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这是一条死巷。

巷子虽然是条死巷,但是却够宽的,一辆双套马车走进去,两边儿还有空地,还可以走过两匹马。

在靠近巷子尽头的不远处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与别人家不一样,别的人家在晚上初更一过就都关起了大门,而这户人家却不。

两扇红漆大门儿敞开着,门口张灯结彩,像办喜事儿似的,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里头乱得像开了好几十桌酒席样的,有叫,有笑,还有唱的,那嘈杂的声音,在巷子里都能听得到。

门口台阶上站着个穿着藏青袍的中年汉子,看他那一身衣着打扮,头是头,脚是脚,倒是挺干净的,挺体面的样子,可是却逢人便躬身哈腰陪笑的打招呼,不管是谁进去的,出来的,他跟每个人似乎都很熟。

这是什么人家?什么地方?里头这么热闹?这么嘈杂?……

大门头儿上有块匾,匾上有着斗大的金字,门口挂着的灯笼上也贴着红纸剪的字,看看那些字就知道了。

这地方,就是长安城里最有名,最大的温柔乡,销金窟勾栏院“万花香”。

是初更刚过半的辰光,“万花香”门外来了两位衣着华丽,人品俊逸,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佳公子。

两位公子都是一身淡青色的锦缎儒衫,头戴文生巾,书生装束,一个脸孔白净如玉,一个则稍微黑些儿,但身材却比那白的那个壮点。

这两位一到,门口台阶上站着的那个长袍中年汉子二爷,立刻双眼一亮,他也不和那些个进进出出的客人打招呼了,顿时三脚并着两步地由台阶上迎了下来,躬身、哈腰,脸上堆着笑,“二位公子爷,请往里边儿请。”

吃这种饭的别的不灵,一双招子最亮,一眼就能看到人的肚肠子里去。

何况这一位二爷吃这碗饭已经多年,在这两扇红漆大门儿前也站了好几年了,各色各样的客人也见得多了,少说些也有个上千上万的。

不过,像这样俊的人品的两位美少年佳公子,他还是头一回碰上。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两位公子不是等闲人,也不是长安本地人,必是从外地来玩儿的,也必定是什么大官人家的公子哥儿,说不定还是从北京城里来的。

对了,一定是北京城里来的,唯有北京城里才有这么俊的人物。

这位二爷这里刚快步迎下台阶,刚哈下腰儿,最后的一个“请”字刚落,那位脸孔白净的美公子却已手一抬,一样东西塞进了二爷的手里,带着笑说道:“我们是慕名而来,也是第一回来。”

美公子塞进二爷手里的是个圆溜溜光滑滑的,有点儿凉凉的小东西,二爷起初是愕然一怔,抽空子拿眼睛一看,他看清楚了,那是颗光芒可爱的小珠子,珠子虽然不大,但是起码也得值个百儿八十两的。

二爷的腰哈得更低了,脸上的谄笑也更浓了,口里在说:“这,这,你二位头一回来,这,这怎么好意思。”

脸孔微黑的美公子抬手一摆,开口道:“你也别客气,我们是头一回来贵地,还得你多关照呢。”

这话说的好客气,好动听,二爷心里可真有点儿受宠若惊。

到底是念书的相公,会说话,让人听了打心眼儿里感觉舒服。

二爷连忙不住地点着头:“是,是,恭敬不如从命,小的敬领了,谢谢你二位的赏赐,你二位请跟小的来,小的给你二位带路。”

转身,小快步的登上了台阶。

刚跨进门槛儿,里头蓦地响起了一声吆喝,一个瘦小的人影飞快的从里头窜了出来,恰巧,跟二爷撞了个满怀。

二爷的个儿虽然不小,但却没有那个瘦小人影儿的力气大,口里“哎哟!”

一声惊叫,顿时仰脸摔倒,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瘦小人影像似火烧着了屁股,三不管地脚下停都没停,一脚从二爷的身上踩过,又往外跑。

“哎哟!我的妈呀!”二爷口里又是一声叫喊,两手捂着肚子,疼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两位美公子紧跟着二爷的后头,那瘦小人影儿一下子又撞在那位白净脸孔的美公子身上。

白净脸孔的美公子模样儿虽然是文质彬彬的,可是身上却比二爷扎实得多了。

瘦小人影儿一下子撞在他的身上,他跟个没事人儿似的,身子连晃都没有晃一晃,反而是那瘦小人影儿倒退了好几步,摔了个仰八叉!

一阵旋风般地从里头追出了三个粗壮汉,四只大手猛地往下一按,瘦小人影儿动弹不得了。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长像不赖,只是很瘦,瘦得跟个猴儿似的,就差没有毛。

三个粗壮汉子两个按住了小伙子,另一个一步跨前,瞪着双眼骂道:“妈格巴子的,三只手竟敢往你爷爷身上伸,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想找死了!”

抬腿,照着小伙子的心口一脚就往下踩。

这粗壮汉子个头儿虽然不很高大,但却满身是劲儿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的,这一脚要是踩下去,小伙子非得瞪眼伸腿儿见阎王不可。

眼看小伙子的一条命要完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白净脸孔的美公子突然一步跨到,一抬脚,恰巧抵住了那粗壮汉子往下踩的一只脚。

那粗壮汉子仍想往下踩,脚下加上两成力,可是仍然不行,他就是踩不下去。

白净脸孔的美公子朝粗壮汉子淡然一笑,那只脚抬了抬,粗壮汉子站不稳了,顿时登登登一连后退了三四步,“砰”的一声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粗壮汉子火了,两只眼睛猛地一瞪:“妈格巴子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净脸孔的美公子淡淡地说道:“阁下脚下未免太狠了点儿,他怎么犯着你了,你非要他的命不可。”

他话声刚落,按住小伙子的那两个壮汉子中的一个霍地站了起来,怒声喝道:“妈格巴子的,关你屁事儿,要你多管闲事?”

话落,手动,当胸就是一拳,直朝白净脸孔的美公子捣了过来。

白净脸孔的美公子既没躲也没闪,一抬手抓住了那粗壮汉子的手碗,只一扭,那粗壮汉子立刻转过了身子,他又往前一送,那粗壮汉子踉跄着向前冲了出来,摔了个狗啃泥。

爬起身来,满嘴是血,连门牙也磕掉了两颗。

那粗壮汉子的脸色一变,按住小伙子的那个壮汉子霍地站起身来,“铮!”

地一声,由腰里拔出了一把短刀,挺腕就扎!

白净脸孔的美公子双眉微微一扬,道:“长安府乃是个有王法的地方,你竟敢动刀子,看来你是想到大牢里去蹲蹲了。”

他口说手不闲,身子微微一闪,左手电伸,五指搭在了壮汉子持刀的腕脉上,右手一个反巴掌挥出,“叭!”地一声,清清楚楚,这名壮汉子身躯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且也满嘴是血。

一转眼工夫,三个粗壮汉子被收拾了一对半,白净脸孔的美公子脚下没有移动分毫,这份身手干净、利落、漂亮!

小伙子看准了这机会,爬起来就要跑。

白净脸孔的美公子适时开了口,淡淡地说道:“你等会儿。”

小伙子已经亲眼看到了这位美公子的身手,他心里很明白,最好是乖乖的听话,否则不但跑不掉,弄不好还得吃点儿苦头。

因此,小伙子站着没有动,一双眼睛眨眨地瞪着美公子。

美公子目光一扫那三个粗壮汉子,问道:“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四方脸的壮汉子霍地跳了起来,抬手指着小伙子破口骂道:“这小杂种……”

美公子,适时抬手一摆,道:“别出口伤人,有话好好说。”

那四方脸壮汉子很听话,立即改口说道:“他摸走了我一袋银子。”

美公子目光转向小伙子,问道:“有这回事么?”

小伙子没有说话,却低下了头。

这很明显,那四方脸壮汉子没有冤枉他,是事实。

美公子道:“年轻轻儿的,为什么不学好……”

话,虽然含着教训的意思,但是语气却很温和。

小伙子突然抬起了头,双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说道:“我爹病了,没钱请大夫抓药……”

说着,头忽地又低了下去。

美公子道:“你要知道,人家的钱也是凭血汗赚来的,还给人家。”

小伙子迟疑了一下,探怀摸出一个小皮口袋,一副舍不得的神色,慢吞吞地递给了美公子。

美公子接过小皮口袋,抖手一扔,小皮口袋直朝那四方脸壮汉子飞了过去。

四方脸壮汉子连忙一伸手,接住了它。

美公子说道:“打开来点点看,少不少?”

四方脸壮汉子深望了美公子一眼,道:“不用了。”

转过身,大踏步走了。

他一走,另两个也跟着走了。

美公子一回手把一锭银子塞在了小伙子的手里,说道;“这个你拿着,只记住,以后别再胡说八道了。”

小伙子一怔,旋即涨红了脸,转身飞奔了出去,快得像一溜烟似的。

这时,那二爷也爬起来了,手捂着肚子嘀咕道:“这小毛贼一身骨头挺硬挺硬的,撞一下就够小的受了,他还踩了我一脚,差点儿要我这条命。”

美公子含笑地摆了摆手,道:“别嘀咕了,你带路吧。”

二爷连忙答应,弯着腰往里走。

两位美公子举步潇洒地跟了上去。

这一闹,已经惊动了不少的寻芳客和一些姑娘们,都站在远处望着,所有的目光都跟着两位美公子,有惊讶、有羡慕、有佩服、也有……

尤其是一些姑娘们,大都睁大了一双妙目,呆呆地望着他们二人,神情如醉如痴。

二爷带着两位美公子进了一个小院子,很清静,和外头喧杂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小院子里有间精舍,二爷快步到了精舍的门口,抬手掀起了门帘,躬身哈腰谄笑往里让客道:“二位公子爷请。”

两位美公子跨步进了精舍,四下里略一打量,白净脸孔的美公子微点了点头,满意的笑说道:“没有想到你们这儿还有这么个地方。”

二爷谄笑地道:“您夸奖,您二位要是还中意,往后请多多赏光,常来坐坐,这儿随时给您二位预备着,小的也随时侍候您二位。”

这间精舍还不赖,摆设一切都很讲究,也很雅致,椅子上都垫着厚厚的桃红色缎子面的坐垫,不要说是坐在上面了,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舒服。

壁上挂的字画,那虽然不是名家的手笔,但笔法很不坏,看起来很能令人赏心悦目。

两边小茶几上各有一盏琉璃宫灯,形式小巧可爱,靠里边还有垂着帘儿的一小间,那里头的摆设想必更好,更能让人感觉舒服。

二爷请两位美公子落了坐,双手奉上了两杯香茗,然后哈腰陪笑地道:“二位公子爷,我们这儿的姑娘多得很,您二位是喜欢?……”

白净脸孔的美公子含笑说道:“二爷,我们是专程而来。”二爷忙道:“是!是!不知您二位是?……”

美公子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位艳奴和玉妃姑娘,是么?”二爷点头道:“有,有,不过……”

美公子道:“不过什么?”

二爷哈腰谄笑地说道:“您二位来得很不巧,艳姑娘和玉姑娘都出去了。”

“哦。”美公子道:“这倒真是很不巧。”

语锋一顿,目光倏然一凝,问道:“两位姑娘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二爷道:“城外九凤庄。”

美公子道:“什么时候回来?”

二爷道:“也许很快,也许要到四五更时候。”美公子微一沉吟道:“如此我们就明晚上再来吧。”说着站起了身子。

二爷连忙说道:“您先别忙……”

说话未说完,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个娇甜的声音,说道:“吴才,二位公子要找哪两位姑娘呀?”

话声中,门帘儿一掀,香风袭人,一位年华二十四五岁的美丽少妇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眉清目秀十四五岁的俏丫头。

少妇一进来,二爷吴才立刻弯下了腰,神色恭敬地说道:“院主,二位公子是慕名而来的。”

院主,也就是这家“万花香‘的主持人,长安府城里有名的厉害角色—

—巧娘。

巧娘轻声一“哦”,道:“艳奴和玉妃么?”

吴才点头道:“是的,二位公子正要回去呢。”

巧娘又是轻声一“哦”,妙目流波地望了两位美公子一眼,一抬玉手道:“二位公子请坐。”

白净脸孔的美公子微一摇头道:“不用了,二位姑娘既然都不在,我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巧娘嫣然一笑,道:“二位姑娘也许马上就回来了,坐坐又有何妨。”

白净脸孔的美公子微一沉吟,目光转望着脸孔微黑的美公子道:“我们就坐一会儿如何?”

脸孔微黑的美公子没有开口,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重又落了坐。

巧娘也坐了下去,坐在二人对面的一张椅子上,朝吴才挥了挥手,说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去吧。”

吴才躬身答应了一声,又朝二位美公子弯了弯腰,退出了精舍。

巧娘又向两个俏丫头中的一个说道:“小娟,你去厨房里吩咐一声,就说我在这儿亲自待客,要厨房配几样精致的小菜送来,然后你去我房里把那瓶陈年‘女儿红’拿来。”

小娟刚应了声“是”,白净脸孔的美公子突然抬手一拦,道:“不必麻烦了,我们坐一会儿就走。”巧娘含笑说道:“公子是怕花钱么?”

白净脸孔的美公子淡然摇头道:“那倒不是,要是怕花钱,我们就不会来这儿了。”巧娘道:“既如此,公子何不就既来之则安之,且小饮两杯等候二位姑娘呢。”

说罢,抬手朝小娟一挥,道:“你快去吧。”白净脸孔的美公子这回没有再拦。

巧娘妙目轻眨了眨,忽又嫣然一笑,问道:“二位公子贵姓?”

白净脸孔的美公子道:“我姓时。”抬手一指脸孔微黑的美公子又道:“他姓禹,我们是表兄弟。”

巧娘妙目深望了脸孔微黑的美公子一眼,道:“二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时公子道:“我们由北方来。”

巧娘道:“是北京么?”

时公子笑笑道:“院主好眼力,我们表兄弟正是北京人氏。”

巧娘答道:“这不是妾身好眼力,而是像二位公子这么俊的人品气宇,除了北京城,别的地方哪儿会有。”时公子道:“院主到过北京么?”

“没有。”巧娘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公子好俊的身手。”

时公子淡然一笑道:“哪里,哪里,院主夸奖了。”语声一顿,问道:“适才的事儿,院主看见了?”

巧娘点头含笑道:“要是没有看见,妾身可能就不会亲自接待公子了。”

“哦。”时公子星目一眨,道:“如此,我倒要谢谢那位小兄弟和那三个壮汉了。”

巧娘笑笑道:“像公子这么文弱的样子,如不是露了那两手,谁也想不到公子竟有那么高俊的身手。”话锋一顿,凝目问道:“公子这一身武功是跟哪位武林高人学的?”

时公子心念暗转了转,道:“舍下的一位护院武师。”

巧娘妙目一转,道:“公子的府上是……”

时公子道:“内城里。”

巧娘沉思地想了想,妙目倏然又一凝,道:“这么说公子该不是真姓时了?”

时公子星目奇彩一闪,问道:“为什么?”

巧娘嫣然一笑道:“据妾身所知,内城里似乎并没有一个姓时的府第。”

时公子神情讶异地道:“院主对内城里的府第很熟么?”

巧娘摇头道:“说不上很熟,只是偶尔听人说过内城里各府第的事儿。”

时公子凝目问道:“听什么人说的。”

巧娘道:“妾身有两位朋友在内城当差,是听他们说的。”时公子道:“院主那两位朋友在内城里什么地方当差,是巡捕营还是侍卫营?”

巧娘摇头道:“都不是,是九内提督衙门里。”

“他们叫什么名字?”

巧娘妙目流波地嫣然一笑,道:“公子,您别问这好不好?”

时公子道:“怎地,不便说么?”

时公子又是嫣然一笑,道:“公子回到京里要是追究起来,那不是我害了他们两位么?”

时公子心里明白了,但也不禁暗暗地笑了。

因为他根本不是内城哪一个府第里的人,也不是来自北京城。

那位脸孔微黑的美公子正是麦亮宇,他,正是芮诗纯。

他心里暗笑归暗笑,嘴里却在继续问道:“他两位是院主的知心朋友么?”

巧娘道:“那倒不是,他们两个都是粗人,不懂得体贴温柔,也不懂得风情。”

芮诗纯眨眨星目道:“这么说,到目前为止,院主还没有一个知心合意的朋友了?”

巧娘又是微一摇头道:“妾身要是有个知心的朋友如意郎,也就不会还在这长安城里开着这家‘万花香’了。”

巧娘神情忽显幽怨地轻声一叹,道:“要想有个知心合意的人儿,还得靠个‘缘’字。”

芮诗纯点头道:“院主这话说的倒甚是,凡事都得靠个‘缘’字,尤其这种男女间的事情儿,一丝儿也勉强不得。”

正说之间,门帘掀起,俏丫头小娟捧着一瓶“女儿红”酒走了进来,说道:“院主,秦爷来了,他要您立刻去一趟。”

巧娘黛眉微微一皱,道:“你没有告诉他我在这里待客么。”

小娟道:“婢子说了,秦爷说他有要紧事情要和您说。”

巧娘道:“他在什么地方?”

小娟道:“在您的书房里。”

“哦。”巧娘有点儿无可奈何地站起娇躯,朝芮诗纯麦亮宇二人首一福,道:“二位公子请坐一会儿,妾身去一下就来。”

芮诗纯欠身举手道:“院主不必客气,请便。”

巧娘媚笑地说了声“对不起”,带着小娟小梅两个俏丫头袅娜地走了出去。

精舍里只剩下了芮诗纯和麦亮宇二人,凝神听着巧娘的脚步声去远了,芮诗纯目视麦亮宇微微一笑,方要开口说话时,麦亮宇却突然抬手朝他一摇,转脸对着后面的窗户淡然说道:“小兄弟,别再憋着气了,你可以露面了。”

芮诗纯闻言,神情方自微微一愕,灯光一闪,轻风飒然,精舍内已多了个人,正是刚才在大门口撞倒二爷吴才的那个瘦小的黑衣少年。

他圆睁着双眼,满脸惊异之色地望着麦亮宇道:“您好敏锐的听觉。”

麦亮宇淡然一笑说道:“小兄弟,这不是我的听觉敏锐,只能说是我的眼神不错,一进来就看见你伏身在窗外了。”

黑衣少年眨眨眼睛说道:“幸亏我不是来偷东西的,要不然又非失风不可。”

话落,他神情倏然一肃,矮身朝芮诗纯拜了下去。

芮诗纯疾地伸手抓住了他,道:“小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黑衣少年拜不下去了,急得脸孔都胀红了,道:“适才您仗义救了我,我没说一个‘谢’字就走了,如今您要是不让我磕这个头,我师父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芮诗纯微微一笑道:“小兄弟,咱们都不是世俗人,何必来这个,请回去告诉令师,我当不起,也受不住这个。”

黑衣少年摇头道:“那不行,无论如何您都得让我磕个头,磕个头我还有话要奉告。”

芮诗纯道:“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就快说吧。”

黑衣少年道:“但是您得先让我磕个头……”

麦亮宇突然接口说道:“小兄弟,你别固执了,这并不是你不磕,是他坚拒不受不让你磕,令师会知道的。”

黑衣少年神情不禁愕然一怔!

麦亮宇朝他微笑了笑,倏又回首对着后窗户说道:“阁下,请进来见见吧。”

窗外立时响起了一个低沉苍劲的声音说道:“就知道逃不过高明的耳目,我要再不露面,那岂不贻笑大方,说我小家气。”

话落,一条黑影穿窗而入,灯焰一暗复明。

黑衣少年身旁多了一个人,那是个比黑衣少年高不了多少,也不比黑衣少年胖的瘦老头。

瘦老头儿穿着一身布衣裤,颚下山羊胡子,那模样儿带着三分土气,像个乡下庄稼人。但是,一双眼神很充足,闪动之间有若两道冷电。他一站定身形,便朝黑衣少年说道:“小猴儿,人家既然不受,那就算了。”语声一顿,目光如电地转向麦亮宇说道:“小兄弟,你好高明的听力。”

麦亮宇淡淡地道:“谢谢老人家夸奖。”

芮诗纯突然长身站起,朝瘦老头儿抱拳一拱,道:“老人家可是妙手大圣莫老前辈?”

瘦老头儿点头一笑,道:“不错,老朽正是莫秋山,小兄弟贵姓?”

芮诗纯道:“在下姓时,是‘时间’的时,请问老人家安排让令高足有意碰我,有何指教呢?”

“妙手大圣”莫秋山神色一怔!道:“你早就明白了?”芮诗纯道:“我也是刚明白。”

莫秋山目光一凝,道:“是因为老朽师徒暗中跟来了这里?”

芮诗纯淡然一笑道:“令高足这么好的一身轻功,从哪儿不能走,何必一定要由大门往外跑,硬往人身上撞。”莫秋山双眉微扬地一笑,道:“高明,高明。”语声一顿,目光转向麦亮宇问道:“小兄弟贵姓大名?”麦亮宇道:“在下姓禹,单名一个山字。”

芮诗纯接口说道:“老人家有何赐教请快说吧,有人来了就说不成了。”莫秋山微一沉吟,道:“老朽只有一句话,希望二位尽快离开‘万花香’,离开长安城。”

麦亮宇双目一凝,问道:“老人家,这是为什么?”

莫秋山道:“因为这儿不是处善地,老朽很爱惜二位的人品气宇,怕二位落入脂粉陷阱圈套中。”

“哦”芮诗纯星目一眨,含笑道:“老人家,我请问,落入陷阱圈套中将会怎样?”

莫秋山道:“受人控制,身不由己的……”

他话未说完,麦亮宇倏然抬手一摆,低声说道:“有人来了,老人家请留个地点给我们,天亮之前我们当去拜访,请老人家指教。”

莫秋山也听到脚步声了,连忙一点头说道:“如此就请到城外关帝庙里见好了。”

话落,师徒二人身形一闪,灯光一暗复明,师徒二人已经穿窗而出,走了。

芮诗纯望着麦亮宇会心地笑了笑,坐了下去。

一阵脚步由远而近,门帘掀起,走进了一男二女。

精舍里的灯光立时为之一黯,男的是那位二爷龟奴吴才,女的是一位清丽若仙的美姑娘和一个年约十四五岁俏丫头。

美姑娘年可双十上下,看起来似乎略瘦了些,但瘦不露骨,瓜子脸儿,黛眉美目,瑶鼻檀口,肤如凝脂,玉貌花容,一如天仙小谪。

她,一头如云的秀发披垂在肩后,前额一排整齐的刘海儿,上身是一件银色滚花边儿,窄腰宽袖的小褂儿,下身是一件水红色,绣着朵富贵花的八幅裙,裙脚下露着一双绣花鞋的鞋尖儿,人儿秀绝美伦,美得不带一丝儿人间烟火味。这么美的姑娘,实在够令人心头怦然的。

麦亮宇看得神情不由为之一呆,芮诗纯却是星目异彩飞闪地暗忖:“这是艳奴还是玉妃?……”

他心里暗忖着,身子也立即站了起来。

二爷吴才脚下已抢着一步的到芮诗纯身旁,哈腰陪笑说道:“公子爷,这是玉妃姑娘。”

芮诗纯抬了抬手,道:“姑娘请座。”

玉妃姑娘谢了坐,莲步轻移,在旁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

二爷吴才当即朝芮诗纯和麦亮宇一哈腰,说道:“二位公子和玉姑娘请坐着,艳奴姑娘一回来,小的就立刻送她来。”

芮诗纯含笑点头道:“谢谢二爷。”

二爷吴才道:“公子爷您别客气,这是应该的。”

芮诗纯拿起桌上的茶壶替姑娘倒了杯茶。

玉妃姑娘连忙欠身谢了声,道:“谢谢,应该是妾身侍候公子。”

声音清楚甜美,宛如那出谷黄莺般地好听。

芮诗纯微微一笑道:“姑娘请别客气,让姑娘这么才貌双全的美人儿侍候我,我怎么消受得起。”

玉妃姑娘甜美地一笑,道:“公子客气。”

一双美目在芮诗纯和麦亮宇二人的脸上转了转,道:“我还未请教二位公子?……”

芮诗纯道:“我姓‘时间’的时。”抬手一指麦亮宇道:“他姓禹,夏代开国黄帝‘夏禹’的禹,是我表弟。”

玉妃姑娘道:“原来是时公子和禹公子,听说时公子有一身很俊的功夫,是么?”

芮诗纯道:“是二爷告诉姑娘的么?”

玉妃姑娘道:“还有院里的姊妹们,她们都对公子的身手钦佩得不得了。”

芮诗纯淡笑了笑道:“其实那只是几手防身的庄稼把式而已。”

玉妃姑娘眨眨美目道:“公子真会客气,一对三,举手投足之间,就让那三个体格如牛般的壮汉子全都躺倒了地上,这种身手如果说是庄稼把式的话,那么这世上该就没有‘武功’这个词儿了。”

芮诗纯道:“那是因为他三个体格虽壮,只是徒具几斤蛮力,没有练过把式的关系。”

“那并不尽然。”玉妃姑娘微一摇头道:“我听说那三个都是江湖人,也都有一身不太差的武功,只是和公子比起来,他们就差得太多了些。”

芮诗纯星目忽地一凝,问道:“姑娘也会武功?”

玉妃姑娘嫣然一笑,凝眸反问道:“公子瞧妾身像么?”

芮诗纯道:“真正有功夫的人每每深藏不露,是很不容易看出来的。”

玉妃姑娘点头道:

“这倒是真的,像公子文质彬彬的样子,谁也看不出来公子有一身挺俊的功夫。”

芮诗纯笑道:“姑娘真会说话。”

玉妃姑娘道:“公子夸奖,其实妾身说的乃是事实。”语音微顿忽然轻声一叹道:“说真的,妾身如果会一点儿武,也就不会落在这种地方了。”

芮诗纯道:“姑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从古至今,风尘中出过不少侠女。”

玉妃姑娘美眸含情地看了芮诗纯一眼,道:“谢谢公子,青楼女子风尘妓,向来受人轻视,公子不以风尘见薄,妾身该知足了。”

语声一顿,忽然转望着麦亮宇嫣然一笑,凝眸道:“禹公子怎么都不说话?”

麦亮宇神情潇洒地一笑,道:“姑娘,我能说什么,此时此刻,我要是开口打岔,扰了你二位的谈兴,那岂不是不识趣,让人讨厌。”

玉妃姑娘笑道:“您说笑了,那怎么会。”话锋一转,眨了眨美眸,问道:“您也有一身很俊的武功吧?”

麦亮宇道:“以姑娘看呢?”

玉妃姑娘螓首一摇道:“妾身要是能看出来,就不会问了。”

麦亮宇道:“那么我说我不会,姑娘信么?”

玉妃姑娘道:“只要公子话出由衷,妾身自然信。”

麦亮宇道:“否则便不信么?”

玉妃姑娘道,“公子承认是话不由衷么?”麦亮宇淡然一笑道:“姑娘好会说话。”

玉妃姑娘道:“谢谢公子夸奖,其实这并不是妾身会说话,而是妾身说的是理。”

麦亮宇忽然目视芮诗纯笑说道:“表哥,看来果然是盛名不虚呢。”

芮诗纯含笑点头道:“这趟长安我们没有白跑。”玉妃姑娘美眸一眨,问道:“二位何处来?”

芮诗纯道:“北京。”

玉妃姑娘轻声一“哦”,道:“帝王之都,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也是大地方。”话锋一顿又起,接问道:“打算去哪里?”

芮诗纯道:“没有一定,随便走走。”

玉妃姑娘凝眸道:“二位是出来玩的?”

芮诗纯点头一笑道:“在北京城里待腻了,出来到处走走,增长一些阅历见识,也顺便交几位江湖朋友。”

话声中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门帘掀起,巧娘带着一阵香风走了进来,小娟小梅两个俏丫头跟在身后,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

巧娘一进入精舍,首先朝芮诗纯二人道歉地说道:“真对不起,让二位公子久等了。”

芮诗纯含笑道:“不要紧,院主请别客气,那位秦爷走了?”巧娘螓首一点道:“走了。”语声一顿,转向玉妃姑娘问道:“艳奴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玉妃姑娘道:“酒筵未散,艳奴姐姐她怎么好回来。”

巧娘笑道:“这么说,你又是借口身体不舒服溜回来的了。”

玉妃姑娘道:“谁叫他们都是那副蠢样子,让人看了就感浑身不舒服,恶心。”

巧娘道:“现在还感觉不舒服恶心么?”

玉妃姑娘美目一眨道:“姐姐猜想呢?”

巧娘妙目流波地瞥视了芮诗纯和麦亮宇二人一眼,笑笑道:“以我猜想,你那不舒服的感觉、恶心,早就烟消云散了,没了影儿了。”

玉妃姑娘道:“姐姐这猜想有道理么?”

巧娘道:“这道理就是二位公子不但人品俊逸,而且都不是俗人。”

芮诗纯忽然哈哈一笑道:“院主可真会说话,也真会捧人,我表兄弟如果都不是俗人,院主和玉妃姑娘便是仙女了。”

说话间,俏丫头和小梅小娟已将大食盒里的佳肴拿出摆在桌上,摆好了杯筷。

于是,巧娘和玉妃姑娘二人双双站起娇躯,肃客入席。

酒筵间,除麦亮宇似乎不大爱说话甚少开口外,芮诗纯和巧娘玉妃姑娘三人谈得似乎十分投机,大有那相见恨晚之感。

忽然,玉妃姑娘眨了眨美眸,凝望着芮诗纯问道:“公子真想交几位江湖朋友么?”

芮诗纯点头道:“姑娘难道以为我是随便说说玩儿的?”

“那倒不是。”玉妃姑娘微一摇头道:“妾身之意是公子如真想交几位江湖朋友的话,咱们这儿经常有些江湖朋友来玩,妾身和巧娘姐姐都认识不少,说不定可以给公子介绍两位。”

芮诗纯目闪异彩地道:“好极了,姑娘和院主认识的朋友一定都是当今江湖上的高人,我先谢谢了。”

玉妃姑娘微微一笑道:“您先别谢,我们介绍的朋友中不中您的意还不知道呢,到时候您再谢不迟。”

芮诗纯道:“姑娘什么时候替我介绍?”

玉妃姑娘想了想道:“您明儿晚上还来么?”

芮诗纯点头道:“来‘万花香’的两位才女才见到了一位,怎会不来。”

玉妃姑娘嫣然一笑道:“那就明儿晚上再说好了。”

麦亮宇突然接口道:“表哥,我们该走了。”

巧娘忙道:“禹公子您急什么,时间还早着呢。”

麦亮宇摇头道:“已经都三更多了,二位也该休息了,我们还是明儿晚上再来好了。”

话声中,身子已经站起来了,芮诗纯也跟着站起身子,手一抬,桌上已多了一颗晶光四射的珠子。

巧娘一见,妙目异彩飞闪地道:“公子,您这算什么?”

芮诗纯笑笑道:“一点儿小意思,我们是头一回来。”

巧娘道:“妾身先前已经说过了,今儿晚上是妾身请客,怎好要您破费。”

芮诗纯道:“谢谢院主,院主请客是院主看得起我们表兄弟,但是这是我们表兄弟的一点儿意思。”

巧娘摇摇头道:“这……无论如何我不能收。”

芮诗纯星目一瞥站立在一边的小娟小梅等三个俏丫尖,道:“那就算我们表兄弟赏给她们三个的好了。”

既然是赏给丫头们的,巧娘当然不便推辞不收,遂即朝小娟小梅等三人说道:“你们快谢二位公子的赏赐。”

小娟小梅等三人连忙裣衽万福道:“谢谢二位公子的赏赐。”

芮诗纯抬手一摆,道:“别谢了。”

话落,和麦亮宇举步潇洒地走出了精舍,巧娘和玉妃姑娘随后相送。

送走了芮诗纯和麦亮宇,回入精舍内,玉妃姑娘立刻朝她那俏丫头说道:“碧兰,你去叫彩云来。”

“是。”碧兰应了一声,急步走了出去。

玉妃姑娘望着巧娘问道:“巧姐,秦子钦来有什么事?”

巧娘道:“他带来了主上的消息,主上三天之内会来这里。”

“哦。”玉妃姑娘美目一眨,道:“他还没有离开吧。”

巧娘道:“姑娘明见,他在秋月房里。”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俏丫头碧兰带着一个年约二十一二,红衣绿裙的少女走了进来,神情恭敬地说道:“属下听候令谕。”

玉妃姑娘道:“刚才的两位公子你看见了么?”

彩云答道:“属下看见了。”

玉妃姑娘道:“跟下去,摸一摸他们的底细回来。”

“属下遵谕。”娇躯一拧,退出了精舍。“

巧娘双目忽地一凝,问道:“姑娘怀疑他们的来历有问题?”

玉妃姑娘道:“凡事总得小心些儿好。”语声一顿即起,道:“巧姐,请你通知秦子钦,要他明儿中午再走。”

巧娘道:“姑娘要见他?”

玉妃姑娘螓首微微一点,站起了娇躯,道:“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了。”

出了“万花香”,走了不过百丈多远点儿。

麦亮宇目中突然闪过一丝寒芒,转身电射地扑向十多丈开外的一处墙角暗影中。

芮诗纯心头方自愕然一怔,墙角暗影里已传出一声女人的惊叫:“啊呀!

你这人……“

没有声音了,显然是被麦亮宇封住了哑穴。

芮诗纯连忙腾身掠过去一看,是一个红衣绿裙的少女。

她,正是玉妃姑娘派出来跟踪摸底的那个彩云。

麦亮宇语调冷凝地说道:“姑娘,我并不想难为你,不过,你必须实答我问话。”彩云哑穴被制,无法开口答话,只好以点头表示。麦亮宇抬手弹指隔空解开了彩云的哑穴,问道: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彩云道:“奴家名叫彩云。”

麦亮宇道:“是什么人派你跟踪我们的?”

彩云摇头道:“奴家并未跟踪相公。”

麦亮宇冷笑道:“姑娘不肯说实话么?”

彩云道:“奴家说的是实话。”

麦亮宇道:“姑娘,我虽然并不想难为你,但是你要不说实话,情形便就不同了。”

彩云道:“相公,奴家说的真是实话,也确实不是跟踪相公。”

麦亮宇两道剑眉微轩又垂,道:“姑娘既然不是跟踪我们,那么我问你,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跑出来做什么?”彩云道:“奴家出来找奴家的哥哥。”

麦亮宇道:“你哥哥是干什么的?”

彩云道:“平常在外面替人家跑跑腿,办办事。”麦亮宇道:“是这长安城里的混混儿?”

彩云摇摇头道:“不是,在这长安城里,他还不够资格混。”芮诗纯突然接口说道:“表弟,我们初来长安,又无什么冤家仇人,这位姑娘跟在我们后面,可能只是一种巧合,别再问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客栈休息吧。”

语声一顿又起,望着彩云含笑说道:“彩云姑娘,你既然不是跟踪我们,那就算了,不过,我可要提你个醒儿,从现在起,姑娘最好别再跟在我们后面了,否则……姑娘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多说了。”

话落,一扯麦亮宇的衣袖,转身大踏步走去。

彩云惊魂略定地望着二人的背影走得远得看不见了之后,咬着嘴唇儿沉思了片刻,这才转身向“万花香”掠了回去。

麦亮宇和芮诗纯走了两条大街,停下来凝神静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跟踪了,麦亮宇这才低声说道:“芮兄,那丫头明明是跟踪我们的,你为何要说可能是一种巧合,不让我问问清楚?”

芮诗纯微微一笑道:“宇弟,这种事情,目前最好还是别问清楚的好,问清楚了反而麻烦呢?”

麦亮宇神情不由一怔,道:“为什么?”

芮诗纯道:“宇弟,我问你,问清楚以后,你打算怎样处理她?是放了她还是杀了她?”

麦亮宇微一沉吟道:“放当然不能放,杀了她那会打草惊蛇。”

麦亮宇想了想道:“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将她暂时留下。”

芮诗纯眨了眨星目道:“这倒也是个好办法,可是留下她以后,又将她安置在什么地方你想过没有?”

麦亮宇傻住了,不禁蹙起了双眉:“这……”

芮诗纯倏然一笑,又道:

“这很简单,于是问清楚以后,杀、放两皆不可,又没有一个适当的地方好安置她,何不装糊涂,装作不知她是跟踪我们的,认做是一种巧合,暂且由她去,而且让她们莫测高深,岂不比较聪明。”

这话不错,是理,也的确比问清楚高明,令人莫测高深。

这儿是“关帝庙”。

四更多五更不到点儿,麦亮宇和芮诗纯到达了“关帝庙”门外。

蓦地,庙墙角黯影处响起了一声轻笑,闪出了一条瘦小的人影儿,正是那个“小猴儿”。

“二位请随我来。”话落转身,沿着庙墙往后走去。

麦亮宇和芮诗纯连忙急步跟上,绕过围墙,到了关帝庙的后门,小猴儿抬手推开后门让麦芮二人进入后立刻随手关上。

关帝庙的这座后院地方不小,足有三亩多大,环境也很幽静,有假山、荷池、小亭、石子小道,小道两旁有花圃,也有树木。

进入后门,左边不远处有着一排三间茅屋,茅屋内透出灯光,这显示着茅屋内住得有人,且还未醒。

小猴儿关上后门,便即在前带路,直朝那三间茅屋走去。

这时,茅屋里传出了一个苍劲低沉的声音,问道:“是小猴儿么?”

小猴儿答道:“师父,二位公子来了。”

麦亮宇和芮诗纯也不客套,跨步入屋,三人分宾主落坐,小猴儿垂手站立在莫秋山的身后。

坐定,莫秋山立刻问道:“二位什么时候离开‘万花香’的?”

芮诗纯道:“三更将半时分。”

莫秋山道:“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踪?”

芮诗纯道:“发现一个。”

莫秋山道:“如何处理?”

芮诗纯道:“没有难为她,只让她别再跟踪我们后面走就算了。”

莫秋山道:“她果真没有再跟踪么?”

芮诗纯摇头一笑道:“没有。”

莫秋山点了点头,话锋忽地一转,问道:“二位打算什么时候走?”

芮诗纯微一摇头道:“老人家,目前我们还没有走的打算。”

莫秋山双目倏然一睁,道:“怎么,二位还不打算走,还不打算离开长安?”芮诗纯点头道:“是的,老人家,我们刚到长安,才只到过‘万花香’,其他什么地方都还没有去过,怎么会就离开。”莫秋山道:“二位来长安是玩儿的?”

芮诗纯道:“是玩儿的,也是来找人的。”

莫秋山眨眨眼睛道:“二位要找什么人?”

芮诗纯道:“一位朋友。”

莫秋山道:“他叫什么名字?”

芮诗纯淡然一笑道:“这要请老人家原谅。”

莫秋山道:“不便赐告?”

芮诗纯道:“等我们找到他时,老人家就明白了。”

莫秋山想了想,忽然凝目问道:“二位还要去”万花香‘么?“芮诗纯道:“已经和玉妃姑娘约好了,晚上必须前去赴约。”

莫秋山道:“不去不行么?”

芮诗纯道:“老人家,男子汉大丈夫,干金重一诺,既然已经约好了,怎好不去。”

麦亮宇突然接口说道:“老人家,我请问,老人家告诉我们‘万花香’不是个善地,要我们及早离开,可是怕我们落入脂粉陷阱中,上人家的圈套,受人胁迫利用?”

莫秋山点头道:“不错,老朽因见二位人品俊逸不俗,年岁又轻,所以才特地奉告,也是奉劝二位。”

麦亮宇神色倏地一怔,道:“如此,我有点问题向老人家请教,老人家能实告么?”

莫秋山道:“什么问题?”

麦亮宇星目如电地问道:“老人家对于‘万花香’知道多少?”

莫秋山一怔,道:“禹兄弟问此之意?”

麦亮宇道:“请老人家先答我所问。”

莫秋山眨眨眼睛道:“老朽知道的并不多。”

麦亮宇道:“那位院主巧娘是个什么出身,老人家知道么?”

莫秋山道:“听说出身关东绿林。”

麦亮宇道:“那玉妃和艳奴二位姑娘呢?”

莫秋山摇头道:“那就不知道了。”

心念忽地一动,问道:“她两个也是武林中人?”

麦亮宇道:“艳奴姑娘我还未见过,是不是还不知道,不过那位玉妃姑娘不但是武林中人,而且一身所学功力很高很不俗,比那个院主巧娘尤高一筹。”

奠秋山听得心头不禁骇异地双目大睁,瞪着圆圆地望着麦亮宇道:“这话真的?”

“嗯。”麦亮宇道:“我自信我这双眼睛还不会看差,老人家要是不信,不妨让令高足找个机会试试她就知道了。”语声一顾又起,凝目问道:“老人家知道这‘万花香’不是个善地有多少时日了?”

莫秋山道:“五个多月了。”

麦亮宇点了点头,沉思地说道:“五个多月的时日不能算短,对于‘万花香’的情形应该摸得很清楚了,我请问,她们属于江湖上一个什么组织势力,老人家摸出线索了么?”

莫秋山双目猛地一睁,道:“二位也在怀疑‘万花香’和江湖上某个组织势力有关连,是查探来的?”

麦亮宇神色冷漠地道:“老人家,我们的事你最好别问,请先回答我问话。”

莫秋山脸色不由微微一变,道:“小兄弟,你说话怎么这么冲!”

麦亮宇冷冷地道:“我说话向来就是这样。”

莫秋山道:“小兄弟,你应该明白,老朽并没有义务答你问话。”

麦亮宇道:“但是我却要你非答不可!”

莫秋山双眉一轩,目射精芒地道:“凭什么?”

麦亮宇道:“就凭我这个人。”

莫秋山突然冷笑一声道:“这么说,老朽如果不答,你便要用强对付老朽了,是么?”

麦亮宇冷然一点头道:“不错,你算是料对了,不答,你就是自找苦吃!”

莫秋山语声沉寒地道:“小兄弟,你该知道老朽可不是个容易受人威胁,好欺负的省油灯!”

麦亮宇淡然地道:“我看得出来,老人家一身所学不俗,身手该称当今一流,不过,那也得看是对什么人来说,遇上的是什么人。”

莫秋山是老江湖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他岂有个听不懂的。他双目一瞪,精芒电射地道:“这么说,你一身所学功力,一定很高很高,也很自负了!”

麦亮宇道:“我并没有那么说,不过要是让我用强对付老人家,老人家就绝对讨不了一点好处!”

莫秋山冷笑道:“如此,老朽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功力,竟敢说这等狂语!”

麦亮宇道:“那也好,你就出手看看吧。”

说着,他已由椅子上站起了身子。

莫秋山也跟着站了起来,道:“到外面去。”

麦亮宇摇头道:“不必了,就在屋里也是一样。”

莫秋山道:“屋里地方不够大。”

麦亮宇道:“我认为地方已经很够很够了。”

莫秋山微一犹豫,随即一声冷笑道:“如此,你接招!”

话落招出,抬手探掌抓向麦亮宇的肩胛。

麦亮宇肩胛微侧,笑说道:“老人家,这种问路的招式免了,请施展你的绝学吧。”

莫秋山双眉一轩,口中一声冷哼,掌招已变,改抓为拍,直击麦亮宇脸颊。

麦亮宇一声轻笑道:“这一点变化很妙,堪称‘妙手’二字。”

这话,有点似是而非,也有点讥讽的意味。

因为莫秋山虽然外号人称“妙手大圣”,但是他那“妙乎”并非这一“妙手”,而“空空妙手”。

他口说手不闲,话声中闪电抬手,已一把攫住了莫秋山的腕脉。

他出手奇快绝伦,莫秋山只觉得腕脉一紧,立时犹如上了一道铁箍,半身发麻,动弹不得。

莫秋山心神不禁猛地一震!瞪了眼,傻了!

他出道江湖三十多年,纵横大江南北一十三省,会过不少的名家高手,闯出“妙手大圣”的美号,像这样出手一招就被人拿住腕脉,这还是生平第一遭,头一回栽这么大跟斗。

麦亮宇手一松,笑说道:“老人家,我没有说狂话吧。”

莫秋山明白了,对方年纪轻轻,一身所学却是高不可测。这样的人岂会无缘无故前来长安,一来就去逛“万花香”,又怎会查问“万花香”的底细。……

他略定了定神,双目倏然一凝,问道:

“小兄弟,老朽可否请教一件事?”

麦亮宇道:“什么事?”

莫秋山道:“二位可真是来找朋友的?”

麦亮宇淡淡地道:“不然我们不会远行千里,跑来长安。”

莫秋山道:“二位的那位朋友是失踪了,还是被人?……”

麦亮宇突然冷声截口道:“老人家,适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的事你最好别问。”话锋一顿又起,道:“现在仍请答我话,老人家摸出来什么线索没有?”

莫秋山道:“老朽回答没有,小兄弟相信么?”

麦亮宇道:“只要老人家回答的确是真话,我没有个不相信的。”

莫秋山脸容一正,说道:“到目前为止,老朽还在摸索中。”

麦亮宇星目眨动地微一沉思,又问道:“在长安城中,老人家可曾发现有什么和”万花香‘有关连的地方没有?“莫秋山略一犹豫道:“有处地方,不过那只是老朽私底下的怀疑,并不敢确定。”

麦亮宇道:“什么地方?”

莫秋山道:“马家坊。”

麦亮宇道:“马家坊是个什么所在?”

莫秋山道:“是长安城里最大的一家赌场。”

“哦……”麦亮宇双目一凝,问道:“主持人是何许人?”

莫秋山道:“昔年关东绿林道上的瓢把子‘铁弹子’毛铁雄。”

麦亮宇道:“为人怎样?”

莫秋山道:“心黑手辣,杀人无数,两手血腥。”

麦亮宇点了点头,道:“谢谢老人家赐告,同时,现在我要向老人家再说一遍,我们的事,老人家最好别问别管,也别对任何人提说我们曾经见过谈过,这对贤师徒有益而无害。”

话锋一顿,转向芮诗纯道:“表哥,天快亮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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