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奈

夜深沉,今夜微有月光,大地一片昏暗。

昏暗夜色里,桐柏山中幢幢巨大黑影,参天古树,随风婆婆,一如张牙舞爪乱舞的群魔,看上去,是那么懔人!

桐柏山的深处,有一片谷地,谷地上,也矗立着一座庞大黑影,夜色里,像是一只静伏的巨兽。

仔细看,那是一座巨堡,巨堡坐落在这崇山峻岭深处,四无人烟,远离城镇,孤独傲立,几乎隔绝了尘世。

藉着昏睹月光看——

堡,完全是由深褐色的石头砌成,丈高围墙内,林木稠密,不见灯光,偶尔只能见到几角飞檐狼牙。

显然,这不知深有几许的巨堡中,该是亭、台、楼、榭一应俱全,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这,应该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但,此时此刻,这座巨堡却给人一种黝黑、深遽、神秘、高深莫测的感觉。

或许,因为今夜月色不好,堡中没有灯光。

不,堡内不能说没有灯光,有,灯光在那宏伟高大的堡门上,堡上两边分悬两只巨灯,照耀得那两扇色呈漆黑的巨大铁门,闪闪发光。

再藉着这两只巨灯,可以看见堡门上端横写三个大字,字色朱红,龙飞风舞,铁划银钩,那是:“埋剑堡”。

此时的埋剑堡中,静得听不到一丝的声息,整座巨堡,恍若死了一般,唯一的声响,来自树间,堡外——

是夜风拂动了枝叶。

是草丛中吱吱虫鸣。

除此,一切都是静的。

但,蓦地里,一桩事物划破了寂静的一切。

那是一条高大黑影不知来自夜空何方,但却划空疾射,迅捷如电.似怒龙过海,如天马行空,落向埋剑堡那高高的大厅屋脊之上。

突然,眼前一亮,几盏强烈灯光由几处暗隅中照射过来,但整座埋剑堡仍是一片黑暗。

敌明我暗,这一着高。

灯光刺眼,照耀得毫发毕现,高大人影长眉美髯,巨目海口,长相好不威猛,他长眉方皱。

四面八方,暗器如雨,破空袭至。

高大长髯老者长眉再皱,一声轻笑:“这岂是埋剑堡待客之道?”

活落,一袭黑衣微震,漫天暗器无故自落。

神功绝技,这一手,立即震慑了整座埋剑堡。

高大长髯老者长眉双轩,刚要张口发话。

这时,十丈外暗隅中,陡起惊喝:“好精湛的内家罡气,阁下且接我几招看看!”

一条黑影,疾若鹰隼,由发话暗隅中冒起,飞扑大厅屋脊,双掌齐出,招式辛辣,锐不可当!高大长髯老者长眉又皱,道:“是友非敌,你也太冒失了点儿,回去!”虚空出掌,轻按微抖。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击,那扑来黑影如遇重击,闷哼一声,倒翻飞退,“砰”地一声,落回原处。

看情形,这一下摔得不轻。

灯光半灭,埋剑堡刹那间回复一片静寂。

显然,这第二手又收到了震慑之效。

半晌,另一处暗隅中,突然传出一个惊怒话声:“阁人何人?为何夜闯埋剑堡无端伤人?”

高大人影笑了,道:“我说过,是友非敌,谁让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冒失出手?速即为我通报郝老二,姓古的驼子求见!”人名树影,铁面神驼古寒月威震宇内。

暗隅中立刻响起数声惊呼,紧跟着那矗立埋剑堡中央的高高钟楼之上,一个苍劲话声发话说道:“来人莫非铁面神驼古大侠!”

古寒月抬眼遥望,震声大笑道:“郝老二,你爬得真不低,可以下来了!”

钟楼上,长笑震天;“真是古大侠大驾莅临,郝百通老眼昏花,没见到那高耸驼峰,就认不出了,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一条灰影起自钟楼,疾如飞星陨石,电射而下,直落大厅屋脊,人影敛处,一名灰衣独臂、面貌清癯、精神矍铄的长髯老者,微躬身形为礼。

古寒月抱拳答礼,扬眉笑道:“多年不见,故人功力益发精进,可喜可贺,郝老二,这该是你独步武林的‘摩云身法’,我今夜算是开了眼界,好哇!”

独臂剑客郝百通笑道:“在古大侠面前,那是班门弄斧,有渎法眼,郝百通这张老脸,热得烫手,简直没地方放了!”

此老豪迈得可以!

话落,四目对视,哈哈大笑!

郝百通笑声一收,道:“古大侠风采神威依旧,刚才那两手,更让人胆战心惊,郝百通好不饮佩,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古寒月笑道:“托福,郝老二,我这趟夜访,见不得外人,息灯!”

郝百通一怔,随即一挥手,各处灯光倏然而灭。

刹那间,埋剑堡又陷入一片黝黑中。

昏暗月色下,两条人影对立大厅屋顶。

只听古寒月笑道:“郝老二,古寒月八位老朋友中,由来数你景行,虽然金剑已埋,可是这埋剑堡训练有素,高手如云,筒直铜墙铁壁,虎穴龙潭!”

郝百通笑道:“那是古大侠夸奖,只怕这埋剑堡难堪古大侠一击!”

顿了一下,道:“深夜客来茶当酒,客虽贵客,茶却是粗茶,古大侠如不嫌弃,走,咱们下面谈去!”独臂微抬,举手肃客。

古寒月道:“怎么,你要我到大厅上坐?”

郝百通道:“这是郝百通唯一待客之所!”

古寒月摇头说道:“不,彼此不外,我要上你郝老二那楼头香闺坐坐!”

郝百通大笑点头,道:“看来古大侠不但登堂,还要入主,这种客人,郝百通毕生首见,既然大侠看上我那狗窝,那么,请!”

古寒月一笑飘身,没下地,直射堡后那座精致小楼。

显然,除郝百通外,他不愿多见一个人。

楼头,卧房、书房兼用,左边,摆着一张木床,右边是一张书桌,桌上,书册、文房四宝摆得整整齐齐,中间靠墙,是两把漆椅及一张漆几。

陈设简单,但洁净、朴实,不似武林宿者所居,倒充满了书卷气。

古寒月巨目侧顾,笑道:“郝老二,在这儿看,才像是真的封剑退隐!”

郝百通笑道:“终日无所事事,闲着也是闲着,只有种竹栽花,翻翻书,打发这垂老余年,不然怎么办?”

古寒月摇头一叹道:“郝老二,我不比你,你这世外清静生活,令人羡慕!”

郝百通笑道:“我倒是正闲得发慌,如可能,我愿意咱们换换!”说着,举手肃客入座。

坐定,古寒月没等郝百通开口,首先发问:“郝老二,一穷双残跟醉鬼,还没到?”

当然还没到,不然郝百通还能笑得出来?

郝百通一怔说道:“怎么,他四位也来了?”

古寒月点了点头。

郝百通:“大概还没到!”

古寒月又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现在心情沉重得很,其实,他倒希望一穷双残跟那位落拓青衫西风醉客东郭逸早他-步到来,那样,局面反比现在好应付,现在,他面对这位故人,武林八剑的第二位,他不知该怎么开口。

武维扬虽非死在他手,咎不在他,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巨灵剑客等于死在他手中,固然他明白,江湖虽大,无处不可碰面,彼此迟早总有见面的一天,躲避决不是办法。

可是,面对面地向人报凶,武维扬又是等于死在他手中,这局面,却委实使他无从应付,难以启齿。

当然,别说武维扬不是他下的手,即使是,以他的性情,以他的为人,他也绝不会逃避。

实在说起来,武维扬要是真的死在他手中,他还觉得好办些。

郝百通又开了口:“古大侠由折剑庄来?”

古寒月点了点头,说了话:“苍老三的徒弟来过了?”

郝百通点了点头,道:“古大侠,郝百通那位武大哥怎么样了?”

要来的,终于来了!

古寒月只觉心中一紧,设立即回答。

郝百通脸色一变,道:“古大侠……”

古寒月巨目一睁,陡挑长眉,道:“郝老二,古寒月是来向你报丧的!”

郝百通身形剧震,脸色大变,独臂一挥,五指如钢钩,抓上古寒月右臂,须发俱颤,道:“古大侠,怎么说?”

古寒月悲惨苦笑,道:“郝老二,你何必要我再说第二遍!”

郝百通心颤、手颤,浑身俱颤,老脸一片煞白,瞪着眼,张着口,刚半起的身形,砰地一声,又坐了下去!

立时,小楼中陷入一片寂静,寂静得令人窒息。

良久,良久,郝百通方缓缓松了五指,收回了那只带着颤抖的独臂,双目呆呆,神色怕人,哑声说道:“难道说,武大哥他未能幸免……”

古寒月心中一惨,摇了摇头。

郝百通道:“难道说,天意如此,古大侠晚到一步?”

古寒月心中一阵割痛,老脸抽搐,无限愧疚地又摇摇头:“不,古寒月到得不晚!”

郝百通独臂再探,又抓上古寒月右臂:“我不信!”

古寒月道:“郝老二,古寒月无意揽过,事实如此!”

郝百通须发暴张,双目赤虹,厉声说道:“那么,古大侠你袖手观望,见死不救?”

古寒月没动,悲笑说道:“救了!”

郝百通道:“那么,郝百通那武大哥怎会遭了毒手?”

古寒月悲笑说道:“郝老二!你平静一下,听我说……”

郝百通听若无闻,道:“是古大侠功力不及慕容继承?”

古寒月摇头说道:“有过之,无不及!”

郝百通道:“那么大哥他不该死!”

古寒月道:“所以,郝老二,我要你平静一下,听我说!”

郝百通松了手。

古寒月于是忍泪含悲,把折剑庄当夜事说了一遍。

郝百通身形一阵剧颤,双目一合,两眶老泪顺腮而下。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这位叱咤风云半生,纵横武林数十年的铁铮豪雄哭了,而且,涕泣泗流,悲不自胜,痛不欲生。

古寒月巨目尽湿,哑声说道:“郝老二,我要说的说完了,你看着办吧!”

郝百通缓缓睁开双目,老眼赤红,木然说道:“古大侠今夜莅临,就是为了这个?”

古寒月点头说道:“古寒月就是要奉知,古寒月幼主虽有杀武老大之心,本意也在杀武老大,但武老大却不是死在古寒月幼主之手!”

郝百通道:“那么武大哥是死在谁人手中?”

古寒月道:“我以为是那传言一穷双残之人,乘隙暗中下的毒手!”

郝百通唇边浮现一丝冰冷笑意,道:“古大侠是说,有人蓄童嫁祸?”

古寒月道:“就事论之,应该不错!”

郝百通道:“以古大侠看法,这是对谁?”

古寒月道:“很明显,古寒月主仆!”

郝百通道:“主仆都有?”

古寒月道:“都有。”

郝百通道:“郝百通愿闻其详?”

古寒月道:“对古寒月幼主者,尚难揣测,对古寒月者,却用意甚明!”

郝百通道:“什么?”

古寒月道:“一穷双残跟醉鬼四人,与古寒月划地绝交,反友为仇,这该是个最好,也最明显的明证!”

郝百通道:“那么,此人跟古大侠有仇?”

古寒月道:“仇却未必有!”

郝百通道:“有恨?”

古寒月道:“该也谈不上恨!”

郝百通唇边再现冰冷笑意:“一无仇,二无恨,郝百通想不通古大侠怎也是被害人!”

古寒月可没留意郝百通那异样神情,道:“只因为古寒月是慕容仆从,他要把古寒月制造成一个出卖朋友的帮凶,被老友们摒绝唾弃,使古寒月无法伸手救人,这用心,高明而狠毒!”

郝百通道:“以这种狠毒的手段,加诸一个无仇无恨的人……”

古寒月猛然抬头,道:“郝老二你莫非不信?”

郝百通冷然说道:“郝百通不敢!”

显然,他是不信!

古寒月长眉微轩,道:“郝老二,你该知道,有些人杀人,谈不上仇恨!”

郝百通默然不语。

古寒月顿了一下,又道:“眼前,便有一个绝佳例证,武林八剑与古寒月幼主何仇何恨?古寒月幼主却要让你八人躺下七个……”

郝百通截口说道:“古大侠,郝百通相信了!”

这不是好话。

古寒月脸色一变,道:“郝老二,当年黄山约斗你八人的,可绝不是古寒月恩主!”

郝百通道:“可是如今杀人的,却是古大侠那位幼主!”

古寒月脸色又变,道:“郝老二,这是一着借刀,嫁祸!”

郝百通道:“古大侠是指那一缺老人乐全——?”

古寒月点头说道:“不错,我适才说得清楚,此人……”

郝百通截口说道:“古大侠见多识广,可听说过武林中有这么一个人?”

古寒月摇头说道:“没有!”

郝百通冷冷说道:“那么,郝百通八兄弟也不知此人,更谈不上仇恨!”

这话不错,无仇,无恨,借的什么刀,嫁的什么祸?

古寒月道:“郝老二,此人或许跟你八个人无仇无恨,但他有可能跟古寒月的恩主有什么怨嫌,所以……”

郝百通道:“有怨嫌,十九年前他便不会出手救寡护孤,他大可乐得眼睁睁的看十绝妻死子亡,绝了后代,更不会化费心血,造就……”

古寒月截口说道:“郝老二,你错了。”

郝百通道:“怎么错了?”

古寒月巨目闪射寒芒,道:“你难道不觉得,让慕容家后人拿仇当恩,自己亲手摧毁先人令誉、家声,最后在武林中无法立足,这手法,更狠、更毒?”

郝百通毫未动容,道:“那也怪不了别人!”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怎么说?”

郝百通冷笑说道:“因为十九年前,黄山约斗时,我八兄弟看得清楚!”

古寒月道:“是谁?”

郝百通满脸悲愤色,道:“就是古大侠恩主,十绝书生慕容岚!”

古寒月脸色一变,苦笑说道:“郝老二,你信不过古寒月?”

郝百通道:“郝百通没有天胆,我八兄弟眼都不瞎!”

古寒月长眉陡挑,但旋又敛去威态,他知道,他不能发作,要忍,否则更糟,更不可收拾!

他也明白,他不该发作,因为武林八剑是真正身受其害的无辜人,武老大无故惨死,无端冤死,甫遭大变,甫遭重击,落在谁头上,谁也会这样。

他强持平静,道:“郝老二,你且想想看,当年古寒月恩主远在唐努乌粱海追诛雪衣八魔,两地相距千里,难不成他能分身两地?”

郝百通悲愤之色未敛,道:“那么,郝百通八兄弟亲眼所见又如何解释?”

古寒月道:“郝老二,你好糊涂,武林之中,既能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人应知而不知的一缺老人又何独不能再冒出一个十绝?”

郝百通神情一震,道:“古大侠是说……”

古寒月截口说道:“郝老二,你不是糊徐人,还要我说么?”

郝百通道:“古大侠以为那是何人?”

古寒月道:“有人猜透了几分!”

郝百通道:“谁猜透了几分?”

古寒月道:“圣心神僧!”

郝百通神情猛震,道:“圣心大和尚猜是谁?”

古寒月道:“九妙秀士百里相!”

郝百通笑了,但那不是真笑,道:“古大侠,九妙可不是邪道人物,他跟十绝也是莫逆之交!”

古寒月道:“郝老二,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圣心大和尚?”

郝百通道:“圣心大和尚一代神憎,修为通玄,佛法无边,智慧如海,慧眼独具,宇内武林奉为神圣,郝百通何来天胆?但总该有个理由!”

古寒月道:“郝老二既信得过大和尚,当知他不会无的放矢,空门诬人!”

郝百通道:“这个郝百通知道,但我想听听!”

古寒月挑了挑眉,毅然说道:“因为古寒月幼主那独特掌力,是九妙所向披靡的天绝掌!”

郝百通笑了,是冷笑:“那么,这一缺老人乐全六个字何来?”

古寒月道:“问得好,郝老二,你可知九妙那第九妙是什么?”

郝百通道:“郝百通还不至于那么孤陋寡闻!”

古寒月道:“说说看!”

郝百通道:“易容之术!”

古寒月淡然一笑道:“郝老二,那黄山之十绝,如今之一缺老人,这两桩疑问,该同时解决了!”

郝百通冷冷说道:“未必!”

古寒月长眉一拂,道:“怎么?”

郝百通道:“古大侠可曾问过你那位幼主?”

古寒月道:“问什么?”

郝百通道:“关于他那独特之掌力!”

古寒月道:“问过了!”

郝百通道:“他怎么说?”

古寒月道:“他不知什么天绝掌,只说那是师门恨天掌!”

郝百通冷笑说道:“既非天绝掌,怎说九妙?”

古寒月一怔,摇头苦笑:“郝老二今宵是难得糊涂,易容改名,为的是害人,既不能让人知道九妙,又怎能明言天绝掌?”

郝百通哑口无言,忽又挑眉说道:“易容改名,或可瞒人,但那独门掌力却绝瞒不了人!”

古寒月道:“不错,他没能瞒过圣心大和尚一双法眼!”

郝百通道:“那么古大侠怎说大和尚他仅猜透几分?”

古寒月道:“事关他人毁誉,九妙又是公认的武林第二人,大和尚不敢径指!”

郝百通冷笑说道:“看来是有待细心求证?”

古寒月道:“不惜!”

郝百通道:“在未得确切证据之前,任何人不敢相信!”

古寒月巨目寒芒一闪,道:“郝老二,何不说你不相信?”

郝百通冷然说道:“那没什么分别,郝百通就是这任何人中的一人!”

古寒月无词以对,他不能怪人家不信,事实上,任何事都一样,在未得确切证据之前,谁也不敢妄下断语。

何况,九妙身分,在宇内武林仅次于十绝!

更何况,十绝、九妙当年交称莫逆,过往甚密。

既不能断言那居心狠毒的一缺老人便是九妙,他当然不能强迫郝百通采信九妙借刀嫁祸的推测。

固然,那仅是推测,但推测一经说出去也等于血口喷人。

看来,如果一缺真是九妙,此人之心智、手法可称两皆高绝,两皆狠辣,是个可怕已极的人物!可不是?九妙要是个邪派人物也好,偏偏他是个众所周知,仅仅行事偏激心胸狭窄的正派人士!默默良久,古寒月又抬起了头,刚要开口。

郝百通已然双眉微挑抢先道:“古大侠刚直一生豪雄一世,何必再为十绝那不肖后人掩饰罪行?”

古寒月脸色一变,道:“郝老二一定认为武老大是古寒月幼主杀的?”

郝百通点头说道:“元凶不论,至少出手的是他,有事实为证,古大侠还要郝百通怎么想?”

古寒月道:“什么事实?”

郝百通道:“武大哥胸前的掌印!”

古寒月巨目一睁,道:“那不是古寒月幼主的手,郝老二,古寒月再说一句,古寒月幼主本意确是要杀武老大,但武老大却不是死在他的手下!”

郝百通道:“难不成武大哥他也练成了那独特掌力,是自绝的?”

古寒月脸色霍变,震声说道:“郝者二……”

郝百通冷然截口说道:“那么古大侠以为是谁下的手?”

古寒月道:“古寒月只能说,是另一个精擅这种独特掌力之人!”

郝百通目中寒芒陡射,道:“古大侠是说这也是……”

古寒月道:“一缺老人乐全!”

郝百通挑眉说道:“古大侠,郝百通不知道什么一缺老人乐全,只知道那十绝后人摹容继承!”

这话说得至为激动!

古寒月变色而起,但,突然他又像脱了力,砰然坐下,巨目暴睁,须发颤动,老脸抽搐,悲声苦笑:“郝老二,难不成你就真的与别人一样,这么信不过古寒月?”

郝百通脸色连变,默然不语,良久才一叹说道:“古大侠,郝百通说句不该说的话,倘若郝百通真的信不过古大侠,古大侠与郝百通两人之中,早就躺下一个了!”

古寒月浑身惧颤,巨目中泪光闪动,道:“郝老二,彼此多年故交,你我义可同生共死,我不谢了,古寒月如今还能有一个朋友相信,虽死无憾了!”。

郝百通摇头哀叹,道:“彼此相识非一日,郝百通八兄弟昔年行道江湖,身受古大侠的也不少,古大快还说这个干什么……”

顿了-下,目中尽射悲怒之色,接道:“总而言之,十绝一代仁侠,宇内共尊,他不该有这种凶残桀骜、暴戾横霸的后人!”

古寒月摇头说道:“郝老二,你错了,这不能怪古寒月那位幼主,他初出江湖,年幼见浅,怎知人心之阴诈,再说……”

巨目中闪射威棱,咬牙接道:“那一缺老人心智、手法如此高明,母子活命大恩于前,十九年教养、造就之恩于后,你叫他听谁的?除了那一缺老人,他还能听谁的?”

郝百通连连摇头,默然不语。

须臾,他突然抬头,皱眉说道:“古大侠,郝百通有-事不明……”

古寒月截口说道:“郝老二,说吧!”

郝百通道:“既然当年黄山约斗郝百通八兄弟之人不是十绝,别人不知慕容夫人却不会不知,那一缺老人对古大侠那位幼主叙当年事谕令分杀八剑之际,幕容夫人也在座,怎么她不置一词未加阻拦?”

古寒月摇头苦笑说道:“这别说你郝老二不明白,就是古寒月也诧异莫明,满头雾水,百思而不解其所以然!”

郝百通沉吟良久,猛又抬头:“古大侠,你看会不会……”倏然住口不言。

古寒月长眉一皱,道:“郝老二,彼此不外,什么话不可对我说?”

郝百通摇头说道:“古大侠别想左了,郝百通只是在考虑该怎么说!”

古寒月道:“现在总可以说了?”

郝百通点了点头,沉吟着说道:“会不会是慕容夫人服了什么蒙蔽灵智的药物……”

古寒月摇头说道:“不会,不会,我敢断言绝不会!”

郝百通一怔,惑然说道:“怎见得?”

古寒月道:“倘若古寒月主母服了什么蒙蔽灵智的药物,她还会一再晓谕古寒月幼主,不要忘了我这个老奴么?”这话不错,假如上官兰服了什么蒙蔽灵智的药物,哪里还会晓谕慕容继承时刻莫忘他这位恩叔?

郝百通皱眉说道:“这么说来,该不是……”

古寒月接得肯定:“绝不是!”

郝百通沉吟道:“那么是……”双目一亮震声道:“会不会是慕容夫人被那一缺老人胁迫……”

古寒月摇头说道:“也不是!”

郝百通道:“怎么?”

古寒月肃然说道:“古寒月主母绝代巾帼、当世奇女子,不是任何人可以胁迫的!”

这话更说得斩钉截铁,无比肯定。

郝百通目光凝注,道:“古大侠可知郝百通猜想那-缺老人拿什么胁迫?”

古寒月道:“莫过于性命!”

郝百通点头说道:“不错,古大侠可知郝百通指谁的性命?”

古寒月道:“应该是古寒月幼主!”

郝百通又点点头,道:“不错,倘若那一缺老人以不利古大侠幼主为胁,天下做母亲的,没有不疼儿女的,为爱子,她能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

古寒月摇头说道:“郝老二错了,我敢说那一缺老人不会这么做!”

郝百通道:“以古大侠所言推论,一缺老人该不会怎么正直慈善,较诸他那两称狠毒的心肠手法,这样做也算不了什么!”

古寒月道:“话是不错,但这不关正直、慈善!”

郝百通一怔说道:“怎么说呢?”

古寒月道:“这一缺老人要是错到这般地步,也不至于那么难对付了!”

郝百通道:“郝百通下懂!”

古寒月道:“郝老二是难得糊徐,试问,以诸多事证测之,此人心智如何?”

郝百通道:“心智高绝,天下罕有其匹!”

“是喽!”古寒月道:“既然如此,他会做出这种傻事么?”

郝百通一怔,赧然摇头:“郝百通仍不知这‘傻’之所指!”

古寒月失笑说道:“郝老二,你是怎么搞的?聪明一世,怎竟糊涂一时?那一缺老人他煞费苦心,投注心血十几年,他会愿意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地自露丑恶面目么?……”

郝百通明白了,点头不语。

古寒月淡笑接道:“我以为他宁可让天下武林皆知丑恶面目,也绝不会让古寒月主母及幼主发现他歹毒用心一丝一毫!”

郝百通点头不语。

古寒月长眉微挠,又道:“别说他不会那么做,就是会,他也胁迫不了古寒月那位主母,那么做,古寒月那位幼主也永无出现武林之日了!”

郝百通惑然说道:“古大侠,这是怎么说?”

古寒月淡淡说道:“很简单,古寒月那位幼主,会死在自己亲生母亲之手!”

郝百通神情一震,道:“古大侠,十绝仅此一手……”

古寒月截口说道:“我明白,可是,古寒月主母深明大义,为免古寒月幼主中人奸谋,茶毒武林,败坏门声,她能忍痛!”

郝百通悚然动容,须发俱颤,垂首默然。

食久方又抬头困惑欲绝地道:“那么那到底是……”

古寒月突然一叹说道:“郝老二,古寒月要能打破谜团,解此疑问,不早就好了?”

这谜团,这疑问,别说他打不破,解不了,就是那位一代神憎,当世奇人的圣心老和尚,只怕一时也透解不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如今,只有天知道!

郝百通沉吟了片刻,突然说道:“这莫测玄奥,总有水落石出,揭晓的一天,如今既想它不通,猜它不透,干脆就别费脑筋了,古大侠,我那武大哥的遗体,怎么样了?”

提起武维扬,古寒月心中又是一阵愧疚,悲痛道:“被一穷双残跟醉鬼带走了!”

郝百通一怔说道:“怎么?”

古寒月苦笑说道:“你郝老二该知偌大一座折剑庄,还有些什么人,几个末经世故的年轻人外,能干什么……”

唇边一阵抽搐,接道:“再说,一穷双残跟醉鬼,还怕我毁了武老大的尸,连碰也不让我碰一下,自然要带走了!”

郝百通道:“带到哪儿去了?”

古寒月道:“九成九要带来你这埋剑堡!”

郝百通点头不语,须臾又道:“古大侠今夜突临,郝百通不以为单单是为了报丧,也不只是向郝百通说明武大哥被害真相!”

古寒月黯然点头,叹道:“郝老二说得不错,古寒月此来,是要为我八位被波及的故交老友中,你这第三位,尽点心,尽点力!”

郝百通双眉微挑,道:“苍三弟第一,武大哥第二,郝百通是第三个,听古大侠口气,好像还要继续奔波伸手几处!”

“当然!”古寒月毅然点头:“只要故老友信得过古寒月,古寒月但有三寸气在,便绝不能袖手观看,坐视不顾!”

郝百通神情一阵激动,道:“古大侠,为存,为殁,郝百通都代为领受了!”

古寒月高大身形一颤,悲笑说道:“郝老二,你是存心教我难受!”

郝百通叹道:“古大侠想左了,郝百通深知古大侠性情,为人,是如何地交朋友,我可是句句实言,字字发自肺腑!”

古寒月高大身形又是一阵轻颤,道:“那么,该谢,该领受的,是古寒月!”

郝百通悲笑说道:“古大侠,咱们之间,是谁不一样?何必坚分你我?”

古寒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郝老二,你知道,他已经来了!”

郝百通道:“谁?”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

郝百通双眉一挑,目闪寒芒,倏又敛态点头:“我知道,昨儿个到的,住在八方客栈!”

敢情,这位独臂剑客已摸清楚了!

但是,他没提到那位关心人,又足见他并没摸得很清楚。

古寒月没感到诧异,淡淡说道:“你探听过了?”

郝百通道:“自伍亮来过后,小镇上,我早就派了人!”

古寒月道:“伍亮,人呢?”

郝百通悲惨苦笑:“何必多躺下一个,当天我就叫他回去了!”

古寒月神情一震,道:“郝老二,你打算……”

郝百通唇边掠过一丝凄凉笑意,挑眉说道:“古大侠以为郝百通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么?”

古寒月巨目寒芒连闪,道:“郝老二,你打算拼?”

郝百通道:“总不能坐以待毙,尽力一搏而躺下,至少比觳觫束手,任人宰割,死得壮烈,死得光采!”

古寒月心头连震,淡笑说道:“你以为放手一搏,纵死也死得壮烈,死得光采?”

郝百逼慨然点头:“武林八剑素以豪雄自许,当如是,难道古大侠要郝百通觳觫束手,任人宰割不成?”

英雄虽老豪情犹在,这话,好不悲壮!

古寒月摇头说道:“古寒月没这个意思,要不然,也谈不上为故交老友尽心尽力!”

郝百通挑眉冷笑,道:“那么,古大侠要我跪地求饶,以图苟免,保此残生?”

古寒月淡笑再摇头:“这话,是你郝老二自己说的!”

郝百通微愕说道:“那么,古大侠是……”

古寒月道:“该有第三条路好走!”

郝百通脸色一变,道:“古大侠是要我躲?”

古寒月又摇了头;“那跟第二条路没有什么两样,再说。躲到哪儿去?不来的,不用躲,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郝百通道:“那么,郝百通不以为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古寒月谈然道:“有!”

郝百通愕然道:“有?”

占寒月毅然点头:“有!”

郝百通道:“郝百通愿意听听!”

古寒月道:“只愿意听没有用!”

郝百通道:“怎么……”

古寒月截口说道:“还须愿意做!”

郝百通道:“郝百通得看看能不能做。”

古寒月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郝百通道:“怎么说?”

古寒月道:“妄逞匹夫血气之勇,那不能做!”

郝百通脸色一变,道:“还有呢?”

古寒月道:“明辨泰山鸿毛,为大局作小不忍,那就能做!”

郝百通道:“古大侠,武林八剑可薄有声名!”

古寒月道:“这无损你武林八剑声名,依然豪杰英雄!”

郝百通道:“我这张老脸……”

古寒月道:“那也不丢人,古寒月更不会置老友颜面于地!”

郝百通双眉微轩,道:“那么,古大侠请说!”

古寒月目光深注,道:“郝老二,你答应了?”

郝百通道:“古大侠何妨先说说!”

古寒月道:“郝老二,你又何妨先点头?”

郝百通道:“郝百通还不知道古大侠要我怎么做,我先点的什么头?”

这话不错,也是理!

古寒月道:“郝老二,你是怕古寒月坑了你?”

郝百通双眉一挑道:“要怕,我何如不听?”

古寒月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郝百通道:“对古大侠,郝百通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郝百通认为,除放手一搏,竭力一拼斗,别的没路可走!”

古寒月道:“郝老二,我说句话,你可别不高兴!”

郝百通道:“彼此多年知交,古大侠应该知我!”

古寒月道:“连你郝老二算在内,埋剑堡没一个是古寒月幼主三招之敌,放手拼斗,那是徒造伤亡!”

郝百通挑眉说道:“郝百通就没打算活!”

古寒月淡淡说道:“难不成你要连累别人?”

郝百通神情一震,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郝百通以一对一,不让别人插手,那种事我也不屑为!”

古寒月道:“这就必死无疑!”

郝百通道:“死也死得壮烈,死得不丢人!”

古寒月道:“轻如鸿毛,值得么?”

郝百通惨笑说道:“古大侠,你适才说得好,要来的,躲也躲不掉!”

古寒月道:“没人要你躲!”

郝百通一怔,道:“那……”

古寒月遭:“很简单,听我的!”

郝百通道:“郝百通没说不听!”

古寒月道:“你郝老二也没说听!”

郝百通道:“只要郝百通今后人前抬得起头,郝百通唯古大侠之命是从!”

古寒月笑道:“我准让你抬得起头!”

郝百通没再犹豫,毅然说道:“那么,古大侠请说,郝百通薛聆高明!”

古寒月笑了笑,反问说道:“郝老二,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八人上的那次大当?”

郝百通点头说道:“记得,怎么?”

古寒月道:“秦游魂老儿,那一手如何?”

郝百通道:“高明得很……”

古寒月截口说道:“高明?”

郝百通点头说道:“当然,能瞒过我八兄弟,算不得高明么?”

古寒月冷笑说道:“我却不以为然!”

郝百通一怔说道:“怎么说?”

古寒月笑得不屑,道:“贪生怕死,算不得高明!”

郝百通一摇头,正色说道:“古大侠错了,秦游魂老儿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古寒月道:“怎见得?”

郝百通道:“事不关他,是不该死,而不是怕死!”

古寒月挑眉说道:“这么说,他不丢人?”

郝百通道:“不但不丢人,反而值得钦佩!”

古寒月道:“何处值得钦佩?”

郝百通道:“他不跟我们这糊涂,懵懂的八兄弟一般见识!”

古寒月道:“郝老二,这话是你说的?”

郝百通道:“不错,是我说的!”

古寒月笑了,“那你就越发地该听我的了!”

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才是正点子!

郝百通明白了,脸色一变,道:“古大侠是要郝百通学秦游魂?”

古寒月淡淡说道:“既不丢人,学学何妨?”

郝百通脸色连变,身影一阵轻颤,道:“恕郝百通不能从命。”

古寒月似乎早已料到,淡淡说道,“怎么!”

郝百通老脸抽搐,摇头说道:“没怎么?”

古寒月道:“郝老二,总该有个理由!”

郝百通道:“有,还不只一个!”

古寒月笑道:“何妨都说来听听?”

郝百通默然不语,但旋即暴睁双目,道:“古大侠,这跟躲有什么两样?”

古寒月淡笑说道:“郝老二,什么叫躲?在人眼前叫躲……?”

郝百通道:“可是……”

“可是什么?”古寒月截口说道:“郝老二,你认为老游魂秦老儿当年是躲么?”

郝百通道:“他不是!……”

古寒月不容他往下说,道:“这就是喽,同样的手法,有人换汤不换药,你连汤都不换,为什么他不是躲,你是躲?”

郝百通哑口无语,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不同!”

古寒月道:“怎么个不同法?”

郝百通道:“秦老儿一身独门功力,不比我八兄弟任何一人低,当然那不叫躲,而今日郝百通却不是人家三招之敌,自然是躲!”

有理!

但,铁面神驼似乎更有理。

古寒月笑问:“郝老二,当年仗剑登门问罪的是一人还是八人?”

赧百通不假思索道:“我八兄弟焦孟不高,由来联袂江湖,自然是八人!”

古寒月谈淡一笑,又问:“那么,你八剑联手,功力较老游魂是高是低?”

郝百通道:“自然只高不低!”

古寒月笑道:“这就是喽,那跟今日之势,有什么不同?”

郝百通一怔,又哑了口,不过,他还有辩。

旋即说道:“那仍有不同。”

古寒月仍不感意外,道:“我姑且再听听!”

郝百通道:“老游魂跟我八兄弟之间无仇!”

古寒月道:“古寒月幼主,跟你八人又有何仇?”

郝百通双眉陡挑,道:“但古大侠那位幼主,却要置我八兄弟中七人于死地!”

古寒月笑道:“我不相信当年你八人仗剑登门,是找秦游魂把臂言欢的!”

郝百通道:“那不同!”

他的不同还真多!

古寒月笑了:“我仍愿意听!”

郝百通道:“当年我八兄弟是中了别人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奸谋!”

古寒月道:“难不成今日古寒月幼主杀人,是自己的意思?”

郝百通一愣道:“这……谁知道!”

古寒月没在意,淡淡说道:“你我都知道!”

郝百通道:“我现在还不敢说!”

古寒月长眉一挑,道:“昔年你八人若是当时知道也不会仗剑登人家的门了!”

郝百通道:“但是后来我八人知道了!”

古寒月道:“后来事谁也无法预卜,你郝老二怎知古寒月幼主以后不会明白?”

郝百通道:“到那时再明白,恐怕已经太晚了!”

古寒月道:“当年你八人明白得早么?还不是事后才恍然醒悟!”

郝百通双眉一挑,道:“古大侠,你……”

古寒月截口说道:“我句句站在理上!”

郝百通气极大声道:“难不成是郝百通不讲理?”

古寒月道:“我正有这种感觉!”

郝百通道:“郝百通何时何处不讲理?”

古寒月咬牙道:“你郝老二每一句话无不强词夺理!”

郝百通张目道:“古大侠……”

古寒月截口说道:“你郝老二不承认?”

郝百通挑着眉,猛一点头:“不错!”

古寒月道:“那么我请问,当年,今日,情势无一不同,为什么老游魂他可以这么做,你郝老二就不可以?”

郝百通一咬牙,道:“只因为郝百通不是秦游魂!”

古寒月大笑说道:“怎么,难不成你郝老二是英雄,他秦游魂就不是好汉?”

郝百通气势一沮,摇头说道:“古大侠误会了,郝百通不是这个意思!”

古寒月笑声忽敛,巨目炯炯,道:“那么,是秦游魂在武林中的身分,不如你八人?”

郝百通道:“‘南鬼北魂’,秦游魂声名身分比我八人只高不低!”

古寒月道:“那为什么你不能?”

郝老二老脸抽搐,哑声说道:“古大侠,人各有志,不能相强……”

古寒月急了,再也忍耐不住,长眉陡挑,巨目暴射威棱,须发俱张,霍然站起,纵声狂笑:“哪里是什么人各有志,分明是故意让古寒月为难,郝老二,对老游魂的看法,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古寒月也愿以这条老命担保你无损声名不丢人,你还要怎么样?”

郝百通浑身俱颤,缓缓垂下白头,默然不答。

古寒月倏探铁腕,一把攫上郝百通独臂,沉声说道:“郝老二,难不成你真要不计亲痛仇快,妄逞匹夫血气之勇,无视自己有用之身,陷古寒月主仆于不义么?”

郝百通浑身颤抖加剧,只是不抬头。

古寒月急得巨目尽赤,一紧五指,厉声叫道:“郝老二,你且答我一句!”

郝百通却仍是不抬头,也不说话。

古寒月急怒攻了心,悲笑说道:“郝老二……”

郝百通猛然抬头,双目赤红,唇边渗血,惨笑说道:“古大侠,你这是何苦?”

古寒月悲笑说道:“何苦?谁让我是你的朋友,谁让我是人仆役?”

郝百通道:“古大侠要郝百通这个朋友,就请别再相逼……”

这话悲衷,够令人心酸的!

古寒月高大身形猛然再起剧颤,嗔目厉声叫道:“郝老二,你真的不答应?”

郝百通悲叹说道:“古大侠,你这是……”

古寒月截口沉喝:“郝老二,答我一句,你只说答应不答应?”

郝百通默然未答,须臾,老脸上突然浮现一片坚毅之色,猛然抬头,颤声答话,说道:“古大侠,倘若你执意非让郝百通点头,可以,那就是郝百通只有真亡,没有假死,否则……”

古寒月机伶一颤,道:“否则你要怎么样?”

郝百通惨笑说道:“古大侠,何必一定要郝百通说?”

敢情,这位独臂豪雄,他是宁折也不曲。

古寒月身形剧颤,默然不语,缓缓垂下了头。

他可再不敢硬逼郝百通点头了,相交几十年,他深知这位独臂剑客性情,说得到,就一定做得到。

郝百通老脸抽搐,一片歉疚色,颤声轻唤;“古大侠……”

古寒月猛然抬头,巨目中飞闪一丝难以言喻的异采,深深地看了郝百通一眼,抬头悲笑道:“郝老二,诚如你所说,人各有志,是丝毫勉强不得,你不愿意也就算了,为朋友,古寒月总算尽了心……”

郝百通道:“古大侠为朋友的这份心意,郝百通永铭五内,没世不忘!”

古寒月苦笑说道:“知交如兄弟,郝老二何必这么说……”

住口不言,坐了下去,略一沉吟,又道:“郝老二,我问你,埋剑堡除了你郝老二外,谁能当家?”

郝百通道:“古大侠是说……”

古寒月道:“你郝老二能当一辈子家么?”

郝百通脸色一变,道:“古大侠问这个做什么?”

古寒月淡淡一笑道:“你郝老二有必死之心,我这做朋友的,能不为你的身后略做准备,尽点心力?不问清楚,到时候我找谁?”

郝百通老脸抽搐,神色又复一变,悲惨苦笑,道:“说得是,古大侠不提,我倒忘了,郝百通不能当一辈子家,尤其值此关头,确该有个交待,交待个人!”

古寒月道:“那么,说,谁?”

郝百通道:“古大侠就找郝百通大弟子金子美吧!”

古寒月道:“他能当家?”

郝百通道:“还算块材料!”

古寒月道:“八成儿他的脾气跟你郝老二一样!”

郝百通道:“古大侠怎么知道?”

古寒月淡笑说道:“有其师必有其徒,能得你传以衣钵,自然一般倔脾气!”

郝百通唇边浮现一丝极其微微的笑意,点头说道:“这正是他唯一可取之处!”

难怪欣赏,对味儿嘛!

古寒月长眉一皱,道:“对我可是个麻烦!”

郝百通一怔说道:“怎么?”

古寒月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我想麻烦你郝老二一件事!”

郝老二道:“相交非一日,说什么麻烦?郝百通临死之前,能为古大侠稍尽绵薄,也可含笑九泉了,古大侠请说吧!”

古寒月淡淡说道:“那么,郝老二,替我写几个字吧!”

郝百通又一怔道:“写字儿?”

古寒月点头说道:“不错!”

郝百通瞪目说道:“写什么字儿?”

古寒月道:“现在别问,准备好纸笔我说你写!”

郝百通道:“写字干什么?”

古寒月淡笑说道:“郝老二,你不想多留几句话?”

郝百通脸色一变,道:“遗书?”

古寒月道:“不应该么?”

郝百通仰天大笑,须发俱颤:“应该,应该,临死之前,留几句遗言,怎不应该?咱们说写就写!”霍然站起,大步行向书桌。

不愧老英雄,从容、慷慨、豪迈!

坐定,提笔濡墨,抽出一张素笺,道:“古大侠,怎么写,说吧!”

古寒月负手立于椅后,淡笑说道:“很简单,告诉你那位大徒弟,-切听我的!”

这哪像遗言,分明-纸手令!

郝百通一怔。

古寒月已然又道:“先这么写,还有下文!”

郝百通没再问,立笔振腕,一挥而就,道:“还有什么下文?”

古寒月笑道:“要死的,是你郝老二,不是我古寒月!”

这话不错,自己的遗言,怎问起别人来?

郝百通豪笑说道:“说得是!”二次举笔欲书。

古寒月背后伸手,突然一拦,道:“慢点!”

郝百通一怔说道:“怎么?”

古寒月道:“不怎么,我瞧瞧!”

顺手拈起那张素笺,却是连看也未看一眼,便折了起来。

郝百通又一怔,道:“古大侠,还有……”

古寒月大笑说道:“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出手如电,一指点上郝百通后心。

郝百通顿时恍然大悟,可惜,明白得太晚了,庞大身子已应指而倒。

古寒月笑容忽敛,老脸抽搐,巨目凝注,良久,突然一歉说道:“郝老二,事出无奈,你要原谅了!”

运指如飞,连点郝百通身前八处大穴,然后探掌入怀,摸出一物,撬开郝百通牙关,塞了进去,事毕收手,巨目投注,悲痛再叹,闪身出了房门。

站在房外,掠目环顾,扬声轻喝:“今夜何人当值?”

话落,庭院暗隅中,立即响起一个清朗话声:“晚辈在,古前辈有何差遣?”

随着话声,暗隅中,一条白影疾射而出,直落楼前,是个俊朗、英挺的白衣中年汉于,他仰望楼头,微躬身形。

郝老二的徒弟,无论武学与人品,都要比苍老三的徒弟俊得多!

古寒月巨目投注,暗暗点头,道:“你是老几?”

白衣汉子肃容答道:“晚辈是家师大弟子!”

古寒月长眉一轩,道:“金子美?”

白衣汉子道:“正是晚辈!”

古寒月笑道:“长得的确够美,算得武林中少见的美男子!”

金子美窘笑躬身:“前辈夸奖!”

古寒月道:“美号?”

金子美带着几分羞涩,笑道:“朋友的抬爱,‘玉面专诸’!”

古寒月点头笑道:“名副其实,人号相称,好!”

金子美躬身道:“前辈呼唤……”

古寒月道:“就是找你!”

金子美道:“请吩咐!”

古寒月道:“上来谈!”

说罢,转身行入房中。

金子美没犹豫,一声;“晚辈遵命!”飞步登梯上楼。

不愧大家弟子,有规矩!

孤灯映照,窗棂上,现出人影两个。

只听金子美一声惊呼:“前辈,这是……”

随听古寒月说道:“没什么,别大惊小怪,我不希望再惊动第二个人!”

金子美立即压低了话声,道:“前辈,家师是……”

古寒月道:“我点了他九处大穴,另外给他服了一颗‘闭息丸’!”

金子美讶然诧声说道:“前辈这是……”

古寒月道:“你以为我是干什么?”

金子美道:“晚辈以为前辈必有深意!”

古寒月道:“是有深意,不会是恶意。”

金子美道:“晚辈信前辈不会!”

古寒月道:“怎么说?”

金子美道:“前辈与家师知交数十年,谊同手足,义共生死,家师时以前辈为典范训教晚辈六师兄弟,并以能有前辈这么一位侠骨仁心、盖世奇豪的知己引为毕生傲事!”

古寒月道:“就这么多?”

金子美道:“晚辈以为太够了!”

古寒月道:“由此知我没有恶意?”

金子美道:“不错!”

古寒月道:“假如有呢?”

金子美道:“晚辈不敢有这种想法!”

古寒月道:“为什么?”

金子美道:“因为前辈是家师钦佩信赖的人!”

古寒月道:“那么相信我?”

金子美道:“不相信前辈,等于不相信家师!”

好会说话,也听来感人!

古寒月大笑说道:“难得,难得,又是一个相信我的人,有你这师徒二人,够了,埋剑堡中我不复多求,尽心尽力报知己,虽死何憾!”

笑声一敛,又说:“我说假如!”

金子美道:“不可能有此假如!”

古寒月道:“何妨假设有此假如!”

金子美道:“前辈一定要我说?”

古寒月道:“正是!”

只听金子美朗声说道:“螳臂挡车,虽不自量力,但晚辈愿意流血五步,不惜一切!”

师父英雄,徒弟好汉,慷慨之词令人心折!

古寒月再次纵声大笑。

笑声忽住,只听古寒月道:“你苍三叔的弟子伍亮来过一趟,你可知道?”

金子美道:“晚辈知道!”

古寒月道:“那么,你也该知道他的来意”。

金子美恭谨又道:“晚辈知道!”

古寒月道:“你可知道我的来意?”

金子美道:“晚辈也知道!”

古寒月道:“你可知道你师父的功力,难是我那幼主三招之敌?”

金子美声调有点悲愤:“晚辈清楚,不过……”

古寒月截口问道:“不过什么?”

金子美道:“晚辈等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古寒月道:“你想干什么?”

金子美道:“全力一拼,不惜堡毁人亡!”

古寒月道:“有用么?”

金子美道:“家师并没把这座埋剑堡看得太重!”

古寒月道:“值得么?”

金子美道:“师徒如父子,多年培育之恩,虽粉身碎骨不足以报!”

古寒月道:“我说的是你师父!”

金子美道:“前辈,家师封剑退隐,卜居于此,他老人家原意就是要远离恩怨纷争,清清静静以度晚年,若非不得已,他老人家不会愿意这一手兴创的埋剑堡毁于一旦!”

古寒月道:“那么,该很不值得!”

金子美道:“无如,事临到头上,埋剑堡也不姑息!”

古寒月道:“似乎是英雄本色!”

金子美道:“总比任人宰割,或惧逃避,甚至跪地求饶事好!”

古寒月道:“好?十足地匹夫血气之勇!”

金子美笑得悲愤,道:“前辈要埋剑堡怎么样?”

古寒月道:“就照眼前这么办!”

金子美道:“晚辈想听听理由。”

显然,这位年轻豪雄铁铮汉子不服!

古寒月道:“你可知道,这是一著至为歹毒的借刀杀人计?”

金子美道:“晚辈没听说!”

古寒月道:“现在我告诉你了!”

金子美道:“前辈说得大简单!”

古寒月道:“你要听详细的?”

金子美道:“晚辈正是此意!”

古寒月概略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如今,你该知道,我那幼主跟你师父俱是被害之人!”

金子美道:“前辈之言,晚辈不敢不信!”

显然,他是不信!

古寒月并未在意,道:“你可相信你师父?”

金子美道:“天下没有徒弟不相信师父的!”

古寒月道:“你师父可是愿意这么做了!”

金子美没说话。

却听古寒月又道:“你师父既点了头,那是表示他相信这是一桩阴谋,你师父都相信的事,你这做徒弟的,能不相信么?”

金子美仍没说话,半响方道:“请恕晚辈斗胆,要直说一句!”

古寒月道:“说!”

金子美道:“晚辈不信家师会答应这么做!”

他猜得没错!

古寒月道:“何以见得?”

金子美道:“虽说知徒莫若师,知师也莫若徒!”

这是事实。

古寒月道:“那么,眼前怎么说?”

金子美道:“恕晚辈斗胆,只怕是前辈……”

一语中的,古寒月飞快截口;“先看看这个,再往下说!”

想必是古寒月出示了那张素笺!

金子美惊声说道:“前辈,这……”

古寒月道:“这什么?这难道不是你师父的亲笔?”

金子美道:“事实如铁,晚辈不敢否认!”

古寒月道:“那么你往下说吧?”

金子美道:“前辈谅宥,晚辈想错了!”

古寒月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金子美道:“只有一句!”

古寒月道:“说!”

金子美道:“晚辈仍然难信!”

古寒月道:“仍然难信?”

金子美道:“据晚辈所知家师性情,他老人家宁折不曲绝不会答应!”

古寒月道:“你师父的亲笔笔怎么说?”

金子美道:“不过,晚辈已不想再深究!”

古寒月道:“那么,即刻起,你听我的!”

金子美道:“前辈有所吩咐,晚辈不敢不听!”

似乎有点勉强,不大情愿!

古寒月没介意这些,道:“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这件事,埋剑堡内除了你,绝不许再有第二个人知道!要不然,你该知道后果!”

金子美道:“前辈放心,晚辈省得!”

古寒月笑了:“听着……”

突然压低了话声,低得只有小楼上他两个听得到。

除了他两个,任何人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良久之后,才听金子美吐了一口气说道:“晚辈斗胆,前辈这是让晚辈作难!”

古寒月道:“你是说,你师父让你作难?”

金子美道:“晚辈不敢!”

古寒月道:“师父有令,做徒弟的该不知什么叫难!”

金子美道:“晚辈不敢,不过……”

古寒月沉声说道:“你敢违抗师命?”

金子美道:“晚辈不敢!”

古寒月沉声又道:“那么,即刻起,照我的话做!”

金子美道:“晚辈遵命!”

古寒月道:“我再说一句,埋剑堡内,这件事只有你一人知道,懂么?”

金子美道:“晚辈省得!”

古寒月道:“那么,我走了!”

话落,小楼上,窗棂上的身影,突然只剩了一个。

那是俊朗、英挺的金子美,他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忽地,他抬起了手,小楼上灯火倏灭,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