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咫尺天涯
无多掩幔留香住,依旧窥人有燕来。
“林无双不知已经到了小金川没有?她要是到了小金川,小金川今年的春天该会是更美了。”云紫萝心想。她看着山坡上蓓蕾初绽的报春花,不由得更是心乱如麻了。
小金川的报春花正在盛开。报春花有红、白两种颜色,但不知是由于气候还是水土的关系,今年早春,在小金川盛开的报春花全是白的。花如乳白,大似茉莉,远远望去,就如遍地堆银,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在一个小金川义军寨距离约有百里之遥的山村,在一条不见行人的荒凉山路上,孟元超独自前行。
他是奉命外出巡逻,打探敌情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小金川近日虽然平静无事,但清廷要调动几路大军,“会袭”小金川的消息,小金川的义军首领早已得到风声,是以不能不事先戒备了。
在火热的战斗生活之中,孟元超是无暇想到儿女私情的。但此际,他一个人在山路上前行,看着路旁迎风摇曳的报春花,却是不禁有点浮想连翩,想起和云紫萝在苏州同游的那些春秋佳日了。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孟元超心想:“江南的春天当然很美,怪不得古代的词人,对它如此向往。但小金川的春天,却也并不逊色于江南,可惜古代的骚人墨客,很少到过这儿,否则只怕也会留下许多佳句了。像这里的报春花,在苏州就不能这样早看到。看到的报春花,也没有这里的美。嗯,这花雅淡清幽,不带丝毫俗气,正像紫萝的为人。要是她在这里,一定也会喜欢这里的报春花的。”
正在浮想连翩之际,忽听得山花野草丛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孟元超瞿然一省,想起自己的任务,喝道:“什么人?为何躲躲藏藏,赶快给我出来!”
只见一个衣裳褴褛的乡下人从野草丛中钻出来,脸上有受过鞭打的血痕。
孟元超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小发哥,是你!”原来这乡下少年名叫邓发,本来是给财主看牛的,两年前小金川的战事扩大到这个山村,那财主跑了,邓发这家人的生活才好过一些。孟元超曾在这个山村办理过战后救济灾民的工作,是以和他相熟。邓发惊喜交集,好像看见亲人似的,登时跑上前来,紧紧握着孟元超的手,说道:“孟大哥,我正要找你!”
孟元超道:“是谁打你的?”邓发气喘吁吁的也在同时问道:“孟大哥,你见着那位女侠没有?”
孟元超呆了一呆,心想:“我刚刚想到紫萝,难道她就来到这儿寻找我了。”当下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说道:“小发哥,你别忙,我先给你治伤。”替他敷上了金创药,然后再问:“你说的女侠,我还没有见着,这是怎么一回事?”
邓发说道:“我是给官兵打的。官兵到了咱们的村子,捉人,抢东西!”
这条山村距离义军的营寨有百里之遥,以前曾给清兵占领过,后来清兵败走,这两年来从无发现敌踪。义军因为兵力有限,该地距离较远,也没有派兵防守。
孟元超在义军多年,颇通兵法,心里想道:“听说清廷要从云南抽调一支兵力,前来侵犯。按照正常行军的话,应该是走官道。但这条山村形势险要,若从此地奇兵突出,便可抚小金川之背,来个两面夹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清兵地形不熟,要想进行偷袭,必须派人侦察,并要先找向导。来的大概是官军的‘斥堠’(侦察兵),但既然发现敌踪,那就不可不防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邓发说道:“来的官兵倒并不多,大约只有十多个人。可惜我们没有刀枪,打不过这队如狼似虎的官兵。我用锄头抵抗,给他们捉了去,他们就狠狠的鞭打我。给他们捉去的还有张大伯、小顺子等二十多人。他们说要壮丁给他们当伕子,要老人给他们做带路,还要花姑娘给他们取乐。哼,什么官兵,当真是禽兽不如。”
孟元超道:“那你是怎么逃脱的?”
邓发道:“我们给绑成一串,押解出村,一路鞭打我们。我咬实牙根哼也不哼,但当然也有人忍受不住大声呼喊的。走没多远,忽见一个白衣女子,跑得真快,就像旋风一样从树林里跑出来,敢情她是听见了哭喊的声音跑来救我们的。”
邓发继续说道:“她一来到,就怒斥那些狗官兵:白日青天,你们这班强盗竟敢欺侮百姓!
“那些狗官兵哈哈大笑:‘我们是朝廷的官兵,正是来打强盗,你这有眼无珠的野丫头竟敢说我们是强盗。’‘这丫头倒长得标致,哈哈,难得有这样标致的姑娘送上门来!’那些狗官兵一面七嘴八舌的胡说,一面就围上去要抓她。不料笑声未了,那些狗官兵登时就倒了大楣!”
孟元超笑道:“怎样倒楣?”
邓发眉飞色舞地说下去道:“那女侠一声冷笑,说道:‘我说你们才是有眼无珠的强盗呢!’这霎那间,只见寒光耀眼,叮叮当当的声音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还没有看得清楚,片刻之间,只见地上遍是刀枪,当然都是给那位女侠打落的了。本来是哈哈大笑的‘官兵’,此时却是又哭又喊了。”
“那位女侠抢了一条皮鞭,劈头劈面的乱打那班狗官兵,赶鸭子一样的把他们赶跑了。哈,真是令人看得痛快。可惜那位女侠还是太过慈悲,一个也没杀掉他们。”
“那位女侠给我们解开捆绑,向我们问路,原来她是要到小金川的。我就问她,在小金川认识谁。她说她有一位姓孟的朋友在小金川,哈,她一说出来。我可高兴极了,原来她的朋友就正是你孟大哥。”
“我本来要给她带路的,但她说我受了伤,应该赶快回家调养。她要我们都回家去,她说我们家里刚刚遭了抢劫,应该赶回去,免得亲人担心。没受伤的要给她带路,她也不肯接纳。”
“他们都回家去了,但我想做人应该知恩报德,我是个看牛的孩子,我们这条穷村子里的穷人家又数我家最穷,要不是你们小金川的兄弟帮我的忙,我怎能有好日子过?倘若像两年前那样,那些狗官兵又再回来占我们的村子,我们大家更是不能活。我应该给你们报讯。何况我的性命也是那位女侠救的,要不是她及时赶到,我恐怕早已给狗官兵打死了。她要找你,我也应该告诉你啊,所以我就悄悄的来了。但孟大哥,你还没有见着她,我可有点担心了。她人生路不熟,你去找寻她吧。”
孟元超道:“那位女侠可有说出姓名?”
邓发道:“没有。”想了一想,又道:“她长得非常好看,我见过财主家里挂的图画,她比图画里的仙女还美丽。”心想:“天下决没有第二个这样好看而又本领高强的女子,我这么一说,孟大哥总应该知道她是谁了。”
话犹未了,只见孟元超已经跨上坐骑,果然就这样说道:“多谢你给我报讯,你不用描绘了,我知道啦。”
孟元超快马加鞭,向邓发所说的出事之处驰去,心里想道:“听他所说的这个女侠,想必是云紫萝无疑了。但云紫萝轻功超卓,怎的却会落在邓发之后?她已经问清楚了到小金川的路径,想来也不该迷途?难道是碰上大队的官兵了?”心里正在怔忡不安,忽听得密林里有金铁交鸣之声。
所料不差,孟元超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忙飞身下马,冲入树林,只见果然是一个白衣少女,正在被一个白须老者和一个中年军官截击。
但这个少女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并非他所怀念的云紫萝,而是林无双。那个白须老者是“通天狐”楚天雄,中年军官则是御林军的副统领石朝玑。
原来那些被林无双赶跑的官兵回去报讯,楚天雄和石朝玑便即知道是她,立即抄捷径前来拦截。
林无双的轻功高于他们,但楚天雄的暗器功夫却有他的独门手法。孟元超冲入树林的时候,楚天雄正在施展他的独门暗器手法,阻击林无双。
他的暗器从林无双头顶飞过,竟然又会掉过头来,从不同的方向射向林无双的要害,林无双虽不至于给他的暗器打着,但也给他闹个手忙脚乱。如此一来,轻功不免受了影响,这就给石朝玑追上了。
石朝玑使一对判官笔,点穴手法十分凌厉,但林无双的剑法得自虬髯客的真传,神妙无比,却是更在对方的点穴功夫之上。不过由于她要分神抵御楚天雄所发的暗器,只能和石朝玑堪堪打成平手。楚天雄迅即来到,和石朝玑联手夹击。
孟元超一声大喝:“我正要找你们两人算帐!”林无双骤然看见孟元超出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霎那间,心神略分,险些给楚天雄一抓抓着。
说时迟那时快,孟元超已是声到人到,快刀如电,随着那霹雳似的一声大喝,一招“独劈华山”,朝着石朝玑的天灵盖直劈下去。石朝玑双笔并举,还了一招“横架金梁”,当的一声,火光四溅,石朝玑敌不住孟元超的神力,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只觉头皮阵阵沁凉。虽然保得住脑袋,亦已吓得胆战心惊了。
林无双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闪开了楚天雄的一抓,惊喜交集,说道:“我该不是在作梦吧。孟大哥,原来果然是你!”
孟元超说道:“这鹰爪孙交给我,你去对付那老狐狸。那老狐狸最为可恶,切莫将他放过。”
林无双精神大振,说道:“你放心,这老狐狸跑不掉的。”飞身一掠,转守为攻,展开轻功提纵术,几个起伏,就追上了楚天雄。
孟元超更是毫不放松,如影随形的扑上去就和石朝玑狠斗,一刀快过一刀,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杀得石朝玑透不过气来。
孟元超高呼酣斗,越战越勇。石朝玑身为御林军的副统领,武功本来不弱,按说虽然打不过孟元超,也应该可以抵挡百数十招的。但在孟元超强攻狠扑的攻势之下,他的斗志不觉被孟元超的威势震慑,只不过十数招,即便险象环生了。
林无双追上楚天雄之时,已是转过两个山坳,和他们的距离拉得远了。石朝玑看不见楚天雄越发心慌,要想逃跑,哪里跑得出孟元超刀光笼罩的圈子之外?情急之下,想用险招取胜,孟元超正在使到一招“反臂刺扎”,他用左手的判官笔自下向上一撩,右笔交叉穿出,刺向孟元超胁下的愈气穴。这一招他是拼着左手受伤,只要刺着孟元超的穴道,他就可以反败为胜。
孟元超焉能容他得逞?将计就计,倏地变招,欺身直进,陡地大喝道:“给我倒下!”刀口朝天,反转刀背一拍,他的刀法快得难以形容,后发先至,转而为先发制人,待到石朝玑发觉不好之时,已是迟了。随着孟元超那声大喝,只听得“咕咚”一声,石朝玑果然给他一刀拍晕,倒在地下。
山坳那边,楚天雄给林无双追上,饶他狡猾如狐,也是难以脱身了。
林无双展开了虬髯客真传的扶桑派剑法,剑式夭娇如龙,身法轻灵如蝶,忽虚忽实,忽疾忽徐,击、刺、撩、抹、崩、删、劈、剁,无一式不是使得恰到好处。当真
楚天雄接连变换几种不同的身法,兀是无法摆脱。林无双的一口青钢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明晃晃的剑尖竟如附骨之疽,不论楚天雄闪到哪个方位,剑尖总是对准他的要害!楚天雄又惊又急,老着脸皮说道:“林女侠,你心地慈悲,我是给石朝玑所迫,迫于和你作对的,请你念在我一向与你无冤仇,手下留情,不要这样苦苦相迫了吧?”
林无双冷笑说道:“你和我作对我不计较,但我倒要问你,云紫萝与你又有何冤何仇,你却为了贪图富贵,几番三次替北宫望卖命要去害她?”
楚天雄道:“哦,原来你是要为云紫萝出一口气,这你可就错了!”
林无双怔了一怔,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口中说话,剑招可仍是丝毫不缓。
楚天雄阴恻恻地笑说道:“林女侠,你知不知道孟元超和云紫萝的秘密?我帮你对付云紫萝,对你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啊!再说得明白些,我和云紫萝为难,孟元超恨我,那还在情理之中,你也听孟元超的话替云紫萝找我报仇,这,嘿,嘿,这可就——”
他的话未说完,林无双已是怒不可遏,斥道:“我不听你这些烂言烂语!”唰唰唰一连几招凌厉之极的剑法,攻得楚天雄已是不能分神说话。
山坳那边忽地传来一声好似受伤的野兽倒地之际的狂嗥,随即便听得有脚步之声向他们这边跑来。
楚天雄灵机一动,登时装出狂喜的神情,叫道:“石大人,快来,快来!”
林无双不知是诈,不由得蓦地一惊。要知倘若这个向他们这边跑来的人真的是石朝玑的话,那么刚刚受伤惨叫的那个人当然就是孟元超了,林无双焉得不慌?
楚天雄趁这时机一个移步换形的身法倒纵出一丈开外,把手一扬,向林无双飞出六七枚暗器。就在此时,孟元超已在山坳转弯处现出身形,冷笑说道:“老狐狸,你的石大人正在那边等着你呢!”
林无双飞身跃起,剑光霍霍展开,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楚天雄所发的暗器全都给她打落。
楚天雄本来以为可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的,不料她的剑法竟然精妙如斯,吓得连忙拔脚飞跑。
孟元超哈哈笑道:“双妹,好剑。咱们赶快捉这老狐狸吧!”
林无双松了口气,说道:“几乎上了这老狐狸的当。不过谅他也是跑不掉的!”
楚天雄本来以轻功见长,但林无双的轻功更在他上,不过片刻,双方的距离又渐渐接近了。楚天雄虽然不断发出暗器,但由于少了一个石朝玑帮手,单凭暗器,已是不能阻挡林无双了。
不知不觉,已是追上山头,楚天雄的暗器越打越少,也越发心慌了。孟元超陡地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我的暗器!”大喝声中,把手中的宝刀化作一道银虹飞出!
孟元超轻功逊于他们,和已经跑到山头的楚天雄距离还在百步之外,楚天雄想不到他的内力如此惊人,百步之外的飞刀,竟然挟着劲风,不偏不斜的倏地就飞到了他的面前。
楚天雄本来是个接发暗器的高手,但这飞刀来势如此急劲。他自忖内力比不上孟元超,焉敢硬接,百忙中只好又再施展他所擅长的轻功身法,一个移步换形,斜窜疾闪。哪知他闪避的身法虽然巧妙,但在慌乱中却没发觉自己乃是立足悬崖。斜身疾窜,一踏踏了个空,待要纵回来已是力不从心了。
只听得“咔嚓”一声,孟元超那柄飞刀插入石岩,火花四溅。楚天雄却从悬岩上直跌下去。紧接着那“咔嚓”一声,谷底传来了裂人心肺的一声惨叫,不问可知,自是楚天雄一命呜呼了。
孟元超拔出宝刀,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老话当真一点没错。这老狐狸已经死了,如今咱们该回去料理石朝玑啦。”
石朝玑给孟元超以重手法一刀拍晕过去,此时方始悠悠醒转。但有气没力,只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林无双道:“他是北宫望的副统领,又是萨福鼎的心腹爪牙。北宫望、萨福鼎收买牟宗涛背叛本门,把扶桑派害得几乎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就是他从中穿针引线。这头鹰犬比那老狐狸还更可恶。”孟元超道:“不错,据我所知,杨牧也是在他威胁利诱之下,方始做了清廷的奸细的。虽说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杨牧罪有应得,但这厮的罪却是更大。”林无双越想越气,骂道:“石朝玑,你想不到也有今日吧。”
石朝玑硬着头皮说道:“我落在你们手中,还有什么好说?孟元超,你是好汉,你就爽快给我一刀,让我痛快了结吧!”
孟元超冷冷的说道:“我还想让你多活些时呢,只要你听话,我们未尝不可以把你放回去。”
石朝玑燃起了一线求生之望,连忙说道:“孟大侠,你要我如何,请尽管吩咐。”
孟元超道:“你不必着忙,我把你交给萧大哥、冷大哥处置,要你做些什么。他们自会告诉你的。”
说话之间,忽见邓发和几个村民拿着锄头跑过来。林无双问道:“咦,你们又跑来做什么?”
孟元超道:“这位发哥是我的好朋友,刚才就是他给我报讯的。”
邓发说道:“我怕你找不着这位女侠,我叫大伙儿帮你来找。哈,原来你已经捉着一个狗官了。”村民一拥而上,就要把石朝玑活活打死。
孟元超笑道:“别打死他,我还要留他有点用处。”石朝玑已经挨了几下了。
孟元超道:“你们来得正好,我拜托你们一件事情。”邓发道:“孟大哥,你怎的这样客气?要我做些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孟元超道:“这个狗官请你们替我押解到我们附近的哨所去,叫他们立即送往小金川给萧头领处置。”当下将最近这座山村的一个哨所告诉乡民。原来孟元超要和林无双马上回去报讯,不想押解俘虏给自己添了累赘,而且他也想到林无双一定会有许多话要和他说,有第三者在旁,虽是俘虏,亦是不便。
林无双道:“孟大哥,受了伤的毒蛇恶狗也还会咬人的,可不能太过大意。”
孟元超笑道:“这个容易,我拔了他的毒牙就是。”当下提起宝刀,说道:“我本当一刀将你杀掉,如今且饶你不死,但这一刀可要添为四刀啦!”说话之间,刀光疾闪,左上右落,霎眼间已是在石朝玑身上留下四道刀痕。这四刀割下,挑断了石朝玑手脚的四条筋脉,饶他多好的武功,也变成废人了。
孟元超把石朝玑交与乡民,便和林无双一同回去。路上林无双笑道:“孟大哥,你想不到我会突然到这里来吧?”
孟元超道:“的确意想不到。前不久才听到有不利于你们扶桑派的风声,你身为扶桑派的掌门,你的石师兄和一众师兄怎肯让你独自离开的?”他见了林无双,当然甚为欢喜,但他本来以为是云紫萝的,不料却是林无双,这个意外的变化,却也令他不觉有点怅然。
就像是一碧晴空,林无双的心上却是没有半丝云翳,听他这么一问,兴致勃勃的告诉他道:“我们扶桑派的风暴早已过去啦。北宫望唆使牟宗涛和宗神龙带领一班邪派妖人来泰山捣乱,结果他们一败涂地。那班妖人全给赶跑,宗神龙死于非命,牟宗涛也给我的方师叔带回去了。”
孟元超诧道:“原来你还有一位姓方的师叔的吗,怎的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林无双道:“这位方师叔就是指引我发现祖师石窟藏经的那位异人,也就是那位好几次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衣老者。从前我也不知道他是谁,直到那天他跑来活捉了牟宗涛,我才知道他是我的师叔,人称‘东海散人’的方虚谷。”当下把那日的经过和“东海散人”的来历,原原本本的告诉孟元超。
孟元超听了大为欢喜。林无双笑道:“我还有一个好消息未曾告诉你呢。”
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哦,还有什么好消息?”
林无双道:“云姐姐和缪大侠的消息。”
孟元超又惊又喜,说道:“你在来小金川之前已经见过他们了?”
林无双道:“我和云姐姐还谈了整整一个晚上呢。她和缪大侠刚好是在牟宗涛上山捣乱那天来的,我故意留到最后才告诉你,好让你惊喜一番。”
孟元超道:“哦,你们谈了一个晚上,谈的什么?”
林无双娇笑道:“不告诉你。”
孟元超道:“你不告诉我,我也可以约略猜着一些。”心中苦笑,想道:“不用说紫萝定是想要成全我们,故而力劝无双来此和我相会了。”
林无双面上一红,说道:“你别胡猜。我们女儿家说的话不能告诉你。不过她要我带给你的说话,我当然还是要告诉你的。”
孟元超道:“她怎样说?”
林无双道:“她说她和缪大侠有事要往大理,恐怕不能到小金川来见你了。她还说她平生有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是你,一个是缪大侠。她很珍视过去和你的一段友情,但她请你不要挂念她了。她说她曾有过许多不幸的遭遇,但她相信今后的日子会过得比以前好的。”
这话的弦外之音,孟元超自是一听便即明白。这霎那间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怅惘。登时心乱如麻,但觉一片茫然,也不知心头究竟是什么滋味。
林无双呆了一呆,惴惴不安的问道:“孟大哥,你不为他们感觉高兴么?”
孟元超这才如梦初醒,说道:“我怎会不高兴呢?缪长风是我的好朋友,我也知道他是一个值得云紫萝托付终身的人。不瞒你说,我早已盼望他们能结合了。如今遂了我的心愿,我怎能不为他们高兴?”
林无双柔声说道:“孟大哥,我知道你曾经喜欢过她,可惜造化弄人,世事难以预料,你们本来应该是很好的一对的,却给难以预料的意外不幸分开了。”
孟元超叹口气道:“过去的事我也是不想再提它了。不过,我和紫萝的事情,将来我还是要亲自告诉你的。虽然我不愿提。”弦外之音,这个“将来”自是指他和林无双成婚之日了。女孩儿家是最敏感的,林无双虽然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但孟元超的弦外之音她还是听得懂的,不由得更是粉脸羞红了。
半晌,林无双红着脸说道:“不错,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何必再提?云姐姐过去受过许多磨折,如今她找到了好的归宿,咱们都该为她庆幸。你和她的事情,‘将来’也不必告诉我了。我,我已经知道啦。”
孟元超心想,云紫萝既然曾经和林无双谈了整整一个晚上,她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林无双那也不足为奇,于是也就不再说了。殊不知林无双知道的只是一小部份,她只知道孟、云二人曾经是对爱侣,却不知道他们还有比情侣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否则她也不会接受云紫萝的委屈自己,“成全”于她了。
孟元超和林无双兼程赶路,回到了小金川,已是午夜时分,义军首领冷铁樵和萧志远接见他们,听了孟元超报告军情之后,冷铁樵好高兴,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打听到敌军这样重大的消息,咱们是可以稳操胜算了。”萧志远笑道:“石朝玑这个武林败类,想不到也给你活捉了来,这更是双喜临门了。”
孟元超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林姑娘出的气力比我更大。”
冷铁樵道:“林女侠,你舍弃一派的掌门不当,甘愿冒险到小金川来和我们同甘共苦,实在令人佩服。不过客气的话我也不必多说了,你累了一天,早点安歇吧。”当下命人带领林无双到女营安歇。
林无双走了之后,冷铁樵笑道:“元超,你也累了一天,不过我可还不能让你歇息。”
孟元超道:“是呀,清兵大举而来,咱们自该商量破敌之计。”
冷铁樵笑道:“破敌大计,且待我审问了石朝玑之后再经商议不迟。我是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孟元超喜道:“是什么好消息?”
冷铁樵道:“你给我们带来了一位客人,刘抗那里也来了四位客人。说来真巧,他那四位客人也是今天才来到的。”
孟元超道:“这四位客人是谁?”
萧志远道:“他们都是从大理来的,而且他们一来到就想见你呢。”
孟元超呆了一呆,连忙问道:“究竟是谁?”
萧志远笑道:“别着急,你反正是要见他们的,你现在就过去吧。请恕我暂且卖个关子了。”刘抗是早在一个月前从昆明回来,住在另一个营地。
孟元超道:“这个时分,只怕他们早已睡了,吵醒客人,不大好意思吧?”
冷铁樵道:“刘抗知道你是去打听军情,今天一定会回来的,他们现在恐怕已在等着你呢。即使已经睡了,那也无妨。那几位客人已经决定加入咱们义军了,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有什么不好意思?”
冷铁樵说的是“兄弟姐妹”,显然来的客人乃是有男有女。孟元超不禁又是一呆,心里猜疑不定。
萧志远笑道:“元超,你一向是个爽快的人,怎的忽然婆婆妈妈起来了?”
孟元超道:“好,那我马上就去。”
一路上思潮起伏不定,孟元超心里惊喜交集,暗自想道:“大理来的客人,又是急于要见我的,莫非就是长风和紫萝来了。另外两个人却又是谁?”不知不觉,到了刘抗的营地。
果然不出冷铁樵所料,刘抗和他的客人都还没有睡觉。
四个客人,只有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两个少女看来还不到二十岁,另外一个少年也不过二十左右年纪。这少年和其中一个少女面貌相像,看来似是兄妹。
但这四个客人,孟元超一个都不相识,不禁大为诧异。
刘抗喜道:“孟大哥,你回来了。我们正在等着你呢,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
原来这四位客人乃是程新彦、程玉珠两父女和武端、武庄两兄妹。
刘抗先给武氏兄妹介绍:“他们的父亲是咱们义军的老前辈,山东的武定方武大侠。缪长风是他们的师叔。”跟着给程氏父女介绍道:“这位程大叔是快活张的朋友,想必你也曾听过他的名字了。这位程姑娘是他的掌珠。”
孟元超哈哈笑道:“如此说来,都是自己人了。”但他虽然笑着说话,心里却是难免有点茫然若失的感觉了。
刘抗指着武庄说道:“她今天一到,就嚷着要我帮忙她找你会面。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吗?”顿了一顿,随即就自问自答的往下说道:“她有一个可能令你意想不到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孟元超已经猜到几分,微笑说道:“是吗?”武庄说道:“孟大侠,我是替你一位好朋友捎个口信给你的,你猜得着是谁么?”孟元超故意说道:“猜不着。”
武庄说道:“我应该先告诉你我们是从哪里来的。”
孟元超道:“冷大哥已经告诉我了,你们都是从大理来的,对么?”
武庄说道:“我们在大理的时候住在段家,就是曾经做过大理国王的段家。”
孟元超道:“我知道。段家的段仇世和我也是朋友。是他托你带口信给我么?”
武庄道:“不是。和我们一同住在段家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们的缪师叔,一个是云姑姑。”
孟元超道:“哦,你说的云姑姑敢情就是云紫萝吧?”
武庄说道:“不错。她对我非常好,她的年纪比我大,又可能是我的师婶,我不敢和她平辈论交,所以就叫她做姑姑了。”
孟元超心头一跳,强抑自己波动的感情,笑道:“啊,她可能是你的师婶?如此说来,这可真的是好消息了。”
武庄说道:“我本来邀她和我一起来小金川的,那天我说了之后,才知道自己糊涂。”
孟元超苦笑道:“想必是她要和你们的缪师叔到别的地方,所以就不来了?”
武庄说道:“分手的时候云姑姑才告诉我,她说她和缪师叔和你都是交情很好的朋友,叫我们到小金川找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你商量。”
孟元超茫然应道:“是的,那你有什么事要和我磋商么?”武庄面上一红,说道:“没什么。云姑姑她关心我,所以预先嘱咐我罢了。”
程玉珠的性格本来是比较拘谨的,但因受了武庄的影响,已经比以前活泼许多,此时忽地噗嗤一笑,说道:“你不敢说,我和你说好不好?”
武庄粉脸飞霞,娇嗔说道:“你别乱嚼舌头。你说我,我也说你。”
孟元超初时莫名其妙,忽地想起刘抗和武家的关系,那是刘抗早就告诉过他的。再一留心,程玉珠的目光可不正是对着刘抗和武庄似笑非笑的看着。当下恍然大悟,笑说道:“我明白了!”
程新彦哈哈笑道:“他们害臊,我替他们说吧。缪大侠是武姑娘的师叔,本来应该是缪大侠为他们主婚的……”孟元超笑说道:“我懂了。缪长风因为他自己不能来小金川,所以要我请这里的义军头领替他们主持婚礼。”程新彦道:“正是。”孟元超道:“这个易办,待这场大战过后,咱们可以把庆功宴和婚宴一并举行。”
武庄嗔道:“程大叔,这不公平。你不能只说我的事情……”程新彦笑道:“咱们都是江湖儿女,终身大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不过,我可得先问过武公子和小女愿不愿意才能说呀。”
武庄笑道:“不必问了。程姐姐早已答应做我的嫂子啦。”
程玉珠面红直到耳根,嗔道:“乱造谣言,谁、谁说的?”
武庄笑道:“我哥哥说的。你答应了他的求婚,不等于是答应了做我的嫂子吗?”此言一出,程玉珠可不敢否认了,偷偷地眼角瞟了武端一瞟,低下了头。
程新彦满怀高兴,道:“这么说我这个老丈人是做定了。孟大侠,麻烦你做个大媒。”
孟元超道:“好的。最好你们两对新人的婚礼同日举行,那就更加热闹了。”
刘抗说道:“可惜缪大侠和云女侠不在小金川,否则更加热闹了。”
“大事”已定,武庄恢复了她的天真活泼,说道:“缪师叔还用得着你替他操心,他和云姑姑形影不离,对我们也从不避嫌,看这情形,他们现在恐怕早已在别的地方成了婚了。再见到缪师叔的时候,咱们当是要他补请喜酒啦。”
武庄口没遮拦,把想象的事情说成好似已经成为事实,孟元超更是相信无疑了。
他不是不相信林无双的说话,而是因为他和云紫萝和林无双之间的复杂关系,在他听了林无双复述云紫萝那几句说话之后,心里却是也还有过多少怀疑,怀疑云紫萝是故意那么说的。
“唉,难道在我内心深处,我竟是不愿意紫萝嫁给缪长风吗?为什么我要怀疑紫萝说的是假话呢?”孟元超在相信无疑之后,心中自己责备自己。
刘抗道:“孟大哥,你在想些什么?”孟元超瞿然一省,说道:“没什么,我在为你们高兴呀!”
刘抗笑道:“咱们可也不能尽谈私事,应该说到关系这里的义军的大事了。”
孟元超瞿然一省,心中暗暗觉得惭愧,便即定下心神说道:“不错,是该谈到正事了,大理那边的情形怎样?”
程新彦道:“清廷本来要从大理也调一支官军,和昆明那支官军配合,夹攻小金川的。不过这个如意算盘,现在是打不通了。”
孟元超道:“为什么?”
刘抗笑道:“那个姓韩的‘定边将军’已经给程大哥杀了。还有北宫望派去大理帮忙那个姓韩的沙弥远也已给他们兄妹杀了。”
孟元超大喜说道:“你们这个功劳可是真不小呀,杀了这两个人,清廷纵然可以再行委任一个‘将军’,但要出兵小金川,那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武庄笑道:“我们可不敢冒领功劳,沙弥远虽然是我们下手杀的,但真正杀他的人却是我们的缪师叔。”当下将那晚大闹“将军府”的经过说了出来,听得孟元超眉飞色舞。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大白,忽见萧志远和冷铁樵联袂而来,两人的神情,都是十分兴奋。
刘抗怔了一怔,说道:“萧大哥、冷大哥,你们怎的来得这样早呀?”
冷铁樵问道:“你们谈了一个下半夜,都还没有睡过觉吧?”孟元超道:“是的。”冷铁樵笑道:“我们也是一夜没睡。孟兄、刘兄,破敌之计已经有了。我是特地来和你们商量商量,看看是否可行?”
孟元超喜上加喜,说道:“冷大哥,你深通兵法,想出的计策一定是好的,小弟愿闻其详。”
冷铁樵道:“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破敌之计,就是着落在你所俘虏的石朝玑身上。”
孟元超道:“村民已经把石朝玑送来了吗?”
冷铁樵道:“村民送到哨所,咱们的哨兵快马押来,就是你过来这边的时候他们押到大营的,我和萧大哥已经盘问过他的口供了。”
萧志远跟着说道:“石朝玑这支清军是从昆明来的,统兵将领是一个姓黄的总兵。石朝玑的口供透露,这个黄总兵和大理那个姓韩的‘定边将军’私交甚好,他们早已约定了各自从驻地出发的日期,约好了在小金川‘会师’的,按照他们的行军计划,没有特别的意外事情发生,大理那支清军这两天内就应该来到小金川的西部和他们会师。”
刘抗笑道:“可惜对他们来说,大理方面就正是有意外的不幸发生,他们打算在小金川会师的计划,已经是行不通了。”
冷铁樵道:“不错。不过大理方面的消息,我们已经知道。那位黄总兵和石朝玑可还未曾知道。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那位姓韩的‘定边将军’和沙弥远都已给人杀了。”
孟元超恍然大悟,说道:“破敌之计莫非就是利用清兵尚未知道真相,咱们便可以布下陷阱,骗那个黄‘总兵’上当。”
冷铁樵笑道:“正是。兵不厌诈,咱们骗骗他又有何妨。我想叫一个人冒充那个‘韩将军’,带领一支‘清兵’黑夜行军,抄小路赶到西面一个险要的山地埋伏,然后通知那黄总兵前来会师。这几年来咱们俘虏的清兵不少,清兵的‘号衣’(军服)和旗帜都是现成的,足够数千兄弟之用。”
孟元超道:“计策是好。只不过哪里去找一个可以冒充那‘韩将军’的人?他们在‘会师’之前,必然要先经过联络,那个奉命去和大理清军联络的人,当然也是认识那个‘韩将军’的,咱们的冒牌将军,不怕给他识破吗?”
萧志远笑道:“这位冒牌将军已经有了,包管不会给人识破。”
孟元超道:“是谁?”
萧志远道:“你忘记了那位最擅于改容易貌冒充别人的天下第二神偷李麻子么?”
孟元超大喜道:“李麻子已经来了么?”
萧志远道:“不但李麻子来了,他的好朋友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也都一同来了。他们是前天到的。”
刘抗说道:“对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快活张本来是和我一起从昆明来的,走到半路,他忽然说要到别个地方找一个人然后再来,原来他就是去约李麻子。”
孟元超笑道:“李麻子在北京的时候,曾经冒充御林军统领北宫望,许多官兵都给他骗过,有他来作冒牌将军,这可不用愁了。”
冷铁樵道:“不过在他们‘会师’之前,咱们还得提防那位黄总兵进行‘奇袭’,他是清军中一个颇会用兵的将材,元超,你已经在那条山村发现他的斥堠部队,那就不能对他忽视了。”
孟元超道:“我熟识那边的地理,让我去对付他。”
冷铁樵道:“好的。那么刘大哥,你和武端、武庄就去帮忙李麻子吧。”
计议已定,小金川义军方面忙于调兵遣将,不必细表。孟元超忙于迎接一场新的战斗,也无暇去思念云紫萝了。
云紫萝却正好在战事开始发生的时候,踏入了小金川的境内。
这天是小金川首脑人物会谈之后的第三天,地点是小金川西面距离义军大营七八十里的一个荒僻山区。战事虽然开始发生,但在那个山区,还是听不到金鼓之声,看不到清军的旗帜,无从知道战事已经发生的。
天色已经黑了,云紫萝还在独自赶路。
她巴不得早点到小金川,却又有点怕到小金川。
小金川,这是她所向往的地方,对她虽然陌生,却是孟元超的第二个故乡,如今她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竟也有了“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了。
相见真如不见,有情总似无情。她知道明天就可以见到孟元超了,但她还是心乱如麻,不知道是应该见他不见。
她怕的是死灰复燃,纵然她能抑制自己的感情,只怕孟元超却是不能忘了旧日的盟誓。
“我已经决意成全无双,要是弄得他们情海生波,我岂非为德不卒?”想到此处,云紫萝的脚步就像她的心情一样沉重,几乎不想再向前行。
但她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彳亍独行。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在渴望见到孟元超的啊!
“缪大哥说得对,”云紫萝又再想道,“最少有关华儿的消息我应该告诉他。而且他现在想必早已听到有关我和长风的谣言了。”
想到所谓“谣言”,云紫萝不觉心中又在苦笑了。不错,是有许多人大造她的谣言,但在某些场合,她却也是有意为自己制造谣言,好让这个谣言,传到孟元超的耳朵的。例如她对林无双和武氏兄妹就是如此。
“我不怕元超误会,就只怕他不相信这些谣言。但从无双和武氏兄妹口里说出来,他不相信也要相信了。他相信就好,以他的性情,一定也会像我这样,为了成全我和长风,强抑自己的感情的。不过我必须善于克制自己,切不可在他面前露出真情,让他看出我心里的秘密。”
忽地在她内心深处隐隐感到一层恐惧,她怕的不是什么,是她自己。
本来她是认为可以克制自己的感情的,但在当真见到孟元超的时候,还是能够半点真情都不流露吗?她打了一个寒噤,好像自己也不大敢相信自己了。
天色渐渐黑了,忽然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她必须找个地方避雨了。
正在她想要找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聊避风雨之时,忽然发现山上有座破庙,庙里竟有火光。
云紫萝喜出望外,只道是猎人在庙中避雨、生火御寒。当下就向那座破庙走去。
雨下得很大,变成倾盆大雨了。雨声哗啦哗啦的响,庙里有两个人正在谈话。他们恐怕对方听不见,于是雨下得越大,他们的声音也就提得越高。
云紫萝提一口气,施展轻功上山。她的脚步声庙里的人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云紫萝却听见了。
“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回到大军之中,你也可以不用害怕了。”庙里的一个人说道。
“笑话,我怕什么?”另一个人道。
“你不必瞒我,这两天你一路上战战兢兢,不是生怕碰见了那个铁面书生段仇世吗?”
“哼,你就不害怕吗?你抢了他的徒弟,杀了他的师兄,咱们若是给他碰上,谅他也不能单独放过了你。”
云紫萝吃了一惊,其中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在哪里听见过似的,“他们说的段仇世的徒弟不就是我的华儿么?”当下连忙改变主意,绕到那座破庙的后面,从墙的窟窿偷偷看进去,只见是一个瘦长的汉子和一个中年道士说话。
那瘦长汉子是“滇南四虎”中的老四焦云。
那中年道士云紫萝虽然并不认识,但听了他们的说话,亦已知道这个道士定然就是卜天雕临死的时候说出那日与滇南四虎结伴同来,在点苍山上抢了她的孩子的那个道士无疑。
云紫萝正想知道段仇世和她的华儿的消息,于是就暂不声张,偷听他们的说话。
“说真个的,”那道士说道:“我的确是有点害怕这个煞星,他的本领可比他的师兄卜天雕高明多了。听说你的三位兄长都已丧在他的手下,是真的吧?”
焦云恨得牙痒痒的说道:“你这是明知故问,我们四兄弟从小就是在一起的,要不是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怎会跑到军队里当差和你作伴。说句老实话,我就是害怕段仇世赶尽杀绝,故而只能躲到军中避仇。”
那道士说道:“焦兄别恼,我和你乃是同病相怜。只是你不提起,我不好意思和你说罢了。我不但要躲避段仇世,还得提防在这里碰上孟元超呢。”
焦云说道:“我何尝不也是一样。幸亏这次黄总兵是差遣咱们去给韩将军送信,要是带咱们去打仗的话,只怕真的会碰上孟元超了。”
那道士道:“是呀,听说黄总兵前天亲自率领一支精兵,从天平山轻骑出葫芦谷,准备奇袭小金川,不料反而在谷中遇上埋伏,对方的统兵首领正是孟元超,黄总兵也挂了彩呢。就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焦云道:“这消息是驿站的军官说的,恐怕不会假了。不过据说孟元超也受了伤,咱们还算不得是一败涂地。”
那道士摇了摇头,说道:“前方传来的军情,大抵是报喜不报忧的,若然‘报忧’的,那就一定是真的了。所以,黄总兵挂彩必定无疑,孟元超受伤,却是恐怕不能相信了。”
焦云笑道:“幸亏你这话是和我说,倘若给别人听见,只怕会加你一个‘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罪名。”
那道士道:“我这是就事论事,当然我也不会那样糊涂,胡乱和别人议论的。不过咱们这次回到大营,倒是真正的报喜了。”
焦云沉吟片刻,说道:“这事我倒是还有一点疑虑呢。”
那道士道:“疑虑什么?”
焦云说道:“你以前没有见过这位韩将军。我则是见过的。我拿两次见面的情形比较,颇有冷热不同之感。”
那道士道:“上次如何?”
焦云说道:“上次我拿石朝玑的私函到他的将军府谒见,他对我十分亲热,拉住我问长问短,还特地为我摆酒接风呢。这次咱们见他,他收下了黄总兵的公函,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虽然也有设宴招待,却是由他的下属作陪。”
那道士笑道:“石朝玑是御林军的副统领,又是萨总管跟前的红人,上次你以石朝玑朋友的身份见他,他知道你和石朝玑的交情,自然笼络你了。这次咱们是和他谈公事,他在部下面前,免不了要摆摆将军的架子,这也值得大惊小怪么?”
焦云摇了摇头,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道士道:“其二怎样?”
焦云说道:“黄总兵和韩将军同是在云南省的统兵大员,两人的私交一向也是十分要好的。论职位,石朝玑虽然是御林军的副统领,官阶不过四品,且是位居副座,并无太大的实权;黄总兵则是二品统兵大员,驻守云南省会,署理‘提督’(清代官制,提督称军门,乃一省最高军事长官)也算得是独当一面了。论官职,论亲疏,我们这次作黄总兵的使者,韩将军理该和我们更为亲近才对。”
那道士笑道:“或许韩将军那日恰巧心情不好,咱们胡乱猜疑,不是反而自寻烦恼吗?只要他答允出兵,咱们带回去的就是好消息了,你说是么?”
焦云说道:“我总是觉得有点可疑,说不定他是敷衍我们的。”
那道士说道:“你不是说他和黄总兵私交很好么?”
焦云道:“交情好是一回事,要向朝廷领功又是一回事。说不定他是存心让黄总兵打个败仗,他才出来收拾残局,这样平定小金川的功劳就都是他的了。”
那道士笑道:“当真这样,也用不着我们替黄总兵担忧。反正他们已约好会师的日期,黄总兵挂了彩也还是要去的。他们怎样分功,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