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这一追一逃,两条黑影瞬眼之间,沿湖远出二里。

南宫亮虽用尽吃奶力气,仍是不接不离,相距七八丈运近。

清真观中的混战杀喊之声,渐渐远离,四周一片寥寂。

眼见始终无法追上,心中渐形忿愤。

正在这时,右边林中倏然闪出一条人影,发出一阵语声:“影子血令,我等候多时了。”

“影子血令”身形陡然一顿,南宫亮星眸一瞥,只见刚才倏然不见的蒙面人正静静伫立林边,心中暗暗一震,暗呼道:“母亲怎么还没有走?”

心中念着,忽见仇人身形微顿,心想:此刻不出手,还待何时,身形猛提,一声清啸,长剑凌空递出,直点“影子血令”“风尾”大穴。

哪知“影子血令”陡然身形一划,避过来势,转身阴恻地道:“南宫亮,你带着人皮面具瞒得别人,瞒不了我,别忘记你父亲尚在我手中!”

一闻此言,南宫亮心头震慑,长剑微收,怒喝道:“以人要挟,岂是英雄好汉,你以为小爷今天杀不了你?”

“嘿嘿,凭你身手,要想胜我,恐怕万难,南宫亮,较量不在今夜,到时,本令主自会找你!”

这时,只听那蒙面人也沉声道:“南宫亮,报仇不急在一时,我还有话说。”

此言一出,南宫亮暗自忖量,目前以一敌一,胜败的确未可预卜。

同时,他想定那假扮“影子血令”的蒙面人,必是自己母亲所化装,暗中有一股力量,使他不得不俯首听从,于是,怔怔呆立当地,但心中却在思索用什么方法能把这眼前仇如海深的恶魔擒住。

就在他这里心念起伏之际,只见“影子血令”寒光闪闪,阴沉的目光移向蒙面人,冷冷道:

“想不到你还在此地,既说等我,请问有什么指教?”

蒙面人咦了一声道:“你不是想要得到‘灵天残篇’吗?”

“影子血令”一怔,旋即冷笑一声道:“难得你知道本令主心意,‘灵天残篇’现在何处?”

蒙面人伸手往怀中掏出一只扁形玉匣,虚空一扬,轻笑道:“秘笈就在此匣之中,我所以在此等候,并不想占为已有……”

“影子血令”接口道:“这么说,你想奉赠本令主了!”

“不错,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只要你能取下包头黑绢,让我看看你是谁,匣中残篇立刻归你所有。”

南宫亮一听此言,心中反而糊涂起来,觉得揭破“影子血令”的真面目虽然重要,但是如以奇宝相换,似是利害倒置,倘若“影子血令”真的答应,就是知道了他是谁,后果岂堪想像?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石火的一闪,立刻急急道:“这怎么可以?”

哪知蒙面人语声柔和地道:“南宫亮,目前你最好不要插嘴。”

语气中似乎显示胸有成竹。

南宫亮哑然住口,心头一片迷惘。

只见“影子血令”冷冷道:“你甘愿出此下策,敢情有什么阴谋?”

蒙面人淡淡一笑道:“旷野之中,凭你身手,就是我有阴谋,谅你也不会惧怕。”

“影子血令”鼻中轻轻一哼。

蒙面人接着又道:“其实,我唯一愿望,只是在此——”

“这么说,你二位伪装本令主,为的只是查探本令主来历?”

“正是。”

“影子血令”一阵迟疑缓缓道:“那你能否揭去包头黑绢,先露一露真相?”

蒙面人摇摇头道:“这点似乎超出交易的范围了吧!”

“影子血令”移目向南宫亮一瞥,倏然冷冷道:“你不要以为‘灵天残篇’在你手中,本令主就无法取到,今天本令主不要也罢。三月之中,本令主自有办法到手。”

话声一落,侧身欲走。

蒙面人蓦地喝道:“慢点,你的意思是否要在看了我真面目之后,才也取下包头黑绢?”

“影子血令”嘿嘿一笑道:“不错,只要你露出真相,本令主不惜让你一看本来面目。”

蒙面人长笑一声道:“好——”伸手把包头黑绢撕下,露出一头黑亮长发,及一张清丽无比的脸来。

正是“夕阳神剑”之妻,南宫亮的母亲,“绿裳仙子”崔宓。

“影子血令”心头像受重击,蹬蹬倒退两步,脱口惊呼道:“怎么你没有死?”

南宫亮一看果然是母亲,两载生离死别,心头再也按不住激动之情,扑入崔宓怀中喊道:“妈……”泪水如泉而落。

“绿裳仙子”崔宓脸上一片平静,轻轻扶住南宫亮,向“影子血令”微笑道:“你想不到我尚未死吧!”

“影子血令”寒冷阴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一言不发,倏然长身欲遁。

蓦地林中响起一声叱喝,一条黑影疾如曳星而至,呼地一声,一条黑黝黝的兵器,向“影子血令”当头扫去,口中道:“‘影子血令’,今天你不除下包头黑绢,就别想生离此地。”

南宫亮目光一瞥,嘿!原来竟是罗刹婆婆。

只见“影子血令”腰身一折,双掌猛然翻出,右掌硬向罗刹婆婆的龙头拐挡去,左掌却诡如泥鳅,直拍丹田。

这一刚一柔,悍诡兼具的奇特招式,看得南宫亮心头一震,不由暗忖道:“咦,这并不是‘乾坤一元掌’法呀?”

那边罗刹婆婆也是脸色微微一变,心想自己钢拐这一击至少六七百斤,细数当今武林中,敢空手便挡这一击的人,可说没有几个,对方竟敢这么狂傲,到底是何许人物?

心中微一转念,左掌一划,已封住“影子血令”左手来势,龙头拐再加二成真力,原势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龙头拐快速下沉,正好击在“影子血令”右掌上,噗地一声,竟然弹高两尺,罗刹婆婆只感到胸头一震,卵粗钢拐被一股无影罡力反震得身形凌空倒退两尺,不由脸色大骇。

就在这刹那,“影子血令”呼地一声,已掠出八丈,瞬眼消失在黑夜之中。

南宫亮被刚才那紧张的战势所慑,一时竟忘了动手,此刻一见“影子血令”夺路而奔,不由热血沸腾,大喝一声,就欲腾身而追。

“绿裳仙子”一把抓住他,缓缓一叹道:“亮儿,此刻追他无用,让他去吧。”

南宫亮心中一怔,转首道:“妈,今天让他兔脱,不知又要费多少手脚。”

崔宓摇摇头:“以你功力虽未必输他,要想制他,却是不易,何况目前你父亲尚在人家掌握之中,不能不稍有顾忌……”

说到这时,仰天幽幽一叹,喃喃道:“苍天,希望我猜得不对,‘影子血令’并非是他……”

南宫亮听得心头一震,急急道:“他是谁?”

“绿裳仙子”崔宓脸上充满忧悒,摇摇头,默默不言。

这时,罗刹婆婆也走了过来,长叹道:“老身昔年行道江湖,不知遭逢多少强手,但对此人功力,却有些莫测高深。”

说到这里,对崔宓道:“你既然知道他是谁,何不说出来听听,老身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绿裳仙子”崔宓秀目移然,歉然道:“我自承前辈援救,再世为人后,近半年来,化装影子血令,多方查探,已想到一人可能就是那‘影子血令’,可是因为只是猜测,未得证据以前,不敢遽下结论……”

南宫亮接口道:“妈,那你何不把猜测的人说出来,大家参考一下。”

崔宓脸色一整,道:“亮儿,一言之微,关系别人声名,未得证据的猜想,岂可信口妄言,万一错误,我心中怎能安静。”

南宫亮心头怔然,他觉得母亲之言,的确不错,但由这一番话,他却猜测到这一人一定与母亲有极大的关连,甚至与陇西崔门及自己南宫一家也都极有渊源,否则,母亲不会如此慎重。

他心中思绪起伏,只见罗刹婆婆微微一叹道:“仙子既不愿说,老身不问也罢,可惜如今武林已风云汹涌,却尚没有一个人知道‘影子血令’来历,和‘铁血盟’的潜藏地方,这真令人笑掉大牙。”

崔宓忙敛衽一礼,道:“老前辈请鉴谅小女子苦衷!”

罗刹婆婆忙侧身避礼,感叹道:“你别误会,老身并不是埋怨你,只是有感而发。”

南宫亮这时倏然上前三步,向罗刹婆婆跪下道:“我母亲想必定有苦衷,老前辈如此宽容,晚辈心中感激不已,现在请老前辈接受我南宫亮拜谢救母之德。”

他这番话不但带过话锋,而且两面兼顾,罗刹婆婆听得暗暗点头,忙扶起南宫亮道:“虎门果然无犬子,但是少侠你对老身实不必用此心机,老身岂是心胸狭窄,想不开的人。你母子多年不见,快叙叙吧。”

这话倒说得南宫亮脸色一红,旋即痴痴地注视母亲,道:“妈,你能告诉我两年多的生活情形吗,这两年来,孩儿无时不在念着你。”

母子天性,他在短短这两句话中,显了无比的孺慕之情及企望之意。

“绿裳仙子”也不禁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抱住南宫亮,叹道:“孩子,这几年苦了你了,其实妈何尝不想你,两年多来,妈一半时间与老前辈在一起,最近也不过跑了一趟长安及咸阳,在‘双飞金刀’鲁夷及‘三眼杨戬’古尚义处查探了一下。”

南宫亮这时轻轻推开母亲,道:“母亲查到什么没有?”

崔宓沉默片刻,道:“除了查出五陵墓地,是‘铁血盟’的秘密连络处外,也没有发觉甚么别的。”

南宫亮见母亲说话神态中似乎有意规避某些问题,心中疑雾丛生,但却不便多问,他轻轻除下人皮面具,望着母亲苍白的秀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崔宓这时轻轻一笑道“你的经过,罗刹前辈已与我说过,难得你频获奇缘,但今后怎样找出你父亲下落,以及为你陈叔叔报仇,尚待你继续努力。”

说着,脸上神色一片黯然。

罗刹婆婆插口叹道:“其实以目前情形看,此事已牵涉到武林各大宗派,‘铁血盟’潜力已具,恐不是靠一二人之力,可以消灭得掉的了。”

崔宓微微颌首道:“前辈之言不错,以‘影子血令’一人之力,竟能使各派中高手叛逆师门,附尾相从,其中一定有其原因。”

罗刹婆婆道:“当然,只要查出这一症结所在,不难通知各派预作防备,起而声讨问罪,但是怎么去查,却是大伤脑筋的事。”

说到这时,倏对南宫亮道:“少侠,时已不早,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下来,泰山之会,就剩月余光景,说不定那时可以得到一些倪端。”

南宫亮忙点点头,三人正要离去。蓦地——

来路出现十余条人影,电掣而来,接着传来一声喝声:“三位慢走!”

南宫亮心中一惊,目光瞬处,一见却是清真观道长,不由剑眉微皱。

来的正是玄天观主及“清真八仙”及清真观中高手,十余人眨眼把南宫亮等团团围起,只见玄天道长目光一瞬道:“想不到久不出江湖的罗刹婆婆也正在这里,哦,还有崔仙子,贫道有缘幸会。”

罗刹婆婆冷冷道:“玄天老道,你摆下这副阵仗,是什么意思?”

玄天道长冷冷道:“向南宫亮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