公产,耕种所得,到了年终,按人力多少平均分配的活没有影子,忙了三数日,还是两条烂泥沟,连一寸水都没有,天倒有了晴意。哪知刚吃完了午饭,几个刻薄嘴正说便宜话,笑我父子吃力不讨好,又贴力气又贴钱,开这两条死水沟毫无用处,忽听水响,那来势真快,不到半个时辰狂流便自涌到,比第一次发水更凶,死水沟立时成了大河,并还冲开一条水道,因上流水路被洪水冲开,至今无论多么天干水旱,都有两三尺深的水足够人用,才知我父子看得远,感激非常。

“张庄一带方圆数百里内到处都是这三家富豪的田地,张庄最多,种田人都是他的长工佃户,生活苦到极点。这还是老的读书做官,比别的土豪恶霸温和,只管长年压榨,随便打人囚人,和别的绅粮一样为恶,平心而论,表面上无缘无故任意行凶、横行不法、伤害人命之事并不甚多,他们的田最肥,土人生活却是苦到极点。我们山口一带都是山田,开河之后才多了不到两百亩水田,出产甚少,人们多以打猎樵采做副业。因均自耕自吃,虽然石多土少,山地硗薄,日子反比口外的人好过得多。如非官粮太重,每年还有富余。这两条河关系最大,就这样,仍因这年水势太大,平地水深丈许数尺不等,总算那两条河沟底深岸高,地势极好,没被洪水冲毁,留存至今。加以事前告诫,水来之时人都住在高地,只有一家贪图离田近便,怎么劝也不听,那种土墙茅顶的小屋当然一扫而光,仗着全村只他一家受害,容易救助,只毁了几间房子,人并未伤一个,所以山口的人彼此情厚,对我父子更为亲热便由于此。所种田地也都分散各处,离家较远,外人看不出来,连那三家土豪也因田地分散,不知内情,看不上眼,否则他们早已眼红,侵吞过去了。”

还待往下说时,王妻见万芳同了旺子不等话完已先上崖,方说:“你怎这多闲话,爹爹昨日虽已想到,这次雨势太大,从来少见,前上半月又接连下了几次大雨,恐发山洪,本意请人准备,不料连遇贼党扰闹,无暇及此,也不知道准备没有。还不上去查看形势,乘水未到以前赶回家中送信,守在这里作什?”话来说完,便听旺子在上急呼:“姜师叔快来,万师叔请你把包裹兵器带上,最好把洞中食用之物也搬上来,水势大得吓人呢!”三人一听,料知洪水成灾,姜飞正要转身去取包裹,万山笑说:“师叔莫忙,你看下面水势虽大,那条瀑布宛如一条大河朝下倒灌,水却不再上涨,业已顺着那两处缺口朝野地里流去。昨日我曾仔细查看,洞中井无被水淹过之迹,这些零碎东西暂时不用搬了。”边说边往里走。姜飞也看出洞旁那两条缺口宽约三丈,离生火之处还有七八尺水便不再上涨,知道万芳初次见到这样大水,格外忧疑,只将兵刃暗器和随身必须的衣银带在身旁,匆匆赶上。

到顶一看,所居山洞虽然隐藏壑岸之下,因玉泉崖一带地势特高,算起来离那最低之处还有三四丈,并还往前倾斜,越往前越低。这时山脚一带水势只到山脚,再往前去水却大得出奇,平日所见肢陀和稍低一点的冈峦多半失踪,或是只剩一些树林带着上半顶尖浮在水上,东一片,西一堆,到处水光闪动,大片汪洋,除却几座大的山林峰崖,远近群山都和海中岛屿一般兀立水中。高地不是没有,都被大水隔断,极少相连。看那形势,必是众人睡后不久,山洪突然暴发,业已经过不少时候,否则水势决无如此浩大。只见狂流滚滚,由高就下,往山口和昨日新集来路分两三面涌去,到处波涛澎湃,浪花如雪,稍小一点的土堆吃狂流恶浪接连几个冲击,竟会整座冲坍,连同上面许多草木同时卷走,大一点的树木不时连根拔起,冲出不远遇到阻隔,被崖石将其挡住,不能流动,吃后面洪水猛冲上去,激动起千层浪花,看去分外猛恶。有的根深蒂固,虽未离土,也经不住山洪的打击,多半横倒歪斜,随同惊涛骇浪起伏摇摆。那水也不知哪里来的,这等浩大猛恶,共总夜里不多几个时辰功夫,竟将山中低地全数淹没。

万芳连说:“怪事,也许地底藏有蛟龙之类作怪。”姜飞笑说:“蛟水山中常有发生,龙这样东西只是传闻。我小时也当真有其事,这多年来我也常时留心,访问查看,从来不曾遇上。前和沈大哥在黄河暗助汤八叔放赈,所谓龙神大王只是两条仿佛受过教练的小蛇,我只说了一个蛇字,那些无知愚民说我得罪龙神,群起和我为难,竟动公愤,要把我打死。幸而八叔八婶最得他们敬仰,他在附近山中又开有大片田地,见两岸居民平日不知作堤防水,一味听天由命,将辛苦血汗换来的金钱交与几个流氓土棍、无知绅富搭台唱戏,去巴结从来无人见过的水神,明明一条小蛇,偏说是龙,以他夫妻为人,众人那样敬爱,别的都是言听计从,如劝他们不要迷信却是不听,每年不知糟蹋多少人力物力,水灾照样还是隔两三年仍要发生。最气人的是,水灾如小,非但说是神灵保佑,并因邻已为壑,灾荒不在当地,幸灾乐祸;水灾如大,便说天老爷要收人,龙王做不了主,虽在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之际,还要编上许多鬼话互相传说,骗人骗己。于是闹得越迷信,越穷苦,是离河较近的人没有一家不是苦到极点,真个又可怜又可恨,而又可笑。早想把他们这种有力不用、信天而不信人的心思,乘着众人和我弟兄争论,群情愤激、其势汹汹之际,乘机上前,登高一呼,先将众人止住,再朝我和沈大哥故意喝骂,当众评理,等被我们问得理屈词穷,无话可答,一面拦住众人不令乱吵乱动,再装赌气,用他十来年所积和这次救灾未用完的公粮作保,由我出头,先把小蛇打上记号,放到水中,省得众人说龙离水受欺,然后跟踪入水,将蛇捉回,当众打死,万一因此发生水灾,便由我弟兄赔偿他们损失,否则,一年之内如无事故发生,便将龙王庙拆去,免得害人。

“众人先还不肯,后经八叔极力担保,说我和大哥是湖南大财主,万一出了乱子,由他先把粮食包垫出来,样样照赔,这才将信将疑,勉强答应。因我三人故意争论时,道理说得明白,龙如有灵,就算岸上不能施展,水里是它世界,照我这样无礼,休说将它擒回,一到水中早被抓杀,吞吃了去,怎会这等废物?众人方始没有话说,只有两个好恶的会首和庙中道士见我断了他的衣食生路,硬说此是龙王试验人心,再不犯了天刑,命数难逃,为我所害,早晚必有一场大祸。我还未及开口,人心又在浮动,沈大嫂杂在人丛之中激动义愤,将那三人和捉小鸡一般甩倒地上,说事情是我三人所为,就算触怒神灵,也与别人无干,他如有灵,不妨三日之内显点报应。实不相瞒,我们都是有家有业的人,这次放赈,便是我们所为,龙神算他有灵,也是害了你们不管,救你们的还是生人,因看你们正事不办,专向邪神献媚,每年辛苦血汗都为敬神唱戏用去,心中不平,这才出头,改变风俗,像这三人对神这样好法,神应帮他,怎会由我打骂,不加保佑,三日之内如无变故,便是他们借神敛财,欺骗你们;如有变故,我们弟兄情愿听神处罚,或由你们处置。神恨的是我们弟兄,自然消气,那时你们再卖儿卖女去巴结小蛇,以表诚心便了。说完,仍由汤八叔将我三人关在庙内,看神是否显灵,以释群疑。

“沈大哥人最谨细,本不赞成此举,觉着黄河水性无常,现虽水远,但还拿它不定,万一日内水稍一涨,或是冲倒一点堤岸,非但土人不能改变成见,连汤八叔夫妇威信也有损失。八叔却说,他为此事操了好几年的心,始终不能生效,好容易有此机会,难得我自那年三凶两怪赴水逃走,勤练水性,刚刚学会,正好用上。天下事顾虑不了许多,大哥终觉可虑,此时你和杜霜虹嫂嫂正往泰山访友,没有同去,有用的人太少。先因八叔乃当地人望,功德甚多,一时疏忽,以为当地水势和那一条的河道均经他常时用心观察,断定秋汛已过,决口业已合拢,水势每日都在减退,照他经验断无再涨之理。哪知还是大哥小心得对,由当日起便在暗中日夜查看,初意准备一有乱子发生,便由汤八叔发动人力抢救,只不成灾便有话说。没想到第二日夜里,两个土棍竟买通了几个水鬼暗中扒堤,打算造成水灾,作为龙王显圣,被大哥擒住,连夜召集沿河居民,当众问明罪状,并还问出以前借神害人许多恶迹。如非八婶见彼时官贪吏酷,恐事闹大,这几个恶人几被众人打死,我由此对于龙神便不相信。

“后又遇到两次龙斗,经人指说,仔细一看,乃是空中两条水汽,随着狂风在暗云中飞驰,果然蜿蜒生动,但决不是真龙。如其是龙,照我眼见,其长真不知有几千百丈,那头也比这座山崖要大好几十倍,这样庞然大物飞舞空中,不应随风乱转,不能自主。因离太高,身上鳞甲虽看不见,那一对龙目照比例少说也有山崖般大,理应明如电炬,怎会全无光华?就这样,我还疑心龙身被云裹住,跟着急追了好几里,刚看出那水汽时粗时细,忽然中断,跟着散成碎片,随风卷走,白闹了一身水泥回来,你不是还笑我么?龙这东西,就有,也和蛇蟒一类,地上爬的东西,但它身太长大,洪荒世界之中地大人稀,还能容它水陆两栖,自在游行。后来人烟越多,连经自然灾变,这东西身太长大,种种不便,逐渐绝迹。前古人们因其生相凶猛,用作旗号上的标帜,由此传出许多神话,现在并无此物,也许深山大海之中还有来死绝的,年深月久想已易形变质,与前不甚相同了。便是藏蛟,也是随水而出,因其长大,水中急驰,容易兴风作浪,于是人也当它怪物。论它本身,未必真能发水,真要出现,只会水性,当时便可杀死,怕它作什!”

万芳气道:“我只随便一说,你仗着近年学了水性,便要夸口,只是害人的东西,管它是蛟是龙,都要除去,谁说是怕它呢!不过这水来得奇怪,壑底积水至今不曾上岸,玉泉崖地势最高,水势好似由此发动,分三面流去,越往前水势越猛,眼前一带只见水涨,并无大浪,是何原故?”万山手指二人说:“崖旁不远有一枯潭,与下面洞旁缺口相通,壑中的水到此不再上涨,变成伏流,狂涌而上,潭口地势甚低,业已被水淹没,所以不易看出。照此水势,山口的路已断,小侄就此赶回已办不到,爹爹不知事前防备没有,我正打回去的主意呢。”姜、万二人刚看出四面崖脚有一处地方水和开了锅一样,不时往上冒起,满耳涛声中忽听轰轰发发之声,宛如万马奔腾喊杀而来。旺子在旁急呼:“师叔快看!”同时又听远远猿啼、虎啸、狼嗥之声隐隐传来,回头一看,梧桐冈坡上忽然现出一线白光,先在树林中闪动,耳听万山夫妇急呼:“雨路山洪同时暴发,如何是好!”

二人未及发问,就这两三句话的功夫,轰隆一声大震过处,一片树木折断之声,万山怒鸣中,那白光竟是一股丈许高的恶浪,由梧桐冈高地上倒灌下来,侧面流过去的山洪正往上涌,吃那大片浪头雪山崩倒也似往下一压,立时激起好几丈高的浪花满山遍野狂涌而来。因那来势十分猛恶,这面流过去的山洪禁不起那水力重压,几个冲击排荡合成一体,涌起比水面高一两丈的浪头,一路奔腾澎湃,急逾奔马,电射雷轰,就着地势化成大小数十股惊涛骇浪,狂涌而驰。

崖前地势较宽,乱石土坡棋布星罗,吃浪头一打,显得山洪猛恶,分外惊人。后面的狂流滚滚,还在来之不已,下面水势立时继长增高,转眼加深丈许,估计最低之处水深已过四丈,有几处高一点的上堆顶尖还未淹没,上面大小丛生着二三十株多少不等的树木。本来岛屿也似挺出水上,有的虽已经秋黄落,有那耐寒不调的经雨之后反倒肥润,显出新绿,青枝碧叶,与丹枫黄菊相映,看去更觉天趣盎然,生机活泼,清风萧萧,摇曳生姿。正觉倒影凌波,清丽入画,吃那排山倒海的恶浪突然涌到,转眼之间,先是前面泥上相继松落,坍倒水中,水还不曾漫过坡顶,倏地全体塌坍,只见上面大小树木,东倒西歪,在狂流中略一舞动,水色一浑,土花乱冒,相继连根拔起,有的随流乱转,有的被山石挡住,那大一片土地树木转眼一扫而光,随流以去,差一点的山石都被洪水冲倒。为了山多石多,衬得水势分外险恶,但比姜、万二人昔年所见黄河水灾又自不同,妙在那大水势,天气却是好极,下面只管惊波浩渺,狂流乱窜,上面却是万里晴霄,天清云白。又当中秋将近,枫叶初染,满山秋花含苞初放之际,如非众人看出水灾甚大,念切民生,触目心惊,别有愁念,简直从来未见的奇观美景,置身其中耳目应接不暇,哪里还舍离开?

姜、万二人听万山夫妇说,这次洪水恐比昔年两次还要厉害,中间被水隔断的山地,最远的竟达里许,最近也有好几丈,连想回去都办不到。昨日虽然带了不少食物,看那形势,急切间水还不会侵入下面崖洞,但不知何日水退,好些可虑。王妻为防万一,已把下洞食用之物搬上崖顶,一面商计,想什方法回家一行,就便多取一点粮食。姜飞说:“我带有水衣水靠,可以代你前往一探,只东西没法子拿。”万芳笑说:“你只要有点机会便想卖弄水性,三凶两怪水性都好,虽然死了几个,还有不少贼党,你孤身一人,狭路相逢才讨厌呢。”姜飞笑答:“看这水势,张庄必已水淹,群贼本就胆怯,我这铁老大哥一向救人要紧,水灾一成,我们都要大起忙头,无心再和群贼对敌。苏、李二贼本来心慌,正好乘机下台,也许就此拉倒,或是改期,打不成了呢。”

王妻接口道:“万师叔此言有理,那年大水张庄全数水淹,第二年特把地基添高一丈,好些楼房重新加工建造,花费了许多钱财。他那房基坚固,地势较高,虽不至于坍塌,这次水势比那年更大,怎么也不免于水淹,至少庄前四围必被大水隔断,贼党昨日惨败,哪里还敢出什花样。我看姜师叔不必劳动,这里有的是树木竹竿,斫些下来扎一木排便可往来,也许水来太急,张家赶造不及,我们多扎两副,顺流驰往山口,还可卖他一点好价钱。我们不是他家长年佃户,愿者上钩,如嫌价贵,转送别人也是好的。”众人都说有理,仗着刀剑锋利,容易斫伐,老少五人同时下手,转眼斫了一大堆,就着昨日绑贼的套索,取些山藤,削上一些竹钉,不消两个时辰便扎成了两副。大家忙于扎排,连饭也忘了吃,还是王妻提醒,就着现成冷馍匆匆吃饱。

万山夫妇急于回家看望,姜、万二人也是少年心性,既想山中行舟,就便游玩,又觉水灾已成,困守崖上无什意思,不如乘了木排去和老汉商计救灾之法。又料大水起后铁笛子必要回转,昨日分手时他便防到水灾可虑,此事早在他意料之中,以他平日为人,必有预计,这类救济灾荒的事不知办过多少,经验丰富不算,并有一笔专门救急的钱财和好些存粮,许多有钱的人都经他说动,无论何地都有同道,召集人力物力均极方便。听说昔年华家岭山洪成灾,便有一次被他无心撞上,暗中出力,救了许多苦人,也许昨日看出雨水太大,形势不妙,去往别处准备,此去正好与之相见,学他一点手法,长些见识,以为将来遇灾救人之用,省得空抱一番好心,遇到事变暴发,便不免于手忙脚乱。旺子自不肯一人独留,互一商量,全都不愿守在当地,好在这样大水,不会有人前来,洞中所留均系铺盖食用之物,除两个小衣包不愿带走,重要一点的都在师徒三人身边,匆匆议定,便同起身。

为了山路宽厌不等,水流太急,有深有浅,也许前途还有无水之处,这两副木排扎得十分灵巧,长只七尺,宽还不到三尺,刚巧老少五人分成两起。万山夫妇在前,各拿着一根竹竿,业已走;姜飞独立船头,手执竹竿,又将三折钩连枪抖直,以防转侧之用,万芳先拿着一根竹竿在后撑船,后见旺子因听二人招呼,锁心轮业已收好,手持一柄三折钩连枪,立中心,水流太急,人又矮小,用它不着,便将钩连枪要过,准备万一遇见横里冲来的激流,用它勾搭石树,以防翻侧。这时水势越大,骇波电射,木排顺流而驰,其急如箭,只见两面山石草木、峭壁危峰一排接一排比马还快,往后面倒退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山口业已临近。遥望前面惊波滚滚,恶浪奔腾,平地水高丈许,由来路起已成一条大河,一轮秋阳已近天心。前面人家都是三两为群分列两岸,虽有两处地势较低,水也只淹到门前不远而止,相隔还有三数尺,不曾进屋,田地却均淹没,只稀落落显出几片高地。昨日不曾留心,大水起后,这才看出老汉父子设想周密,山回零零落落约有好几十户人家,没有一处房舍不当高地,当中只管波翻浪滚,汹涌奔腾,两岸人畜房舍毫未波及,鸡犬牛羊仍在上面起伏走动,悠然自得,不过所有土人均立门外,对着面前洪水面现愁容。

老汉酒铺在一平坡之上,形势更好,晴天看去和平地差不多,门外就是人行道路,洪水起后,只昨日所见当中积水的洼地展宽了好几倍,成一大河,他这一面水虽高涨,离门还有两三丈宽一列斜坡,万山夫妇业已先到,芦棚内聚着二三十个壮汉,正在赶制蒸馍锅盔,门前坡上做一排建了十几行灶,水烧正开,锅和蒸笼均是特号,有好几层,看去里面蒸有不少食物。方想这老汉也算是个异人,共总半日之间,哪里弄来这多特大的蒸笼锅灶?万山业已挥手招呼,代将木排系好,姜、万等三人刚一走进,老汉便由内迎出,低声说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无须避讳,他们均经招呼,不会多说多问。听说贼党昨夜有人连吃大亏,心胆已寒,只恐我们寻他,加以这场大水,张家连花园中头层房舍均被水淹,暂时决不会来。万一有什生人来此窥探,不问便罢,如问我们,只说路过遇水,来此暂避便了。”

万芳便问:“我们铁老大哥可有信息?”老汉眉头一皱,发愁道:“这真奇怪,这次大水从来所无,被害的人不知多少,方才有人去向口外看水,说水势浩大,那几条溪河已看不见,由此起到处一片汪洋,远近数十处村庄都被淹没,虽有以前两次大水教训,又经我父子这些年来逢人劝告,随时相助,近处土人十九改住高坡,或是崖洞之中居住,伤人不多,田地却被淹没。最可气是今年本应丰收,收割刚刚开头,照此大水,好些庄稼还未完全成熟,如今全被大水淹掉,那些收割得早的至多十之一二,并还不曾收齐,视此颗粒无收,这三家田主都有势力,又是至亲,连成一起,他们平日坐享现成,今年庄稼长得好,早就知道,决不轻易放过。这类人只顾自己享受,哪管旁人死活。他们有时还欢喜装好人,手下恶奴都和狼虎一样,越是遇到这样年景,越是他们发财机会,一面假装好心,去向主人求恩,说这类天灾不能避免,本年租谷只好看事行事,收一点是一点,以免激出民变;一面仗着主人官私两面的威势,去向佃户催租,逼得人家卖儿卖女,荡产倾家,闹出人命,那是常事。官府要田主人纳粮,照例帮他欺压穷人,有理也无处诉。

“这些财主就这样纵容恶奴搜刮,已是死有余辜,有时在他吃饱山珍海味、登高一望之下,看见四野哀鸿,哭声震天,忽然一高兴,或经旁人一吹一捧,发动了狗良心,也肯拿出点钱来作救济,单是放赈,博取善名,不过是雷大雨小,中间层层剥削,闹了一天星斗,救不活几个大人,落到灾民手中,所发的东西非馊即霉,不堪入口。不论如何,他多少总花了钱,灾民根本知道他们假仁假意,除却情急号呼、无可如何而外,并未真个有什指望。就是好名心盛,并非真想救人,能有这种念头,比那一毛不拔的总好一些。最可怕是借他的救灾粮,表面说是三月之后起息,但是在此三月之内田里哪有出息,就算水退,种上麦子,到明年夏收还有七八个月,他们又都家无余粮,衣食均靠田主借贷,三月之内如何有力归还?由第四月起,便是二三分行息,利上生利,名为滚汤团,又叫种元宝,到了明年夏收,算他年景好,连租带粮赋先就去掉一大半,剩个两三成,以后几个月的吃都不够,如何还债?经过对方打骂追迫,受尽凌辱,好容易哀求哭诉,把日期改在秋收之后,或是推到明年,但那借契必要重写,当时免去一难,从此堕入阿鼻地狱,越陷越深,永无宁日。那惨痛的情景一时也说他不完,我们看了痛心,偏是无力解救。

“第二次水灾,幸而铁大爷来此,我对他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并未去寻田主人的晦气,总算灾民在他大力救济之下没有欠债,那一年张锦元又刚告老回乡,不知怎的免了一年的租,并还放了一仓粮的赈,人才缓了口气,此是从来未有之事,我还奇怪,说他难得。不料只好了两三年,由第四年起狗子渐长,所用武师恶奴越多,人也变了嘴甜心苦,说他如何心好,但是轻不与人见面,纵容恶奴压榨土人,只装不知。近年狗子有了功名,凶焰更甚,这类恶人铁大爷连来几次,一字不提,昨日走时,还说怕要成灾,他至迟今日午前必要回转。他那快脚程,又精水性,水已淹出好几十里,不会不知,如何人信皆无?这大一片灾民,他如不回,人真不知要糟蹋多少呢。天明以前,我便听出外面水声有异,赶紧起身喊人,这时水还不满一尺,幸而人多手快,铁大爷昔年所备铁锅蒸笼均经我仔细保存,共只坏了两口,忙即取出。等将行灶搭好,水已大涨,总算发觉得早,水头未到,我便带人鸣锣报警,由近而远传将下去,大约伤人决不会多,就是这多人吃的是件大事。近处还好,远方村落地势住得较低的人,虽保住人,那房舍牲畜、衣食用具定必冲去。地方这大,非有大量银钱粮食不可,铁大爷再不回来就讨厌了。”

万芳说:“我这位铁老大哥聪明机警,料事如神,生平没有为难之事,心思更是细察,此时不来必有原因。也许早就料到,已在准备,因知这里粮食太少,空手前来无济干事,此时正在大镇集上采办粮食呢。”老汉答道:“此言料得不差,我想也是如此,但是此去两处大镇,虽都是米粮集散之地,一则相隔甚远,最近的也有二三十里,这水不知涨到何处,别的不说,就是新集比较最近,又是往来要道,镇上也开有几家粮栈,这条路先就高高低低,除却那条山沟而外未必都可行船,假使新集被淹,这些粮商有什天良,价要高出好些,还不好买。铁老先生孤身一人,虽然到处都是朋友,真正得用的帮手却少,他一个人怎忙得过来?依我之见,张庄这几家土豪大户所存粮食最多,真要打他主意,只铁大爷和诸侠英侠肯出头,并非难事。我老头子活了这大年纪,有什不值之处,方才我已想开,反正踪迹已泄,除非重阳一会将这伙贼党全数除去,稍微漏网两个,互相传说,我昔年几个强敌就是老死,必有徒党子孙留下,早晚不免寻来生事,难于安居。再等半日如无音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由我父子为首,召集远近灾民去向张家讨吃。内里虽有不少贼党,经过昨日惨败,心胆已寒,我们只说棘门三侠主持,再由二位英侠相助,软硬兼施,不怕他们不依。先将他们粮仓打开,顾了眼前再打主意,不知可好?”

姜飞笑道:“老汉,你虽热心好义,但这类吃大户的方法,稍微处置不善,非但被吃的人心中不服,编上许多说词,摇惑人心,便是这些土人心思做法先不一样,善良的顾忌太多,不敢上前,狡猾的借此兴风作浪,暗中取巧多得,发生许多不公不平之事,使那许多善良人民所得无多,因见分配不公,心中还有不平之感,别的弊病尚多还不要去说他。所以这类事必须通盘算计,先要深入民间,把那公正勇敢、不畏劳怨而又聪明机警的人才多多益善,先物色上一批,作为中心,下手之时也和行军一样,要有纪律,不可行凶动武,样样都要讲礼,以身作则,领头指示的人还要时刻留意,察看他们一言一动有无过分,或是不及之弊,随时改正,才能使得人各有获。被吃的人在众怒难犯与理屈词穷之下,想起他多年盘剥所得,此时还与别人,就是不舍不愿,也是自然低头,无话可说,才算成功。事前没有准备,当此人心悲愤之际,号召虽极容易,一经发难便不可收拾,本心救人,结果生出许多弊害,忠厚点的照样不能救穷,狡猾点的再一兴风作浪,以穷为荣,专一领头去吃大户,他也变成不劳而获,大好园林房舍以及许多合用之物均被分散毁坏,大多穷苦人民并未得到真的好处,反而养成骄情强横之风,为害甚大。

“故此办这类事决不是匆匆一说、冒冒失失便可发动。第一所得之物要善于运用,一面救灾,一面还要使它变成一种生养的力量,生生不已,循环下去,于暂救一时之中培养扶助这大群苦人,使其从此能安生业,以力自给,一天比一天好过,才是道理。第二要明白人不好,东西好,哪一样成物都花费了许多人力物力才能制成,只应尽量利用,不应毁损糟蹋,白便宜几个狡猾的人,大众苦人并无所得。更主要是救急而不救穷,只帮助他们渡过难关,转入安乐,前半救急不算,底下便须运用他们自有的无限人力自救救人,这样效力才大,否则赈粮放完,人民不事生产,照样还是穷苦,甚而游手好闲,一味依赖,养成情风,生出许多事来,都在意中。再说,无论多么大的力量,要养活无数穷人,任他多么富有,也是坐吃山空,难以为继。别的细节尚多,一时也说它不完。

“我们化名铁笛子的大师兄对于此事最有经验,办得最好,无论何事都要想前想后,先把未来结果仔细想妥方始下手。他因这数千年来的田主制度虽是万恶,早晚终须改革,但自清兵入关以来,异族势力尚在强盛之际,想要全数改革尚非时机。为此他另有一种作法,这些年来,他用种种方法赈济灾荒,扶助穷苦,比昔年汤八叔所救的人不在以下,从未发生事故,使那刚得救济的苦人受到祸害,也从未吃过大户,但那许多为富不仁的土豪恶霸更从未轻易放过一个。休说张庄这几家富豪多行不义,张氏父子更是罪魁,他决不会放过,便是县城里面我们听说的那两家,连同贪官,他也必有处置。我料他昨日走得那么匆忙,必有原因,至于卖粮食的奸商遇见他更倒霉,不是想好主意,先由别地运来大批粮食,暗中再加阻止,使他卖又卖不出,运又运不走,无法居奇垄断,非公平交易不可,使其得不到暴利,自愿卖出。还要感激我们,这还算是好的。否则,便是表面由他要多少给多少,只有东西,不怕花钱,另外却用一种巧妙方法把所用的钱取回,好了使他保个本钱,一个不好,暴利得不到,连本钱也因他贪狡太甚全数断送。

“听说因他救人太多,所识粮商各地皆有,他并不斩尽杀绝,只要对方低头服输,从此改过,不再剥削穷人,他便与人为善,非但把本钱还他,并还随时加以扶助,只在事前说好,平日由你做生意,只要公平卖买,良心不黑,决不过问。我出的股子虽然取自别人,也是人民血汗,和我自己托人经商所得,散放各地,专作救急之用。我至今还是一个穷人,从不用他分文,也不要你什么利息,可是遇到灾荒,一旦须用粮食,必须尽其所有平价卖出,由我就近运往灾区分发,作为救灾扶穷之用,却不许隐藏欺骗。你们虽然少得利益,但可永远兴隆,遇到困难必已全力相助,岂非两全其美?这班经他警告说服和他一条心的商人各处都有,尤其西北中原诸省到处都是,各地穷苦人民又多和他亲如弟兄,办起事来端的又快又好。我和沈、万四位兄嫂一共六人,加上各入子女,人比他多,老想学他的样,时刻也在留心,竟不能像他那样恰到好处,平平稳稳便把一场灾荒渡过,真个手法妙到极点。他对张家这几家早晚必有下文,必是目前还有顾虑,时机未至,他那金棋子只有二三百两黄金,这大水灾决不够用。他虽与人合股开米店,本钱大半不多,至多暂欠,不是白拿,这许多的赈粮如不在事前想好主意,便难善后。他来得越晚越有办法。我看今日非回不可,放心好了。”

老汉虽和铁笛子相识多年,不算深交,有好些事都出传闻,并不深知,闻言才放了心。自从发水,老汉便约附近土人相助,赶蒸各种食物,这时业已蒸好许多,由土人用新造好的船排相继送往灾区芦棚内外。本有好些人在帮忙,加上本村和山口外撑船涉水、赶来探看水势的也有十好几个,有的立在棚外张望,有的见新出笼的馒头,老汉昨日防备铁笛子等朋友人多,备有不少酒菜,匆匆不及收藏,被其看见,便要了两样对饮起来,这样酒客共有三桌,都是张庄三家富户的家人恶奴、教师之类。老汉心中不愿,表面却不肯得罪,只说今日酒菜特多,乃是万山友人所托办喜事用,少时便要命人坐船送走,不能多卖,每桌吃了一些,就此藏过,一面和姜、万二人议论,说这大水势,他们还有心肠看水饮酒,说笑高兴,真有天良。

忽听有人老声老气连呼酒保,回头一看,乃是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貌相清秀,微微有点驼背。老汉先想不卖,继一想此人从未见过,另外三桌正在饮食,不能有什分别,一看架上还留有一点酒菜,一面应声,命伙计送过,并说:“酒和各种蒸食都有,就是菜少,请他包涵一点。”一面悄问万山说:“我们这许多眼睛,此人何时走来如何未见,身上又无水泥,一向不曾见过,你看可与昨夜驼背老者长得一样?”万山答道:“昨夜所见比这个还要驼背,又是前朝山人打扮,月亮底下,相隔太高,虽未看清,但与此人好些不像。”均觉奇怪。

老汉见那人头上只有稀落落一缕头发,挽着鸭蛋大的发髻,身穿葛衣,扭作一团,搭在臂上,只穿着一身葛布短装,下面高统布袜,长及膝头,脚下踏着一双藤鞋却极精细,除鞋底水湿外,周身干干净净,照那坐处,明是由山里走来,断无不见之理,不知怎会突然出现。最奇怪是头上还插着一根翠簪,色作深碧,通体晶莹,映着日华,宛如一条碧光,闪闪生辉,明似一件价值千金之宝。孤身一人,这等灾荒年月来此饮酒,又是那等老气横秋神气,越看越疑心。想起昨日山口外双方争论,曾有驼背老人从旁解劝之事,又喊两个当时在场的土人来问,均说昨日因惧张家恶奴凶威,不敢隔近,双方打得正凶时,驼背老人突然赶到,稍微说了几句,便和群贼起身,没有看清面目,好似比这老人背驼得多,人还要瘦一点,装束像个道士,脚底所穿也非藤鞋,并非这等打扮,来时也无一人看见,大家均觉面生可疑等语。

老汉闻言,又见旁坐三桌有张家两个教师、恶奴在内,均向老头注视,低声谈论,似不相识,虽料不是昨日所说的老怪物,形迹终是可疑,侧顾姜、万二人也在低声谈论。正想商量查探那人是何来历,姜飞忽朝那人相对一笑,便走了过去,老头那一桌与前三桌酒客恰是东西斜对,各在一旁,中间还有不少人在做事。旺子好奇,早由伙计手上抢过酒菜,送到那人桌上。正在谈论,不知说些什么,同时玉泉崖来路上,贴着水面凌波顺流飞也似驰来一人,因是水大流急,来势特快,远望过去来的是个白衣少年,腰间佩有宝剑革囊,挺立水上,身子极少转动,并未坐船,仿佛踏波飞行而来,众人全都惊奇,纷纷呐喊、议论起来。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