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英雄情怀

  在另一个地方……

  白铁军骇然望着那具骷骼,他心中暗忖道:“莫非这个人便是那背义而去的‘师兄’?”

  他仔细查看了那具骷骼,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不仅面目不辨,便是衣服也都腐化不全,他想了一想,又忖道:“如果这人便是那师兄,他怎会死在这里?”

  白铁军想了半天,也不得其解,他想道:“不管这人是谁,我还是先设法翻上这崖壁再作道理。”

  他休息了一会,便缓缓爬出那石缝,猛然施展上乘轻功,如一只大鸟一般节节上跃。

  白铁军小心翼翼地跃上了崖顶,当他站稳了脚步,仰首看天,只觉白云悠悠,俯首下望,薄薄的一层云雾把崖下的景色衬得不知其深,他心中只觉得一种说不出的畅然,直要放声长啸。

  他坐在崖边上,调息运行一番,自忖内伤大半已痊,这一阵拼力跃纵,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心中觉得颇为安慰,便沿着山坡,缓缓走了下去。

  此刻白铁军心中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北魏不借用卑劣手段暗算于我,定要置我于死地,这绝不只是因为怕我在武林的力量逐渐壮大,必然还有一个隐衷的——”

  他从来不知道畏惧是何物,但是他此刻当他想到北魏无时无刻不在设法毁掉他的性命,而北魏那神出鬼没的功夫和无坚不摧的神掌,白铁军心中竟有一些惴惴然了。

  于是,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怕他吗?我是不是畏惧着北魏?”

  虽然他极不愿承认,但是他心中仍然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在畏惧着,而且是深深地畏惧着。

  白铁军被这个问题困绕着,他漫无目的地踱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一声刺耳的狼嚎声震破他的沉思,举目一看,只见不远处一只灰色的野狼和一只山猫对峙着,那野狼比山猫大出许多,那山猫瞪着眼,耸着脊肯上的毛,口中喷着白泡沫,那野狼一时竟是不敢发动攻击。

  白铁军望着那只勇敢的山猫,心中忽然就悟了,他默默地想道:“我虽然怕他,但是当我面对着他,他一步步走近我要取我性命的时候,我就不怕他了,就象这只小山猫一样,此刻它就不会怕那野狼了。”

  那只野狼终于沉不出气,一声怪嚎扑了过去,白铁军伸手抓起一截枯木,抖手对准野狼掷去,那一截小小的枯木,轻若无物,但是白铁军这一掷出,却把那只野狼打得惨嚎一声,跃起数尺之高,立刻夹尾窜走。

  白铁军想通了心中的问题,忽然就觉得高兴起来,轻快地沿着山坡走入林子。

  他才一走人林子,立刻就觉到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他极其自然地闪身一棵古树后,只听得林子的那旁发出沙沙微响,像是有人走过来的样子,白铁军隐身材后,忽然之间,那沙沙之声就没有了,紧接着,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三丈之外。

  白铁军这一惊非同小可,那沙沙之声显然就是这个人所发出的,那时他必是以为此处荒僻无人,是以没有施展轻身功夫,白铁军不过是略一闪身这么一点动作,竟已让此人警觉,是以沙沙脚步之声立刻消失,最可怕的是那沙沙之声至少当在二十丈外,这人忽地就到了眼前,这种功力直叫白铁军口呆目瞪了。

  那人弓着身躯四面察望着,白铁军一动也不敢动,那人缓缓向着这边移过来,忽然之间,草丛中一阵响,跑出一只野兔来,飞快地又钻入草中,那人嘿然轻笑了一声,带着释然的表情,那前走开了。

  白铁军暗忖道:“这只兔子倒是出来的是时候,省我许多麻烦。”

  他仔细打量那人,只见那人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长袍,三分像是女人的装束,倒又有七分象是和尚的僧衣,头上却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大草帽,一直遮压到耳边,除了觉得他年纪十分苍老以外,也看不清楚眉目面貌。

  白铁军暗忖道:“这怪人不知是什么来路,好一身惊人的功夫,我倒要沉住气看个究竟。”

  那人缓步走出林子,向前眺望了半天,只是一言不发,白铁军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却是不敢动分毫,过了好半天,那人忽然长叹一声道:“青山依旧,绝崖无恙,师弟师弟,你也怨不得为兄——”

  白铁军听他说什么“师弟师弟”,不由得陡然一惊,只见那人对着那绝崖呆立有若石像,足足有数盏茶时间,全然一动也不动,白铁军正不耐烦间,忽然那人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白铁军暗忖道:“这个人多半是个疯子——”

  却听那人哭了一会,低声道:“师弟呵师弟,愚兄真对不起你……”

  白铁军暗道:“莫非这人就是绝崖底下那具白骨的师兄?天下那有什么巧的事?如果是的话,那么崖壁半中腰石缝里的一具白骨又是什么人?”

  那怪人重三覆四只是哭着说着这两句话,过了半天,他止住哭声,喃喃地道:“师弟呵,你还在人间么?两三年来每次我都想跳下来寻你,但我却又情愿你已死掉,我怎鼓得起勇气再见着你的面孔?”

  白铁军想起崖下的“师弟”已经死去十多年,这负义的师兄还说什么“这两年来每次都想跳下去寻你”的话儿,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

  那人继续喃喃地道:“师弟师弟,我怎样也鼓不起勇气下去寻你,你……你可听得见愚兄的声音?”

  白铁军暗骂道:“见你妈的大头鬼,你师弟要是听得见你的声音,做鬼也要来找你了,还用得着你来寻他么?”

  那人哭号了一阵,终于长叹一声,不再说话,白铁军正想悄悄换个地位,可以看清楚那人的面目,岂料方才一动,那人已呼的一声转过身来。

  白铁军心中惊骇无比,只是伏在那里不动,那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冰雪一般:“什么人,乖乖地滚出来吧!”

  白铁军暗道:“我就不出来,倒看你能怎样?”

  那人又说了一遍:“什么人,快给我滚出来!”

  白铁军仍是不动,那人忽地冷笑一声,猛一抬手,一股强劲无比的掌力向着白铁军藏身之处直扑过来,取位竟是其准无比。

  白铁军暗里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只是沉着无比地举起身边一块断木,暗暗把内力全力贯注,同时飞快地弹出三颗石子,分向三个不同的方向飞出——

  白铁军运足上乘内功,那块断木的一端抵在古树的巨干上,把那怪人的掌力全部移到古树巨干上,那古树粗达数围,竟也被震得一阵乱晃,而白铁军手中那半腐的断木竟是丝毫无损。

  这正是正宗太极门的内功道理,白铁军此时运用之妙,只怕当今山西太极门的最高手也未见得能办得到,他同时弹出的三个石子这时发出三声响来,那怪人身在亮处,自是不查,只见他身如旋风般同时发出三掌,向着三颗石子落处击出,哗然一降暴响,不知击断多少树枝。

  白铁军知道再藏不易,哈哈一笑跳了出来,大声道:“在下仍然在这里哩。”

  那人似乎也料不到被白铁军戏耍了一番,他向着白铁军凝注了半晌,冷冷地道:“你敢走出来么?”

  那人等白铁军走了出来,打量了好半天,然后道:“小子你今年几岁?”

  白铁军道:“这个你管不着。”

  那人一言不发,忽然一伸手,对准白铁军打了过来,白铁军举手一挡,竟然连退三步,他心中惊骇已达极点,暗忖道:

  那人试了白铁军一掌,脸上也流过一丝惊讶之色,他冷冷一笑道:“你是白铁军?”

  白铁军见他居然叫出自己的名字,心中虽惊,却也有几分得意,便答道:“不错,白铁军就是在下。”

  那人摇了摇头轻叹道:“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白铁军道:“敢问——”

  他话尚未说完,那人冷笑打断道:“你想跟老夫动武,那就还差得太远了。”

  白铁军怔了一怔,哈哈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那人似乎没想到白铁军居然客气起来,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白铁军道:“老前辈若是还胜不了小子,那么扣去二十七岁,多出来的岁月岂非都是白活了么?哈哈。”

  那人料不到无缘无故被讽刺了一顿,心中极是愤怒,白铁军平日绝不是逞口齿之利的人,但是他一想到眼前这人就是崖底那弃师弟于死地负义而去的人时,忍不住就变得苛薄起来。

  那人望了望白铁军,目中怒气忽然消失,和声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老实说老夫还蛮看重你这小子哩。”

  白铁军故意道:“在下对老前辈那一身神功确是钦佩得很。”

  那人道:“以你的年龄和武功,若是能得老夫指点一二,保险叫你终身受用无穷。”

  白铁军道:“老前辈你是说要收我作弟子?”

  “不说什么收弟子,老夫看得上眼的,忍不住要想锦上添花造就他一番,看不上眼的,便是跪在老夫面前磕一千个头,老头也不理他。”

  白铁军道:“老前辈不怕么?”

  那人奇道:“怕什么?”

  白铁军道:“老前辈不怕传授在下几招以后,在下忽起歹心,害了老前辈以后撒手就走么?”

  那人厉声喝道:“小子,你说什么?”

  白铁军也大喝道:“老前辈你放心,白铁军还做不出那等事来哩!”

  那老人暴喝一声,忽地伸手向白铁军抓来,白铁军扬目看时,只觉漫天是他的爪影,他心中一寒,呼地倒退半丈。

  他脚跟才落地,那人忽然暴进半丈,爪影又罩着白铁军头顶抓了下来——

  白铁军自忖内伤未痊愈,绝不能与他硬碰,他滴滴溜溜一个转身,竟从那人身旁擦身而过,反而到了那人的后面。

  这一招唤做“斗换星移”,乃是佛门迷踪身法中最精微的功夫,白铁军一个俗家人竟能把这最上乘的佛门绝学运用得圆润无比,实是因为白铁军天赋异秉,更兼嗜武学若狂,只要碰见精好的功夫,无一不用心学习,是以年纪轻轻,竟成了兼容数家精华的大高手,否则纵然南魏魏若归学究天人,悉心调教,也绝难造就出这么一个少年高手来。

  那人身法之快,简直令人不敢置信,他招式还不曾落空,身形已经转了过来,但是却并未继续发招,只是阴森森地注视着白铁军。

  白铁军一面纳气丹田,一面把全身功力集聚起来,准备随时应变。

  那人瞪了白铁军一会,忽然道:“小子,你识得我老夫么?”

  白铁军道:“不识得。”

  那人又道:“你从何处学得佛门绝学?”

  白铁军笑道:“自然是从少林寺学来的。”

  那人逼近了一步,声音也变得出奇的紧张严厉,他一字一字地道。

  “你跟少林寺有什么关系?”

  白铁军看他那样子,心中暗暗惊骇,但他表面仍十分从容地道:“没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那你从少林寺何人处学得佛门绝学?”

  白铁军见他双目牢牢盯着自己,那模样十分可怖,但他依然镇定地道:“他对这一点追问那么紧迫于什么?这其中必然另有缘因。”

  他口中又轻描淡写地答道:“这个么?在下见过几个少林门人施过这身法,就私下揣摸着学学练练,也就会了,本来嘛,天下武学道理总是差不多的,是么?——”

  那人听他这么说,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只是呵了一声,淡淡地道:“不错,你这小子大概悟性不错。”

  白铁军愈想他的态度愈是可疑,忍不住试探着道:“老前辈您也精通佛门绝学?瞧在下自己练的可还对么?”

  那老人一听“你也精通佛门绝学”几字,脸色陡然一变,喝道:“胡说——佛门绝学算得了什么!哼”

  白铁军忽然想起崖底那具白骨是个和尚,心中恍然,暗道:“原来这两个师兄弟都是少林寺的。”

  那人见白铁军沉吟不语,便道:“小子你在想什么?”

  白铁军冷冷地道:“在下正在想你老人家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凝目盯着白铁军,忽然目中又露出了杀气,他一步步逼近,白铁军和他碰过一掌,着实有几分寒心,但他却是丝毫不退,那人忽然大喝一声,举掌缓缓拍出一招。

  白铁军身犹在丈外,但他已觉到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仿佛觉得全身上下,四肢百骸无一不在对方掌力控制之下,似乎要想找个空隙逃避一下,都成了绝无可能的事。

  白铁军自弱冠出道,数战成名以来,会过天下名门各派的高手,甚至连北魏这等一代宗师的手下也曾递过招,但是此时这种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他望着对方这一招飘忽不定地攻了过来,直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之间,一个异样的灵感飘过白铁军的脑海,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在崖底那山洞中石壁上所刻的几十幅图形来,霎时之间,白铁军仿佛醍醐灌顶大开其窍,他猛吸一口真气,双掌一开一合,左手扫出,右手一记百步神拳轻轻地拍出——

  两股力道一触之下,立刻各生其变,霎时之间变幻百生,轰然相撞了十几下,方才渐渐消去,奇的是两股力道所产生变化竟是大同小异。

  那人脸上神色一片灰白,他指着白铁军,大喝道:“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铁军冷笑道。

  “在下只是白铁军。”

  那人厉声吼道:“你……你是从崖底下上来的?”

  白铁军道:“是又怎样?”

  那人的声音忽然软弱了下去,有气无力而抖颤着道:“我……我师弟教你的功夫?”

  白铁军傲然道:“一点也不错!”

  那人道:“他……他收了你做徒弟?”

  白铁军冷笑道:“管他有没有收我做徒弟,他要传我功夫你还管得着吗?这套奇绝天下的功夫难道是你发明的不成?”

  那人一听到这句话,忽然仿佛像是被刺了一针似的,呼的一下对着白铁军一掌拍来。

  白铁军据掌就架,不料那人攻出一半,忽然自动收招,用一种近乎可怜的声调向白铁军道:“我师弟他……他……他可安好?……”

  白铁军忽觉火将起来,他冷笑一声道:“好呵,他老人家当然好得很。”

  那人丝毫没有听出白铁军话中刺意,只是长嘘一口气,喃喃地低声自言自语道:“师弟师弟,老天保佑你还在人间……”

  忽然,他双目圆睁,盯着白铁军喝问道:“你既有这一身功力,为什么不帮着我师弟把他弄出绝崖来?”

  白铁军仰天大笑,笑声如雷鸣,足足半盏茶时间之久、笑声依然荡漾空中不绝。

  “是我学会了武功以后,就忘恩负义偷偷弃他于不顾地逃出来了。”

  那人气得脸色发青,但居然仍旧忍着没有发作,却用恳求的眼光望着白铁军道:“告诉我,我师弟究竟怎么了?”

  白铁军本想说:“你自己下去看吧。”

  但他一接触那人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份,他沉声道:“你的师弟早就死了。”

  那人听到这句话,却忽然大笑起来,白铁军一愣,只听得那人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今日你这小子是逃不了啦,老夫非宰了你灭口不可”

  白铁军见他忽然满脸得到解脱的样子,他心中一寒,暗道:“这人好坏的心术,今日他只怕是非取我性命不可了。”

  果然,那人笑声才完,已经对着白铁军发动了攻势——

  白铁军环目四顾,他心中怯意又生,自己有自知之明,即使没有内伤,也不会是这人的对手,更何况此刻内伤尚未痊愈?

  白铁军自成名江湖以来,立刻威震天下,然而近来一连串被天下顶尖尖的高手逼着要取他性命,把他打得九死一生,这时竟然有了怯战的感觉,对白铁军来说,实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着,手上可是丝毫下敢迟缓,只见他双掌并举,一虚一实,施出极其怪异的招式。

  白铁军掌式才出,那人招式又变,白铁军一面出招,一面揣摸着把洞中习得的内功缓缓用上,同时竟然忙里偷闲注意对方的运劲提气之道。

  那人潇洒自如地攻出几招,都被白铁军勉强躲过,到了第十招上,白铁军竟然依着他的样子从百忙之中反攻出一招来——

  白铁军在洞时虽然研究了几日,但对那些残缺不全的图形只能做到神悟的地步,却是无法运用,这时在那人相逼之下,一面硬用这套内功勉强拒敌,一面竟从对手出招之间悟出许多道理,居然还手反攻出一招来,这不能不说是武林的奇材了。

  那人怒喝一声:“小子敢尔!”

  双掌一封一旋,一股古怪之极的力道随之而出,虽是奇异之极,但却丝毫没有邪气,竟是一派玄门正宗的风范,白铁军大胆一接,忽然一声大叫,整个人仿佛掉入旋涡之中,随着那人的掌力转了一个圈。

  那人冷笑一声,紧接着痛下杀手——

  白铁军身在危中,但头脑依然清醒万分,他忘了对方功力在他之上,也忘了自己内伤未愈,只是单掌斜劈,一口真气逆向一沉,右掌如推窗望月一般向上一点——

  只听得“哧”地一声异,那人掌下所发出之古怪力量竟然控制不住白铁军这一指,他封掌一收,退了半步,脱口叫道:“好一招‘仙人指南’!当年杨陆赫赫威名之时,也不过如此!”

  这一招“仙人指南”乃是昔年丐帮帮主杨陆平生绝学之一,白铁军一听到他这句话.心中忽然灵光一闪,猛可想到一件事,他收招问道:“你和杨老帮主交过手么?”

  那人正想回答,忽然似乎警觉了一下,便道:“杨陆是什么东西,他配与老夫交手么?”

  白铁军不理他,只是继续问道:“可是在星星峡交的手?”

  那人一听到这句话,忽地脸色大变,他厉声喝道:“小子,你胡说——”

  白铁军不理,仍是自顾自地道:“敢问那时两大高手决斗,阁下赢了还是输了?”

  那人喝道:“你休胡说,今日老夫绝不让你活着离开。”

  他说着又攻了过来,这一次,才看出这怪老人的真功夫来,只是几十招内,白铁军已经无法招架,他边打边退,不知不觉间,又退到那绝崖边上。

  白铁军心中忽然想起一个念头,他一面勉力招架,一面缓缓向崖边退,他心中暗忖着:“但愿我没有记错,经这里跳下去,大约五十几丈便该是那个石缝的所在,但愿我没有记错……”

  他退到方才上来的地方,便不再退,那人双掌击出,力可开山,白铁军猛然俯身抓起两把泥沙,对着那人撒了过去,虽是两把泥沙,但在白铁军内力贯注之下,一粒细沙不啻一颗钢珠暗器。

  那人长笑一声,闪身跃开两丈,但那一股掌力依然丝毫作偏地沿原方向直扑白铁军。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人已离开,掌力居然照旧,白铁军半推半就一声不吭,翻身跌落崖边。

  他头下脚上地翻跌下去,身体却是贴着崖边不超过一尺距离,这时他全身功力运足,双目凝视那石缝所在,堪堪将飞过那石缝之时,他忽然猛一伸手,五指就如同五根钢爪,噗的一声插入的石壁石屑上飞,足足划了半丈长五道深痕,落势已灭,只见他一个翻身,身子正好落在那石缝之中。

  那怪人在崖上躲过两把泥沙,一掌把白铁军打落崖底,他走到崖边向下看去,只见云雾茫茫,白铁军的影子都不见了,他冷笑一声,喃喃自语道:“这小子被我这一掌多半打成肉泥了。”

  崖下不知其深,他呆呆望了一会,忽然像个疯子一样大笑起来,笑声渐远,只见他几个起落,穿过丛林而去。

  白铁军躲在石缝中,面对着那一具不名身份的髅骷,心中暗忖道:“我在这里一面休息,等个一天一夜再上去,那人多半走了。”

  他闭目休息,到这时才感到全身疲乏之极,不知不觉间,竟是昏昏睡去。

  等到醒来之时,天已黑暗,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白铁军努力运功调息,天亮之时,体力已经恢复。

  他沿着原路小心翼翼地跳上崖来,只见景色依旧,他自己却是险些儿又两世为人了。

  他飞快地绕过丛林,向南走去,正走着之时,忽然听见前面水声淙淙,不听水声也罢,听到水声就觉得口渴起来,于是他便循着水声的来源走去。

  没有多远,便看到一流清溪,水流十分湍急,绿波白浪相映成趣。

  他正待下去痛饮一阵,忽然瞥见溪边坐着一个人,背着自己这边,看那模样似是正在沉思,白铁军就先隐身在一棵树后,观看动静。

  从树后望过去,只见那坐在溪边的人,黄衣黄裙,一头长发披在肩上,又乌又黑,身材十分娇小,白铁军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暗暗惊道:“这人不是那菊儿吗?”

  他施展轻功缓缓走了过去,那女子丝毫不觉地坐在溪边,不时把手浸在水里玩玩溪水。

  到了十步之内,只听见那女孩子忽然长叹了一声,接着低声道:“唉,找遍了整座山,什么也没找到。”

  白铁军听她的声音更加断定她是菊儿,他心中忖道:“这个鬼丫头又在找什么东西?”

  却听得那女孩子喃喃道:“他这人也真怪,我明明要他不要往这条路走,他偏偏要走这条路……”

  白铁军吃了一惊.暗道:“原来她是在找我?——”

  想到这里,立刻无名之火又冒了上来,他暗忖道:“哼,找我?大概是在找我的尸体吧——”

  忽然想起那日北魏一定要得到自己尸体之事,他暗中恍然大悟,心想:“是了,这小妖女必然是和那北魏有什么关系,大约北魏发动所有的手下,直到现在还在搜寻我的尸体。”

  那菊儿又自言自语道:“师父是愈来愈不喜欢我了,我说的话他根本听也不听,唉,菊儿呵菊儿,谁叫你没爹没妈呢?”

  她说得很是凄苦,说到最后已是哽咽,白铁军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擒住她在荒郊过夜时,她唱着:“我是一朵小黄花,没有爹也没有妈……”

  那菊儿轻声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地不知画些什么。白铁军轻飘飘跃上一棵树,居高临下,只见地上划着一些歪歪斜斜的字,仔细看去,只见全是“白铁军”这三个字。

  白铁军不觉一怔,那菊儿兀自不曾发觉背后有人,她望着流水低声道:“只要能再见他一面,只要见一面,要我怎么样我全甘愿的。”

  白铁军越听越不对劲,心惊肉跳之下,免不了脚登树枝,发出了一点声响。

  他连忙索性跃下树去,但是已迟了一步,那菊儿已如一阵风一般转过身来。

  她乍见白铁军,惊喜得几乎要张嘴大叫,红红的脸颊,微张着一张鲜红的小口,那模样真可爱极了,白铁军缓缓走近去,菊儿只是喃喃地道:“你……你……”

  但是只是忽然之间,菊儿的脸上一沉,立刻整个脸上仿佛罩了一层严霜,她冷冷地道:“你——你竟还没有死么?”

  白铁军不禁一怔,心想:“这算那一门子事呀?”

  菊儿见他那愕愕的样子,脸色更是难看地道:“上次你欺侮我,这笔帐该怎么算?”

  白铁军心中存满了疑问,待要问问这个习蛮姑娘,但是被她这样一弄,什么都暂时忘记了。

  白铁军听她说起上次那笔帐,头脑比较清醒了一些,他冷笑一声道:“用蒙汗药的下作手法,这笔帐也还没有算呢。”

  菊儿急叫道:“什么蒙汗药,什么蒙汗药,人家……”

  她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眼圈一红,象是要掉落眼泪一般,白铁军看她这模样,又有些糊涂了,他暗忖道:“只能你找我算帐,我便不能找你算帐么?”

  菊儿掉过头去,过了一会又转过头来,脸上换了一种不屑的表情,冷冷地道:“其实呀,就算是用蒙汗药对付你,也算不得是什么下作的事。”

  白铁军怒道:“你说什么?”

  菊儿道:“对付你这种臭叫化头儿,当然也用不着什么高尚的法子。”

  白铁军怒道:“你再敢胡说……”

  菊儿拍手叫道:“臭叫化。”

  白铁军道:“你再敢说一句……”

  菊儿望了他一眼,只见他气得面红耳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悄悄低下了头。

  但是她才一低下了头,立刻又抬起头来骂道:“臭叫化。”

  白铁军忽然暗里哑然失笑,心想自己一个堂堂大丈夫怎么跟一个小女儿家闹起口角来了,他微微一笑,便不再理她,转身走开。

  菊儿见他不气又不怒,只是默默走开卜心中又羞又急,脱口叫道:“你到那里去?”白铁军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菊儿道:“你到那里去?”

  白铁军道:“说不一定”

  菊儿瞪着一双大眼睛,毫无顾忌地凝视着白铁军,忽然之间又怒气冲天地道:“你要走就快走,我才不管你到那里去哩。”

  白铁军见她好好的又火起来了,不由得摸不着头脑,暗忖道:“本来就不要你管嘛,你发什么火?”

  他正要开口说声再见,回头看时,菊儿忽然低着头哭了起来。

  这一来白铁军可真被弄迷糊了,他转过身走回去,菊儿好象没看见他走回来一样,只是一味低着头哭,白铁军呆了一会儿,不知说什么话比较恰当,便道:“喂,停停好吗?”

  他自以为这句话还算得体,说的语气还算温柔有礼,菊儿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哭得更伤心了。

  白铁军从她那一抬头之间,看见她眼睛都哭红了,心想:“这倒不是装的,只是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哭。”

  菊儿哭了一会,看也不看白铁军一眼,白铁军心中有气,心想:“我是大可一走了之的,只是留下这么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哭哭啼啼,有些不好意思。”

  菊儿仍是在哭,白铁军心中盘算道:“让我来逗逗她,这个丫头小孩子气重得很,多半是一逗就能叫她破涕为笑。”

  他随手指了一指天空,便叫道:“咦,奇怪奇怪——”

  菊儿低着头在哭,但终于忍不住好奇之心,便往手指缝中向外偷看了一眼,天空什么也没有,耳中却听到白铁军仍在不厌其烦地啧啧称奇,心中不禁暗骂一声:“傻子。”

  白铁军见这个计策不生效,心想:“换个花样试试。”

  低头一看,只见地上写着好多字,写的却全是“白铁军”这三个字,有正楷的,有行书的,有草书,还有简单字的,他灵机一动,便嘻嘻笑了起来,口中道:“哟,是谁在这里练习签我的名呀?咦,写得还真不错哩。”

  菊儿一听之下,脸色陡然变得鲜红,她哭声立刻停止。跳起脚来叫道:“走开,走开,谁叫你来的……”

  一面拼命用脚把地上的字擦去,白铁军慌忙拦道:“擦去干什么,这几个字写得漂亮得很。”

  菊儿发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讨厌?”

  白铁军道:“我虽讨厌,却是不会哭着撒桥使赖。”

  菊儿脸红过耳,低头道:“谁使赖来着?”

  白铁军存心逗她.是以口齿就显得流利起来,他哈哈笑道:“我问你,你在地上写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菊儿怒道:“你怎知是我写的?”

  白铁军这一句话已经够不得体的了,明明逼得菊儿在放赖了,但是他还不识相,又加一句道:“是我亲眼看见的,怎么不是你写的,我在你后面站了好半天了。”

  菊儿骤然想起自己方才一番自叹自怨的话必然已被他听去了,霎时之间,她只觉到羞得无地自容,跳起身来,骂道:“你这——坏蛋!”

  同时举掌便向白铁军脸上刮过来,白铁军吃过她的苦头,知她随时会下毒手,连忙一运内力,闪身一个抛手施出。

  却不料菊儿这一掌刮过来丝毫未用功力,她被白铁军这么一带,一声哎哟,整个身躯直向左边飞跌出去,摔在地上。

  白铁军惊得愕住了,仿佛像是闯下了什么滔天大祸一般,一时不知所措。

  直到他看见菊儿抱着脚踝爬不起来,这才赶快跑过去、伸手扶起她来,正想努力说出一句道歉的话来,菊儿忽然“啪”的打了他一个耳光,恨恨地叫道:“走开,谁叫你来碰我?”

  白铁军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吃一个女人的耳光,他脸上五条指印热辣辣的,心中忽然火了起来。

  菊儿打了他一记耳光,自己也呆住了,忽然之间,象是受了千万种委屈,哇的一声倒在白铁军肩上哭起来。

  白铁军原来正在发了火,被她这么一哭,心又软了下来,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轻揽着菊儿的细腰,让她伏在自己的肩上哭。

  菊儿哭了一会,自己悄悄地止住了,她把头埋在白铁军的身上,也不怕白铁军的衣眼有多脏,把眼泪擦在白铁军的肩上,缓缓抬起头来。

  白铁军对她的脾气已经略为摸得清一点了,他心中暗暗紧张,忖道:“只要她一哭完,看见我这样搂着她,只怕又是一巴掌过来,这次我究竟架还是不架?天晓得她会不会又夹着一把毒针飞过来。”

  岂料菊儿只是静悄悄地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白铁军,目光中的野性消得一点影子也不剩,红红微肿的眼帘下射出的目光竟是出奇的温柔和美丽,白铁军和她的目光接触了一下,竟是不敢直视。

  菊儿缓缓地伸出了手,抚摸着白铁军脸上的指印,白铁军不自觉地把她抱紧了一些。

  两人都静静地没有说话,过了好久,白铁军总算想起一句话来:“你——你的脚还痛吗?”

  菊儿一听到这句话。马上就在白铁军的怀中跳了起来,她瞪着眼嚷道:“你——还不放下我——”

  白铁军实在有点寒了她,慌忙把她放在树下坐好,菊儿怒目瞪着他,恨恨地道:“你把我的脚摔断了。”

  白铁军吃了一惊,连忙凑过去探看,菊儿把脚轻轻收了一收,皱着眉道:“痛死了,一定是断了。”

  白铁军道:“你试试看还能不能转动?”

  菊儿动了一动,白铁军道:“还好还好,大约是扭伤了筋。”

  菊儿嗔道:“还说‘还好’哩,我痛得动也不能动了。”

  白铁军只好道:“是我不好,对不起得很。”菊儿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还气不气我?”

  白铁军哈哈笑道:“我这么大个子干么要跟小孩子生气?”

  菊儿怒道:“谁是小孩子?”白铁军笑道:“咱们不说这个。”

  菊儿道:“你自以为很是了不起是不是?”

  白铁军笑道:“从来没有过。”

  菊儿道:“我瞧你那样子就打心底里不顺眼。”

  白铁军道:“便是我自己瞧我自己,有时候也不顺眼。”

  菊儿道:“那天我叫你不要走这条路,你为什么偏偏要走?”

  白铁军笑道:“我怎知你安的是什么心?”

  菊儿笑道:“你不听我话,结果吃了大亏吧,命没送掉真算你造化呢。”

  白铁军听了这句话,忽然轻轻冷笑了一声。

  菊儿道:“你笑什么?”

  白铁军道:“没什么。”

  菊儿追问道:“不行,你一定要说。”

  白铁军看她那娇憨的样子,忽然觉得开心起来,他微微笑了一笑道:“我笑你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菊儿想了想方才自己说的话,那是“命没送掉真算你造化哩”这一句,她想了一想,觉得没有什么可笑的,便问道:“这又有什么可笑?”

  白铁军的嘴角浮过一个极其飘忽的微笑,他淡淡地道:“除了老天爷以外没有人能要得了我的命。”

  这是多么平淡的一句话,但是在白铁军此时讲出来,却象是至理名言,没有人能推翻的定律一般,菊儿在这一句话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怔怔地看着白铁军,芳心怦怦地跳着。

  这是白铁军生命的信念,在白铁军来说,没有什么东西能比生命的信念更切实具体而坚强的了,他从生下来就注定是个强人,这两次的九死一生,更使他坚信了这个信念,除了老天爷,没有人能叫白铁军死!

  白铁军望了望坐在地上的菊儿,忽然问道:“菊儿,我们是朋友吧?”

  这是今天白铁军第一次叫她“菊儿”,她听得有一种昏眩的感觉,茫茫地点了点头。

  白铁军道:“但是,我怕我们不是哩——”

  菊儿睁大了眼,不解地望着白铁军,白铁军正色道:“告诉我,你跟北魏是什么关系?”

  菊儿眨了眨眼睛道:“他是我师父——”

  白铁军侧首想了一想道:“你师父要杀我,咱们岂不也变成敌人了?”

  菊儿奇道:“我师父和你是敌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白铁军道:“譬如说你师父要你也来杀我,你怎么办?”

  菊儿道:“我从小就没听过师父什么话,譬如说上次,他要在这条路上堵杀你,我却可以通知你叫你别走这条路,这有什么关系?”

  白铁军微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多讲,菊儿道:“听说江湖都在传说,你已经被银岭神仙薛大皇谋害了,现在南魏已经去寻银岭神仙的晦气去了。”

  白铁军吃了一惊道:“我?我被薛大皇害了?”

  菊儿点头道:“一点也不错。”

  白铁军忖道:“怎么会把我和薛大皇扯在一块?这是什么阴谋?”

  他想了又想,却是想它不通,便摇头道:“没道理,没道理。”

  菊儿笑道:“怎么没道理,才有道理哩。”

  白铁军道:“你师父如此造个谣言,就不过想要我师父去寻薛大皇罢了……”

  菊儿道:“这还不算是有道理么?”

  白铁军摇头笑道:“我那师父有一桩好处,若非看着了我的尸体……呵,我的尸体,我的尸体……”

  白铁军讲到这里,忽然脑海灵光一掠,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他们一定要得着我的尸体,那就可以把我的尸体弄成象是被火焰掌打死的模样,然后交给师父看到……”

  菊儿道:“你怎么啦,说了一半又自言自语起来。”白铁军道:“方才我说,我那师父有一椿好处,若非是亲眼看见了我的尸体,他是不会相信了就去找薛大皇算帐的。”

  菊儿道:“也许他听说你这宝贝徒儿让人宰掉了,一气之下,便失去理智——”

  白铁军摇了摇头,仍是想不通,暗忖道:“既是没有看见我的尸体,师父他老人家是决不会轻举妄动的,但为什么传言中师父已经去寻薛大皇的晦气去了?”

  他怎料得到北魏棋高一着,只要武林中人知道白铁军遭袭身死之事,他便化装南魏去结果了薛大皇,让天下人都以为薛大皇杀死了白铁军,魏若归杀了薛大皇。

  白铁军想了一会,便笑道:“管它是怎样个传说法.反正我还没有死就是了。”

  菊儿忽然幽幽地道:“其实你若是死了,倒也还不错……”

  说到这里,她忽然脸色晕红,住口不言,白铁军看她那娇羞的样子,再笨的人也知道这句话不是咀咒的话,他笑着佝道:“为什么?”

  菊儿低着头道:“不告诉你。”

  白铁军道:“我若是死了的话——”

  才说到这里,他立刻哈哈一笑改口道:“我怎么能死掉了?我要做的事还多得很哩!”

  菊儿忽然道:“做丐帮的帮主有什么好处?”

  白铁军笑道:“可以管天下的臭叫化呀。”

  菊儿笑道:“其实叫化倒也不一定会是臭的。”

  白铁军道:“小姐你的香和臭是怎么分的?”

  菊儿道:.

  “香便是香,像花儿,臭便是臭,像……像……”

  白铁军道:“像什么?”菊儿蒙着嘴笑道:“象你。”

  白铁军哈哈一笑,不再言语,菊儿道:“你又生气了么?”

  白铁军笑道:“我生什么气?”

  菊儿道:“那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白铁军道:“菊儿,你听我说可不许胡闹。”

  菊儿正正经经地点点头。

  白铁军道:“便以你来说吧,若是我把你关在一个小牢里,十天半月也不给你洗澡,也不让你换衣,你说说看,你是香还是臭?”

  菊儿寻思道:“十天半月不洗澡,不换衣——”

  她吐了吐舌头道:“大概是太香了。”白铁军笑了笑,他忽然脸色严肃地道:“但是咱们丐帮的兄弟,有一年半载也不洗二次澡的,每天讨些残菜剩饭将就着把肚皮对付过去就行,那还有什么闲工夫找衣服换?他们为正义之事脑袋搬家,两胁插刀,眉都不皱一下,死了以后尸体无人收,腐臭了连狗都不要吃,可是他们仍是香的啊……”

  菊儿人虽总明,却是自有生以来没想过这种问题,她感到又是好奇,又有一种难言的感觉,怔怔地望着白铁军,好半天才道:“你……你说的有理,我,我从来不懂这些。”

  白铁军从来没有被个习蛮的小姑娘咕咕呱呱地缠个没完,想到自己一整天跟这个女娃儿胡扯,不禁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了。

  他抬头一看,天色竟已很晚,心想要走,却不能抛下菊儿不顾,他为难地望了望菊儿的脚。

  菊儿知他心意,小嘴一嘟,嗔道:“看什么?被你摔伤了,走也不能走。”

  白铁军心想:“总不能又陪着她在这里过夜。”

  他摇了摇头只好道:“我掮着你走吧。”

  他弯下腰去抱她,心中暗暗提防着又是一个耳光过来,奇的是菊儿居温驯地让他抱起。

  白铁军抱着菊儿缓缓离开那小溪边,菊儿伏在他怀里,乖得象一只小猫,白铁军暗忖道:“这小娃儿可真难对付。”

  菊儿悄悄抬起头来,看见白铁军的嘴角上挂着一丝隐隐的笑容,便问道:“你笑什么?”白铁军心想:“又来了,这样一扯大约又没得完了。”

  但是奇怪的是他心中并不觉得讨厌,只是望了菊儿一眼,微微一笑。

  菊儿道:“问你呀,你笑什么?”白铁军道:“笑你的花样太多。”

  菊儿听了这句话,忽然不再语言了,双目凝视着,好象是在看着极远的地方,过了好半夭,却是忽然轻叹了一口气。

  白铁军低目望了她一眼,她低声道:“不自己弄出许多花样来,我的日子怎么打发?”

  白铁军听了这句话,心中吃了一惊,他万料不到象这样一个刁蛮淘气的女孩,竟会说出这样充满了寂寞哀伤的话来,不禁怔住了。

  菊儿却象是完全不觉,只是低声自言自语地道:“师父对我很好,师兄们也都很怕我,我要的东西他们总会想法替我弄到,可是,可是……其实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没有。”

  白铁军停下身来,轻声地问道:“你该是过得无忧无虑,快快活活的呀?”

  菊儿道: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快活,可是那只是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我又没办法叫自己开心了。白铁军道:“我不懂你的意思——”菊儿轻轻地道:“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的。”

  白铁军耸了耸肩膀,心中想道:“你这样刁蛮的小姑娘,我怎能懂?”

  他抱着菊儿缓缓地走着,菊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又不懂事,又……又使人讨厌?”

  白铁军不料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来,他摇了摇头道:“不是。”

  菊儿道:“那你看我是怎样一个人?”

  白铁军摇摇头道:“不知道。”

  菊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白铁军暗中忖道:“你要知道我看你是怎样的干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咱们没多久就要分手,你去找你的师父,我去找我的师父,有一天再见面时,天晓得会不会拼命相搏……”

  菊儿过了一会儿道。

  “方才我说其实你死也不错的话,你气不气?”

  白铁军暗道:“又来了,又来了。”

  他口头上可是答道:“我问你为什么,你又不肯说。”

  菊儿道:“你现在要到什么地方去?”

  白铁军见她有些语无伦次,只好答道:“先走出这群山脉,找到医生看看你的脚。”

  菊儿道:“然后呢?”

  白铁军道:“然后我就要走了——”

  他说到这里,双目凝望着远处的黑暗,凉风迎面吹来,使得他精神为之一爽,于是,他继续说下去:“干千万万的事等着我去做哩!”

  菊儿深深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忽然道:“你怎会有那么多的事?是朋友的事吗?”

  白铁军道:“可以这么说。”

  菊儿道:“你怎会有那么多的朋友?我从小到现在,一个也没有。”

  白铁军奇道:“一个也没有?”

  菊儿道:“从小时候起,我没有爹妈,师父师兄他们对我虽好,我不喜欢跟他们玩,有些一起玩的女伴,她们都笨死了,她们想的事我根本不要想,我想的事,她们都不懂……其实我也不懂,我跟谁去做朋友?”

  白铁军见她说话的时候,虽然带着淡淡的微笑,但是眼一睛里却流出无比的凄苦和寂寞,白铁军在忽然之间,似乎觉得十分了解她了,而对她那些过去的刁蛮不讲理的举动,在白铁军的心中,全都能原谅了。

  他拍了拍菊儿的肩,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菊儿抬起脸来望了他眼,没有说什么,但是由铁军在她的眼睛却是好象看见她在说,继续地说:“我跟谁去做朋友?我跟谁去做朋友?”

  他握住了菊儿一双小手,柔软得象没有骨头,他看不出.这双手发起野性来的时候会出手伤人。

  菊儿对他眨了眨眼睛,白铁军故意用玩笑的口吻道:“你没有朋友,我的朋友虽多,却也没有象你那么体面的,咱们两人就做个好朋友吧。”

  菊儿睁开喜悦的大眼睛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白铁军道:“自然是真心话,咱们约定好,永远是朋友,不会互相残害。”

  菊儿伸出一个小指头来道:“勾一勾。”

  白铁军也伸出一个粗壮的手指和她勾了一勾。

  菊儿笑靥如花,喜孜孜地道:“我们是好朋友了,我该叫你什么?”

  白铁军望着她那漂亮可爱的脸,喜气洋洋的模样,忽然怜爱地道:“菊儿,你没有爹妈,我也没有,你就做我的小妹妹算了。”

  菊儿喜道:“真的?那我可以叫你哥哥?”

  白铁军点头道:“当然。”

  菊儿在他的怀里,轻轻地仰起上半身,伸手抱住白铁军的颈子,低声地叫了声:“哥哥……”

  白铁军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他轻抚着菊儿的头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菊儿忽然扯了扯他胸膛的衣襟,低声道:“哥哥,你走错路了,该是右边这条。”

  白铁军好象猛然醒转一般,呵了一声,转向右边。

  菊儿道:“我要睡了”

  白铁军道:“你睡吧。”

  他抱着菊儿静静地走,不多时,菊儿便睡着了,白铁军只觉得抱着的身躯又温暖又柔软,发项之间散出一种少女身上特有的清香,他低目望了望她的脸孔,只觉得美丽可爱得有如天仙,但那稚气犹存的眉目间却流露出一种婴儿般的无邪,白铁军忽然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对自己默默地说道:“这不代表爱情,因为她是我的小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