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黄山论剑
深秋后的黄山,依然是满山苍翠,鲜花遍野,看不出一丝冬天将临的景象和气息。
每年一度最热闹的香期已经过去了,那些乘马坐轿,络绎接踵的朝山香客,这时一个也看不见了。
但是,那些为朝山香客们所搭建的酒棚、茶寮和饭摊却依然存在,而且,生意更兴隆起来。
酒保小贩们,也更加兴高采烈地扯开嗓门儿招徕着人山人海,摩臂擦肩的来往客人。
这些成千上万的拥挤客人,却不是三步一磕头,五步一顶拜的朝山进香客,而是来至三山五岳的各路侠士英豪。
这些由天下各地涌到的江湖人物,正是前来一瞻五湖四海用剑高手一展绝学的论剑大会的。
尤其这一届的论剑大会,一再更改,数次展延,说来已有十五年没有举行了,是以,天下英豪更不愿错过这一次参观大会的机会。
江湖人物,形形色色,一向是奇形怪状,无奇不有,有的人劲衣背剑,有的人马褂佩刀,更有的人夏天穿着皮袍,冬天反而穿着麻衫,还有一些人,一年四季是赤脚大仙,蓬头垢面,令人看了掩鼻生厌!
酒保店伙跑堂的,要的是钱,只要有银子,任何人都招待。
话虽这么说,酒保们依然喜欢招待那些衣着整洁,服饰华丽的人。
这时的黄山四麓,尤其是靠近血莲谷的一面,更是人山人海,喧声沸腾,加上酒保小贩们的招徕叫卖声,更是乱成一团。
这一届的论剑大会非常特别,不但会期三展五延,连大会的会场也大出各路英豪的意外而改变。
往年每届论剑大会,多选天都、始信二峰,今年却意外出奇地选在血莲谷。
更有一点使天下英豪愤怒不解的是,往年论剑,大都可以攀上峰岭去参观,而这一届却大异往常,要想进入血莲谷参观的各路英豪,不但本身要用剑,而且还要持有大会的邀请函。
这件规定,天下英豪事前并不知道,直到到达黄山才知晓。
看看黄山四麓的拥挤人潮,就是不得其门而入的天下各路英豪。
由于大家的不能进入论剑会场,因而俱都愤愤不平。
于是,喧哗叫嚷,大声议论,整个黄山四麓,立时喧声沸腾起来。
就在这时,喧嚣拥挤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两个奇形怪状的老人。
一个是五短身材,头大腰粗,银发齐眉,银髯闹腮,却穿了一件及膝茶色皮背心,短裤下却穿了一双半高腰的破皮靴。
他这身不伦不类的怪样衣着,加上他的圆脸环眼,狮鼻海口,更令人看了有滑稽突梯之感。
尤其,在他腰间宽大铜钉皮带上,斜斜佩着一柄竹剑,更令人看了捧腹不止。
另一位却身材瘦小,大眼秃眉,尖尖的下巴上蓄着几根狗缨胡须,满脸皱纹,肩后驼背。
这位老人更令人可笑的是,他头上戴了一顶粗竹的大渔笠,而身上却穿了一袭粗棕大蓑衣,长几可及地,而他的腰上也带了一支兵器,却是一根又长又细的柳条树枝。
这两位老人家,横冲直闯,目中无人,尤其瘦小老人,穿了一袭粗棕大蓑衣,任何人碰到身上都会痒痒的。
天下英雄俱都不得其门而入,个个火冒三丈,俱都怒气填胸,大打出手的事,此起彼落,因而不时发生。
这时被两个老人冲撞得纷纷回头,个个瞪眼,俱都准备大声呵斥。
但是,当他们回头看见是这两位老人家时,无不神色一惊,俱都纷纷闪路,突然升起的怒火也顿时烟消了。
因为,这两位奇形怪状的胖瘦老人,正是天坤帮退休的两位堂主。
银发齐眉,环眼狮鼻的矮胖老人是性情怪异的天德堂堂主,人称齐南狂叟,由于他自己只知道他大概姓张,别人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
另一个身材瘦小,大眼秃眉,尖尖下巴的瘦小老人,则是天威堂的堂主。
由于他整天装糊涂,人们便送了他一个绰号叫糊涂翁,其实,他不但不糊涂,而且比任何人都精明。
群豪发现了这两位怪杰,纷纷惊得闪开了,俱都停止了喧嚣争论和不平的叫骂声。
齐南狂叟、糊涂翁虽然没有天坤帮的堂主职位,改行经营江运,但他们依然有堂主时的威风和神气。
这时对纷纷急忙闪道的群豪看也不看,对那些谦恭含笑,招呼“前辈”的人理也不理,一直大步向前走去。
瘦小的糊涂翁一看这情形,知道办不了正事,趁机在地上捡了一顶被人踩瘪了的透顶草笠叩在齐南狂叟的大头上。
齐南狂叟不但没发怒扯掉,反而如获至宝,急忙向眉下拉了拉,遮住了他的环眼大狮鼻。
两人再绕了一两圈,果然已不再引人注意,最多有人觉得两人衣着怪异而已。
恰在这时,不远处的大酒棚下,正有两个酒保在棚下轮番吆喝,大声在那里招徕客人。
只听两个酒保吆喝道:“两位爷,太阳已经到顶啦!您老就别往前再走啦!棚下宽敞,碗筷清洁,新鲜的卤菜,陈年的花雕,大饼馒头小米粥,包您满意,应有尽有,外送一大碗菊花茶……”
糊涂翁一听,立即看了一眼几乎满座的酒棚下,一扯齐南狂叟的皮背心,低声道:“老小子,就这儿吧?”
齐南狂叟用眼一斜道:“糊涂虫,看清楚,人家不是招呼你!”
糊涂翁两只大眼一瞪道:“管他招呼谁,进去先喝一壶再说!”
齐南狂叟一龇牙问:“怎么?肚子里的酒虫又动啦,别忘了,我这儿还给你老小子准备了一壶热乎乎的五加皮呢!”
糊涂翁气得一瞪眼,道:“那壶五加皮留着你老小子自己喝吧!”
说话之间,戟指点向齐南狂叟的如鼓大肚皮。齐南狂叟嘿嘿一笑,水桶般的粗腰一扭,反手去捏糊涂翁的脉门。
但是,糊涂翁身形一闪,业已走进了酒棚内。
齐南狂叟一看,只得挺着大肚子走了进去。
酒保们一看这两位爷的装束打扮,便知道不是简单人物,自己的老板虽然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三眼鹰,却也不敢不欢迎进棚饮酒的客人。
于是,立即跑过一人,满面堆笑地恭声问道:“两位老爷子,你们两位要来点啥?”
糊涂翁立即怒声道:“我老人家的屁股还没找到地方坐下,就先问我老人家来点啥?”
酒保立即哈腰陪笑道:“你们两位老人家不知道个中情形,酒棚这么大,挤进挤出不容易,所以分为喝酒的,和吃饭的……”
糊涂翁立即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酒保赶紧陪笑解释道:“爷,您不知道,喝酒的时间长,不须要挤来挤去,请到棚的中央去,吃饭的大都吃完了马上走,就请他在棚边上吃。”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都是前来,帮助嫁到麟凤宫做少夫人的帮主黄清芬的,虽然时间尚早,但也随时可能离去。
是以,糊涂翁大眼珠子一转,立即道:“我们两位老人家是吃饭为主,喝酒为辅,吃喝完了马上走人!”
酒保一听,只得含笑哈腰,肃手在前引导。
齐南狂叟早已在糊涂翁和酒保交谈时已游目看了一遍棚下。
只见这座酒棚占地极广,至少摆了百张方桌,坐满了三山五岳的江湖英豪。
这些江湖豪客,个个面带愠容,俱都愤愤不平地在那里大声的评论,整个酒棚里,没有哪一桌上在猜拳行令。
酒棚的一角,横摆着方案柜台,酒缸堆得像座小山,数名壮汉正在方案上切饼切肉,开缸倒酒,显得十分忙碌。
柜台后站着一个方脸浓眉的彪形大汉,眉心上的前额有道被挑的刀疤,由于没有及时封口,长出了一个小小肉瘤,远远看来,好像那儿又生了一只眼睛。
齐南狂叟认识那小子,那是出了名的三眼鹰,为了彼此招呼麻烦,特地将大草笠拉得更低了些。
两人跟着酒保前进,由于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似乎并未引起别人的特别注意。
恰好这时有一桌人离去,酒保立即肃手请两人坐下。
随意点了酒菜,两人立即悄悄游目察看棚内。
只见近百桌上的酒客,俱是江湖上的一般人物,尚看不见特殊闻名的高手在内。
其实别小看这些一般人物,而他们的实力虽不雄厚,夹缠却是最厉害,由于他们不是有组织的帮派,因而也发挥不出作用来。
只听就近一桌上刚刚落座的一个劲衣大汉,一面愤愤地捶了一下桌面,一面望着招呼他的朋友,道:“这不是成心开玩笑吗?打从几千里地以外赶了来,为啥?还不是要看看名家剑手们的比赛吗?”
话未说完,另一个劲衣的大汉立即附和着愤声道:“就是嘛!事前也不通报天下,待等咱们来了,却不准进去看!”
一个年龄较长,蓄着小胡子的中年人,冷冷一笑道:“哼,事前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届论剑大会能不能召开举行?”
刚落座的那人,立即愤声问:“张兄,你说的他们是指的谁?”
被称为张兄的那人立即压低声音道:“谁?当然是崆峒派和邛崃派呀!”
一个麻脸大汉突然惊异地问:“噢?崆峒和邛崃两派怎样?”
张姓中年人讥声道:“怎样?他们两派在暗中搞鬼!”
同桌的其他四五人立即惊异地“噢”了一声,彼此对了一个迷惑眼神。
刚刚落座的大汉则不解地问:“他们两派怎么个搞鬼法?”
张姓中年人尚未开口,先机警地游目看了一眼前后左右愤声高谈的各地英豪。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一看,正想低头装未偷听,恰在这时酒保已将酒菜送来。
两人一面接酒接菜,一面仍暗中注意那张姓中年人的谈话。
只见张姓中年人,机警地看过前后左右后,立即压低声音,正色道:“你们以前可曾听说过天坤帮专门和崆峒邛崃两派作对的事吗?”
其余四五人俱都伸长了脖子凑近张姓中年人的面前听。
这时见问,立即有两人正色道:“当然听说过,这是他们崆峒、邛崃两派不对嘛,纵容弟子,胡作非为……”
话未说完,张姓中年人已挥手阻止,道:“咱们先不去管那些,先说天坤帮的那位美丽女帮主黄清芬姑娘……”
其余几人中立即有人道:“那位美丽的黄帮主,不是嫁给麟凤岛的少年岛主卫擎宇了吗?”
张姓中年人立即正色道:“正因为嫁给了英俊的卫岛主,所以这一届的论剑大会,在三改五延之后,还是召开了!”
其中一人迷惑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一再改期呢?”
麻脸大汉则正色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那位黄帮主的剑法高绝,双剑无敌了!”
另一人则迷惑地道:“听说那位黄帮主不是用双刀吗?”
麻脸大汉立即解释道:“那是黄帮主到麟凤宫去盗凤宫仙子的玉心秘笈时,由于怕被金妪、富婆、姥宝烟三位前辈发现,才故意佩双刀的……”
话未说完,另一人却突然惊异迷惑地问:“噢,对了,听说凤宫仙子的那颗玉心是她的久恋心上人玉面神君所赠的,上面还记载着许多奇诡玄奥的剑法,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张姓中年人立即道:“当然有这回事!”
刚刚发问的那人立即关切地问:“那么那位美丽的黄帮主,将玉心盗到手了没有呢?”
麻脸大汉立即正色道:“当然盗到手了呀!所以才迫使这一届的论剑大会,一再地变改呀!”
另一人不解地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麻脸大汉正色道:“当然是因为美丽的黄帮主,学会了昔年凤宫仙子所仗以成名的凤鸣绝伦剑法了呀!”
一脸虬须的壮汉会意地问:“这么说,崆峒、邛崃两派是怕这一届的论剑大会盟主,再被黄帮主拿去,所以才一再地宣布延期举行?”
麻脸大汉立即颔首正色道:“就是这个情形嘛!”
另一个则迷惑地问:“那武当、少林,和其他门派、何以会这么容忍崆峒邛崃两派为所欲为呢?”
麻脸大汉嘿了一声道:“谁又不愿坐几年盟主的宝座过过瘾呢?”
其中一人立即正色道:“方才张兄不是已经说了吗?那是因为那美丽的黄姑娘已经嫁给了卫擎宇岛主之故吗?”
黑脸壮汉理直气壮地道:“难道结婚就不能飞腾纵跃,论剑比武不成?”
麻脸大汉立即正色道:“谁说不能参加了?可是那位黄帮主要做娘了,你说还怎么个比法?”
说话之间,尚用两手在大肚皮上划了一下。
黑脸壮汉一看,立即会意地“哦”了一声道:“那当然不能比剑了!”
那位张姓中年人这时才继续道:“崆峒、邛崃两派一得到黄帮主怀孕的消息,立即又分头奔走,结果才决定选在今天在血莲谷比武论剑!”
其中一人立即不解地问:“为什么要选在血莲谷呢?”
麻脸大汉则沉声道:“这恐怕只有选择在血莲谷举行比剑的那人才知道了。”
那人接着不解地问:“可是又为什么不让我们这些人进去参观大会论剑?”
麻脸大汉则继续无可奈何地道:“这也只有问崆峒、邛崃才知道。”
其中一人突然问:“听说这一届的黄山论剑大会应该由衡山派主办,不知为何又改由崆峒、邛崃两派接替了?”
张姓中年人不由叹了口气道:“衡山派日渐式微,弟子凋零,可说是名存实亡……”
黑脸虬须壮汉立即愤声道:“那也轮不到他们崆峒派和邛崃派呀?”
张姓中年人摇了摇头,道:“究竟为什么,传说不一,反正咱们这些小人物也不被他们重视,也插不上嘴!”
其中一人不解地问:“可是现在为什么又举行论剑大会了呢?”
麻脸大汉立即正色道:“方才不是说过了吗?崆峒、邛崃两派企图夺回论剑盟主宝座,趁黄帮主怀孕不能参加之际才赶紧奔走游说吗?”
方才发话的那人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黄帮主论剑不能下场,难道卫擎宇卫岛主的肚子也大了吗?”
如此一说,并没有哪一个因为他说的话而发笑,相反的,俱都一愣,彼此同时恍然大悟地道:“是呀?卫岛主难道不能下场吗?”
其中一人尚继续道:“卫岛主的先翁玉面神君卫大侠的武功剑术,均为一时之冠,就算黄帮主不能下场,也不会把盟主宝座拱手送人呀?”
张姓中年人叹了口气道:“外间有人传说,当初卫岛主为了尊敬他逝世的岳母凤宫仙子,决心不下场论剑,而由他的妻子黄清芬,仍以凤宫仙子的成名剑法,也就是记载在玉心上的凤鸣绝伦剑法应战……”
桌上数人,几乎是同时焦急地道:“可是,现在黄帮主已经身怀六甲了呀!”
张姓中年人则道:“话虽这么说,可是卫岛主直到现在还没有宣布他要下场一争论剑盟主的事!”
其中一人懊恼地叹口气道:“本届论剑大会如果不能亲眼参观,下次又要等上十年八年以后了!”
麻脸大汉十分迷惑不解地道:“说也奇怪,既然天下用剑名家在此公然比武论剑,何以不让天下英豪参观呢?”
其余几人也都愤愤地道:“就是嘛,大家也都为此不平和不解!”
麻脸大汉突然压低声音道:“你们大家看,这里面会不会有狠毒阴险诡谋?”
话声甫落,张姓中年人和另一个年岁较长的壮汉立即“嘘”了一声,警告道:“这种话可千万不能乱说呀!”
麻脸大汉却正色道:“可是,这种事以前的一个帮会便曾发生过,他就邀请了天下所有著名高手,准备一网打尽……”
话未说完,其中便有两人惊悸地道:“王兄说的不错,既然不准进入血莲谷,咱们就不去算了!”
如此一说,全桌人俱都纷纷颔首称是。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虽然听着这一桌上的谈话,但也注意棚下其他桌上的英豪谈些什么。
一听之下,大都相似,但他们两人早就断定这中间大有蹊跷,必有阴谋。
如今,连一般武林人物都会料到了,难道乾坤六怪杰和卫擎宇黄清芬等人会没有想到?
心念及此,两人立即站起来,丢下一块碎银,迳向棚外走去。
急忙跑过来收银子的酒保,送也不送,就在桌前朗声道:“谢啦,两位爷!”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见酒棚外涌到的各路英豪,仍在那里高声叫骂,挤来挤去,两人也立即向血莲谷前挤去。
绕过一座高峰,山道已经崎岖,但前进的英豪依然不见稀少。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一看,知道这些人未必都持有大会发出的请柬,根据他们脸上的神色,很可能是前来闹事的。
果然,就在这时,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冲霄怒吼,显然是群豪与把守谷口的高手们发生了争执。
糊涂翁这时才嘿嘿一笑道:“老小子,看样子咱们有希望混进去了。”
齐南狂叟则冷哼一声道:“你老小子别在那里自打如意算盘吧!凭嘴巴还是办不了正经事!”
糊涂翁也哼了一声道:“最好能闹得天下英豪都能进去……”
齐南狂叟立即沉声道:“那怎么成,血莲谷那么个小地方,一下子涌进两三万人,不要说吃喝无著,就是拉撒睡都成问题!”
糊涂翁不由沉声问:“咱们两位老人家放着江运大老板的清福不享,好日子不过,辛辛苦苦地跑了来,为了啥?”
齐南狂叟立即沉声问:“你老小子说为了啥?”
糊涂翁被问得一愣道:“咱们不是来帮着咱们嫁出去的黄帮主来论剑吗?”
齐南狂叟哼了一声道:“咱们帮主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岛主,六个老怪物把她看得像纸糊的似的,你老小子以为会让咱们帮主前来?”
糊涂翁听得再度一愣道:“听说咱们帮主的肚子刚大起来吗……”
齐南狂叟立即没好气地道:“你别在那里迷糊啦,五六个月最谨慎,一个不小心娃儿就滑下来了……”
糊涂翁立即不以为然地道:“去你的吧!生孩子哪有那么简单,这又不是灌汤圆!”
话未说完,前面突然响起一阵愤怒的吆喝和呐喊!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急忙举目前看,发现已距血莲谷前不远了。
只见狭窄的谷口外,高搭彩牌,上面写着天下武林各派论剑大会字样,数千英豪拥挤在谷口外,纷纷挥臂,大声吼叫。
由于人数太多,俱都是拥挤在谷口,因而,看不见把守在谷口的那一派的门人弟子。
但是,两人根据常理判断,把守谷口的人应该是崆峒,邛崃两派的门人无疑。
两人走到数千英豪身后,再也向前挤不动了,这才彼此递个眼神,各自在怀中拿出一张特大红帖高声摇晃,朗声吆喝道:“嗨,没有邀请红帖的人,不是用剑的小伙子们闪开了,我们两位老人家来了!闪开,闪开!”
群豪正在愤怒不平,这时一听,更是怒不可抑,纷纷准备回头指责。
但是,当他们回头一看,不少人认得这两位怪杰,尤其当他们看到齐南狂叟和糊涂翁两人手中拿着的特大红帖子,以及两人的柳枝竹剑,俱都由衷地欢呼起来。
欢呼之声,声震山野,直冲霄汉,谷峰也立时响起如雷回应,声势较之方才尤为惊人。
较远处的人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但断定必是来了极受大家欢迎的人物。
于是,欢呼的群豪,立时自动地闪开了一道人墙夹道。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两人也神气地把草笠渔笠向头顶上掀了掀,挺胸鼓肚,大步向谷口前走去。
由于群豪迅速闪开了一条通道,两人立即看清了谷口的情形。
只见谷口的高大彩牌下,挺胸凹肚,神气活现地站着十数名灰衣背剑道人。
左边的是淡灰,右边的是深灰,任何人都知道,着淡灰的道人是邛崃派的,着深灰的道人是崆峒派的。
左右两排道人之后,是一张铺着红布的长长木桌,上面放着笔墨和数本大红簿子。
再往深处靠近左右崖壁的凹洼处,各自搭建了一座杏黄色的大帐篷,由于没人走动,也不知道两座帐篷内是否有人。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见谷口站的是崆峒邛崃两派的道人,神态更加得意傲慢。
由于群豪的突然欢呼,十数名背剑道人立即聚精凝目向这边望来。
十数道人一见齐南狂叟和糊涂翁的怪异装束,立即由两派当前站立的一名道人迎过来。
两名道人中,一名是崆峒派的弟子,一名是邛崃派的弟子,两人皆背插长剑,面带愠容。
齐南狂叟一见,首先挥动着手中的大红帖子,沉声道:“我老人家应邀前来论剑,你们为何不以剑门之礼欢迎我老人家?思?”
说话间,双方已到近前,同时停下身来。
这时,欢呼的群豪已经静下来,俱都摒息凝目地注定场中,似乎生怕错过随时可能的每一变化。
两个背剑道人虽然面带愠色,但仍稽首宣了声佛号,道:“两位前辈前来参加论剑大会,不知可有大会发出的请柬邀函?”
齐南狂叟把手中的大红帖子向前一送,大剌剌地沉声道:“拿去你们看!”
其中一个道人双手接过,另一个则向糊涂翁,恭声问道:“这位前辈的邀请函呢?”
糊涂翁却仰面望天道:“我们两个不是一个国度的,文字不同,读法不一,你们无法同时翻译,最好先看他老小子的!”群豪一听,立即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先接过大红帖的道人,目光炯炯,满面怒容,尚未察看帖子,先瞪着齐南狂叟和糊涂翁哼了一声,沉声道:“我相信你们两位早已知道了大会的规定,扰乱论剑会场者杀毋赦!”
话声甫落,齐南狂叟立即怒声大喝道:“放屁,胡说,谁敢杀我老人家?我老人家是乌龟们的祖宗,他老小子是王八蛋的爷爷……”
话未说完,全场数千英豪再度发出一阵声震山野的哈哈大笑。
两个道人当然也知道齐南狂叟和糊涂翁的来历和底细,而且也奉到两派长老道静和山真的指示,早已有了防范。
但为了数千各路英豪涌在谷口外,又不得不耐心应付。
这时两人哼了一声,共同细看大红帖上写了些什么。
两个道人一看,顿时大怒,不由猛地把大红请帖摔给齐南狂叟,同时怒声道:
“你这是什么请帖,你分明是前来扰乱大会会场,无理取闹的狂徒!”
齐南狂叟急忙将大红帖子接住,也不由怒声道:“你们两个分明是不识我老人家上国的文字反骂我老家前来扰乱秩序!”
如此一问,群豪纷纷伸长了脖子向前瞧。
当大家看清了帖子上的文字时,俱都忍不住哈哈笑了。
因为那上面除了弯七扭八地乱画了一些奇怪的符号外,再就是中间画了一柄竹剑和下面画了两个乌龟王八。
岂知,就在大家哈哈大笑的同时,突然有人高声道:“在下认识!”
如此一吆喝,全场顿时一静,就是齐南狂叟也不由愣了一愣。
只见走出人群中的一人,一身上布劲衣,背插一柄奇形兵器,根据他的朗目眼神,显然是一个机智极高的人。
齐南狂叟一见,立即望着那人问:“你小子真的认识我老人家写的字?”
那人立即恭声道:“让晚辈试试看!”
齐南狂叟立即将大红帖子交给那人。
那人接过一看,似乎胸有成竹,立即高举红帖,朗声念道:“黄山大会,一再伸延,现经本大会再三榷商,决定今天在黄山血莲谷举行,特函恭请上国枯竹剑大剑客光临指教。两个乌龟同拜上……”
念至最后,数千群豪立即发出一阵轰雷般的哈哈大笑,响彻云霄。
那人念完,立即交给齐南狂叟,拱了下手,转身就待挤进人群内。
崆峒、邛崃两派的道人听罢,顿时大怒,同时一声大喝,寒光电闪,“锵锵”连声中,俱都将宝剑掣了出来。
其中两个中年道人并怒声大喝道:“站住,站住,你们是一伙,前来扰乱会场的,今天都别想离开血莲谷……”
话未说完,齐南狂叟唰的一声将腰间的竹剑已掣出来,同时大声道:“我老人家是枯竹剑大剑客奉邀前来比武,哪一个胆敢拦阻,我老人家就叫他横尸此地!”
就在这时,左右两个杏黄帐篷内,突然传来两声大喝道:“你们不得无礼!”
十数道人一听,纷纷横剑退了回去。
齐南狂叟、糊涂翁循着喝声一看,只见一个身穿深灰道袍和一个淡灰道袍的中年道人,分别由两个帐篷内走出来。
深灰道袍道人生得三角眼,扫帚眉,淡灰道袍的道人则是猴腮尖嘴,两人的下颚上俱都蓄着几根狗缨胡。
两个中年道人一式背剑,腰束灰丝带,足登白袜云履,看样子在派中倒是稍有地位的人物!
齐南狂叟看罢,立即向着糊涂翁递了个眼神。
两个中年人来至近前,佯装镇定地稽首朗声道:“无量佛,原来是天坤帮的张堂主和赵堂主两位驾到,清明、端悟有礼了!”
说罢,两人同时深深一躬。
齐南狂叟礼也不还,反而沉声道:“你这两个小杂毛,明明知道天坤帮早已改组解散了,我老人家的堂主也垮了,何必在当着天下英豪羞辱我两位老人家?”
说此一顿,特地用手中竹剑一指糊涂翁,介绍道:“喏,看到了没有?这位是柳条大剑侠,我老人家是枯竹大剑客……”
话未说完,身穿深灰道袍的崆峒道人清明已忍怒沉声道:“本大会规定,论剑皆用宝剑,不可用枯竹柳条代替……”
话未说完,糊涂翁已将柳条掣在手中,同时一指清明,沉声道:“你道柳条不能杀你的脑袋吗?来,今天我老人家就让你尝尝以枝代剑的至高剑法!”
说罢,立即将手中的柳枝呼呼咻咻地故意耍了几个大花。
清明一见,顿时大怒,不由怒声道:“贫道念你们两位俱是武林前辈,尽量礼让容忍……”
齐南狂叟立即道:“你要是不容忍,难不成还能咬下我老人家身上的一块肉不成?”
邛崃派的端悟突然怒声道:“哼,何止咬下你的肉,甚至剥下你身上的皮。”
齐南狂叟一听,嘿哼一声道:“很好,我老人家身上的皮太厚了,剥起来容易得很,你小子就动手吧!”
端悟一听,不由嗔目厉声道:“你道我不敢剥你的厚皮不成?”
说话之间,急翻右腕,“锵”的一声将背后的长剑掣出来。
群豪一见,立即发出一阵欢呼,靠的较近的人,也纷纷后退闪开。
糊涂翁一挥手中的柳枝条,上前一步道:“我老人家的皮比他老小子的还厚,你最好先剥我老人家的……”
话未说完,清明道人已厉声道:“贫道就先剥你的!”
厉喝声中,飞身前扑,手中剑一连数闪,迳向糊涂翁攻去。
糊涂翁嘿嘿一笑,身形滴溜溜一转,猛地一个回身甩臂,手中柳枝,唰的一声抽出,“叭”的一声抽在清明的后背上。
清明一声惊叫,接着神情如狂,手中剑舞起一片寒光剑影,迳向糊涂翁扑去。
糊涂翁成心前来闹事,一面尖声尖气地大叫笑骂,一面不时乘隙用柳条抽打。
清明惊怒嗥叫,群豪则哈哈大笑。
齐南狂叟一见,立即望着邛崃派的端悟,嘿嘿一笑道:“小杂毛,你不剥我老人家的皮,我老人家可要先剥你的了!”
说话之间,高举着枯竹迳向端悟的后脑打去。
端悟大吃一惊,急忙翻腕掣剑,同时滑步旋身游走。
但是,齐南狂叟已抢机先,就在端悟翻腕拔剑的同时,竹剑“叭叭”声中,已在端悟前额后脑和肩背上,一连拍打了六七下。
端悟又惊又怒,连声惊呼,群豪则在哈哈欢笑声中,不时发出如雷烈彩,声震山野,恍如春雷,声势着实惊人。
十数道人一见,纷纷大怒,各自一挥手中宝剑,大喝一声就待加入围攻。
群豪一见,欢呼变成了怒吼,情势大乱,立时就要演成混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谷口内突然响起声内力充沛的苍劲大喝道:“住手!大家住手!”
全场闻声一静,崆峒、邛崃两派的道人闻声也纷纷纵开了。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收势定眼一看,只见阴刁的山真道长和狡黠的道静两人,正率领着二十几名派中高手赶了出来。
山真、道静一见是齐南狂叟和糊涂翁,可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但是,这两个阴刁机诈的老道人最能善观情势,一看那些被阻谷外各路英豪,个个满面怒容,俱都嗔目而视,只得把上冲的怒火强自捺下去。
于是,故作姿态地淡然一笑道:“我道是何方英豪大侠人物,原来是你们两人……”
话未说完,齐南狂叟和糊涂翁已同时傲然沉声道:“不错,正是我们两位老人家,你们两个老杂毛亲自写的邀请函,你们的徒子徒孙却不认帐!”
说着,两人同时把手中的大红帖子晃了晃!
被齐南狂叟和糊涂翁抽打得鼻青脸肿的清明与端悟,正待向山真两人解释帖上的情形,但已被山真挥手阻止了。
山真淡然一笑,问:“你们两人当真要进去参加比剑?”
齐南狂叟立即正色道:“这不是废话吗?不进去前来干啥?”
山真看了邛崃派的长老道静一眼,冷冷一笑道:“好吧,你们两人自己找死,也怨不得贫道不体上天好生之德了!”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一面神气地大步前进,一面傲然沉声道:“你们放心,我们两人都还有三百五十多年的阳寿好活,阎王爷不派判官来抓,那个王八的龟孙子对我老人家也无可奈何!”
说话之间,业已越过山真和道静两人面前,大摇大摆地走向谷内。
狭谷口很深长,而且十分弯曲,两边的高耸石壁,颜色已由青灰渐渐变成淡褐色,将到谷中心时,已变成了近似铁锈赤红色。
两人前进中,发现每隔三五丈拐弯处,便有崆峒、邛崃两派派出的剑手把守。
谷口外这时仍响着群豪的愤怒争论声,但血莲谷的中心,却显得异常的宁静。
两人大步前进,判断着麟凤宫的营地在什么方位。
他们当然可以询问一下左右两边的警卫,根据那些人对他们两人冷漠的神态,两人也有自知之明,免得自讨没趣。
将到狭谷尽头,又是一座树枝搭成的高大牌坊,这一次担任警卫的却是僧道俗尼丐都有。
这些人最初都以惊异迷惑的目光望着齐南狂叟和糊涂翁,待等大家看清了不少人都笑了。
大家相识的人不少,少不得打个哈哈寒喧几句。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急于要找卫擎宇和黄清芬等人的营地,略微寒喧两句立即进入了血莲谷。
两人游目一看,俱都有些愣了。
因为整个血莲谷中,俱是高低不等,色如紫血的笋状怪石。
但是,最令两人迷惑的是,谷中除正北一座评审彩棚台外,再也没有什么了。
谷的四周搭建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帐篷,飘扬着五颜六色代表着各门各派武林世家的旗帜。
评审彩棚上,静静地排着数排大椅子,空无一人。
再看高约数十丈的四面谷崖上,乱石丛树间,似乎有人影晃动,显然是大会派出的警戒人员。
齐南狂叟正仰面打量间,蓦闻糊涂翁急声道:“老小子,在那里了!”
齐南狂叟闻声转首,循着指向一看,只见正东面的断崖下,一连三座大帐篷,俱都写着麟凤宫。
糊涂翁继续催促道:“再有个把时辰就开始论剑了,我们快走吧!”
齐南狂叟凝重地一颔首,一面前进一面道:“看样子,各门各派都在帐篷里休息养神呢……”
糊涂翁哼了声道:“他们哪里还有心情休息养神,怕不是都在里面密议大事,商量对策哟……”
齐南狂叟迷惑地问:“你说的是邛崃和崆峒选在此地有诡?”
糊涂翁立即不高兴地道:“没有诡会选在此地?”
说话之间,两人已到了麟凤宫的中央大帐篷前。
帐篷口纤影一闪,胡秋霞已当先迎了出来。
胡秋霞一见齐南狂叟和糊涂翁,立即神情凝重地道:“你们两位快进去吧,方才岛主和姑娘还谈到你们两位呢!”
齐南狂叟立即得意地问:“怕我们两位老人家混不进来是不是?”
胡秋霞立即嗔声道:“少贫嘴,大家都心情沉重得要命,没有谁有心情和你们两人闲磨牙!”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两人一听,双双耸耸肩,跟在胡秋霞身后走了进去。
一进帐篷门,即见中央上坐的麟凤岛岛主卫擎宇和黄清芬、柳鸣蝉,还有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兰梦君四人,已含笑由座位上站起来。
左边的贼僧、丐道、瞌睡仙,以及右边的金妪、富婆、姥宝烟,也不得不由座位上站起来。
齐南狂叟和糊涂翁一看大家凝重的神情,只得先向中央立迎的卫擎宇四人,一拱手道:
“卫岛主,三位少夫人,还有六位老当家的!”
依然一袭蓝衫身佩霸剑的卫擎丰,急忙一肃手,道:“两位辛苦了,请坐!”
富婆趁齐南狂叟两人落座之际,关切地道:“我们大家正担心你们两位有没有被邀请呢,结果你们两位就来了!”
齐南狂眼和糊涂翁两人立即“喏”了一声,同时取出身上自备的两张大红帖子道:“这不是请柬吗?他们不邀咱,咱自己邀咱!”
齐南狂叟说罢,接着一指糊涂翁,继续道:“他老小子是柳条大剑侠,我老人家是枯竹大剑客……”
话未说完,看清了两张大红帖子的卫擎宇等人,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
姥宝烟用她手中鲜红晶莹的大烟袋一指齐南狂叟两人,笑道:“你们两个如果凑在一起干活,不管什么,没有办不成的,就是五殿阎罗对你们俩也没办法!”
齐南狂叟一听,立即煞有介事地一挥手,神色惊悸地正色道:“你千万别提那五个老小子,说真的,我老人家还真怕他们,他们不一定什么时候高兴,一句话,俺就得跟着小鬼去……”
话未说完,大家再度哈哈笑了。
金妪则笑骂道:“好啦,快说一下你们两个老小子是怎么进来的吧!”
糊涂翁立即正色道:“怎么进来的,反正给他们胡搅一气!”
说罢,就把方才在酒棚内听到的话,以及在谷口外的争执,简扼地说了一遍。
贼僧立即没好气地道:“这一点我们六位老人家早已想到了,只是现在还看不出一丝破绽来,揣不出个中的蹊跷来。”
糊涂翁则关切地道:“崆峒、邛崃两派把论剑大会的会场、选在这个畸形怪状的死谷里,可也对各门各派有个说明交代?”
丐道立即道:“当然有,那就是比武时,要在那些紫红石笋莲办上交手……”
齐南狂叟立即恍然道:“我说呢,我和糊涂虫进来时,只看到有评审台没看到比剑台!”
糊涂翁看了一眼黄清芬的大肚子,似有所悟地道:“他们选择在尖石莲瓣上比剑,该不会是专门对付我们老帮主的吧?”
齐南狂叟立即斥声道:“什么老帮主,你老小子看,咱们帮主哪儿老?”
糊涂翁看了一眼娇靥绯红,樱唇绽笑的黄清芬,立即一整脸色,正经地道:“马上就要做老娘了,还不老?”如此一说,大家再度笑了。
卫擎宇想到自己年轻轻的要做父亲了,也不由深情地看了爱妻黄清芬一眼。
兰梦君向来天真无邪,一句话不说,只是一直绽着愉快的微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