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轿前四煞
星月朦胧,正有一个人从树林中缓步徐行,踱了出来。但这时大家都全神贯注在战场上,谁也没有去注意到他。
这人丰神俊逸,手中轻摇着翠骨纨扇,口中还在低吟:“我自长吟君未识,飘然琴剑一梅郎!”
他正是琴儿剑儿的主人,岳阳楼头把盏赋诗的贵介公子。他步出林中,态度安详的走近一块大石边上,负手而立,好像在闲眺景物!
当然!琴儿剑儿被人家逼得手忙脚乱的情形,他早已瞧到了,两道像电光似的眼神,向场中一转,俊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来,心中好像在说:“琴儿、剑儿,平日里眼高于顶,什么人都不服气,今晚,正好让这两个强盗杀杀他们的骄气。”
琴儿、剑儿,已是险象环生了,照两人身法,如果要全身而退,还是没有问题的。但年轻人谁都爱面子,宁愿拼死,那肯丢脸?
贵介公子等到琴儿剑儿真的要吃人家亏了,心中又有点怒意:“哼!我的书童,谁敢欺侮?这两个狗强盗,也应略予薄惩!”
心念转处,剑眉一轩,对着琴儿剑儿两人,嘴皮微微的动了一动。
夺魂扇李秋山一柄摺扇幻出无数扇影,漫天飞洒,狠辣招术,此时已发挥无余,着着进逼,把剑儿圈入在一片丝丝风声之中。
“嘿!今天不毙了你这小子,那知夺魂扇厉害?”
李秋山狞笑未敛,忽听在自己扇影下还手乏力的剑儿,突然一声欢呼,短剑刷的从重重扇影中,直穿进来,闪电般向自己左肩“肩井”穴点到!
他在沾沾自喜之余,心头蓦地一惊,什么?这一招突如其来,好不凌厉!
夺魂扇不愧老手,恍悟适才自己出手应招,果然有一丝空隙,想被对方看出,趁隙而入,念头火速的一转,白金摺扇可并没停,依然夹着雷霆万钧之势,向前击出!
刷!刷!又是两剑,从扇隙中直刺进来。银蛇乱闪,寒锋如电,竟然全是自己之所必救!
李秋山心中一震,这小子方才已是力竭技穷,怎么倏忽之间,竟会觑破自己扇招路数?
这两剑奇妙已极,连撤招封架都来不及,只得向斜刺里飘出两步!
剑儿正在封架困难之时,听到公子用“传音入密”,指点剑招,乘虚蹈隙,接连攻出三剑,果然把夺魂扇凌厉攻势遏住。不由胆气一壮,得理不让人,刷刷刷!短剑如轮,绵绵出手!
他一著抢先,特殊快速的身法,又用上了。何况后面还有人指点,一霎时剑出如风,寒光乱闪。这会比方才两人联手之时,还要凌厉!
夺魂扇做梦也想不到面前小童居然一时之间,前后判若两人,不由惊骇疑惧,步步后退!
百忙中回头一瞧,翻天印党皓原来也和自己一样,被琴儿一柄短剑,绕体环刺之下,双掌乱舞,堪堪自保。
凭自己两人竟会栽在两个功力远不如自己的小童手里,说来实在难以置信!
“嗤”李秋山一个不留神,但见银光一闪,剑过血流,自已有臂,已被剑儿森森剑锋,划破了一条寸余长的血缝。
“叮”!软轿中传出一声清脆的玉器之声!
四条人影立时闪了出来,为首一个声若夜枭,高叫着道:“夫人有命,请两位坛主暂且休息!”
四个奇丑无比的黑衣妇人,身法快速,人随声到!
“琴儿、剑儿,你们回来!”
少年公子声音并不太高,但清越铿锵,字字含劲。
琴儿、剑儿闻言,立即舍了翻天印、夺魂扇两人,向后疾退!
翻天印党皓和夺魂扇李秋山,经人家一叫,停下手来,才看清来人原来是红灯夫人手下的轿前四煞。
提起轿前四煞,当真非同小可,早在二三十年以前,这四个孪生姐妹,早已行走江湖。
只因人生得奇丑无比,心理上就产生了一种自卑感,自卑感如果生在一个普通人心上,倒也罢了,又偏偏是四个武功高强的丑女,这就出了毛病。
她们由自卑逐渐形成了偏激的怪僻脾气,憎恶任何一个人,不管黑白两道,只要她们一个看不顺眼,就杀戮无遗,而且出手又十分恶辣。久而久之,江湖上人,一瞧到她们四条丑影,就视同鬼魅,远避大吉。背后就把她们比作江湖上的河东狮,大家把“河东狮吼”叫作了“河东四丑”。
这倒十分妥切,河东四丑之名,也就不迳而走。
据说河东四丑,经得异人传授,武功诡异,自成家数.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来历,恐怕连她们自己,也弄不清楚。
河东四丑在无意中杀了四大剑派峨嵋派的一个门人,被峨嵋派追得无处立足,才托庇到红灯教下。
那时红灯夫人正在大张旗鼓,四丑望门投止,立时成为红灯夫人最得力的助手,四丑也仗着红灯教为护符,更是变本加厉,碰上的人,从无幸免,于是大家又叫她们做“轿前四煞”!
后来各派长老联手,大破红灯教,红灯夫人销声匿迹,四丑也不再在江湖上出现。这次红灯夫人担任了玄女教副教主,轿前四煞也跟着出世。
翻天印党皓、夺魂扇李秋山自然知道得极为详细,这时一见四煞出手,自己两人只好含愧打个招呼,赧然后退。
却说琴儿听到公子呼唤,立即向后疾退,那知身形才起,猛觉眼前黑影一闪,耳中听到一个枭鸟般的声音喝:“要走,那有这么容易?”
一股潜力,已向身上撞来。
两个人身不由主,登登的向后震退了两步,才站住身子,向前一瞧。只见自己两人前后左右,四面分站着四个奇丑无比的黑衣妇人,面带狞笑,望着自已!
琴儿首先怒道:“你们四个丑八怪,要待怎的?“他那知这句“丑八怪”,正犯了轿前四煞的忌讳。
只听前面一个丑妇人桀桀怪笑,阴沉地说道:“小辈,你大概还没听人说起过四位姥姥,是什么人?”
剑儿不屑地插口道:“小爷管你是什么人?想动手,你们四个人一起上好了!”
前面的丑妇人厉声喝道:“小辈,你顶撞姥姥,还不快给我跪下,听候发落!”
剑儿冷哼一声:“不信你试……”
他一边说话,一边正要回手去抽腰间短剑!
前面丑妇人厉声道:“小辈,真要找死!你只要亮出兵器,就没命啦!”
话音才落,剑儿猛觉一股劲风,随着她一挥之势,向自己拂来!心中一惊,赶紧一闪身,打横里跃起。
说时迟,那时快,身才跃起,劲风业已扫到,自己一个身子,晃悠悠地被卷了起来,向后直飞!
剑儿对轻功提纵功夫,正是他的拿手绝作,此时身被摔出,他不慌不忙。顺着去势飞出。
待到劲风力道较弱,才提一口气,在半空中双臂一划,腰眼一挺,翻了个斛斗,御去推着自己的劲力,双脚方要落地!
蓦听耳边又有一个夜枭似的声音,冷冰冰的说道:“小辈,果然还会翻几个斛斗云。”
声才入耳,只觉右膀上突然被人抓紧,骨痛欲裂,不由哼了一声,咬着牙反手一挣!
“想挣扎,你是找死!回去!”右膀上一松,身子又被人家像抛皮球般丢起,骨碌碌在半空中翻滚出去!
琴儿瞧到剑儿被面前一个丑妇人扔了出去,心中大怒,喝一声:“丑八怪……”
正待出手抢救,冷不防自己右侧,突然人影一闪,自己也身不由己的被人家直摔出去。
任你琴儿剑儿,平日里身法快速,轻功极佳,但这时两团人影,被分站在四方的轿前四煞,像皮球般抛来抛去,翻翻滚滚,人影乱飞!直丢得两人头昏目眩,欲罢不能,他们紧抱着公子的一琴一剑,不敢丝毫大意,生怕万一摔坏。
“住手!”一声大喝,宛若春雷,就是轿前四煞,也觉得耳鼓被震,嗡嗡直响!
来人这声“狮子吼”,显见内功精湛,连忙停下手来。
琴儿剑儿,正被摔得昏头六冲,七荤八素,人家手一停,就赶紧打着千斤堕,落下身来,睁眼一瞧,只见自己公子,正脸含愠色,轩然立在场中,两道比电光还亮的眼神,扫了四个丑妇人一眼,徐徐说道:“谁敢阻拦我的僮儿?”
他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另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慑人的气慨!
轿前四煞是何许人?她们江湖上成名人物,可见得多啦!那会把这个少年公子放在眼里?
不过人家方才是如何来的?凭自己四个人,都没瞧清楚。
而且那一声“狮子吼”,也足见这少年人功力相当精深,敢情是那一门派的后起之秀。
只见为首一个丑妇人“嘿嘿”冷笑了两声,鸡皮脸上微露不屑,三角眼闪着精光,沉声问道:“年轻人,你是何人门下?胆敢对轿前四姥如此跋扈!”
少年公子剑眉一轩,朗声笑道:“这个你还不配问,既然敢欺侮我僮儿,谅来总还有点来历,好罢!我也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就叫你们主人出来好啦!”
他气定神闲,说完话,手中轻摇着翠骨纨扇,根本没再瞧她们一眼。
轿前四煞纵横江湖,谁不躬身叫上声“老前辈!”这时虽然瞧出这少年公子身怀绝技,但强煞也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吃了豹子胆,敢对自己四人,如此张狂,那得不气往上冲?
“小辈你找死!”
为首的黑衣丑妇,一声厉喝,双爪如箕,倏然向少年公子抓出。其他三个丑妇,也同时围将过去!
“砰”一条人影,突然飞起,摔出去三丈开外,那正是为首的黑衣丑妇。
其他三个,并没见少年公子如何动手?这下可把她们震住了,微一停顿,右边厉啸猝起,三条黑影同时猛扑!
“哈哈,装模作样,原来也不过如此!”
少年公子左掌当胸直竖,翠骨纨扇向四外一圈,劲风飒然,绕体而生!
三条扑来的黑影,势道劲急,她们因为首的丑妇,恍眼之间,被对方震出,显见七八成力道,妄想一击奏功。那知身才扑到,陡然之间好像撞上了一堵铜墙,心知遇上能手,要想后退,已是不及。砰砰砰!三条黑影,同时被疾弹出去,去势之速,比扑来之时,还要加倍迅速!
轿前四煞虽被震出,但到底功力深厚,才被弹出又很快的飞了回来。为首一个身子落地,一阵凄厉狂笑,目露凶光,本来已经够丑的脸上,这时更罩上了一层狰狞之色。
四个人依然各占方位,正待再联诀出手!
“叮”!绣金软轿之中,又传出一声玉器敲击之声。
轿前四煞脸色微微一愣,只见绣帘启处,探出红灯夫人宫鬓堆鸦,娇艳胜花的脸来。她薄怒浅嗔,莺声呖呖的道:“亏你们也在江湖闯了这么多年,连人家公子使的是佛门‘般若神功’,都没瞧出来,不是这位公子手下留情,你们早被自己发出的内力震弹伤啦!快给我回来,才是正经。”
轿前四煞虽然不信任那年轻的纨绔公子,居然练的是江湖上只有传闻的“般若神功”。
但红灯夫人既然这么说了,四个人八只怪眼,恶狠狠的盯了少年公子几眼,便倏地飞了回去。
红灯夫人并不理会她们,她黑白分明的盈盈秋水,只是紧盯着少年公子直瞧。弧犀微露,轻声儿笑着问道:“这位公子爷,好俊的功夫,今天真叫我开了眼啦!不知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她敢情要攀攀亲戚?一颦一笑,风情万千,那是什么女魔头?
琴儿、剑儿,这会可神气啦,腰上一挺,抢着说道:“我家公子,就叫梅三公子的便是。”
红灯夫人盯了两个书僮一眼,他们抢着答话,也不以为侮,微笑颔首,轻轻的道:“嗯?
梅三公子,真是名如其人,玉树瑶花,人间仙品!”
她由衷地赞美着面前这位翩翩公子。微微一顿之后,接着又道:“我说呀!党坛主,今天这档事,既然冲着梅三公子,算啦!以后你们再碰上,再说罢!”
翻天印党皓、夺魂扇李秋山目睹梅三公子举手之间就把轿前四煞,一齐震飞,这份功力,自己两人,如何能敌?
连昔年大名鼎鼎的红灯教主,现任玄女教副教主的红灯夫人,都打了退堂鼓,自己还有什么话说?赶紧躬身答道:“夫人吩咐,敢不遵命?”
红灯夫人珠喉中轻“嗯”了声,俏眼向站在轿前的红灯少女道:“你们还不快把解药递给这两位小哥儿,我们走!”
为首的红灯少女从腰间一个佩囊之中,掏出一包解药,俏生生,羞答答,把纸包向琴儿递去,口中说道:“拿去,这是鼻子闻的解药。”
琴儿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急转直下,愣愣的接过解药。那少女纤手一缩,很快的退回身去。
软轿前面的绣帘,慢慢地放下,轿前四煞立时抬起轿子,搭上肩头。一对对红灯,像一阵风似的,穿林而去,片刻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回头一瞧,翻天印党皓、夺魂扇李秋山和扑天雕邵一飞、洞庭三义等人也走得一个不剩!
草坪上只有梅三公子主仆,和昏迷不醒的武公望等四人。
剑儿十分得意,向琴儿笑道:“嘿!我们公子爷一出手,就把人家给吓跑啦!她们给你的解药,不知是真是假?”
琴儿忙道:“什么?你说她们不怀好意,给了我们毒药?嗨!说不定真是什么毒药,她估量着打不过我们公子,才使这毒计!瞧她们忸忸捏捏的,决不是好人!”
梅三公子从没在江湖上走动过,这次还是破题儿第一遭,那知什么红灯夫人?黑灯夫人?
但他身怀绝技,自然看得出红灯夫人目光如电,分明是内家高手,并非易与,这时笑着说道:
“江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那得小觑人家?今天真的动起手来,不要说轿中那个夫人,就是四个丑妇人,功夫就不弱哩!”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又道:“唔!琴儿,人家既然留下解药来,想来不会有假,你就给他们试试罢!”
琴儿依言蹲下身去,把药末抹上四人鼻孔。说也奇怪,解药一抹上去,四个人同时打着喷嚏,立即苏醒过来。
琴儿喜道;“好啦!好啦!这药果然灵效!”
铁背苍虬武公望四外一瞧,除了岳阳楼上见过的贵介公子主仆三人之外,其余的人,一个不见,心知是少年公子相救,连忙抱拳说道:“老朽等幸蒙公于相救,免落匪徒之手,深恩大德,老朽在这里多谢了,不知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崔慧拉着上官燕的纤手,一双凤目,却深情脉脉的凝望着梅三公子,心中不知是喜?是羞?似乎有股说不出的兴奋,心中小鹿儿在砰砰跳动!
崔敏呢?站在武公望身边,她平日里打扮着男人装束,落落大方惯了,今日不知怎的,也老是觉得有些腆颜!
梅三公子听武公望一说,赶紧回礼道:“老英雄言重了,些许微劳,何足挂齿,小生梅君壁,祖籍浙江天台,此次原为访亲而来。”
说着就问起武公望姓氏。武公望一面说了自己姓名并替崔氏姐妹介绍,一面又叫上官燕叩见公子。
大家互展邦族之后,梅三公子笑道:“武老英雄和崔兄如不嫌弃,小舟就停在石矶边上,还请到船上一叙。”
武公望对这位武功精深,气宇高华的贵介公子,心存结识,闻言笑道:“时间业已不早,怎好如此惊扰?”
这当然是同意的话。
崔敏她自然更希望知道一点关于梅三公子的出身来历,只是微微一笑,也表示了赞成。
大家穿出树林,顺着小径,走近矶边,果然泊着一只十分雅致的游艇,梅三公子让大家上船之后,就吩咐启碇。
琴儿、剑儿,放好琴剑,替每人斟上香茗,就立到公子身后。
梅三公子等大家坐停,就问起武公望和三义会结怨经过。
只见武公望叹了口气,说道:“这事得从小婿说起,他叫上官义,原是天理教老教主知机子的唯一传人,一个月里,知机子突然逝世,同时教中也透出小婿失踪的传言,老朽细思其中许是另有原因,虽然小婿自五年前小女亡故之后,就很少回家探视,但这孩子终究是他的骨肉,如有意外,难保不存暂草除根之念。是以老朽就漏夜南来,不料天理教新任教主徐白石,果然并不放松,派人一路跟踪下来,三义会不过听人主使,做个幌子罢了!”
接着又把今晚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梅三公子听得连连点头,也把适才情形,大致说了一说。大家经过一阵闲谈,彼此熟悉起来,浙渐谈得十分投契。
尤其是崔敏羞态一去,也就落落大方,谈笑自若。
年轻人自然容易和年轻人接近,梅三公子不知崔敏乃是易钗而弁的大小姐,口口声声的崔兄长,崔兄短,叫得崔敏虽然不好意思。但谁叫自己打扮成男人?人家和自己说话,那好不理?而且她心中,何尝不想和他多谈谈呢?!
崔慧坐在一边,瞧到眼里,心中不免暗暗窃笑!
船到岳阳,已将近四鼓,各人因时间不早,均须回到客店休息。
大家一问,梅三公子是住在大街上的通商客栈,武公望祖孙和崔氏姐妹,却住在一条横街上,虽然客店不是一家,但距离极近。
舍舟登陆,订了明日之会,就各自拱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