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天地俱焚

百代大师却仍一无所见,忍不住问道:“相公可是发现什么?”

任无心沉声道:“大师听听你我来路之上的动静。”

百代大师屏息静气,凝神听去。

过了半晌,才听得风中隐约传来马嘶之声,马行显然并不甚急。

又停了半晌,马嘶方自渐响,但却已可断定是向这村镇而来。接着便可听得马蹄声,呼喝声。

百代大师不禁暗暗佩服任无心的耳力,口中却道:“来的这行人马是何来路,相公你莫非已猜到了?”

任无心道:“我此刻虽尚不知,但此时此刻,你我总以镇静为妙,千万要沉住气,静窥动静,待看出来的是何路人马,再做打算!”

百代大师自是唯任无心马首是瞻,心里虽恨不得迎上前去,看个明白,但却终是伏在那屋檐暗影之后,不敢稍有动静。

这时,百代又已听出,马蹄声中,还夹杂着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

可见来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是以来势才会如此缓慢。

百代大师忍不住暗暗忖道:“听这声音,来人也不过只是过路的行旅客商而已,任无心如此做法,未免显得谨慎太过了。”

心念虽然如此,但目光不由自主的凝视着来路。

只见满天晚霞中,果自冉冉出现一列人马的影子,但犹自看不清他们的身形面容,只等人马来到镇外,微—逡巡,终于鱼贯而入。

百代大师心头—惊,这才瞧见当先四人,骇然竟是满身黑衣。

肩头抬着两只箱子,箱子显然十分沉重,压得扁担都弯弯坠下。

这四人之后,另有四条黑衣大汉,抬着顶绿绒软轿,轿帘深垂,也瞧不清轿内是何人?

轿后又是四条步行之黑衣大汉,腰佩长刀。

却还有两条颀长枯瘦的黑衣蒙面人.各自骑着匹浑身全无杂色的黑马,紧跟在软轿两侧。

黄昏日落,小镇死寂,两旁丧幡招展中,突然来了这一行人马,端的更显得奇诡恐怖已极,教人忍不住不寒而栗!

百代大师暗道一声:“惭愧!”

他方才还在暗怪任无心谨慎太过,此刻却已知道并非任无心太过谨慎,只是自己太过粗心。

只见这行人马到了街道中央,便一齐站住,前面四条大汉,放下了肩挑之物,左面马上的黑衣人,嗖地跃下马来,身法之轻灵巧快,无法形容。

他走到软轿之前,低低说了两句话,轿中似也说了几句嘱咐之言。

但两下语声俱都十分轻微,屋脊上的任无心与百代大师都未听到。

黑衣人已大步走到前面,一字字缓缓道:“本镇父老兄弟请了,武林第一家南宫世家.特来拜候。”

言语清晰,中气充沛.在晚风中一个字一个字传送出去,这小镇最远的人家都可听得清清楚楚。

任无心听得这语声,心头不觉又是一震,暗道:“原来此人竟是皇甫少虹。”

他记忆之力.可称惊世骇俗,只要听过一遍之声音,便永生再也不会忘记。

只见两旁紧闭的门户中,寂无应声,毫无动静。

百代大师忍不住暗忖道:“镇中之人莫非已走了不成?”

那黑衣人抱拳卓立,等了半响,将方才说过之话,缓缓又说了一遍。

这次他语声说的更是平和,若非中气充沛,直似万里游客.前来拜访故人一般。

若非任无心印象特深,竟难相信此人便是那凶恶奸狡的皇甫少虹。

突听街尾一扇紧闭的门窗之中,传出一阵语声,道:“武林第一家,哼!你们又来做什么?”

声音嘶哑,满含悲愤怨毒之意。

这句话问的正是任无心与百代大师心中疑惑之事,两人心中本在不约而同地暗暗忖道:“南宫世家已将此镇造成这般悲惨局面,此番又自前来做甚?莫非真的想赶尽杀绝不成?”

只听皇甫少虹抱拳道:“前番敝门中有些不肖徒众,在贵镇滋事生端,以致贵镇朋友,有些不幸伤身,敝门座上南宫夫人知道之后,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是以令在下等兼程而来,向各位深致歉意,并敬上些许奠仪,虽不成敬意,只是略表敝门上上下下,数百子弟之抱憾于万一。”

这番话说的更是词意恳切,委婉动听,却听得百代大师在暗中不住冷笑,暗道:“这岂非猫哭老鼠,假慈假悲,伤了人家的性命.区区几两奠仪就可补偿了吗?”

只见皇甫少虹话一说完,立刻将左面一只箱子打开,箱子里一封封银子,俱以白绢包好.叠得整整齐齐。

皇甫少虹微一挥手,轿后那四条大汉立刻急奔而来,每人手里捧起十数封银子,见到门前挂有丧幡的人家,便在阶前放下一封。

但闻银封落地之声,叮当作响,显见每封银子份量俱都不轻。

皇甫少虹道:“在下等不敢惊动各位,已将奠仪敬置各位门前,但望各位节哀顺变,以此区区奠仪,好生为死者料理丧事。”

话犹未了,街头街尾,突有几扇紧闭的门户,豁然而开,门前窗畔,现出十余条人影,俱是丧衣丧服,又悲又愤,双双满布血丝的眼睛之中,散发着悲愤怨毒之光,齐地瞪住皇甫少虹。

皇甫少虹抱拳道:“区区奠仪,万望……”

突见一人俯下身去,取起一封银子,厉声道:“谁要你们的臭银子!”

举手一掷,竟将银子远远掷了过来。

他臂力竟是不小,那封看来甚是沉重的银子,被他举手一掷.竟抛出三丈开外,当地落在皇甫少虹足下。

皇甫少虹也不动气,足尖一挑,将银子挑在手中。

只听街旁众人纷纷怒喝道:“谁要你的银子……拿回去……滚吧,咱们再也不愿见着你们……咱们街道才洗得干干净净,莫被你们的臭脚踩脏了……”

怒喝声中,竟将银封雨点般掷了过来!

百代大师暗中不禁喝彩:“好!有骨气!”

但却又不禁暗暗为他们担忧,知道皇甫少虹此番恼羞成怒.只怕又要怒下毒手!

哪知皇甫少虹依然笑道:“各位这是何苦……”

双手连招,竟将骤雨般抛来的银封,一一接在手中,一封叠着一封,宝塔般高高叠在手掌之上。

只听—人喝道:“这里还有……”

皇甫少虹手碗一沉,那最后一封夹带风声而来的银子,便恰巧落在宝塔尖顶之上,他掌中那十余封高高叠起的银子,竟是纹风不动,稳如泰山,若非掌上功夫,妙到毫巅,怎露得出这一手来?

皇甫少虹笑道:“覆水难收,送出之礼,怎能收回,各位还是收下吧!”

身子突然滴溜溜一转,手掌连连震动,竟将掌中银子,又自抛了回去。

众人只听一连串叮当声响,那些银子不偏不倚,竟又落在原来之处。

这一手力道拿捏之恰到好处,且不去说它。

最难是顷刻之间,便将二十余封银子一齐送回,别人竟看不出他是如何出手的,手法之巧,目力之准,劲力之稳,三样缺一不可。

只听皇甫少虹又自笑道:“除了这区区奠仪之外.本门主人还有一物奉赠各位。”

身子平转挥手道:“抬过来!”

他话声未了,便有两条大汉将右面一只箱子.抬在皇甫少虹面前。

两人启开箱盖,众人只觉一股强烈之石灰气味,自箱子里直冲而出!心里不禁暗地惊诧:“这箱子里又是什么?”

皇甫少虹已自叱道:“倒出来!”

两条大汉手腕一提一抖,果然将箱中之物,尽数倒出,滴溜溜满街滚动。

骤眼望去,似是许多只灰白色的西瓜。

仔细一瞧,骇然竟是十数个以石灰腌的好好的人头,除了面泛黑紫之外,眉目宛然,面容如生,只是双眼厉凸,显是临死前胸中犹有一股冤厉之气!

众人只觉一股寒气,自足底升起.虽是极力压制,但指尖却不由自主微微颤抖,有几人甚至忍不住脱口惊呼出声。

皇甫少虹语声似是平静如常,缓缓道:“各位可认得这些人头是谁的吗?”

众人昔日虽是闯荡江湖,刀尖黏血的朋友,但见到满街人头,一时之间,仍不禁为之噤如寒蝉.竟无一人说得出话来!

皇甫少虹目光四扫,微微一笑,突然自地上拾起一颗人头,双手高举:身子转了一圈,大声道:“各位可认得这是谁吗?”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的瞧了过去.立得最近一人,忽然失声惊呼道:“这……这不是田大哥的……的儿子吗……”

众人凄然一惊。

皇甫少虹笑道:“不错,这人头正是田威的!”

笑声一敛,厉声道:“但他不孝父母,煽动是非,为恶乡里,作恶事端,实是本门中之败类,南宫夫人对属下虽然爱如子弟,宽宏大量,却也容不得此等害群之马,来败坏本门名声,是以才将这些不肖子弟正了家法,以向各位谢罪。”

这话不但说的音节锵然,落地成声,而且满口仁义道德,端的是义正词严,叫人不得不信。

百代大师、任无心对望一眼,这才知道南宫世家此番举动,竟是为了要在江湖间洗脱恶名.在武林中收服民心。

要知道村镇之中俱是归隐江湖之豪士,名声虽然不大,但声息却甚广。

南宫世家今日这般做作,他日传将出去,江湖中必道南宫世家知过能改,门规森严。

百代大师忍不住切齿喑骂:“好歹毒的南宫夫人,连自己门下爪牙都下得毒手.何况他人,但望这些人莫要中了她奸计才好!”

但他心念一转间,那些紧闭的门户竟全都开了,众人面上的怨毒之色.也自稍减,竟是全已被皇甫少虹这番话说的心动。

任无心瞧在眼里,心头方自暗叹一声。

忽自那软轿重帘之中,伸出只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手,五指尖尖,轻轻一招!

皇甫少虹一眼瞥见,嗖地窜了过去,在轿前轻轻说了句话,那纤手方自缓缓缩回重帘之中。

皇甫少虹似是松了口气,缓步走回。

任无心见了,更是大惊,睹忖道:“这轿中坐的又会是谁,瞧她身份,似是高于皇甫少虹等人,她……她莫非是陈凤贞?”

转目瞧去,只见百代大师竟已做势欲起。

任无心大惊之下,连忙一把拉住。

百代大师以传音之术道:“眼看这些人已坠入南宫世家彀中,你我怎能坐视,好歹也要揭穿他们阴谋。”

任无心道:“等他们走了,再下去揭穿也不迟。”

他自己也不敢出声说话,用的也是传音之术。

百代大师道:“他们若是不走了,又当如何?”

任无心道:“他们目的已达,怎会不走?”

忽然间,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踉跄着飞奔而出,扑地倒在街心.挣扎着爬了几步,自地上拾起那田威的头颅,嘶声悲哭道:“威儿,你爹爹撇下我,你是不能死的呀,你们老少两人都走了,叫我这老太婆去依靠什么人?”

皇甫少虹俯身道:“老夫人你何必……”

那老妇人,痛哭大骂道:“你们杀了他爹爹,还不够?还要杀他?他……他还不是你们教坏的!”

突然—头向皇甫少虹撞了过去。

皇甫少虹怎会被她撞着,微微一闪身,便自避过。

那老妇人一头撞在地上,又自爬起,拾回他爱子的头颅,大哭道:“威儿,你本是好孩子,娘知道的,若不是这些恶徒,你怎会变坏……”

哭声凄厉,惨不忍闻,两旁众人面上又自激动。

皇甫少虹瞧的暗怒:忖道:“莫要被这老婆子坏了咱们的大事。”

心念一转间,那老妇人竟和身滚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腿,张口咬了上去。

皇甫少虹猝不及防,竟被她咬个正着!

这老妇人年纪虽大,牙口却甚健。

此刻满心恨毒,一口牙俱都咬入皇甫少虹肉里,鲜血沿着嘴角流出。

皇甫少虹痛极之下,怒喝道:“老乞婆,滚……”

真气下沉,满布腿间,轻轻向外一踢。

那老妇人怎禁得起这千百斤内家真力,只觉胸前如被铁锤痛击,惨声还未出口,便已仰天跌了出去,恰巧跌在她爱子头颅边。

她伸出五只槁枯的手指,似是要去触摸那头颅,但手掌伸出一半,突一抽动,已是气绝而死。

这变化发生的十分突然,两旁众人援救已自不及,惊喝怒骂之声四起:“好毒辣的手段……满口仁义,却对妇人也要下这般毒手……”

皇甫少虹大声道:“各位休得这般说话,她自寻死.怎怪得在下?”

众人纷纷怒喝道:“放屁……恶徒……”

皇甫少虹双手分张,呼道:“南宫世家为了替各位泄愤,不惜将弟子正以家法。”

语声未了,又有人嘶声喝道:“那不过只是沽名钓誉,惺惺做态而已,若是真的.你为何此刻竟杀死田大嫂?”

皇甫少虹又是惊怒,又是着急,顿足大喝道:“各位,这……这……”

那一直石像般端坐在右边一匹马上的黑衣人,始终连目光都未曾眨过一眨,此刻突然冷冷道:“莫要说了,这些奴才显然不知好歹,便将第二个法子对付!”

语声冰冰冷冷,直似坟墓中发出。

众人听得心底一寒,惊呼怒骂之声突然一齐住口。

百代大师、任无心也不禁暗惊忖道:“这第二个法子是什么?莫非软的不成,便来硬的……”

只听那黑衣人冷冷接着:“这村中反正连老带幼,已只剩下五十九人,一齐料理了,反而清静……”

众人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原来这村中虽有三百余人之多,但经过前次变乱之后,大半多已离去,再加上丧亡之人,此刻剩下的不多不少,恰是五十九人。

众人见到南宫世家竟将村中人算得如此清楚,显见得早有灭绝全村的打算,心头虽都不禁怒愤填膺,又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百代大师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贫僧再也忍不住了,只要他们一出手,贫僧纵然血溅此间,也要出手了!”

任无心长叹颔首道:“别无选择,只得如此!”

只见那黑衣人缓缓下马,刀一般眼神,四下缓缓扫动.被他目光扫及之人,情不自禁,向后退步,黑衣人双掌不住搓动,一步步走了过来……

突然间,只听砰地一声大震,两扇紧闭的门板,被震得直飞街心。那两匹健马虽然训练有素,此刻也自惊嘶一声,扬蹄奔出!

皇甫少虹、黑衣人也不禁齐地一惊,四道眼神,电一般向那扇门瞧了过去。

只听门里一个沉重之语声缓缓道:“南宫世家毒手蛇心,人所共知,你们软的不成,想来硬的,却不知咱们早已在这里等着你哩!”

皇甫少虹厉声喝道:“什么人?”

门里雷般传出一声大喝,道:“专和南宫世家作对的人!”

喝声中气充沛,显见是武林高手。

这一着又大出任无心与百代大师意料之外。

任无心道:“看来还不需你我出手!”

皇甫少虹与黑衣人亦暗中吃惊。

喝声余音未歇,那门户之中已鱼贯走出十余条大汉.手持利刃,脚步凝重,竟全都是一身雪白的衣衫,白巾蒙面,只露出十余双灼灼生光的眼睛。

皇甫少虹、黑衣人对望一眼,皇甫少虹突然仰天狂笑道:“我当是谁?原来又是你们!”

黑衣人冷笑接道:“只可笑你们这些杀不光的蠢才,任无心尸骨俱已腐朽,你们却还要为他拼命,世上愚人虽多.却少有人似你等这般愚不可及!”

那为首之白衣人,似极沉得住气,饶是对力百般辱骂,却仍是凝神卓立,不动声色,只是缓缓道:“我们为武林铲除败类.只求能维护武林同道,不遭浩劫,任相公纵然已死,我等此志不渝!”

语气仍是极为沉稳,但言下之意,已无异承认自身乃是任无心之同道。

百代大师暗暗忖道:“这些白衣壮士,想必便是任相公暗中召集之英雄豪杰,是以全都身穿白衣,以示与满身黑衣之南宫世家党羽对立之意!”

他自觉这猜忖合情合理。

哪知转目瞧去,任无心面上却满是茫然之色,似是对这一切俱不知情。

百代大师心头一动,传音问道:“任相公为何……”

任无心瞧他面上神情,已早知他想问的是什么,当下也以传音之术道:“在下还未认出这些白衣人是何来历,皇甫少虹却已先喝破,是以在下甚觉惊奇。”

百代大师奇道:“他们满身白衣,莫非竟不是任相公所召集壮土之标志?”

任无心苦笑摇头道:“南宫世家威力如此巨大,我行事但求隐秘,若是要他们身穿白衣,自表身份.便当真是愚不可及了。”

百代大师更是惊诧,道:“莫非连这些人是谁,任相公都不知道?”

任无心道:“在下非但丝毫不知,而且……我若猜的不错,这些白衣人的行动之中,还藏有极大之阴谋,说不定又是南宫世家的陷阱,亦末可知。”

百代大师早知南宫世家诡计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闻言呆了一呆,立将出手之意压了下去,屏息静气,静观待变。

他两人这几句问答之间.那黑衣人也又已冷嘲热讽了几句,似是要挑起对方怒火,使得对方心浮气躁,才好乘机出手!

哪知白衣人仍是平心静气,缓缓道:“事已至此,多言无益,还是武功上见输赢,是单打独斗还是群殴,还请示下。”

在这般危急情况之下,此人居然还在和对方讲武林过节,直似与人比武一般,不但令人啼笑皆非,简直乃是闻所末闻之事。

百代大师暗骂道:“此人怎地这般迂法,你讲江湖过节,别人和你拼命,你莫非还要点到为止吗?”

心念一闪间,只听任无心的声音在耳畔响道:“此人这般说话,实在装模做样,两人一搭一唱双簧.好教别人上当!”

百代大师道:“不错,不错!否则世上哪有这般迂执之人。”

只听那黑衣人道:“既是如此,我们两人就请朋友赐教!”

想是那黑衣人与皇甫少虹双双出手,是以出言点明。

众人本当白衣人现身之后,立刻便是一场激烈残酷之斗,哪知此刻看来,却似江湖同道,校场比武一般,都不禁又是惊奇,又是着急。

只见为首的白衣人一挽衣袖,与身侧一人并肩走出,两人俱是脚步沉稳,身子笔直。

皇甫少虹狞笑道:“两位是否还要让咱们三招?”

南宫门下听得一齐大笑起来。

哪知白衣人竟道:“三招不可让,但我等与入动手,一招总是要让的。”

皇甫少虹仰天笑道:“你们听听,此人居然还要让我一招。”

南宫门下笑得更响。

连那黑衣人那般阴沉之人,都不禁笑出声来,似是从未闻得有这般可笑之人,这般可笑之事。

只有软轿之中,仍是寂无声息,若不是帘中方才有纤手一现,别人真要将轿子当做空的。

突见皇甫少虹脚步一滑,已欺身到了那白衣人面前,左掌右拳,猛击而出。

那黑衣人的身子滴溜一转,竟是后发先至,还抢在皇甫少虹之先,双手斜拂另一白衣人之胸腹。

招式看来虽是皇甫少虹较为霸道,但任无心与百代大师两个大行家,却已看出这黑衣人之轻轻一拂,实是内藏杀手,更比皇甫少虹招式凶险的多。

只见那两个白衣人身子忽地一缩,后退了三尺,避招之迅快,身法之巧妙,不但大出任无心与百代大师意料之外,皇甫少虹等两人更是瞧的一惊。

黑衣人大喝道:“瞧不出这两个蠢材还有些门道!”

声到人到,两人更猛扑过去。

他两人动手显然已有默契,招式配合间,有如水乳交融一般.一人击左,一人击右,俱是奇诡绝伦之煞手!

哪知对方两个白衣人招式之配合、竟更佳妙。

右面一人左手斜击,右手五指,半伸半张,如爪如钩,向外—推。

左面—人右手斜击,左手前推,两人出手左右虽有异,使的却是同—招式,不但出手间便将对方招式化开,而且乘势进击,端的是攻守兼备的佳作。

这一招不使还罢,此刻使将出来,任无心、百代两人,骤然一惊。

两人对望一眼,虽未说话,却都已知道对方要说的乃是:“少林子弟!”

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更是已脱口呼了出来,两人齐声道:“想不到朋友竟是少林子弟!”

这一来任无心方才之猜疑,竟全被推翻。

原来那两个白衣人方才使出的一招,正是少林神拳中的第六式出爪亮翅。

少林拳经中有歌诀道:“挺身兼努力,推窗迎月来,排山倒海后,随息七徘徊。”

正是少林十二煞手之一,端的非同小可!

这少林神拳中十二煞手,乃是少林派镇山拳法,除了少林本院长老外,无人精通,更不传俗家弟子。

而这白衣人方才使的一招出爪亮翅,却是神定气足.意在拳先。

若无数十寒暑兼修的真功夫,再也休想将这一招使得如此精妙,别人更是假冒不得。

再看场中双方已急斗数招。

那白衣人说话虽然彬彬有礼,但出拳过招,却是沉稳老辣,手段丝毫不客气。

两人同时出手,同时回手,使的亦是同一招式。

只见两人左拳向右,右拳向左,到了路途,便合成一道疾劲绝伦之拳网,端的是滴水不透,守势之稳,竟不在百忍大师之下,攻势虽较弱些,但真力沉稳,却可补攻势之不足。

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招式虽然奇诡毒辣,一时半刻间,也休想占半分便宜。

众人虽是江湖老手,但几曾见过此等惊世骇俗之绝学,也不禁都瞧得目定口呆,几乎忘了置身何处?

任无心亦是越看越奇。

但见百代大师竟也能做壁上观,而无出手之意,忍不住问道:“大师可知道这两位是否少林子弟?”

只因他实在有些不信,少林寺除了百忍、百代、百祥几人外,还有这般绝俗高手,是以才问出这句话来。

只见百代大师目中光芒闪动.似是十分惊喜,颔首道:“不但他两人正是本门子弟,半分不假,其余之白衣人,最少还有三人乃是贫僧同门。”

任无心奇道:“为何还有三人?”

百代大师道:“任相公莫非还看不出.这便是少林本院达摩堂护法五僧吗?”

任无心心头一惊,道:“想不到少林达摩堂五老,竟也伸手来管江湖事,这倒当真难得的很,看来我等之事,端的大有可为。”

原来这少林达摩堂护法五老,不但自少林当代弟子选出之武功最强,德望最高之人,而且其位甚尊,便是掌门方丈,也不能差遣,辈份有时比方丈还高。

这五人在寺中精研武学,从来不问世事,此刻竟连袂而出,确属非同小可。

任无心恍然忖道:“难怪方才那般情况之中,他还与人讲究江湖过节.还要让人一招,原来是这护法五老自重身份,而且他们从来不在江湖走动.行事自与别人大不相同。”

他却不知这五老方才说的那句江湖话,还是向本门俗家弟子临时学来的,好来掩饰身份,现学现卖,自然用的有些不当。

只见百代大师微笑道:“有少林护法五老出手.贫僧自是十分放心,便乐得暂作壁上观了。”

他说来虽似有些自矜自夸,似是只要有少林护法五老出手,便是有胜无败之局。

但任无心却知他说的倒并非自夸之言,只因少林护法五老若是联手,当世天下武林,确是无人能敌!

两人此刻虽仍以传音入密之术交谈,其实众人早已被场中一场龙争虎斗所吸引.他两人纵是大声说话.只怕也无人听到。

这时场中四人,虽已恶斗数百照面,但双方仍是难分胜负之局。

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攻势虽然奇诡犀利,怎奈对方守势之沉稳严密,竟是不容人有丝毫可乘之机。

皇甫少虹、黑衣人招式变化虽然繁复灵幻.难以捉摸,但这两个白衣人却是以不变应万变,无论对方使的什么招式,两人只要四拳一合.轻轻一招,便将对方奇诡犀利,繁复灵幻之招式化解于无形。

任无心瞧得暗自感叹,忍不住又道:“贵寺护法五老,果真名下无虚,他五人明知自己临敌交手之经验不足,出手也必定不如对方狠辣,是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是以守为势,以逸待劳,别人看来.但见他两人轻轻放过许多次乘隙反击之良机,必代他两人惋惜,却不知道正是他两人立于不败之道,如若两人贪功急进,只怕此时已着了皇甫少虹道儿!”

这句话说的当真是见解精辟,分析入微。

若论动手之狠辣,临敌之机变,少林五老自是万万不及皇甫少虹等人。

但少林五老面壁功深,心如止水,端的可称已有如糜鹿奔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镇静涵养功夫。

皇甫少虹无论使出什么诱招,若是换了别人,必当忍不住犯险一试。

但这少林高僧,却有如未闻未见一般,绝不理睬。

四下果然已有人在为之暗暗惋惜。

百代大师含笑道:“不是贫僧自夸,若论镇静功夫,便是任相公你也未必比得上敝寺护法五老,贫僧若是看得不错,此刻动手的两人,乃是百扶、百携两位师兄,若是百维、百护两位师兄出手,这皇甫少虹只怕也支持不了这般长久……喏喏,你看他两人此刻也已知道情况不妙,实是有败无胜.已在预算撤退了。”

但见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身形已渐渐向后移动,似是想掩护着那顶软轿,一齐退却。

任无心见到这般情况,也不禁暗中松了口气,展颜道:“先前我还怕轿中坐的,不知是南宫世家第几代夫人,这些夫人武功各有辣手,旁人们也不好对付,如今瞧这情况,这轿中非但没有丝毫动静,而且连轿帘都未再掀起……”

他微微一笑.接道:“若是我猜的不错,这轿中坐的必定是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女子,否则她怎忍得住不掀帘看上一眼?”

要知皇甫少虹与少林护法这一阵龙争虎斗,实是武林中难睹之事,软轿中坐的只要是稍通武功的人,实在难忍的住不掀帘而观,任无心衡情度理,猜的本是不错!

哪知他面上笑容还未消敛,百代大师双唇启动,尚未说话。

突见皇甫少虹急攻三招,暴退五尺、伸手探入轿帘,轻轻一招。

他手上似自怀中取出一物之后.方自伸手入帘。

怎奈他出手太快,连任无心这般目力之人,却也瞧不出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但闻他口中轻叱一声,道:“无物无我……”

语声突低,又说了—句不知什么,然后身子一侧,急退七尺,让出了轿前道路。

百代大师皱眉道:“皇甫少虹花样倒真不少,不知他又在弄何玄虚?”

任无心却已突然心中动念,想起了一事,不禁失色道:“不好!”

这不好两字方自出口,软轿垂帘已无风自动.轻轻飘起……

众人只觉—股幽秘飘渺,难以指摹的香风,拂面而过。

一个以青巾包着满头青丝,身披纯黑风氅,足踏纯黑薄底小蛮靴,全身纯黑,唯有面容却苍白的不见丝毫血色的人影,便自这股飘渺的香风之中,幽灵般飘出了软轿垂帘。

她手足四肢,俱在那黑色风氅笼罩之下,全身瞧不出有丝毫动作。

但这一飘之势,竟有丈余远近,当真有如乘风而来一般。

黑衣人与皇甫少虹,早已在垂帘飘拂之际,各各跃出一丈开外。

任无心与百代大师乍睹这黑衣娇小之人,心头各自一震,骇然脱口道:“素手兰姑!”

他两人是何等身份,但见到素手兰姑突然自软轿中现身,也不禁惊得一呆!

但见她苍白之面容,绝无丝毫表情,—双剪水双瞳,亦是迷迷蒙蒙,宛如笼罩着一层水雾,夕阳斜映下,令人只觉得这份惊人与神秘的形态,已美的不似人类,竟与人一种飘渺、迷茫的诡异恐怖之感。

要知绝丑固是骇人,绝美更是令人悚栗!

众人但觉心底一寒,不由自主,各各退后了两步,但又忍不住去看她。

也就在刹那之间,素手兰姑娇小之身形,已鬼魁般飘在那两个白衣人百扶与百携身前。

百扶与百携亦知情况不妙,齐地大喝一声,各各击出一掌。

这两位少林护法大师全力击出之招式,其威力之大,自是惊世骇俗!

只觉一股移山倒海般的拳风,宛如海啸狂澜般迎面向兰姑撞去,纵是当世第一高手,也难硬接这一招。

哪知素手兰姑娇小之身形,滴溜溜一转,竟将这刚猛绝伦的拳风,消解于无影无形。

百扶、百携虽然镇静功夫超人,但见到此等怪异神秘之身法,也不禁大惊,方待击出第二拳。

蓦地,那乌云般之风氅黑影中,伸出了一只莹白如玉,美绝人寰的纤纤素手。

轻轻一晃,一阵柔和的微风,随手而起……

这情况笔下写来虽慢,但自兰姑软轿现身直到此刻,也不过半句话的工夫。

就在此时,任无心、百代大师已双双振臂而起,齐声喝道:“这女子不可力敌,两位师兄速退!”

喝声中两人已闪电般掠来。

但饶是如此,还是迟了一步!

百扶、百携乍睹素手一晃,那娇小之人影,不知怎地,竟已到了他两人身形之间。

这少林两大护法联手之势.皇甫少虹等两人数百招急攻尚不能取胜,但兰姑微一探步,便已破去。

百扶、百携更是吃惊。

两人拳掌又是一阵急攻,眼见业已击在对方身上,却突感着手之处,竟是空无一物,这黑衣娇小之人影,竟似有形无质一般。

百扶、百携再想全身而退.已是不及。

只见一声惊呼,一声大喝,百扶的身形,急退五步,百携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丈余,但脚步方自落地,便已倒在地上。

白衣人一齐大惊,其中又有三人便待耸肩扑上,突见一条灰衣人影挡在他们面前.三人目光转处,大喜呼道:“百代师弟!”

百代大师沉声道:“师兄们快退……”

只听任无心的语声自身后传来.道:“扶起伤者,随时准备退走!”

百代大师俯身望去,伸手揭去了面罩。

只见百扶大师面容已然苍白,但只是受了惊骇,并未受伤。

而百携大师嘴角却已流满鲜血,呼吸亦是十分微弱,见了百代大师,微微一笑道:“百……”一字还未说出口来.便已晕厥在地,显见伤势极重。

少林高僧虽然俱是忧心忡忡,但也无暇再多探问他的伤势。

五大护法为首之百维大师随手取出一粒疗伤圣药.塞在百携口中。

转目瞧去,只见一个书生般的少年凝神卓立在那黑衣娇小之神秘女子面前,不禁皱眉道:“让这位施主一人来对付这女魔头,只怕……”

百代大师知道这五大护法经年闭关,是以并不认得任无心,接口道:“他若无法抵挡,我师兄弟去了亦是无用.他便是任无心!”

少林高僧一齐失惊.百维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任相公居然还在人间,这当真是我佛慈悲,保佑善人,武林道必将得救了。”

那边南宫世家中人,听得这书生般的少年便是名传天下之任无心.更是愕然失色。

有些人心中还待不信,暗道:“莫非那任无心死了之后,此人被推出来假冒于他?”

但见任无心那股气概,又不禁暗暗忖道:“看来任无心果真未死……天下武林中除了任无心外,还有谁有此胆量,敢面对我家兰姑……”

只因一路上他们已不止一次,亲眼瞧过兰姑的手段,所以早己将兰姑视为鬼魅般的人物。

而这些大汉,又不过都是南宫世家之外围人物,只知奉命行事,难以参预机密,是以才会如此猜疑不定。

但皇甫少虹与那黑衣人却早已知道任无心其实未死,此刻心中并无惊疑。

皇甫少虹冷笑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任无心呀任无心,想不到你竟远远赶来送死!”

那黑衣人喝道:“任无心,你若能在兰姑手下走上三招,便算你是个英雄!你可知道你那些狐群狗党,早已大半死在兰姑一双素手之下……你强抢贞女,诱奸贞妇,作恶多端,江湖中稍有见识之人,早已对你唾弃.更有不知多少人要食汝之肉,寝汝之皮,我看你不如早些自做了断,免得丢人现眼……”

原来他两人亦是深深畏惧任无心之武功,生怕兰姑难以得手,是以故意捏造出许多不堪之事,百般辱骂,为的只是要分散任无心之心神。

百代大师听得满心怒火,嘶声道:“这人胡言乱语,待老衲教训教训他!”

他双臂一振,便待扑去,却被百维大师一把拉住,沉声道:“任相公此刻正值心神专注之时,师弟你切切不可出手,教任相公分心他顾!”

百代大师凝目望去,只见任无心凝神卓立,对这百般辱骂,竟似是一个字也未曾听到。

百代大师不禁暗道一声:“惭愧!若非百维师兄提醒,我竟险些着了这厮的道儿。”

但见任无心双目如电,瞬也不瞬盯在兰姑面上,右手掌心朝天.成阳掌齐胸,左手掌心向地.成阴掌齐腹,左腿半曲半伸,成微蹲之势,右足足尖点地,脚背平直,做飞足之势,身上衣袂虽然不住随风飘拂,但身子由头至足,却是动也不动,面色更是凝重已极,生似泰山之石所塑之神像一般!

百代大师与皇甫少虹等人,俱是武林顶尖高手,一眼望过,便知任无心这一守势之稳,当真是冠绝天下,傲视古今。

这数大高手穷心竭虑,也想不出世上有何武功能破得了他这一招式。

百维大师暗道:“阿弥陀佛,纵然找兄弟五人联手合攻,只怕也破不了它.此刻只要有人敢撄其锋.势必毙于他的掌下!”

这少林高僧所学武功,亦是以守为主,所评自是权威之论。

要知任无心此刻这一招守势,不但绝无—丝破绽.而且全身上下,无论何处,俱都满蓄反击之力。

有如长江大河,满河之水,俱如蓄势待发一般,只要对方一招攻来,这力道暴涌而出,对方无异将自身投入激流洪水之中,立时便有灭顶之祸。

再瞧那兰姑,双手仍然聚藏在风氅之内.一双迷迷茫茫的眼神中,却渐渐露出神光。

原来她心神虽已迷失.全无自主之力.但对武功一道,非但半点也不痴述,反而有种神秘之威力。

此刻这身具无限神秘威力之人,显然也对任无心这一招守势大觉辣手,是以直到此刻仍末出手,似是要等到任无心精神松弛,招式间稍露破绽,才肯出手一击,这一击自是石破天惊,难以抵挡。

皇甫少虹等两人深知兰姑之能,见她竟也一反常态,迟迟不敢出手,口中虽然越骂越是不堪,心下却是越来越为惊骇!

两人推想任无心究竟不是铁打的身子,精神必有松弛之时。

哪知任无心身子虽非铁打,却有铁打的神智。

直到了约摸顿饭工夫,两旁瞧的人已是呼吸急促.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但任无心却仍是神色不变,身形不动,直似纵然站上三五个月也无关系。

这时百代大师等人固是心头怦然,闷的透不过气来。

就连百维大师面壁功深,那般的镇静功夫,也不禁手足冰冷.微微颤抖。

忽然间,只见皇甫少虹与黑衣人双手齐扬。

两人竟不声不响,各自地上拾起一包银封,奋力掷出,夹带风声.直打任无心左肋右背。

两人也明知此番出手暗算,难以伤得任无心,只是要他心神微分,招式微露破绽,好教兰姑乘隙出手,一击致命。

百代大师等人自是大惊失色,怎奈骤出意外,不及救阻。

只见那两道风声,势如雷霆而来,任无心竟仍有如未闻末见.丝毫不曾动弹。

众人更是大惊,已忍不住失声而呼。

哪知这两封银子到了任无心身外一尺之处,突似遇着了一层无形的坚壁,竟被震得反激而出。

又听砰砰两响,一齐击在道旁门墙之上,直打得灰土四溅,木板洞穿。

这两封银子.本身已甚是沉重,更加皇甫少虹等两人掷出之力.其力道是何等惊人。

别人纵然伸手去接,也未必接得住。

而他任无心此刻却能凭护身之真气,将之反震而出,这又是何等神功!

百维大师等人虽然久闻任无心之名,却直到此刻.才见着任无心之真实功力,都不禁双手合什,低诵佛号不绝。

皇甫少虹等人更是大惊失色。只见任无心仍是行似无事,卓立不动。

两人对望一眼,但觉一股寒意自心底直冲上来。

就在此时,风中突然隐约传来一阵奇异之乐声,声音凄惋,令人断肠。

皇甫少虹身子又一震,只见那兰姑脚步已渐渐后退。

皇甫少虹突然掠到她面前,伸手一晃。

兰姑微一弓身,身形骤退。

众人但觉眼前一亮,她娇小的人影已无影无踪.只有那软轿垂帘犹在,不住拂动。

只听那黑衣人厉声喝道:“任无心,今日饶你一命.你等着吧!”

几个黑衣大汉抬起软轿,皇甫少虹微一挥手,一行人竟飞也似地向乐声来路退去。

百代大师等人呆了一呆,齐齐拥至任无心身侧,问道:“追不追?”

话犹未了,突见任无心身子一阵摇晃.竟扑地跌了下去,面容立时变的—片苍白.额上流下汗珠。

百代大师等人瞧得目定口呆,惊心动魄。

这才知道任无心方才表面看来虽仍行所无事.稳如泰山,其实却已是竭尽心力,苦苦支持,那素手兰姑若是迟走一步.此刻之情况只怕已不可想象了。

任无心原地坐下,不敢移动,当即屏息静气,运功调息,众人哪敢打扰,更怕那南宫世家中人去而复返,各各分立任无心四侧。

虽然关心任无心之安危,还不时要留意来路之动静。

过了盏茶时分,任无心苍白的面色,才渐渐恢复原来之红润。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任无心游目四顾,苦笑道:“好险……好险……唉,在下无力退敌,却害得各位也担了不少心事。”

百维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檀越休得太谦,若非檀越以身挡魔,老衲等只怕早已陷于魔手,怎能逃得过这一劫?”

百代大师拍掌道:“正是如此,若非任相公你那一招妙绝古今的守势,还有谁挡得住那女魔头!”

任无心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不瞒大师,在下方才使出那一招天地俱焚之时,心中实无把握是否能令那兰姑不敢出手?”

百代大师道:“她若是出手,还不是自寻死路,怕她做甚?”

任无心叹道:“大师有所不知,那一招天地俱焚.看来虽是十分严密之守势,但若遇上兰姑这样的高手,并非无法可破,那时这天地俱焚便名符其实.变了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招式!”

少林高僧齐地心头一凉,半晌做声不得,百维大师又自合什道:“善哉善哉,檀越亦不惜以身陷魔,大慈大悲之心,小僧等委实景仰的很。”

任无心苦笑叹道:“大师又有所不知,这一招本是死谷二奇传授于我,他老人家那日传艺之时,已说过那兰姑遇着这一招时,必定不敢出手,教我只管放心使出……”

百代大师奇道:“如此说来,这一招除了守势绝无破绽之外,莫非还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不成?”

任无心道:“这一招对你我而言,绝无神奇之魔力,但却似给了兰姑一个绝大之刺激,或是触及了她心底某一点隐痛,或是启发了她心底某一处回忆,她心神虽已完全受人控制,但见了这一招时,仍不免因激动而踟蹰,由此可见,这一招必定对她之一生影响甚大,此点在下已可断定。”

他沉声一叹,接口又道:“方才我与她面面相对之时,只见她目中屡有灵光闪动,似是想起了什么,终是因为中迷太深,是以灵光一闪即逝,若是在下猜的不错。她昔日必曾在这一招下受过重创,而使用这一招之人,必定又与她有极大之关系”

少林高僧们闭关多年.初入江湖,几曾听到过此等诡秘之事。

不觉人人听得目定口呆,心动神驰.半晌做声不得!

任无心道:“方才皇甫少虹手中,必持有可以控制兰姑心神之物,是以兰姑便完全听命于他,方才兰姑还未现身之际,曾经自轿帘中伸出手来一晃,那时你我还当是轿中人出手招呼皇甫少虹,是以绝未想到轿中人便是兰姑,如此想来,必是那兰姑在轿中枯坐太久,已有出手之意,而皇甫少虹却因时机未至,连忙赶过去,以掌中之物制住了她……唉.世事奇妙,我等单看表面显示之情况,便难免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

百维大师忽然道:“皇甫少虹掌中之物,必定与那一招天地俱焚,有极密切之连带关系,老衲胡乱猜测,不知檀越以为如何?”

任无心击节赞道:“大师之论.当真精辟之极,我等若能知道那一招天地俱焚是谁所创,昔日江湖中有谁曾使出这招神奇之极,也凶险之极的招式?只怕便能连带猜出皇甫少虹掌中手持之物,你我如能猜出皇甫少虹掌中所持之物,便可以控制兰姑,设法恢复她的神智,那么,便必定可以自她口中探出一些有关南宫世家之绝大隐秘,唉!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点之关系,实是太大了!”

百代大师沉吟半晌,缓缓道:“贫僧自首次闯入江湖走动至今日,已有四十余年,江湖中各门各派之武功,虽不敢说均有涉猎,但也略知一二,至于武林中一般成名前辈英豪所留的招式武功.也大约知道,却从未听过有这一招天地俱焚……”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这一招天地俱焚招式如此神奇精妙,已可算是武林中百年罕闻之绝学,只要有人使出一次,便必将轰传江湖……但武林中与此招相似之招式,倒有不少,便拿昆仑九式中之江山一线封,敝门十八擒龙手之乾坤锁龙式来说.已是名震江湖之招式,但与这天地俱焚相较,仍不免大是失色,是以贫僧可以断言,江湖中只要有人使出过这—招,必定不致淹没无闻。”

任无心叹道:“如此说来,江湖中只怕真的无人使出过这一招了……”

双目突然一张,目中精光暴射,沉声道:“说不定江湖中曾经见过此招之人,俱已死在此招之下亦未可知……”

百代大师心头一凉,失色道:“这……这……”

只觉喉间堵塞,竟是说不出话来。

众人更是群相缄口,心头只觉寒意渐生。

这时村中人已将道路大致整理干净,便有人恭请任无心、百代、百维等人入屋待茶,言语中感激之情,也难一一详述。

那百携大师伤势之严重,竟使得任无心等这一般内家高人,群相束手。少林伤药虽然名闻天下,但也只能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众人但见百携大师气如游丝,奄奄一息,心情不禁更是沉重。

百代大师更知道伤在兰姑手下之人.除了兰姑亲手相救外,实是死路一条。

眼见百携面上已无丝毫血色,目中几乎流下泪来,喃喃道:“师兄呀师兄.你一生恭谨木讷.只知事佛诵经,江湖中事.本毋庸你来出手的,你……你为何偏偏要出来……”

任无心道:“少林护法五老实是少林寺中之重心所在,是以百忍大师以掌教之尊,宁可自己出山,也不愿劳动护法五老,便是要五老坐镇寺中,不致动摇少林寺之根本,此刻少林五老竟尽数而出,实是武林中罕闻罕睹!”

任无心忍不住叹道:“武林中虽然群魔纷扰,但大师等身系少林本院之安危,关系亦是非同小可,大师们实不该轻身犯险,出山来的!”

百维大师双目转动,神色似是十分惊奇,道:“贫僧们此次出山,乃是任相公亲柬相召.由田秀铃田姑娘亲自送来……”

这少林高僧话未说完,任无心已是面色大变,失声道:“在下亲柬相召?田姑娘亲自送去?大……大师莫非弄错了吗?”

百代大师见他平日那般镇静从容之人,此刻不但面色大变,而且语声更是大见惶乱,便知此事之中,必又暗藏一个绝大之阴谋.包藏着极大之祸胎。

那百维大师虽然面壁功深,此刻亦是惶然失色,大惊道:“那封书信莫非不是檀越所书?”

任无心摇头叹道:“自然不是……唉!信上说的究竟是什么?不知大师可否见告?”

百维大师道:“那封书信原词原句,老衲已记不周全……唉,只可惜我那百携师兄,他本是状元之材.过目成诵,他虽也只看过一遍,但他……他若是……”

说到这里,这少林高僧纵已看破情关,却仍不禁为之长叹住口,泫然欲泪,赶紧垂下头去,低诵佛号不绝,百维大师说话之际.百护、百扶、百卫三位大师,俱都守护在百携大师身侧。

百维大师语声方住,那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的百携大师,突然张开—丝眼帘,缓缓道:“少林本院.达摩堂护法大师佛前素鉴……”语声虽微弱,但语句仍是清清楚楚。

任无心等人听了这一句,便知他要以残存之气息,念出那封关系极为重大的书信,当下俱都屏息静气,凝神倾听。

寂静之中,只听百携大师低微之语声,断续着念道:“大师佛法弘毅,虔诚事佛,早已天下知闻,无心常恨不能亲聆教训,是所至憾……”他每念一句,都要喘息数声,念到这里,更是喘息咳嗽,难以继续。

任无心恻然道:“大师何必自苦如此,不如请百维大师大略叙出信中之意……”

百携大师惨然一笑,道:“那书信字里行间,说不定大有破绽线索可寻,老枘虽恨……虽根难以眼见王师成功,但亦愿以此残身.为天下武林同道献出最后一份心力,也好安心。”

这沉痛的语声.慈悲之心肠,侠义的胸襟,使得任无心等人更是怆恻,不禁一齐垂下头去。

只听百携大师接着道:“自百忍、百代大师以降魔为志,出巡江湖,百祥大师佛驾西返后,少林本院,多赖大师维护,为天下武林坐镇此一武学发源圣地.扛胡同道莫不深感于心,然日来江湖魔势日益猖獗,正所谓:道长一尺.魔高一丈.吾辈虽已尽全力,亦不能尽阻魔势。无心虽知大师佛驾不踏尘寰,但实需大师降魔之力,更素知大师悲天悯人,慈悲心怀,既有兼善天下之能,必不致做独善其身之举,值此非常之际,无心才大胆相求大师,暂以执经之手,掌屠魔之刀,出道江湖,普度众生,则天下苍生幸甚,无心幸甚……”

他断断续续念到这里,气息已更见微弱.胸膛起伏.急剧的喘息几声接着又自念道:“又及:唯大师已定降魔之行,但望衣以白色宽袍,覆以白色面罩,以与南宫世家之黑衣魔道相径庭,来日白长黑消,光明战胜黑暗之日,行将必见,无心敢不额手以庆。江南任无心沐手恭呈……”

书信至此,方自结束。

百维大师长叹道:“此封书信,不但写的情文并茂,而且词意真挚,是以老衲等接信后之第二日,便束装而下少林……”

忽听百扶大师惊呼道:“师弟……百携师弟……”

百维大师失色回首道:“他……他……他怎地了?”

百扶大师垂首道:“百携师弟已圆寂了……”

缓缓伸出双手,盖起百携大师之眼帘,与百维、百卫、百护、百代诸大师一齐跪下。

要知佛家最重证果圆寂。

此刻百携既已西归,百维、百扶等人虽是他的师兄,仍然跪下相送。

任无心等人见这少林高僧本已伤重难支,竟不惜以仅存之精力,一字不漏的念出了那封书信,以致精力枯竭而死,俱都感佩悲痛不已,不禁随着少林诸僧之后,肃然跪倒。

室中顿时响起经诵梵唱之声,随风飘飘四散。

室外之人,竟觉风中似有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檀香之气,随着经诵梵唱之言传出,也都不禁垂首默然低诵:“我佛慈悲……”

跪倒长街之旁。

夜渐深沉,紧闭之门窗中,亮起了灯光。

香烟氤氲中.荧荧孤灯畔,少林诸高僧,盘膝而坐,面容俱是十分沉重。

任无心肃然道:“百携大师虽已西返,但典范却已长存人间,只因他临去前所念出的那封书信,已今在下解破数点疑团。”

语声微顿,缓缓接道:“在下本在怀疑,我等值此魔势嚣张之际,本应尽量掩饰行迹,大师等为何却以白衣故示行藏,如今在下才知道,这原来竟又是南宫世家所施的毒计,好尽诛异己,否则江湖豪杰这般众多.他们又怎能看出究竟谁是他们真正的对头?”

百代大师心下亦自恍然,拍案怒喝道:“好阴毒之计谋,只是……哼哼,江湖中英侠之士,代有人出,无论是谁、永远都杀不光的!”

任无心叹道:“听那皇甫少虹等人言下之意,中此毒计之人,除了大师们外,还不知有多少?更不知有多少人已遭了他们的毒手?最厉害的是,此计绝非单线发展.而是双管齐下……”

百维大师凛然道:“此话怎讲?”

任无心道:“他们以此方法,将各门各派中精锐诱出,逐个歼灭,使得各门派基本重地,防守无人,他便可以强大之武力,将各门各派干百年来造成的基业,一举而消灭,教各派元气永难恢复,那么,南宫世家便必将成为武林中独一无二的雄主,使得江湖九大门派都要臣服于他。”

少林高僧身子齐地一震,面面相觑.骤然失色,百维大师终年虔诚事佛,哪里会想到南宫世家竟有这么毒辣的手段,这么大的野心。

任无心缓缓道:“尤有甚者,他们此举只怕不但为的要大伤各派元气,甚至要将少林、武当这些名字,永远在武林消除亦未可知!”

百维大师惶然道:“如此说来,贫僧们即便急速赶回少林,还不知能否挽救此场浩劫……唉,贫僧等实已方寸大乱,还望任相公予以明示!”

任无心一字字缓缓道:“此时此刻,大师千万回去不得!”

少林高僧们不禁齐地大奇道:“此话又怎讲?”

任无心道:“南宫世家必定先要将江湖中所有的对头,完全歼灭之后,才敢动摇各门各派之根本重地,在下若是猜的不错,南宫夫人此刻必已将门下所有精锐好手,以及七十二地煞中人,分成了若干支队伍,在江湖中四下游击搜寻,看她竟连兰姑也调派出来,可知他们必已将倾巢而出.只是此刻这许多支队伍,定必然分散在四方,实力还未集中,我们即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们逐个击破!”

百代大师拊掌道:“不错!”

任无心目光闪动,接道:“但大师们此刻若是赶回少林,南宫世家必有警觉,说不定立时便会将那些分散的力量,集合为一,那么,这力量之大,吾辈便再也无法抵挡,更无法摧毁,他们若先以这力量集中对付少林,只怕……唉!只怕少林寺古刹丛林,便少不得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了。”

少林高僧们虽然镇静功夫超人一等,此刻也不禁听得汗透重衣!

百维大师合什道:“幸好吾辈人中,还有任相公来识破他们的奸计,指点吾等迷途,否则……只怕江湖中侠义之士将无噍类。”

百代大师道:“如此说来,我等此刻还不能采取任何行动不成?”

任无心道:“我等此刻,虽必需装做对他们之阴谋一无所知,免得打草惊蛇,但暗中却必需加急行动,全面布置。”

百维大师道:“任相公算无遗策,无论如何布置,贫僧无不听命!”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不敢!”

笑容一敛,立刻接道:“第一.先由少林具名,飞柬各大门派留守之人,全部暗中集合于少室嵩山!这一支集合的力量,任何人都不能轻视,即使南宫世家来犯,亦可抵挡,我等再随时留意嵩山动静,万一稍有惊动.立时赶往驰救,但此计划又必需注意两点,一是定要加急进行,刻不容缓.二是定要严守秘密,泄露不得,只因我等实力究竟不如对方,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和他们全面硬拼,做孤注一掷之冲突,免得将武林实力,毁于一旦!”

百维大师叹道:“想不到任相公非但有绝世武功如子龙之勇,竟还有诸葛之谋,大将之才,应变之间,不但知己知彼,不骄不馁.而且明暗兼施,奇计百出,好教贫僧佩服,贫僧这就准备简柬,再与贫僧随行同来之少林弟子,分头驰送……”

百代大师忽然接口道:“但各门各派若将留守之力,全部集合少室嵩山.他们本派重地,岂非更是空虚,若是南宫世家攻袭突至,又当如何是好?”

任无心淡淡一笑,道:“那时南宫世家纵然施以突袭,但所能毁去的,也不过只是各门各派的一所空屋而已,劫后立可重建.与元气丝毫无损,何况南宫世家到了武当山时,看见的若只是—座空洞洞的道观,必定手足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若是疑神疑鬼,猜不透究竟,便不敢真的毁去了玄真观,这正是兵法所云实者虚之,出敌不意之计!”

百代大师拍掌大笑道:“好一个出敌不意之空城计,那第二计又如何?”

任无心道:“第二,我等需召集所有能够召集之高手,组成一股力量,四下游击搜查,只要遇着对方力量稍小的队伍,便立刻将之歼灭.这本是他们所用的以大吃小,逐个击破之汁,此刻我等以牙还牙,再以此计对付他们,又必将大出他们意料之外,这亦是兵法所云:虚者实之,攻其无备,但此计更必需严守秘密,丝毫泄露不得。”

百代大师击节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虚实互用……唉!便是诸葛武侯重生.只怕也未必想的出如此妙计!”

任无心氏叹一声,道:“此计虽然不错,但能否运用成功,在下却毫无把握!”

百代大师皱眉奇道:“此计还不能成功?任相公也未免太谦了。”

但他也知道任无心既然如此说话,其中必有缘故。

只听任无心道:“非是在下多疑,但……唉!在下心中实有种不祥之兆,总觉得南宫世家之中,必是又多了个极为厉害的人物,此人不但奸计百出,而且对我方情势,必定十分了解.是以南宫世家近日来之行动,无一不是针对我方之弱点,只要此人活在世上一日,总是我等之心腹大患。”

百代大师道:“如此说来,我等势必要将此人设法除去的了。”

任无心苦笑道:“我等连此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而且一无线索可寻,如何将他除去?”

百代大师垂首沉吟半响,道:“前去少林送信之人.乃是田秀铃姑娘……”

干咳一声,倏然住口。

但他虽未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却显然是,此人莫非真是田秀铃姑娘吗?

任无心怎会听不出他言下之意,长叹摇头道:“田姑娘已是南宫世家之叛徒,即使她有心回去,南宫夫人也不会容她,更不会放心由她主持大计……唉!南宫世家深知百维大师等万不会认的田姑娘,随便派个秀丽聪慧的女子,便可冒充于她了。”

百代大师赧然道:“贫僧原本不该多疑……但田姑娘之下落,却委实令人担心。”

任无心道:“令人担心的,又何止田姑娘一人而已……”

这时百维大师已令人将书柬写就,分送武当、峨眉、点苍各地。

与五大护法同行而来的,还有罗汉堂四大弟子.此刻这四大弟子,便承担起送信之责。

四人换过俗家装束,听命待行。

百代大师沉声道:“别的话毋庸多加叮咛,你们自会知道,但信在人在,信亡人亡这八个字,你们却必须牢记在心。”

四大弟子肃然应了,再拜而出,乘着夜色而去。

这四人俱是少林罗汉堂内外家武功高手,人人俱是身轻体健,矫捷已极,而且神气沉静,想必不会误事。

但这四人一出门,任无心立刻长身而起,沉声道:“百代、百维、百卫大师,请随在下一行。”

百代大师轻声道:“去哪里?”

任无心道:“皇甫少虹等人虽已退走,但这村镇四周,说不定仍有南宫世家伏下的暗桩,他四人此番出村,必有险阻,你我四人必需跟随前去.一来暗中照护,再者也可乘机查出他们埋伏所在,此间便请百扶、百护两位大师费心照料。”说话之间,当先掠出门去。

百维大师叹道:“任相公行事之周密谨慎,当真非常人能及!”

四人借着房屋阴影掩护,提气纵跃.这四人武功是何等造诣,夜色中但见四条人影,有如四道轻烟一般,哪里辨得出他们的身法。

接连几个起落之后,已可望见罗汉堂四大弟子之身影。

只见他们四人,行动也极是小心,三步一张.五步一望,已渐渐走出村外。

然后四人低低商议了一阵.两人向左.两人向右,分道而行。

任无心悄悄打了个手势,与百卫大师扑向左方,百代、百维两人,折向右行,但黑暗中仍是毫无动静.哪似有什么埋伏?

百代与百维又飞掠了二十余丈远近。

百代低声笑道:“任相公什么都算的准,只是太过自谦,南宫世家门下一见他现身,早已骇的跑了,哪里还敢在这里设什么伏桩埋伏……”

话声未了,突见前面两个少林弟子身形一闪.没入—丛杂树之后,无影无踪。

百代大师双眉微皱,打了个手式,与百维先后掠了过去,方待向那树丛张望窥探。

忽然间.只听一个苍老低沉的口音,自树丛中传出,一字字道:“百……代……师……弟……”

百代大师身子一震,悄不自禁倒退了两步,沉声叱道:“什么人?”

树丛中那语声缓缓道:“我的声音师弟你都听不出了吗?”

接着,一阵树叶沙沙响动,方才那两个少林弟子,竟又分开枝叶,自树丛中缓步走出,只见两人面色铁青,神情似是十分凝重。

树丛中语声第二次传出。

百代大师便已惊得怔在当地,此刻忽然大喝一声,道:“师兄……大师兄.是你吗?”

张臂扑了进去。

少林二僧闪身让出了道路。

只见那树丛外面看来,虽然甚是繁密,但林中却有一片方圆六七尺之空地。

一个灰袍僧人,盘膝端坐在这片空地上,低眉敛目,似已入定。

星光月辉,自上面直照下来,映得这灰袍僧人,身上宛如带着层亮银般的光辉。

百代大师瞧的清楚.这灰袍僧人骇然竟是他那失踪了的师兄,当代少林寺之掌教方丈,百忍大师。

此时此刻此地,百忍大师竟会骤然现身,委实大出百代意料之外。

一时之间.他心头只觉一阵热血翻涌,亦不知是惊是喜,翻身扑倒在地大呼道:“师兄,你你你……你可想煞百代了。”

百忍大师眼帘微张,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缓缓道:“这些日子来,可苦了你了,过来让我瞧瞧.你近来气色如何?”

百代大师笑道:“颇吃得下饭,师兄请放心,但师兄你……唉!近日却似憔悴了些。”

他师兄弟两人,虽然同在方外为僧,但数十年同堂习艺.情感却有如亲生手足一般。

百忍大师对这武功高深,性情相投之师弟,平日更是分外爱护.是以百代见了师兄安然无恙,口中虽在含笑而言,目中却巳喜极而涕。

百忍大师见到师弟过来,目中光芒闪烁.心情亦似十分激动。

长叹一声,缓缓执着百代的手掌,黯然道:“师弟,你何尝不是也憔悴了些。”

百代大师哽咽道:“师兄此番无恙归来,不但我等高兴,便是任相公”

突觉手腕一紧,自掌缘至腕脉七处大穴.一一被百忍制住。

百代大师骇极大呼道:“师兄,你……你……”

呼声未了,立在他身后的百维大师,出手如电,自百代颈间三焦大穴.真会穴,五堂穴……一路点将下来,霎时之间,竟已接连点了百代后背十三处穴道。

这十三处穴道,无一不是重穴,百维大师以力贯木石之重手法点来,百代大师哪里还能动弹?

耳中听得百忍大师冷森森笑道:“与南宫世家为敌之人.实是自取灭亡,你不要怪师兄辣手!”

语声中充满阴狠之意,与昔日那仁慈谦忍之百忍大师,实已判如二人。

百代又惊、又悲、又怒.胸膛几欲撕裂.他再也想不到名重天下武林垂数百年之少林掌教方丈与护法长老,竟会同时降服南宫世家.为虎做伥!

只是他胸中虽有满腔悲愤,口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百维大师转过头去,不去瞧他面容.更不去接触他那—双悲怒惊异交集的目光,向百忍沉声道:“师兄可要此刻便结果了他?”

百忍大师道:“你将他交给我便是,还是快回去应付那任无心,就说……”

百维大师微微一笑,道:“就说百代与我发现有警,分途去追,到后来百代竞追得不知去向,我遍寻不获,只有回去了。”

百忍大师笑道:“不错,就是这般说法……任无心呀任无心,你自命聪明绝顶,算无遗策,岂知你的种种计划.早已被人了如指掌?”

百维大师叹道:“只是百携师弟,死的未免太可惜了些。”

百忍大师面色一沉,道:“若非如此,怎能取得任无心之信任,百携虽死,但死的极有价值,又有什么可惜之处?”

百维大师垂首道:“师兄说的是……但咱们既已取得他的信任,要下手除他,机会实是极多.为何还要将他留在世上害人!”

百忍大师道:“此人虽然有些自作聪明,但才干却也不小,数年以来,他在江湖中,的确集结了不少力量,这些人此刻大半还在养精蓄锐,伺机而动,除了任无心之外,便是田姑娘也弄不清究竟有多少人?更弄不清这些人究竟潜伏在何处?”

语声微顿,又自接道:“咱们若将任无心杀了,便再也不能将这些人一—寻出,一一除去.正是斩草不除根,必留大患,是以咱们此刻必需借任无心之手,将这些人全部召出,斩尽杀绝,到了那时……嘿嘿,任无心纵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咱们掌心了!”

百维大师叹道:“人道任无心智计百出,如今看来,他实还不及田姑娘多多,咱们有了田姑娘这样的人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何愁大敌不除?”

百代大师身子虽不能动.却也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惊怒交集,暗暗忖道:“任相公呀任相公.你棋差一步,终至满盘皆输,你算定田秀铃不会重返南宫世家,便是你之大错特错,她与你多日相处,对你的一切俱已了然于胸,是以你无论订下何等妙计,她都能事先预料,而你却连真正在暗中策划的对头是谁都不知道……”

暗叹一声,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他却不知道田秀铃以一柔弱之女子,而能负起如此沉重的担子,便是因为她对任相公爱恨痴缠,均已入骨.这种刺骨难忘的相思,激发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潜力.一心要战胜任无心,好教任无心终生悔恨,为何昔日不曾对她好些。

百维向百忍行了一礼,转身跃出丛木。

夜色之中,但见他慈眉善目.神情恭谨沉肃,谁也不会看出.这少林高僧霓已变成了为虎做伥的恶徒。

他回去之时,任无心早已在那里相候,方自松了口气。

百维大师目光一转,面上立刻露出诧异之色,道:“百代师兄莫非还没有回来吗?”

任无心面色微变,道:“大师怎会未与他一路?”

百维大师长叹一声,垂首坐了下来。

任无心见他神色有异,不禁更是着急,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师千万请快些相告。”

百维大师这才将那番早已编好的话说了出来,自然还加了许多描述。

百扶等人立刻面现惊惶之色,但目光却是丝毫未动情感,与面容大不相称。

只是任无心满心焦虑,竟丝毫未曾发觉。

百维大师皱眉道:“任相公你在那边视察,可曾遇到什么可疑的事?”

任无心叹道:“就是一无可疑的事,是以在下才觉得奇怪,平日行事那般狠毒,处处俱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的南宫世家门下.今日怎会事未成功,说走就走,还未留下丝毫埋伏?”

百维大师道:“我佛慧悲,南宫世家既是未曾留下埋伏,我那百代师兄便必是迷了路了,只怕片刻间便会回来。”

任无心叹道:“若说百代大师竟会迷路,实是令人难以相信,但若非迷路,那又……又……唉!但愿他真是迷路才好。”

只见他背负双手,绕室而行,这正是他遇着重大之事,必须思考之习性。

但见他绕屋走了几圈之后,双眉皱的更紧,只是他无论如何去想,再也想不到他身旁垂眉敛目,肃然端坐的四位少林高僧,竟是一心要想将他除去之人。

他一身已如卧于猛虎恶兽群中,十面俱有埋伏,处处皆是杀机。

以他此刻之处境.若无一个极大之转机.要想战胜南宫世家,实有如缘木求鱼。

长夜已逝,曙色染白窗纸,百代大师仍不见踪迹。

任无心只觉心智已将枯竭,全身已将脱力.恨不得立刻倒在床上,酣睡一场。

但他却知道自身已是大家信念所系,自己若是倒下,别人更将失去信心。

纵然心力皆疲.也要强自挣扎,至死而已。

他立在窗前,深深吸了几口气.方自转身。

百维大师抢眼望去,只见他双目奕奕有神.满面容光焕发。

百维、百扶等人见了,心下都不觉吃了一惊,暗道:“这任无心当真是个奇人,万万不可轻视.在如此情况下,他居然仍有如此容光,岂非令人不可思议?”

只听任无心笑道:“百代大师虽仍然未回归.但以他的胆识武功.万万不会逢到什么凶险之事,而至不能化解,他想必是遇着什么惊人的线索.来不及通知你我,便追寻前去,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日.他必有喜讯带回,各位但请放心。”

这番话与其说他是在稳定别人之心,倒不如说他是在安慰自已。

百维大师神色不动,合什道:“我佛慈悲.但愿如此。”

任无心微微一笑,道:“玄真道长、百忍与百代大师.此刻虽然暂时与你我失去联络,但这三位都是非常之人,所行必为非常之事.说不定他三人都已潜入了敌后,回来必将为我等带回丰富之收获,各位大师不妨拭目以待佳音。”

少林四僧一齐道:“是!”

暗中却不约面同地冷笑忖道:“此人莫非是在痴人说梦?”

任无心道:“无论如何,此间事已可算是告一段芦,各门各派,也行将聚会少林,你我此刻唯一要紧之事,便是要赶紧将此村中之人,带往安全之地,免得他们再遭南宫世家之毒手!”

话声方了,突听外面传入一阵冷森森的笑声,一字字缓缓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要想对抗南宫世家之人.天下哪里还有他们的安身之地!”

任无心面色立变,微一错步.已掠到窗前,将窗子开了一线.沉声喝道:“什么人?”

身子却砰的自门中撞了出去。

原来他深知南宫世家手段阴辣,无所不为,为了防人暗算,是以故意推窗,自己夺门而出!

哪知他目光扫处,却只看见一个人,孤零零立在空荡荡的街心中。

任无心身子方自撞出门外,那人影双手一展.突然在街心旋舞起来。

身形旋转之快,绝非未曾眼见之人所能想象,刹时之间,便已转了数十次。

以任无心那般的目力,竟也瞧不出此人的身形、武功.只可看出此人乃是长发披散,满身衣袂,那披散之长发随着身形旋舞,有如一柄张开的黑伞一般。

一时之间,任无心心中真是惊奇交集,再也想不出此人见到自己之后,为何既不动手,也不逃走.更不说话,只是如此疯狂般旋舞。

莫非此人竟要借着这旋舞之势.散布毒粉?

任无心心思本就十分细密,屡经巨变之后,更是考虑周详,步步为营。

他一念至此,立刻屏住了呼吸。

转首望去,百维大师等人立在门口。面色虽也充满惊诧,但呼吸之间.却毫无异状。

纵是如此,任无心仍不敢放心。

只见那长发黑衣人仍在旋舞不休.似是永不知疲乏,更不知要到何时方会停顿。

任无心心念数转,突然纵身而出,要想迫及此人停止。

哪知他身形方至这长发黑衣人一丈左右,便觉得有一阵阵无形之气流旋风.随着这黑衣人旋舞之势散发出来,有如一具无形而有质之奇异魔幢,将黑衣人与外界隔绝。

任无心自然知道这旋风气流乃是这黑衣人之内家劲气,随着双手挥舞招展之动作中发出。

但这疯子般的黑衣人内力之强.却远出任无心意料之外。

他暗中思忖,当世间真力有如此强劲之人物,也不过只有南宫夫人、兰姑、百代大师、玄真道长等寥寥数人而已,就连陈凤贞、皇甫少虹等人,招式身法虽也可算高手,但内力却绝无此人淳厚。

那么.此人究竟是谁?端的费人猜疑。他既非散毒,如此旋舞是为的什么?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任无心越想越是奇怪,忍不住立刻便要揭破这谜底,身形旋动,扑上前去!

但这黑衣人双手招展,绝无丝毫武功家数,也就因如此,更觉他出手怪异,身法奇诡,任无心自己也不能以寻常招式与之动手。

当下双手如抓,施展开大擒拿手,寻找此人之腕脉。

哪知他出手虽快,那黑衣旋舞更急.双手更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任无心以迅急绝伦之擒拿手夹杂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但出手数十招,竟不能擒得这黑衣人之手腕。

只听百维大师沉声道:“朋友是什么人?再要如此装神弄鬼,莫怪老僧无理!”

那披发黑衣人全然有如未闻,任无心听了心头却为之一动,突然一个翻身掠出.道:“大师请助在下—臂之力。”

百维大师道:“任相公但请吩咐!”

任无心道:“以四位大师分占四方,遥遥出掌.以大师本门冠古绝今之少林神功,想必可将此人身形逼缓,那时在下便可出手擒他……”

百维大师道:“遵命!”

与百扶、百护、百卫等三人,齐地展动身形,但见灰袍飘风间,四人已团团将那黑衣人围在中央。

四入八掌齐出,各有一股强劲但并不霸道之内力,自掌心源源不绝挤出。

这四股真力一出.那无形之气幢,力量果然大为减弱,披发黑衣人旋舞之身形,也自被迫挤的大见呆滞沉涩,那飞旋飘舞如伞盖之满头长发,缓缓披散下来,掩去了他的面目。

任无心身子一侧.箭一殷窜了过去,左手闪电般出手一抓,便已抓住了那黑衣人之腕脉,右手出指如风连点了黑衣人前肩后背七处大穴。

那黑衣人穴道被点,身子立刻僵木,但旋舞之势,犹自不歇。

任无心撒手退步,只见那黑衣人又自滴溜溜打了十数圈子.突然仰天跌倒,后脑砰的一声,撞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百维大师早已撤去掌力,围上前来。

任无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大步走了上去,俯身扶起那人的身子,分开他的乱发……

目光望处,任无心面色突然大变,再也控制不住,竟放声惊呼起来!

从容镇静之任无心,居然竟会放声惊呼出来,这当真是从来未有之事。

百维大师也忍不住问道:“此人究竟是谁?任相公为何如此惊惶?”

任无心双目瞪在那披发黑衣人面上.指尖不住轻微颤抖,道:“他……他就是武当派的当代掌门人.玄真道长!”

这疯子般的黑衣人竟会是一别无消息之武当掌门。

声威显赫.地位尊隆之武当掌门,竟会做出这样疯子般的行径。

任无心若非亲眼所见.任何人相告于他,他都不会相信。

他呆了半响,直等情绪稍为平定,立刻将玄真道长抱入屋中。

但他生怕玄真道长狂性又做,是以一时间仍不敢为他解开穴道。

只见玄真道长双眼怒凸.充满疯狂迷茫之色,狠狠瞪着任无心,似是全然不曾相识。

神情之间,与昔日那人清如鹤之玄真道长,哪里还有一分相似。

任无心惨然道:“道长……玄真道长,可还认得在下吗?”

玄真道长喉间发出了一连串喀喀声响,谁也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但见他额角之上,布满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似是正在忍受着极为深邃之煎熬与痛苦。

但更无人知道他这痛苦发处何处?

百维大师长叹道:“以玄真道长如此情况看来,呈见神智已为南宫世家一种极恶毒之药物所迷.而且还似受了极大之刺激,任相公此刻若不解开他的穴道,只怕……唉!于玄真道长身心更是有损。”

任无心黯然道:“大师之言,在下何尝不知.但此刻若是解开他的穴道,亦是大有不便……唉,当前唯一急务.乃是如何设法寻出玄真道长所中之毒性……”

想到这一代武学宗师,若是一直无法治愈,永远变成如此模样,任无心不禁打了个寒噤.垂首叹道:“玄真道长之此番出山,全因在下坚邀.玄真道长若有不测,任某有何颜面去对武当数千弟子?唉!在下纵然拼了性命,也要将玄真道长之病势治好再说,别的事一时都管不得了!”

百维大师肃然道:“但当今之情势.已危急如此,各般大计,都要任相公来亲自主持,任相公岂能再分心他顾!”

任无心转目望向窗外,默然良久,缓缓道:“大师说的虽然不错,但我辈行事,有所不为,亦应有所必为.有些事纵然明知做了有害无益,但却是非做不可的。玄真道长此刻已如此情况。在下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万不能置之不理……唉!此刻全面大局.虽然紧急万分,但玄真道长之病势,又何尝不是万万延误不得。只恨在下分身乏术……”

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只因他深知此刻与南宫世家对敌之局势,自己纵然投注全付精神与力量,亦是不够,何况此时又有事分心!—时之间,任无心念及自身责任之巨大,心情更是沉重。

百维大师见了他的神情.目中闪出一丝喜悦之光芒,但瞬即垂下头去沉声道:“老僧纵然孤陋寡闻,但也知道普天之下,可以迷人心智之毒药,绝不止数百种,这些毒药之性,有的直攻头脑、心房,有的散布于经脉血液之中,何况这些毒药,其中任何一种与另一种配合之后,毒性便又不同.任相公若想寻出玄真道长中的究竟是何种毒药,只怕……唉!绝非三数十日之中所能办得到的。”

任无心苦笑道:“事在人为,在下无论做什么,都抱着人定胜天之心,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否则在下此刻只怕已早就退隐深山.不问世事了!”

百维大师叹道:“好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何等的大智大勇……”

任无心接口道:“在下此刻先将玄真道长之伤势,略加探视,若是毫无效果,午后在下便要立刻带着玄真道长动身,前往一名医聚集之地,想那许多位岐黄妙手,必有回天之力,不知四位大师……”

百维大师慨然接口道:“老衲兄弟从此跟随任相公,无论任相公有何吩咐,纵是赴汤蹈火.老僧等亦不敢辞。”

这番话说的当是义气过人,任无心只觉一阵感激之意自心底升起,反而不知该如何说话,过了半晌,方自沉声说道:“多谢大师……”

缓缓抱起玄真道长的身子,向内室走去。

百维大师望着他身影在门后消失,目中又自泛起那种得意喜悦之色,喃喃道:“任无心呀!任无心,我倒要看你究竟有多大能力,究竟能照顾到多少事?五夫人已想出无数件事来,要你分心,要你心力枯竭,甚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知任无心如此劳心劳力,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起,而如此处心积虑要他心力枯竭.慢慢死去的人,却竟是昔日爱他其深如海之田秀铃。

正是因爱转恨.其恨入骨,女子们对这般爱恨之间的微妙距离与转变,古往今来,已不知令多少英雄豪杰壮志难酬,含恨而死,任无心又何能例外?

此刻若是有人能听得百维大师此番言语,难免要为之不寒而栗。

只是百维语声模糊.纵是在他身侧之人,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日色入窗,村中人四下奔走,结束行装,都已准备弃家而去,眼见多年家园,将要从此别离.其心情之沉重与悲痛,自是可想而知。

过了顿饭时分,百维大师突然张开眼来,一跃而起。

由村人派来服侍茶水的汉子,立刻迎上,躬身道:“大师有何吩咐?”

百维大师道:“老衲要去村外四下查看一番,看看有否异动,免得各位离去时,途中遭遇险难!”

那村人满面感激.垂首道:“大师为村中人如此费心,小人倒不知该如何感激……”

语声哽咽,显见这感激之情,乃是真的发自心底。

百维大师双掌合什,微微一笑道:“这本是老衲当尽之责.施主如此说话,反令老衲不安!”

大袖飘飘.出门而去。

那村人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当真有说不出的佩服,暗道:“想不到如此高僧,对咱们这种低三下四的人,神情如此谦和.……唉,他老人家若是要我莫四水里去,火里去.我莫四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至于百护、百扶、百卫三位大师.自始自终.俱是面容肃然,不言不语,似是早已参透佛家真道妙谛,将自身置于另一绝无任何痛苦烦恼的世界中.对身外之事全都不闻不理。

百维大师身形闪动,出了村镇,此时朝日正盛,但四下荒野寂清,显见这田家镇早已被传为凶镇,是以行人裹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