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2 有死的灵魂

  死是灾难。

  这是天神们

  如此判断。

  不然他们早已死去。

  不是每一个亚马逊女孩都可以象希亚一样熟悉水流的生命的。

  希亚又一次溜到老地方,舒展开手臂,她好像长大了一点,身体浮出水面的时候,不再象去年那样的透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点影子。

  索利芒斯满不在乎地坐在青藤上,开心地破坏一队黑蚂蚁前进的步伐,蚂蚁们惊惶失措,举着大腭四处试图攻击,看得索利芒斯哈哈大笑。他忽然低头,盯着希亚的身体:“你们长得真快。”他羡慕的说。对于一个树之精灵来说,要长到成人的身体,需要一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亚马逊女孩则和有死的人类保持同步的速度,七八岁的孩子,一年一个样子。索利芒斯悠悠地荡起秋千:“希亚,你不是天天吹嘘自己读过很多书吗,你告诉我,为什么森林精灵和那些短命人的形体总是一个样子?”

  希亚耸耸肩:“我还没找到答案,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他们寿命短暂,智慧浅薄,保持着低级的家庭聚居形态,可是我们偏偏和他们看上去差不多——等我再长大一点,我会去他们的部落研究研究。”

  索利芒斯有点失落:“等你长到足够大的时候,我看上去还是个小孩子,真没意思——啊!啊!不——”他忽然大叫起来,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看上去痛苦极了。

  希亚大吃一惊:“喂,你怎么了?”

  “有人——”索利芒斯喊叫起来:“在动我的树!”

  在一只幼小的精灵长成为树妖之前,他的本体稍受损伤就会难过无比,希亚顾不得再嘲笑索利芒斯的样子,从水里跳了上来:“走吧,我们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她拉起索利芒斯,向着丛林深处飞奔而去。

  索利芒斯的本体是一棵巨大的杉树,高高的树冠伸到了丛林的顶层空间,希亚和索利芒斯踩着藤条和矮树丛飞奔,离开了河水的希亚跑得跌跌撞撞,几次要栽到地上去。

  “啊!看哪,是人!”索利芒斯忽然惊叫起来。

  那棵杉树前的杂树和灌木已经被砍伐一空,堆在杉树下面,四十多个土著的印第安人团团围绕,面容肃穆。树上绑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前额宽广,眼光明亮,嘴闭得很紧,看得出在咬紧牙关。她的双肩被两枝长矛钉在树干上,鲜血染红了赤裸的身躯,;人群之中,一个年轻的印第安男子被四五个人按在地上,一圈一圈的藤条死命地缚在身上,他撕心裂肺地喊:“阿苏拉——”

  索利芒斯惊呼:“糟了,他们要点火了。”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酋长手里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双臂伸向天空,正在大声呼喊:“祖先,我们抓到了努恣温克的头人,那个叫做阿苏拉的女人,她和她的族人即将付出代价,请你们息怒——请你们安息——”

  众多族人匍匐于地,大声附和着:“请你们息怒——请你们安息——”

  这时,一个细弱胆怯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你们为什么要杀死她?”

  “魔鬼——”酋长大声喊了起来。

  希亚被吓了一跳:“我不是魔鬼,我是亚马逊人希亚。”

  酋长疯狂地舞动着火把,希亚吓得尖叫一声从他面前闪开,对着索利芒斯脸色苍白地说:“这就是那些有死的人吗?太可怕了——他们要活活烧死那个女人!”

  索利芒斯的脸比她还难看:“问题不在这儿——他们要烧死谁和我无关,可他们干吗把那个女人绑在我身上!”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他们都太小,不懂得运用丛林中的任何一种力量。

  “我去找人来帮忙!”希亚咬咬嘴唇。

  “来不及的!”索利芒斯跺着脚:“希亚,只有你能和任何一种生命交流——你去劝劝他们,要打要烧的,把那个女人带回他们自己部落去,换个地方可以不可以。”

  希亚还没来得及回答,那酋长已经结束了祈祷,他大声说:“祖先啊,饱饮了阿苏拉的鲜血,请赐我们以丰收——”说着,就把火把扔到了杉树下的树堆上。

  阿苏拉的小腿纤细笔直,褐色的肌肤闪着动人的光泽,只是这么美丽迷人的腿瞬间就被火焰吞没了,她一下被剧痛袭击地抽搐起来,终于没有忍住,惨叫了一声:“不——妈妈——”

  “天哪,真可怜。”希亚忍不住快要流泪了。

  索利芒斯几乎在同时惨叫起来:“不——痛啊痛啊——”

  希亚急得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忽然灵机一动:“索利芒斯,你带我到树里去,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

  “你?”索利芒斯被烧得浑身发黑,点点头,拉起希亚就钻进了树身。

  那棵杉树不算很大,两个孩子有点局促,希亚紧紧抱着索利芒斯,念起了书上记录的咒语:

  “大河之魂哪……”

  索利芒斯打断——“换别的,别做梦了,就凭你也能召唤大河之魂!啊哟……”

  希亚想了想,换了一条:“丛林里的水之精灵,请听从我的呼唤,如同听从天上太阳的呼唤——来吧,到这儿来,绕过神秘的土元素和盘绕根须的牵绊,助彼困厄。”

  只有几滴露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希亚和索利芒斯失望地对视了一眼。

  索利芒斯已经浑身都在发烫,嘴唇也变成了火红的颜色,头发慢慢消失,他惊吓地哭了起来:“希亚,你走吧……我们阻止不了他们,我,我转世以后再来找你……玩。”

  “不行!”希亚用力搂住索利芒斯的脖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咒语,两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大声呼喊,绝望而疯狂的念诵,召唤丛林里的水之精灵。

  杉树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露水,附近的泥土也慢慢潮湿起来,微风卷起小小的漩涡,水雾扑打着火焰,水,越来越多的水开始聚集,这是希亚第一次使用咒语,她的意志与力量还是如此的微弱,但是决心却是坚定到不可动摇。

  两个孩子拥抱着,拥抱着……不知咒语被念了几千遍的时候,火熄灭了。

  他们欢呼起来,巨杉有小小的损耗,但是没有关系,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的,但是很快,希亚就怔怔地说:“索利芒斯,那个女人死了。”

  阿苏拉的身躯已经被烈火烧成漆黑的一团,一个鲜亮的灵魂正在杉树附近徘徊着。

  希亚轻轻闭上眼睛,感知着灵魂的痛楚和愤怒,以及回忆。

  努恣温克和阿瑟部落争斗了几十年,阿苏拉的父亲也死在阿瑟部落的毒箭之下,阿苏拉十五岁的时候就接过父亲的长矛,领导族人进行战斗。她聪明骁勇而且能征惯战,是一流的猎手和战士,在她的带领下,努恣温克部落迅速发展起来,阿瑟部落的领土日渐一日的丧失。

  但是,一年以前,阿苏拉却陷入了爱情之中,而且她爱上的对象,正是阿瑟头人的儿子拜疆。

  两个年轻人偷偷的约会,在月光下唱着歌儿,但是部落间的仇恨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他们无法抵抗。拜疆想,如果自己成为酋长,或许可以和阿苏拉一起,赢得部落间的和平。

  拜疆转眼已经二十岁,但是没有喜欢的女人,这让他的父亲恼火并且焦躁起来。

  又是一次部落间的厮杀,但是冲锋在前的拜疆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父亲终于怀疑了,但是拜疆什么都不肯说。

  拜疆的母亲生了九个孩子,但是前面的儿子们都死在丛林里,她无比地宠爱拜疆,并为他愁苦地老了十岁。一来是爱情的冲动,二来是对阿妈的依恋,拜疆终于有一次偷偷告诉了妈妈这个秘密。

  但是,他的母亲终于还是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的丈夫。

  阿苏拉又一次偷偷赶到约会地点的时候,迎接她的,不再是情人的怀抱和热吻,而是阿瑟族人的长矛,弓箭和绳索。

  希亚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拜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酋长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威严的声音也有了颤抖。

  那个叫做拜疆的青年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微微的卷曲,眼睛深沉而明亮,即使在精灵之中,也难得一见如此的英俊。他看着阿苏拉的尸体,缓缓的,坚决的摇头。

  “你直到背叛自己部落的结果?”酋长追问。

  拜疆点点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催促:“快点动手吧,阿苏拉在等我。”

  阿苏拉的灵魂在一点一点的下沉,脚下的冥河是他们永恒的归宿,她伸开双臂,似乎在呼唤什么。

  祈祷的歌声又一次唱响了丛林,拜疆被推到了杉树之下,他老父亲的刀已经扬起。

  希亚用力地摇头:“他们在干什么!”

  老酋长几乎浑身都在颤抖,他已经足够老了,本来准备在下一个春天把酋长的手杖递到自己儿子的手中——那个勇猛而俊美的儿子,本来是他唯一的骄傲与希望。

  他闭上眼,浑浊的泪水划过苍老乌黑的面颊,一刀挥了过去。

  拜疆那颗俊美的头颅飞到柴堆的灰烬上,他身躯轰然扑倒,迷惘的灵魂缓缓升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阿苏拉已经几乎完全沉没,只留下一只手还在拼命的招着……

  “阿苏拉——”拜疆这才明白过来自身的处境,用尽全力向杉树冲去,想要拉住那只手,那只在无数个夜晚牵过,吻过,抚mo过的手。

  索利芒斯捂着眼睛叫:“别过来!”

  只是阿苏拉还是消失了,拜疆的灵魂却一头冲进了杉树之中。

  新生的魂灵显然并不明白自己发生了如何的改变,看见两个奇怪的小孩子,拜疆一把抓住索利芒斯,凶狠地问:“这是什么鬼地方!阿苏拉在哪里?”

  “这是我的身体不是什么鬼地方!”索利芒斯也气势汹汹的说:“你像一块石头一样冲进来——你的阿苏拉去冥河了,你最好赶紧出去找她!”

  希亚愤怒了:“索利芒斯,你难道没有看见刚才的一幕?你为什么这样对待他?”

  索利芒斯急得要发疯,用力推着拜疆:“快走快走,你出去就能看见你的心上人——”一边推一边对希亚喊:“还不赶快帮我,人类的灵魂不能呆在这儿,他会融化在树里的!”

  希亚如梦初醒,也一把推在拜疆身上——拜疆踉跄着跌了出去,但是刚才还宛如生人的灵魂却变成一个淡淡的轮廓。

  索利芒斯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完了,他还是融化一半儿,我真是亚马逊最倒霉的树精。”

  希亚在这个局促的空间早就呆够了,用力跳了出去,回头:“可是,他的灵魂被融化了,有什么伤害吗?”

  索利芒斯沮丧地走了出来,摊开手,苦笑。

  希亚惊叫起来:“你的头发——你的眼睛——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绿色的头发正在慢慢变黑,眼珠也呈现出漆黑的颜色,甚至肤色都在变化,他无奈地说:“庆幸吧希亚,那个拜疆还不算难看。”

  “你是说?”

  “我是说,我倒霉透了——树精的形体总是很脆弱的,我,我恐怕要长成那副怪样子了。”

  阿瑟部落的族人抬着拜疆的尸体去了,只有头颅还留在阿苏拉尸身的一边。希亚看着他们,不知是怜悯还是感动,轻声说:“其实,有死的人类,似乎也还挺好的。”

  “别想这么多了。”索利芒斯嘟哝着:“只要你出来,这个丛林总是会杀戮的,我们比他们可幸福多了,这么短的生命,能干什么。”

  这一回,希亚不再辩驳,只是摇了摇头。

  这场不大不小的变故,让两个孩子都一时反应不过来,默默地分了手。

  希亚被吓得不轻,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语言课程学得不怎么样,站在那个老酋长面前的时候,她完全看不透他的灵魂,那个人的心里好像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喊叫,可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最不对劲的一种。

  她不声不响地回家了。

  五芒星喷泉所在的大典是亚马逊王国的中心,从西方正门走出去就是西风大道,穿过西风花园和圣战士广场,有一条绵延的小路通向赛波林,如今正是时候,纯美红宝石的赛波花正在怒放。

  希亚匆匆从赛波林走过,生怕被花瓣砸中,虽然她时不时偷跑出去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是一旦被发现,以利亚姐姐依然会重重的责罚她。

  还好,并没有人发现希亚的小小变化,赛波林的尽头,赛波城熙熙攘攘,很是繁华。

  赛波城燃灯广场的西侧,是一片美丽的,小小的赛波花园,三十二个孩子们就住在这里。

  赛波花园十四号,是希亚的家。

  如今的希亚还坚定的认为,这里是全世界最自由和最安全的地方,永远不会被打扰。当然,不仅仅是她,五十一万四千亚马逊族人都是这样以为着,毕竟,这个古老安宁的王国,已经在美梦里沉睡了七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