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放手一搏

  纪空手并未因此而愤怒,而是愈发冷静,他的眼芒中陡然生出一股自信道:“如果你不能呢?”

  “这绝无可能!”莫干盯着纪空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纪空手的脸上泛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事情,你越是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它就越有可能发生。”

  他的手微微紧了紧刀柄,脚步稍分,微微一笑道:“动手吧!”

  他的话一说完,莫干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和纪空手说这一番废话的,假如一上来就动手,纪空手未必就能敌得过他的三招,可是经过这一点时间的缓冲,纪空手丢失的自信与勇气仿佛又重新拾了回来,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犹如一柄出鞘之剑,锋芒毕现。

  纪空手天生胆大心细,对待困难,从来都是满不在乎,不屑一顾。最初莫干的一击的确让他魂飞魄散,信心全无,可是他很快明白过来,害怕与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关键在于你要勇于面对。

  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束手待毙,那就真的死定了!

  纪空手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刀既在手,心已如磐石一般稳定。

  莫干一眼就看出纪空手用刀并不在行,就像是一个常年掌勺炒菜的大厨,突然坐在古筝之前,要弹一曲《将军吟》那么滑稽,但这仅仅是他第一眼的感觉。他很快就发现,纪空手也许不善用刀,可是对高手之间的攻防之道却有非常透彻的理解,仿佛在懵懂之间。他已参透了武道中的玄妙至理。

  这实在是令人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若非是玄铁龟之功,还会有什么东西具有如此神奇的功效?这不得不让莫干收起了自己的小视之心,重新对眼前这位少年作出正确的评价。

  他不再说话,也不想说话,惟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出招,以他自己的方式去证实对方的实力。

  杀心既起,天地顿暗,无数股有质无形的气流奔涌虚空,压力陡然剧升。

  矛是好矛,足有一丈二长,精钢玄铁打造,矛锋一出,与虚空蓦生的狂飙融为一体,扬起漫天凄迷。

  纪空手的眼芒为之一跳,心如不波的古井,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这一矛的轨迹。他似乎不是刻意要想出一种招式来应对对方的这一招矛法,而是兴之所致,随后一挥,就在对方这一矛由虚空迫近的刹那,他手中的长刀“呼……”地一声,带出一股疯涨的杀气,迎向了长矛的气势锋端。

  他这一招纯属意想之招,刀在空中,一改刀固有的邪性,变作了长矛般的霸烈。

  莫干哑然失笑,看出纪空手竟然是刻意模仿自己的出手,这不得不让他感到滑稽。

  可是一笑之后,出现在莫干脸上的是一种讶异与震惊。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纪空手虽然是在模仿他的招式,却不拘泥于形式,以非凡的灵性与悟性,衍生变化着矛招中固有的精髓。

  也就是说,纪空手的刀招形似矛招,但在对攻防之道的理解上已经跳出了固定的思维模式,更趋于实效性。

  以敌之招,破敌之招,似乎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异曲同工之妙。

  纪空手以其智慧,以及天才般的想象力,在刹那之间选择了这样一个绝妙的克敌之道。

  这本身是一件只能想象却很难付诸实践的事情,所谓有招才能仿招,才能破招!以莫干出手的速度与力度,根本不容对手有太多的耐心来思考,但这只是莫干的想法,事实上当这股灵异之力注入到纪空手体内经脉的刹那,纪空手的本身已在根本上有了质的飞跃,每一个感官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异力的改造,完全可以在一瞬之间洞察到别人无法洞察的事情。

  所以当莫干这惊人的一击乍起半空时,纪空手已经看到了他施展长矛的任何一个细节,从而毫不费力地以相同的刀招对应而出。

  莫干的眼神陡然一跳,仿佛有凶兆发生,等他反应过来时,一股莫大的劲气若潮水般疯涌而来,眼看就要与自己的矛锋相撞。

  “呼……”刀气直侵肌肤,令莫干的脸上如针刺般剧痛。他身经百战,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他真正感到害怕的,还是纪空手劈来的这一刀!它就如一条吐信的毒蛇,正一点一点地吞噬着莫干势在必得的信心。

  是的,纪空手的确是用自己的刀模仿着莫干的矛招,无论是角度,还是出手的路线,完全雷同。但是当莫干看到这一刀时,根本就不相信这是模仿自己的动作,单就这一招的运用来看,纪空手的悟性远远超过了他在这招矛法上花费的十年浸淫。刀式一出,已经演绎出了这招矛法的精髓。

  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真实地出现在了莫干的眼前,这就是一个奇迹。

  而奇迹的背后,当然得归功于这玄铁龟中的补天石,若没有这股灵异外力的存在,那一切奇迹都如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及。

  莫干大惊之下,惟有退,因为他已看出刀中挟带的劲气十分霸烈,倘若自己与之硬抗,未必就能占得便宜。

  在退的同时,他反手一振,矛锋斜斜划出,迅速封堵了对方可能攻击的线路。

  奇怪的是,纪空手同样选择了退,完全与莫干一样的身法招式。这情形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同门师兄弟在切磋武功,浑不似一场生死较量,引得韩信都忍不住莞尔一笑,紧张的心情减弱几分。

  莫干没有笑,也笑不出来。纪空手虽然一直在模仿着他的招式,但绝对比他更懂得利用矛招中的神髓。纪空手之所以连这一招也模仿下来,是因为不想破坏矛招之间的连贯性。

  他已经渐渐感受到了纪空手给他带来的压力,这股压力淡淡地从他的心底萌发,让他感觉到了惊惧,挥之不去,就像是紧紧附随的鬼魂,始终有阴魂不散的感觉。

  莫干眼见形势愈发对己不利,心神一动,顿时想到了一个可以对付纪空手的办法。

  他倒退三步,突然举剑一横,矛锋转向了自己的咽喉,仿如自杀一般。

  他倒想看看,纪空手既要模仿,是不是连这一个动作也能模仿得像。

  “我还不傻!”纪空手没想到莫干会作出如此怪异的举止,轻轻一笑道。他只是举起刀来,横在胸前,一双眼睛紧盯着莫干,就像是在看一个傻瓜一般。

  就在这时,莫干的头突然向后一仰,矛锋贴脸一旋,直逼向纪空手的咽喉!“嗤嗤……”直响中,犹如一道决堤而出的洪流,声势之大,令人咋舌。

  这是一记绝杀,一记真正的绝杀!

  纪空手只在这一刻才惊醒过来,再想出手,已是迟了半拍。他终于明白:与人对敌,你永远不能把对手当傻瓜。在这个世上,没有谁比谁傻多少,你若真是要把他当傻瓜看,他也只是在装傻,甚至是装猪吃象。

  可惜,他这明白来得太迟了,这种一瞬间的失误也许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作为代价。

  纪空手的眼睛一闭,心中顿感彻寒……

  他之所以要闭上眼睛,是不想看到自己流血,更不想看到自己的生命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结束。

  他感到了矛锋在虚空中涌动的气旋,感到了那空气中夺人魂魄般惊人的压力,他甚至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呼……”地一声爆响,从天空中炸出,一件物事陡然旋上虚空,如电芒般撞向莫干那咄咄逼人的矛锋。

  “轰……”地一声,两股劲气悍然相撞,莫干只觉手臂一麻,长矛几欲脱手。

  他惊惧之下,撤步飞退,定睛看时,才知撞开他这威力惊人的一击的东西竟是一只土制的酒碗。

  一只酒碗,已成粉碎,碎片散落一地,仿佛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

  每一个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一个方向,凝集在一个人的身上。因为只有这个人,手里有过这个土制的酒碗。

  那位神秘人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体纹丝不动,就连他那只端酒碗的大手,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悬凝空中。惟一不同的是,此刻他的手上已不再有碗。

  莫干的人退出三丈开外,这才眼芒一寒,冷冷地望向这神秘人道:“阁下是谁?何以一直跟踪在下,还要干涉莫某的大事?”

  那神秘似乎充耳不闻,啃下手中的最后一块狗肉,这才拍拍手来,抬起了藏在竹笠下的面容。

  这是一张人到三十常有的面容,眉宇紧锁,脸色铁青,显得极是刚毅。他的神情里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人世的彻悟,更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眼芒迫出,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势。

  当他的头抬起的刹那,无论是纪空手、韩信,还是莫干,三人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竟会是乌雀门门主樊哙!

  樊哙站起身来,面对莫干射来的咄咄眼芒,浑似不觉,沉声道:“莫干,你也太不要脸了吧?对付一个孩子,还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莫干脸色一沉道:“你樊门主跟在我的后面,难道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吗?”

  樊哙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受人之托,想看看你莫干究竟在干什么,谁叫你这段时间老是鬼鬼祟祟的?”

  莫干冷哼一声道:“原来你是刘邦派来监视我的。樊门主,你们这样做可就太过分了,当初我们七帮结成同盟时曾有约定,虽为同盟,不到非常时期,还是应该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管好自己帮中的事务。”

  莫干所言的确属实。当时七帮同在沛县开山设堂,结成同盟,原是为了应付愈来愈乱的天下大势而采取的权宜之计,樊哙只是乌雀门的门主,与莫干身分等同,他这样做,难怪会让莫干心中火起。

  “我这样做一点都不过分,此时正是非常时期,再过几天,就是我们七帮约定的会盟之日,我可不能因为你的原因而损害了我们七帮的利益。”樊哙断然答道,眼芒迫出,慑人之极。

  莫干与樊哙虽然同在沛县,但交情不深,一向对这位豪爽正直的乌雀门门主心存忌惮,因为他花间派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所以经常遭到樊哙的冷眼相待。

  “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不放心我?”莫干毕竟是一帮之主,自有帮主的风范,傲然问道。

  “正有此意。”樊哙的回答毫不客气,一字一句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近段时间你和青衣铺的章老板究竟在干些什么,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明白!”

  莫干脸色一变道:“这只是敝帮帮内的事务,用不着你来横加指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樊哙难缠得紧,为了能够顺利得到玄铁龟,不由口气一软道:“不过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这次我来这里的确是为了个人的一点私事,你就请便吧。”

  樊哙这才将目光投向了纪空手与韩信,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纪空手与韩信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樊哙,惊喜之下,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因为他们都对樊哙充满信心,只要有他在,自己二人绝对是安全的。

  “不巧得很,这虽然是你个人的私事,却涉及到了我的两个朋友,看来我是不管不行呀。”樊哙淡淡笑道,同时脚已踏在了连结索桥的铁链之上。

  此刻的索桥木板已毁,只有四五根儿臂粗大的铁链横亘空中,樊哙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如履平地一般稳定,身体竟然没有一丝的晃动。

  “他们不过是淮阴城的两个小混混儿,怎么会是你樊门主的朋友?”莫干一脸狐疑,随即摇了摇头道:“这只是你编出来的一个借口。”

  他的眼芒中蓦起凶光,盯着樊哙的人行到索桥中段,大喝一声,振出长矛,用力戳向索桥的铁链上。

  “嗤……”火花迸射中,铁链应声而断,“呼啦……”一声跌下谷中。樊哙借势落到另一根铁链上,行得几步,莫干的矛锋又戳向了他落脚的那根铁链上。

  莫干的动作非常快捷,意图十分明显,就算不能使樊哙摔入谷底,也不能让他从容过桥。

  樊哙只有加快脚步,电疾般通过索桥,眼见还有三四丈远,陡然大喝一声,借着铁链一弹之势,飞身向对岸纵落。

  他人在半空之中,已然拔刀在手,惊天动地般一刀劈下,犹如雷鸣电闪。

  莫干心惊之下,矛从手中振出,矛未至杀气破空,笼罩八方,封锁了对方的每一个攻击角度。

  “轰……”两股气流迸撞一处,掀起气浪无数,莫干身形一晃间,却见樊哙在空中打了个旋,稳稳地落在了悬崖边上的一块大石上,身后已是百丈深谷。

  “你竟然想置我于死地?!”樊哙身形落下后的第一句话,是从牙缝中迸出的,任何人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杀意,更感到了那种潜在的危机。

  莫干偷袭不成,心神倒镇定了许多,既然彼此间扯破了脸皮,也就没有必要假惺惺地客套下去,当下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看在刘邦的面子上,我早就想动手了,还会等到今天?”

  樊哙不怒反笑道:“原来如此,你总算说出了心里话。”

  莫干道:“其实在我们之间,从来都是貌合神离,谁的心里都看不起谁,难得今次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不如趁早作个了断。”

  “痛快。”樊哙拍掌笑道,忽然脸色一沉:“那就握紧你的长矛,让我见识一下你赖以成名的三煞矛法!”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就像飘舞空中的飞雪,带出疯涨的杀意。纪空手的眼睛一亮,专注着这场即将爆发的高手决战。对他来说,这种机会殊属难得,正是可以让他见识和体验的一个大好机会。

  樊哙的脚步微呈丁字,大手微微一紧,便听得骨节“噼哩叭啦”一阵暴响,只闻其声,就已经让人感受到了那种强猛的力道与浓烈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