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兵困城阳

  军令如山倒。

  当项羽的军令发出之后,三个时辰之内,五六十万的西楚大军已然整装待发。

  旌旗猎猎,朝发定陶,夕至城阳,一日之内,西楚大军已经将城阳如铁桶般围得水泄不通。

  一营一营的西楚铁骑,一辆一辆的铁甲战车,一个一个的剽悍战士,犹如决堤的大潮般涌过宽阔的草原,踏平丛生的灌木,在城阳的背后,是一道连绵天际的大山山脉。

  一望无边的旗海,在肃杀的寒风中“猎猎……”飘飞,在移动之中列队前行,显得是那般壮观。

  田荣、田横等齐军将帅登上城楼,凭高远眺,当他们看到眼前这气象壮观的情景时,无不在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震撼,惊惧莫名。

  灰蒙蒙的天空中,雨雪不断。

  闷雷般的蹄声传来,连大地也禁不住在微微颤栗,黑压压的敌群整齐划一地在高速中渐渐紧逼,犹如一阵阵庞大的黑云逼压而来。那黑压压的阵形动而不乱,拥着密匝匝的刀枪,翻动着各色的旗幡,伴之而来的,还有那成千上万的马蹄扬起的一片尘土与雪雾,漫天飞舞,那种赫然的威势,仿佛如排山倒海的巨浪。

  田荣的脸色一片铁青。

  他从来不相信在这个乱世中有无敌的军队,即使有,也只是实力悬殊,没有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而已。所以当他闻听人们传说西楚军为无敌之师时,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将它当一回事。

  直到此时,当他面对这数十万西楚军的赫赫威势,才真正明白了项羽能够凌驾于诸侯之上的原因。

  的确,这是一支精锐之师,它能无敌于天下,绝非侥幸。

  思及此处,田荣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当他的眼芒不经意间从自己身后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时,分明看到了一种畏怯的情绪。

  未战而先怯,这是临战之大忌,田荣当然不想让自己的将士抱着这种情绪去迎战西楚大军,所以他很快便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道:“项羽治军的确很有一套,单看这排兵布阵,已能看出是高人所为,我曾经听说在项羽的身边,有一个名为范增的谋臣,上知天文,下懂地理,仿佛无所不能,这阵法想必也是出自其人。可惜的是,他已年过七旬,人一旦老了,无论他曾经是如何的精明,都难免会有糊涂的时候!也许西楚军无敌于天下的声威,自城阳一战后,从此便一蹶不振,再难重现当日的盛景。”

  众将闻言,将信将疑,无不将目光投射向田荣的脸上。

  “王兄何出此言?难道你已看出了敌军的破绽不成?”田横显然意识到了田荣的用心,好像唱双簧戏般地答腔问道。

  “当年吴王阖闾门下,有一位名叫孙武的兵家奇人,曾经著书一本,名曰《孙子兵法》,我在少年时有幸拜读此书,书中曾云:有十倍于敌人的兵力就包围敌人;有五倍于敌人的兵力就进攻敌人;有一倍于敌人的兵力就设法分散敌人;有等同于敌人的兵力就要战胜敌人;比敌人兵力少时就要善于摆脱敌人;当兵力与敌人相差悬殊时就要避免和敌人交战。这是将帅统兵必须遵循的用兵法则,只要合理应用这个法则,一旦与敌交战,纵不能大胜,亦不至于惨败,我对此深有同感。”田荣的微笑仿如一支镇定剂,使得他身后的将士情绪渐趋平稳,他看在眼里,不慌不忙地接道:“今日之城阳,西楚军号称百万,其实际兵力不过五六十万人,尽管与我军相比,人数略略占优,但还不至于数倍于我军。城阳城防坚固,地势险峻,属于易守难攻之地,依照孙武的用兵法则,就算项羽真有十倍于我的兵力,他也难以攻克城阳,更何况他的兵力根本就达不到围城的要求。因此,只要我军坚守不出,项羽就会无计可施,一旦形成僵持之局,事态的发展就会大大有利于我,不折一兵一卒,可退敌百万之兵。”

  他的剖析很有道理,让人听在耳中,深以为然。而更让众人心安的是,田荣自始至终所表现出来的镇定,起到了稳定军心之效。

  谁都以为田荣对整个战局已是成竹在胸了,更何况城阳的防御的确是密不透风,无一疏漏,加之粮草广积,顿时令齐军士气为之一振。面对敌人强大的战力,已经不再有先前的畏怯心理。

  巡城之后,田荣针对敌人兵力的分布,重新布置了防范策略。当他与田横回到郡守府时,在议事厅里,已经有十八名百姓打扮的大汉恭身等候。

  田荣静静地坐在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品着手中的香茗,一种苦涩之后的沁人香味直透入心里,令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站在他面前的这十八人不敢作声,眼帘低垂,都在等待着田荣临行前的命令。虽然他们不清楚田荣叫他们前来的目的,但从彼此的身分中就可以看出,田荣要交给他们的,必定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

  因为这十八人,无一不是田荣手下的精英,这些人不仅拥有超强的武功,而且具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在他们当中,甚至有些已是独挡一面的将军。

  田荣秘密将他们召集到自己的府邸,可见这件事对他是多么的重要。他心里深知,面对项羽的精锐之师,城阳之围绝非轻易能解,依靠陈馀、彭越的骚扰,未必就能让项羽退兵,与其如此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

  “我今日将各位召集过来,的确有一件要事要拜托各位去办。对于各位,我是知根知底,十分信任,相信我平日待你们也不薄,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今日要用到各位,不知意下如何?”田荣的眼芒如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划过,眉间紧锁,一脸肃然。

  “但有差遣,义不容辞!”这十八人同时抬头道。

  田荣十分满意这些人的表现,轻咳一声道:“不过,此事之艰巨,远远超出了你们的想象,不仅要流血,甚至于还要付出你们的生命。所以我不得不提醒各位,如果你们中间有人害怕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绝不勉强,也不为难,日后还当是我的心腹亲信。”

  这十八人中,有一位中年汉子踏前一步道:“能为大王效命,本就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荣幸,不要说是献出生命,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九死无生,我雷戈也绝不皱眉!”

  此人在这十八人中,武功最高,官至将位,隐然是这些人中的首领,所以他的话颇有号召力,一言方出,众人纷纷响应。

  “好汉子,好兄弟,我田荣有你们这帮朋友,才是我这一生的最大荣幸。”田荣的眼眶微微带些湿润,很是感动。

  这十八人眼见田荣如此,无不血脉贲张,更是纷纷请命。

  田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这才缓缓而道:“你们此行的任务,就叫惊蜇。因为只有在惊蜇那天,才会有惊雷出现。而我希望你们的行动就像一道惊雷,不仅要快,而且要猛,惟有这样,你们才能最终完成这项艰难的任务!”

  “这将会是一项怎样的任务呢?”雷戈忍不住问道,他的话也正是众人心中所思。

  田荣微微一笑道:“为了保证这项任务的机密性,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能知道它的内容,只有到了地头之后,然后才会由他来告诉你们应该怎样做。换句话说,他就是你们这次惊蜇行动的全权指挥者!”

  他拍了拍掌,田横已大步踏入厅中。

  “田大将军!”众人无不肃立恭迎。

  田横微微一笑道:“无须多礼,从现在起,我也不是什么大将军,而是你们当中的一员。”

  “不敢!”众人忙道。

  “没什么敢不敢的。”田横眉头一皱道:“我们只有同舟共济,才能最终完成惊蜇行动,所以你们谨记,在这里,没有大将军,只有死士田横!不成功,便成仁!”

  众人闻听,顿时亢奋起来,大声道:“是!不成功,便成仁!”

  “好!”田横哈哈一笑道:“我要的就是这种有血性的汉子!我们立刻出发,从城后绕道,目标——济阳!”

  他当先向田荣行了一礼,然后大步而行,在他的身后,十八名勇士紧紧相随,神色肃穆。

  田荣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于厅门外,眼中禁不住流露出一股关切之意。

  他心里十分清楚,这十九名活生生的汉子从此门出去,真正能活生生地回来的人却实在不多,这个惊蜇行动的难度之大,连他自己也毫无把握。

  正因如此,他才会让田横坐镇指挥。

  想到这里,田荣轻轻地叹息一声,心里顿时涌出了一股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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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艾在跌飞之中,已无力格挡住龙赓这如山崩之势的一剑。

  但他临场应变之快,无愧于“高手”身分。他既知此剑已不能挡,索性加快了跌飞的速度,藉此拉开他与龙赓之间的距离。

  他实在聪明,知道此刻距离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即使是一寸之差,也可要了他的性命。

  “嗖……嗖……”周围的人群中一声暴喝,无数箭矢如闪电般漫舞空中,射向龙赓,封锁住龙赓前行的去路。

  龙赓的心里发出一声叹息,不由也暗自佩服起华艾的应变能力。的确,距离在此刻显得非常重要,只要自己能够抢入华艾的一尺范围之内,这些弓箭手就会投鼠忌器。

  劲风扑面而来,漫天的箭矢疾射空中,支支要命,不容龙赓有半点小视。

  他暴喝一声,冲进这漫天而下的箭雨里,剑芒闪动,封闭着自己周身的空间。

  箭雨如蝗,却涌不进龙赓的三尺范围,劲箭纷纷弹飞跌落……

  当这一轮箭矢歇止之后,在龙赓的面前三丈外,依然立着一个人。

  但这个人已不是华艾,而是手握长刀的赵岳山。

  在赵岳山的掩护下,华艾已退回了己方的阵营中。

  “好不要脸,竟然施出偷袭的手段!”赵岳山目睹了龙赓惊人的剑法,丝毫不敢大意,只有用话来激他,好让他心生愧意,影响发挥。

  “我也觉得自己不要脸之至。”龙赓站定之后,并不生气,而是淡淡一笑道:“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于其人之身,这是我一生中所信奉的至理名言。对君子,我心里坦坦荡荡;对付小人,又何妨用小人的手段?而对付那些不要脸的人,我通常采用的手段,就是比他们更不要脸!”

  赵岳山一怔之下,才知眼前这人的厉害之处不仅只是剑法,而且口舌之利也未必输于常人,再说下去,自己未必就能占到上风。

  既然如此,那就闲话少说。

  赵岳山将刀一横,扬声道:“在下赵岳山,领教公子高招,希望你的剑法也能如你的口舌这般锋锐!”

  龙赓淡淡笑道:“相信绝不会让你失望。”

  他说完这句话时,剑已缓缓上抬,以一道非常优雅、极度玄妙的轨迹调整着剑锋的指向,当剑尖与眉心连成一线时,他的眼芒已紧紧地锁定住了赵岳山的长刀锋端。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起手式,却生出了一股狂野无比的气势,令赵岳山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忍不住在心中惊道:“这年轻人是谁?怎么会拥有如此霸道的剑意?”

  他的确是有些骇然,这并不表示他害怕龙赓的剑法,而是以他的阅历之丰,竟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可见对方身分的神秘。

  这是否证明,在刘邦的身边的确是藏龙卧虎?

  想到这里,赵岳山不敢有半点大意,这是他率入世阁残余力量投靠流云斋之后接下的第一项任务,关系到他们能否立足生存,是以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落到今天这种寄人篱下的下场,是赵岳山做梦也不曾想到的。曾几何时,入世阁雄踞于江湖五阀之中,又有赵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声势,隐隐然已有凌驾天下武林的势头,那时的入世阁弟子,在人前是何等的风光!

  孰料世事无常,大秦一亡,赵高一死,入世阁竟然如坍塌的大厦,一蹶不振,竟沦落到看人脸色行事的地步,这是每一个入世阁门人的悲哀。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入世阁虽然元气大伤,但内中却依然不乏高手,这也是项羽之所以收容他们的原因。

  对项羽来说,敌我之分的界限,有时候没有必要分得太清,关键在于有无利用的价值。既然有人肯为他卖命,他又何乐而不为呢?当然是尽数收归于门下。

  而赵岳山要做的,就是在新的主子面前证明自己,而这一次袭杀刘邦的行动,无疑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他当然不想错失,所以机会一来,便全力以赴。

  想到这里,他被一股浓浓的剑意所惊醒,刀锋一颤,已经出手。

  “滋……”赵岳山不想再等,也不能等,这段日子他已经等得太久了,让他的神经饱受压力的折磨。

  他需要出人头地!

  是以长刀击出,犹如撕裂云层的一道闪电,破开数丈空间,疯狂地向龙赓的面门逼至。

  龙赓的眼中依然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很淡,很淡,淡得有如一阵清风,转瞬即逝。当这笑意消失的那一刹那,他这才看似有意,实是随心而动地将自己手中的长剑平平刺出。

  他一出手,周围皆静。

  每一个人都如痴如醉般地看着龙赓的出手动作,那种力度,那种美感,构成了一幅完美与和谐的画面。

  只有赵岳山人在局中,不仅无法欣赏到这种惟美的姿势,反而从龙赓的每一个动作中感到了四溢狂涌的劲气。一股股让人无法摆脱的压力使他简直喘不过气来,却又情不自禁地陷入了那剑意的魔幻世界中。

  龙赓的剑,只是普普通通的三尺青锋,既非名器,也非名家所铸,但此剑一到他的手中,便平添一股霸气,比之宝刀名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人因剑成名,有剑因人成名,剑与人的关系,概莫如此。

  因剑成名的人,通常都不是有能耐的人;剑因人而出名,惟有这样的人,不是名士,便是拥有真正实力的剑客。

  龙赓无疑便是这后一种人。

  所以他的剑只要一出,不仅有惟美的剑意,更有凌厉无匹的杀气。

  “哧……”长剑在赵岳山的长刀上一点一划,激起一溜非常绚丽的火花。

  这种难以置信的精确便连刘邦也在心中暗自骇然。

  长剑在虚空之中掠出一道似幻似灭的弧迹,便像是快速殒落的流星。吞吐不定的剑芒如火焰般窜射,在长剑划过长刀之际,突然一跳,弹向赵岳山的咽喉。

  生死只是一线,出手绝不容情。

  那汹涌澎湃的杀气,涌动于长街上空,使得这静寂的长夜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龙赓的出手不可谓不快,也不可谓不狠,一出手就有势在必得的决心;但赵岳山绝非庸人,其身法之快完全具有高手之风,竟趁长剑在自己的刀上一点之际,整个身影一闪一滑,有若游鱼般闪至龙赓的身后。

  剑锋所向,只有虚无的幻影。

  幸好这已在龙赓的意料之中,一剑落空,气机随之而动,反手用剑撩开了赵岳山从背后袭来的一刀。

  两人的身形都是飞快高速的转动,移形换位极是熟稔,刀与剑在空中不断转换角度,却彼此间没有交触一下,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决胜负的战机。

  “呀……”龙赓没有料到赵岳山对刀的理解竟是这般深刻,更没有料到他的长刀根本不在华艾的矛法之下,这让他感到几分诧异。不过,他没有多想,突然暴喝一声,整个人一旋一转,直升上半空,如一只扑食的猎鹰向赵岳山俯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