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虹剑电梭满肚子不愉快,气得连晚膳也不吃,愈想愈不是滋味,祝堡主几乎让她下不了台。

  气愤使她失去冷静,失去进一步分析情势的能力。

  即使她用理智分析,也分析不出阴谋的征兆。

  祝堡主与鹰扬会所谈的事,犯了江湖大忌,而她却是第三方面的人,她真应该替自己的处境担心的。

  她作梦也没料到,这是挖妥了的陷阱,引她一步步接近,自己跳下去。

  而她所想到的是:离开山西,祝堡主算什么东西?居然在她面前摆出豪霸面孔,丝毫不给她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愈想愈感到气愤难堪。

  住处是贵宾馆的最后排房舍,是专门招待女贵宾的地方,设备相当完善,距男贵宾有一段距离,事实上几乎相互隔绝,因此男贵宾馆八表狂生一群人的动静,她一无所知,不可能知道八表狂生与祝堡主,这期间相互接触的情形,更不可能知道他们之间另有些什么协议。

  这次会晤,她总算明白了,祝堡主没将她看成谈判的对手,她是最大的输家,她根本不该跟八表狂生一同前来,人多不见得可以增加声势。

  已经是掌灯时分,华丽的贵宾小客厅中,共有两座五技高座灯,十枝油烛光度明亮,室中寒气愈来愈浓,夜间的温差降得相当快。

  贵宾的仆妇,替她送来一壶香茗,早已看出她的心情不愉快,因此默默地奉上香茗便退去。

  换了她中年女随从,替她斟上香茗。

  “小姐,今后有何打算?”女随从退在一旁低声说:“这地方阴森诡秘,不宜久留。”

  “本来明天就可以动身的,祝堡主答应今晚就将鹰扬会所要的人交出。”她不便将秘室交涉的经过详说:“只是天长堡发现有人入侵,八表狂生可能自告奋勇,替祝堡主搜山。这一来,明天显然走不成了。”

  “小姐的事既然没着落,何不赶快离开?”中年女随从旁观者清,已看出险地不宜久处:“天长堡远离人烟,地方豪霸的性情极为难测,我有身在牢笼的感觉,我觉得连八表狂生的态度也在变,小心甜言蜜语中所隐藏的诡谋。”

  “哦!你在暗示什么?”

  “他们都是一丘之貉,都是只讲利不讲义的货色。小姐此来,对祝堡主无利可给,我担心……”

  “八表狂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就是该担心的事呀!他们双方都认为有利,利害一结合,就会对第三方不利了。”

  室外,传来另一位年轻女随从的声音。

  “小姐正在客厅,江爷请稍候。”女随从显然在迎客,客人定然是八表狂生江人杰:

  “小婢进去禀报。”

  “谢谢。”果然是八表狂生的声音。

  中年女随从急趋厅口,请客人入厅。

  “樊小姐,你没什么吧?”八表狂生已看出她脸上的神色不佳,走近关切地问:“我想,你是担心你的事没有着落。”

  根本就用不着猜,但她同样对八表狂生的关心甚感安慰。

  “是有点心烦。”她闷闷不乐的心情稍候疏解:“我不知道祝堡主要如何考虑,这么一点点小事他没有考虑的理由。好几天以前,你的联络入已经将我的事,向他说得一清二楚,所以他同意我们在天长堡相见洽商。今天的会晤,他应该早有打算了,是不是?”

  “你知道问题所在吗?”八表狂生在她身旁坐下,用关切的口吻反问。

  “他舍不得割爱?”

  “不,贵友的三件珍宝,并非盖世奇珍,也不是人间绝品。祝堡主是个唯利是图的大家,他只重视自身的利益,他如果白白把珍宝让你带走,不但影响他的声誉权威,更可能受到江湖朋友讥笑,名利双损,他能不谨慎考虑后果?”

  分析得合情合理。她颇感不安。以她的江湖地位,其实并不比祝堡主高,而且算起来她还是后生晚辈,只不过她自以为了不起而已。祝堡主如果慷慨地将珍宝交给她,江湖朋友怎么想,怎么说?在后生晚辈的威迫下低头?在女色的蛊惑下奉送?

  “我会等他的答复。”她泄气地说:“好在我并不急,急也急不来的。”

  “我认为该另行设法。”八表狂生热心建议。

  “你有何高见?”

  “给他面子,也给他加压力。”

  “你的意思……”

  “你是本会的会友,他敢怎样?”

  她一怔,心中感到为难,她对鹰扬会所知有限,仅知道该会公开的山门设在扬州,活动并不积极,是目下江湖道门派林立,帮会风起云涌中,一个以豪杰风云际会为目标的小会社,参予的高手名宿似乎并不踊跃。

  众所皆知的是:会主五岳狂鹰狄飞扬的声望,号召力并不大。因此该会的高手名宿为数有限,但参予的二三流人物却多,人多就可以造成声势,无形中便成为具有相当声势的公开组合。加以二三流人物,都具有求上进争取更高名位的野心和勇气,敢斗敢挤真有长空鹰扬的壮志,想与该会对抗的人也愈来愈少了。

  江湖朋友对所有的门派帮会,大多数人皆有两种共识。一是不愿受人驱策,敬鬼神而远之;一是毫无选择地加入,籍人多势众以争名夺利,要自保或扬名立万,只有人多势众才能达到目的。

  无可讳言的是:不管任何组合,人一多,早晚会成为野心家的温床,藏污垢的庇护所。

  藏污纳垢,几乎可以保证会涉及许多不法勾当。

  鹰扬会建立已有五年历史,便已形成一股颇为庞大的潜势力,江湖上稍有骨气的人,都希望和该会保持距离,避免与该会发生瓜葛。

  虹剑电梭是具有叛逆性的女强人,受不了听命于人任由摆布的拘束,她有她的江湖地位和武林声望,怎肯加入某门某会让人驱策?

  她对八表狂生极有好感,八表狂生更尽情表现出钟情爱慕的情怀,郎才女貌相互爱慕情投意合,但要她加入鹰扬会,这就非她所愿有了利害冲突啦!’“樊小姐,请相信我的权宜之计,是出于至诚的。”八表狂生看她的犹豫,随即用温柔的策略进一步说服,亲呢地捉住她的纤手温柔地抚摸:“只要度过目下的难关,达到目的离开天长堡,尔后你是否加入鹰扬会,你有绝对的自由。”

  不论哪一门哪一会,都有江湖朋友公认的门规会矩,也都是些控制严密的组合,岂能任由某个人要来就来,要去就去?又不是开旅舍开商店。

  “我得考虑考虑。”她也用上了祝堡主敷衍她的话:“江兄,你知道我把你看成知已,你荣任鹰扬会的副会主之一,对我来说,毫不影响你我的感情。但一旦加入鹰扬会,你我必定有从属的利害关系,你我的感情就一定会掺入某些变数……”

  “我不是说过吗?尔后是否加入,你有绝对的自由。”八表狂生急切地解释。

  “是吗?”她想抽回被握住的手,却又舍不得那让她身上起了异样波动的感觉,但说的话仍然冷静理智:“祝堡主一定会向外宣扬,以作为鹰扬会多欠他一份情的价码。你的卅几位属下,他们怎么说?狄会主怎么说?我又能怎么说?食言背信,是江湖的大忌呢!”

  “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如此复杂好不好?”八表狂生轻拍她的纤手,笑容可掬:“那一个江湖人,不知道权宜的手段是正当的?再说,来日方长,你我的交情将发展得更为亲密,你会更为关心我在鹰扬会的事务吧?”

  “那是当然……”

  “那就对啦!所以不论你是否加入本会,都会与本会保持密切的接触……”

  “那是另一回事,江兄;”她终于抽回手,有些不悦:“擒龙客是你们的星主,他的妻子儿女,总不会也听任贵会指挥驱策吧7似乎把公私的事混为一谈了。如果擒龙客的家小果真听命于会,贵会的组织未免太可怕了。江兄,我们不谈这些不愉快的事好不好?”

  “你……”

  “我决不会为了替朋友讨回几件珍宝,而用手段利用鹰扬会的名义达到目的。”她正色说,态度极为坚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哦!你看今晚会不会有事?我是指入侵的人。”

  “天长堡不该建在山坡上。”八表狂生甚感失望,眼中有意无意流露出另一种奇怪的光芒:“护堡河因而有了缺口,后堡有大半没有堡河掩护,堡墙再高,也挡不住身手超尘拔俗的高手,入侵的人必定会来的,事实已经证明可以来去自如。哦!你真的不再考虑?”

  “对,不加考虑。”她肯定地说:“我不希望你我的友谊变质,变成利害关系就毫无意义了。江兄,希望你我今后情谊不变,我不会干预你在鹰扬会的作为,我会克制自己,避免干涉你的会务。”

  也许她真的糊涂,或者被八表狂生表现的柔情所迷失,居然不知道自己涉入多深,处境是如何恶劣。

  她已经参予了一项犯了江湖大忌的明谋,八表狂生故意把她拖入困境,她除了加入鹰扬会之外,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第二条路将是死路。

  祝堡主是精明阴险的老江湖,会毫无顾忌地,让她参予出卖托庇者的犯大忌阴谋。三件珍宝完壁归赵的小事,算得了什么?

  她坚决表示不加考虑加入鹰扬会的事,等于是点燃了死亡的导火线索而不自知。

  “我倒希望你干预我的事,亲密的知己朋友理该如此的。”八表狂生活中有话,不需点明:“堡中如果警号发出,到我那边去好不好?在一起可以彼此照顾,女宾馆人数太少,我不放心。”

  “谢谢你的关心……”

  “怎么客气了?”八表狂生突然捧起她的手,压在颊上摩挲,情意绵绵地凝视着她,猿臂一伸,温柔地将她挽入怀中,在她耳畔低唤:“飞琼,飞琼……”

  她像喝了十斤汾酒,跌入八表狂生怀中,娇躯出现激情的反射性颤动,浑忘身在何处。

  当灼热的嘴唇,亲上她灼热的粉颊时,她更是如中电殛,迷失在激情的浪涛里去了。

  有些人经常犯了自以为是的通病,只知道自己有理,理字站在自己的一边,别人的理都是狗屁。

  三位仙女也犯了这种通病,不理会禹秋田的忠告。

  她们走上了至天长堡问罪的漫长路途,却又人生地不熟瞎闯。

  北人屠直肠直肚,禹秋田碎剑遁走后,对她们所说的一番话,扣住了她们不能撒手不管,真相大白后更不能撒手啦!

  过了平阳府,她们才碰上匆匆北返的祝堡主,一追两追,始终无法跟上祝堡主一群人。

  但总算有了对象,沿途向乡民或旅客打听,居然能循踪追蹑,不再像盲人瞎马般乱闯了。

  她们不知祝大少堡主还在后面,更不知道祝堡主已经知道她们的身份来历。

  禹秋田曾经警告过李春萱,在站房投宿的八名旅客,是可疑的人,早上动身时只有六个,另两个当然是传信的人啦!柏亭阜的事故信息当然已经传出了。

  她们忽略了禹秋田的警告,死心塌地迫蹑祝堡主一群人。其实,她们根本不认识祝堡主父子,怎知道后面还有一群天长堡的人?即使碰上了也不认识。

  这天,眼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荒山野岭中的村落炊烟四起,苍凉孤寂的山区倦乌归林,她们九人九骑,仍在山径中向前奔驰。

  她们只知道距天长堡不远了,右面那高入云表的山岭就是吕梁山,糟的是不知究竟还有多少里程,更不知道在前面是否有地方投宿。

  后面,突然传来急骤的蹄声。

  这一带全是荒山野岭,有些山树林全被砍光了,童山濯濯,一望无涯。她们刚好登上一道岭侧的坡脊,驻马回望,看到后面三四里的山径上,卅余匹健马鱼贯飞驰,来势甚急。

  飞驰,表示不是长途旅客,但每匹马鞍后都有马包,落日余晖不时反射出兵刃饰物的闪光。

  “咦!会不会是山贼?”飞凤欧阳明风讶然向男随从神手伊浩然问。

  神手伊浩然在武林甚有名望,也是江湖名人,外表作随从打扮,其实是姑娘的长辈护卫。

  “不可能。”神手伊浩然肯定地说:“山西的强盗穷得要死,哪有强盗穿得如此光鲜的?”

  卅余位骑士有男有女,穿的骑装五颜六色,远在三四里外,也可以清晰分辨衣着是好是坏。夕阳向西沉,她们在西向东下望,看得更是真切。

  “那会是……”

  “小姐,恐怕咱们追过头了。”神针玉女的男随从千手猿吴定远说:“天长堡的人,没错。”

  “好,咱们等他们。”欧阳明凤兴奋地叫,任性地板鞍下马:“免得登堡交涉,在他们堡中,咱们有理说不清,在这里正好讨公道。”

  一比四,面对卅余名骑士,她们毫无所惧,勇气可嘉,可知她们极为自负,不畏强梁,对自己的武功深具信心,也认为理直气壮无所畏惧。

  骑士们也发现她们了,在里外便缓下坐骑。

  九人格坐骑用草拴妥,在山径西面雁翅列阵,剑已改系在背上,以武力解决的意图极为明显。

  马队渐来渐近,速度也逐渐减低。

  领先的骑士,赫然是大少堡主祝龙,后一骑是五屋散仙,第三骑是四海游僧。

  和尚是不宜乘坐骑的,不守清规的和尚例外,到西天取经的唐三藏,一代高僧也骑马,其他和尚为何不能乘坐骑?

  很少人知道,唐三藏取经大半是步行的。往来西藏如果没有坐骑代步,不死才怪。

  祝大少堡主急于回堡,所以不顾坐骑的死活,放马飞驰,反正距堡已近,而且天快黑了。在荒山野岭中,解冻后的狼群是十分可怕的。

  在这里说百里内没有人烟,并非夸大。

  “该死的!她们真是对路,找到这里来了。”祝龙无名火起,第一个跳下马背。

  “呵呵!少堡主别急。”王屋散仙怪笑着下马:“何不请她们到堡中交涉?你该做一个善解人意的主人。”

  “我出面邀客。”百毒真君笑吟吟向前接近:“保证宾至如归;”

  千手猿举步迎出,哈哈一笑。

  “刮的是西南偏西的风,不处在下风料亦无妨。”千手猿马步微挫,双手下垂,真保一头将发威的大猿:“百毒真君,我认识你这假老道,穿了俗衣,你仍然骗不了人。不要再走近了,你知道走近会有些什么结果。”

  “呵呵呵!”百毒真君也怪笑,但不敢再进:“你认识我,我也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呵呵!你们摆出劫路的阵势,干什么呀?”

  “你们从柏亭阜来。”

  “不错,听说过。”百毒真君坦然承认事实。

  “应该听说过,你们的消息当然很灵通。”

  “好说好说,这是基本常识,天长堡人才济济,消息灵通是必然的,那又怎样?设犯法吧?”

  “在路旁小店,公然施毒掳劫旅客,冷血无情加以惨杀,那就不但犯法,而且天理不容了。下毒的人是你,没错吧?”

  “胡说八道,我坚决否认你的毫无根据指控。”百毒真君暴跳起来大叫大嚷:“你是什么东西?执法的巡捕?你像吗?好,就算你像,拿证据来,人证,物证,尸证,你有什么?

  嗯?”

  果然不出禹秋田所料,这是一场稳输不赢的官司。

  幸而千手猿早有心理准备,不然真会傻眼。

  在江湖奢言行侠的人,绝大多数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一回事。行侠本来就非法,管闲事决不可能依法处理。

  “你一点不像一个成名人物,只是一个狗都不吃的无耻泼赖。”千手猿阴笑着挖苦嘲讽:“在江湖扬名立万的人,讲的是好汉做事好汉当,一个下三滥男盗女娼的货色,才会在证据确凿时仍然喊冤叫屈。你知道我已经决定杀死你替枉死者伸冤,你为何不挺起胸膛,像英雄一样,拍拍胸膛大叫有种就拼个你死我活?我可怜你,你这狗娘养的卑陋无耻杂种。”

  百毒真君的武功,有限得很,全凭猝放的奇毒杀人,被人识破身份,便已输了一半。

  但千手猿的话骂得太刻毒,字字伤人,假老道受不了啦!咬牙切齿拔剑向侧绕,作势找空门进招。

  其实,假老道想绕至上风施毒。

  千手猿屹立不动,冷冷一笑。

  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第一道电光破空而飞,而于手猿的手似乎并没拂动。

  百毒真君知道厉害,机警地向侧一闪,闪势奇疾,必定可以闪至上风有利位置了。

  刚单足点地,突然呃了一声,砰一声摔倒在杂乱荒草里,立即哀叫着向下滚。

  是另一道肉眼难辨的冷电,在他起步躲闪时,没入他的小腹鼠鼷夹缝中,而第一道电光仍在空中飞行,远出五丈外才翩然落入草中。

  那是引入注意的普通小飞刀,而贯入体内的却是长仅四寸,细小而沉的三梭双锋针,前重后轻,两端都可伤人,击破内家气功轻而易举,以神御针,百发百中。

  据说,卅年前一代暗器之王,千手神魔李冰横行天下期间,千手猿那时刚出道不久,还没获得江湖朋友承认的绰号,就曾经与千手神魔较量过暗器,获得暗器之王的赞赏和鼓励,认为他是不可多得的暗器奇才。一经名家品评,他身价百倍,所以用千手猿做绰号,这千手二字,是他最感光荣的标记,得来不易。

  “谁再赐教!”千手猿冷然高呼。

  王屋散仙大喝一声,制止后面爪余名爪牙的骚动。

  “天快黑了。”王屋散仙向大吃一惊,有点不知所措的祝龙说:“如果一拥而上,咱们最少得死掉一半人。她们即使死掉一半,仍有一半人利用黑夜逃窜。”

  “我不管,我要她们死!”祝龙震惊一消,怒火取代之:“一个一个上,咱们更是上一个死一个……”

  “大少堡主……”

  “一起上,杀一个算一个。”祝龙拔剑怒吼,发令进攻,要一拥而上情急走险。

  千手猿知道不妙,怎能以一半人换对方一半人?一声狂笑,先下手为强,同时打出撤走的信号。

  满天花雨洒金钱,漫天彻地的呼啸声惊心动魄,像一阵狂风暴雨,向人丛飞洒。

  百毒真君的死,已让这一群人心脂俱寒,没有人能看到那枚致命的双锋针,夕阳余晖乱了人时视线,反正只看到暗器落空,而百毒真君却死了,谁能不怕?

  满天飞钱破空的狂啸,把这些人吓得不约而同向后飞奔,连祝龙也心胆俱寒,率先后撤。

  蹄声急骤,仙女们九人九骑,已冲下山坡,绕南面的山区飞驰而去。

  没有人敢追,连祝龙也失去了追的勇气。

  成名的武林朋友,真怕受到不讲武林单打独斗的人群起而攻,双拳难敌四手,混战中死的机会甚浓,被人乱刀杀死未免太冤了。

  千手猿当机立断撤走,的确是最聪明的举动。

  远出数里外,夕阳余晖已消退,夜幕降临,山林中兽吼四起。

  在一处山沟勒住了坐骑,聚在一起商量行止。

  “再前往天长堡,咱们就不会如此幸运了。”千手猿凛然地说:“咱们早该想到,天长堡的人不会和咱们公平了断是非的,我保证他们会出动所有的爪牙,用人溯来淹没我们。”

  “吴叔,咱们怎办?”欧阳明凤大感泄气:“天长堡竟然如此浪得虚名,只死了一个人就倚多为胜,如果到他们堡门口,岂不有受到更多人马……”

  “我们早该知道的。”李春萱苦笑:“对付小店内的普通旅客,他们也悄悄先施毒行凶,这种绝事他们也做得出来,倚众群殴很可能是最公道的手段呢!”

  “你说该怎办?继续前往天长堡?”一向主张用武最力的神针玉女,信心开始动摇了。

  “走吧!日后在江湖等他。”欧阳明凤神情沮丧,已萌迟意:“这鬼地方鬼打死人,咱们恐怕连宿处也找不到,能至天长堡问罪吗?自顾不暇呢!”

  “再不走,天长堡的人大举出动,想走也走不了啦!”千手猿断然表示不可逗留:“咱们先公告祝家的罪行,在江湖等他,除非他今后龟缩不出,不然我们会等到他讨公道的。”

  已没有商讨的必要,只好虎头蛇尾向后转。

  远出卅里外,才找到一处小村投宿。

  次日一早,幻剑飞虹李春萱失了踪。她的两位保驾人,是江湖名人春雷周如夫妇,不多加解释,送两位仙女六个人登程,他俩却留下了。

  可一不可再;接二连三肯定会出纰漏的。

  千幻夜叉四个人,就犯了接二连三的错误,先后三次进出天长堡,逼口供杀掉了八名警卫,依然无法接近聚宝楼盗金。

  她要作最后一次努力,如不成功就撤至回程找祝堡主算账。

  她没料到祝堡主回来得那么快,犯的错误更严重了。

  二更末,全堡死寂。远处穷山恶水与世隔绝的人家,天一黑就想到床,别无其他消遣,全堡死寂是正常现象,除了警哨之外,没有人在活动了。

  虽是晚春时节,山区中依然寒气彻骨.女人本来就怕水,不可能越过八丈宽的护堡河。

  堡建在山坡上,掘涤引水,水不可能向上流,因此堡后有一段无水地带,两端筑闸以汇积雨水。今春雨少,这段濠滴水俱无,遍生绿草,失去屏障的功能。

  但因此一来,堡墙高出将近两丈;要爬四丈高的堡墙,可不是容易的事。

  四个女人非爬不可,这是唯一的进入途径。

  她们都穿了青灰色的夜行衣,与堡墙的颜色一模一样。双手有特制的双爪爬墙钩,以护臂作支撑,不但可用手爬墙,更可以作为致命的兵刃。

  墙顶的规格一如城墙,外有雉堞,内有防跌女墙,不时有警哨伸头向外望,也经常有两人为一组的巡逻,在上面往来监督警哨是否打磕睡,警卫极为森严。

  千幻夜叉的武功最高最出色,她领先缓慢地逐砖往上爬,恰好在两处警哨的中间攀援,不接近至近距离察看,根本无法看出有人攀援的形态。

  登上雉堞,确知附近无人,这才放下百链索,把下面的人拉上来。

  不久,四人的身影消失在房舍丛中。

  禹秋田不走后堡,大胆从前堡攀越。

  三人脱了个赤条条地,用油绸布包住了衣裤兵刃,小心地从堡桥下方潜泳,天寒地冻,三人不在乎彻骨奇寒的河水,在桥下的木架穿妥衣裤,无所畏惧地攀爬堡门楼的柱角,像三条灵活的壁虎。

  他们的衣裤,也与堡墙同色。

  门楼上有两个警哨。注意力全放在濠对面的桥头,桥中段的桥板已撤,入侵的人难逃眼下,却忽略了有人从桥下游泳而渡,人接近堡门,警哨除非伸头下望,决难发现下面有人。

  目的尚未达成,制警哨是犯忌的事。

  这两位警哨相当幸运,没发现有人飞渡天险,也保住了老命。

  贵宾馆的密室中,灯光明亮。

  祝堡主是十分小心谨慎的人,与宾客会晤,从不单身相见,不论在何处接见宾容,必定带了八名心腹子侄做保镍,这是他做包庇罪犯买卖的必要防险措施,也是他成功的最佳保证。

  这次夜间会晤,他按例带了八个人前来。

  八位保镖,背来两只麻袋。

  八表狂生与擒龙客,还有两个相貌狞恶的中年人,与主人闭室会晤,其他的人远离密室在外戒备。

  “老弟先验着。”祝堡主指指麻袋;“本堡主离开之后,老弟才能把他们弄醒问口供。”

  “在下理会得,不至于令堡主丢脸。”八表狂生举手一挥,随即将一只檀木雕花礼盒奉上。

  两个中年人从麻袋中,拖出两个昏迷不解的人,仔细地查验面容,五官的特征、手脚、甚至解衣查验身上的胎记疤痣等等痕迹。

  视堡主则命保镖打开礼盒,查验八件属于女性使用的首饰珍珠,宝光耀目,珠石一类的各色光芒,显然都是高价值的珍品。

  “没错,是他们两个人。”查验的中年人验毕宣布:“请堡主赐解药。”

  另一名保镖,送上两粒豆大的丹丸。

  “捏碎用水灌下,入腹片刻即醒。”保镖指示用法。

  交易在皆大欢喜中完成,相互祝兜一番。

  “今晚似乎并无功静呢!”八麦狂生最后说:“如果她不来,很可能大费手脚呢?”

  “放心啦!反正是笼中的鸟网中的鱼。”祝堡主狞笑:“来不来无关宏旨。老弟动身的前夕,我会把她们完整地交给你的,像这两位仁兄一样,不费吹次之力。”

  “一切有劳堡主了,谢谢。”

  “好说好说,用不着谢我,这是互惠的事,与买卖无关。”祝堡主鹰目中凶光暴射:

  “你我双方都能解除威胁,何乐而不为?呵呵!只是我的损失大了一点。”

  “堡主的意思……”

  “呵呵!不瞒你说,我对女色和你一样,有点放不开,如果不是你要求,我真想留给自己享受呢!”

  “是我带她们来的,是吗?是我造成的机会。再说,你如果留下她,一定会有后患的,她的朋友,都知道她来找你。而我可以带她在江湖上公然走动,我有把握如意地控制她。不要和我争,堡主。”

  “我知道利害,留下她对我是潜在的威胁,不然我肯给你?呵呵!”祝堡主大笑而起;“算其入侵的人该来了,我得准备留客,告辞。”

  “贵宾馆的防卫但请放心,我的人应付得了,我将尽可能捉活口,但愿不至于让堡主失望。”

  “我一定要活口,我要剥他们的皮,别给我玩花招。”祝堡主凶狠地说:“我在怀疑那是你的人呢,你知道吗?”

  “堡主仍然不相信在下……”

  “我谁都不相信,包括我自己。”视堡主狞笑,带了八保镖出室而去。

  “这家伙好厉害。”送走了祝堡主,八表狂生向擒龙客低声说,眼中冷电湛湛:“哼!

  我认为这老狗才是本会的潜在威胁,你的看法如何?”

  “不仅是潜在的威胁,而是公然的威胁。”擒龙客冷笑:“日后他在江跑,将不断向本会提出要求,以文持他的买卖顺遂,本会势将不断替他挡祸消灾。”

  “哼!走着瞧,他不会是大赢家。”

  千幻夜叉与女侍走在前面,绕过几座房舍,在小巷道中左盘右旋,迷失在黑沉沉的相比房屋中,不知身在何处了。她们不能从屋顶掠走,有些高楼有居高临下的警哨,而且跳下极为耗费精力,她们必须像窃贼一样到聚宝楼取宝,岂能像强盗一样杀进去抢劫?

  天长堡高手如云,爪牙似蚁,凭她们四人之力,抢劫不啻白送命。所以,决不可被人发现。

  摸了老半天,连第一幢房舍也无法通过。

  “霍姑娘,有点不对。”天涯浪客赶上,伏在墙角低声说:“你发觉有异了吗?走了老半天,竟然不曾看到一个警哨,与上几次完全不同,入都到何处去了?”

  “也许他们估计不会再有人前来骚扰,用不着多派警哨吧!”千幻夜叉虽觉有异,但不以为意。

  “不对。”

  “你的意思……”

  “人都躲在屋内向外监视,我们的举动,很可能全在他们的监视下。”

  “唔!是有点可疑。”千幻夜叉蓦然心动,有毛骨宋然的感觉,似乎真感觉到有人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让她们盲目地走向死亡的陷阱。

  “要不要进屋证实一下?”天涯浪客提出建议:“破门窗只要小心谨慎.必可顺利潜入。”

  这是笨主意,屋内漆黑,就算能无声无息撬门窗而入,怎能发现潜藏在内的警哨?如果对方早已利用窗缝院向外监视,岂不立即暴露行藏引起激战?休想接近聚宝楼窃宝啦!

  “那是送死。”千幻夜叉不安地说:“如果警哨早已潜藏在内,岂不进去一个死一个,敌暗我明,结果如何?真的不妙,退!”

  “撤退?”

  “不错,赶快撤走,也许还来得及……”

  对面不远处的据角上空,升起一个黑影。

  “往前走,后面巷口已由暗器阵封锁。”黑影已发现她们向后移动,因此从卧伏的檐角长身而起发出警告:“前面不远,让你们这些一而再侵入骚扰的人,有一展所学的机会,也想看你们凭什么敢来天长堡撒野,往前走!”

  四人大吃一惊。心中一凉。

  玉面狐的轻功十分高明,用手。式向上一指,意思是说:从屋上脱身。

  左右是坚固的风火墙,瓦顶最低处也有丈五六,跃上并不难,下面有足够的空间起势。

  玉面狐不需起势,也可以用一鹤冲霄身法跃升。

  侍女心中焦急,不假思索蓦地飞跃而起。

  前面有人,后面被堵,屋上岂能空虚?

  “不要……”千幻夜叉惊呼。

  可是,已晚了一步,侍女距离屋顶仍有八尺,突然嗯了一声,升势一顿,似乎突然失去动力,全身劲道骤散,手舞足蹈向下掉。

  “上面有天罗。”屋上传来洪钟似的沉喝。

  千幻夜叉接住落下的侍女,心中一冷,肩颈上,一柄小飞又深入肩井上方,击断了右锁骨,贯入胸腔六寸左右,哪能救?

  “让我……走……”侍女低声说。

  千幻夜叉一咬银牙,一掌拍在侍女的天灵盖上。

  “来生再见。”她颤抖着将尸体放下:“你先走。”

  玩命的人,对生命的意义从不求解,能活,就快快乐乐地活;要死,就痛痛快快地死。

  看不破生死的人,不配奢谈玩命。

  天涯浪客一挺胸膛,拔剑在手,昂然举步向前走。

  玉面狐随即跟上,伸手相挽并肩走向不测之路。

  千幻夜叉不拔剑,双手分别暗藏无影神针和透风镖。夜间使用暗器威力倍增,她横定了心,杀一个算一个,用暗器杀成功的机会多几倍。

  刚抵达花圃,第一支火把升起了火焰。

  四面八方人影幢幢,火把接二连三绽放光芒。

  不远处的广场中,祝堡主已带了三十名爪牙相候,早知道天长堡的人多势众,三人夷然无惧。

  “我应该可以赚几个。”天涯浪客豪气飞扬语气稳定,“乔娇,我们会在黄泉路上结伴。”

  “在江湖道上,你我结伴了二十余年。”玉面狐的笑容有点苦涩:“这最后一程,还能少得了我吗?”

  走在最前面的千幻夜叉,突然身形一晃。

  “你们这些卑鄙……的……狗……”她厉叫,摇摇晃晃向前一栽,手中跌出三枚无影神针,三枚透风镖,银牙一张,舌头伸出。

  可是,已咬不断舌头了,突然失去知觉。

  后面牵手而行的天涯浪客与玉面狐,也接着向前仆倒昏迷不醒。

  “哈哈哈哈……”祝堡主的狂笑声震耳欲聋。

  祝堡主的布置,真有一代大豪的才华。除了堡墙附近的明哨之外,全堡皆用暗哨配置。

  屋顶上的人皆潜伏待机,任由入侵者长驱直入。地面的人皆隐身室内,利用门窗与隐藏的观视孔向外窥伺,许进不许退,退才出面拦截,以暗器主攻,用有毒性的昏神药物擒人。

  千幻夜叉四个人,进入第一幢房舍,便被暗哨发现了,巧妙的声讯传信装备十分灵活,四人的行动一直就在有效的监视控制下,消息不断往内传。

  千幻夜叉没料到祝堡主提前赶回,也不知道防御的形态完全改变,盲人瞎马硬往鬼门关里闯,栽得不冤,知己不知彼,胜算有限。

  当仆妇将有人入侵的消息,转告给虹剑电梭时,当然按计向她提出警告,劝她赶快至男宾馆与八表狂生在一起,人多便于互相照顾,也可以帮助堡主对付入侵的人。

  她不假思索,立即带了四位随从疾趋男宾馆。

  八表狂生已经接到消息,三十余名鹰扬会的高手,把男宾馆戒备得像金城汤池,准备给闯入宾馆的人致命的打击,实力空前雄厚。

  接到虹剑电棱,他大喜过望。

  有五女加入,自卫力更为坚强。祝堡主不需在宾馆浪费人力,让贵宾自求多福,划区防守,不另外派人照料贵宾,连寄托庇的宾客,也负责寄宿区的自身警戒。

  八表狂生邀虹剑电梭一同防守后面的小花厅,透过窗缝监视可通向密室的小院厅,有人潜入,将一无遮掩地暴露在眼下。

  室中黝黑,外面星光隐隐。

  “你真不考虑以鹰扬会弟兄的身份,向祝堡主索取朋友的珍宝?’”八表狂生在黑暗中,亲昵地一手挽住了虹剑电梭的肩膀,将她挽在胸怀挽得紧紧地,有如玉人在抱:“你知道我会全力支持你,理直气壮向他施压力。”

  如果真有心帮忙,早就应该在旅途中,商讨应付祝堡主的策略,何必在会晤时依然摆出同行第三者的态度?可知早就打定孤立她的主意了。

  女人一旦陷入情关,是不太肯用理智分析事物的。

  但真正牵涉到切身利害问题,她并不意乱情迷完全糊涂,只是不能进一步分析利害,不知道会有何种结果而已。

  “不要勉强我,人杰。”她爱娇地紧偎在八表狂生温暖的怀中:“真的,我不惯听命于人。我对鹰扬会缺乏了解,甚至不知道……”

  “我并不要求你真的歃血加盟鹰扬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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