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第二天正赶上是法务部的每周例会,温连荣见人都齐了刚想发表开场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段总走进来,身后跟着聂志军。段总问:“你们这会什么内容?”
温连荣忙回答:“准备讨论DQ车电磁污染那件案子,想先让云蔚介绍一下通用汽车油箱着火那起诉讼的情况,可能有参考意义。”
“哦,有印象,那好,我和志军也都听听。”段总在首席的位置坐下来,温连荣只好往旁边挪一个位子,触发这一侧的几个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都连带着起身往下挪,待都重新就位以后温连荣便示意云蔚开始。
云蔚揉揉有些肿胀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说:“这起诉讼打了将近六年的时间,在一九九九年才作出最终判决……”
“一九九九年,都那么久啦?怎么感觉就是前几年的事,”段总感慨道,“那时候咱们冠驰刚起步,云蔚大概还念小学呢吧?”
云蔚红着脸点头,继续讲:“起因是发生在一九九三年圣诞夜的一起交通事故,洛杉矶有个叫安德森的开着一九七九年通用汽车生产的雪佛兰轿车,带着家人从教堂做完礼拜回家,在一个路口等红灯,被一个醉酒司机开车从后面撞上来,结果这辆雪佛兰轿车的油箱爆炸起火,坐在车上的人都被严重烧伤,其中几个被烧得简直是面目全非,安德森五岁的女儿最终失去了右手和耳朵,前后一共做了七十次的手术,她另外两个小孩的烧伤面积也高达百分之六十。安德森向法院起诉通用汽车,说她开的雪佛兰有严重的设计缺陷,油箱与后保险杠的距离太近,才二十五厘米,如果采用恰当的设计,把油箱移得远一些或者在油箱和车尾之间增加一道隔离防护装置,就不会在被追尾后爆炸起火,也就不会对她的家人造成重大伤害。通用汽车方面辩称他们所产的全部汽车都符合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规定的安全标准,他们的设计不存在任何问题,事故的责任完全在于那个醉酒驾驶的司机,如果油箱没受到如此猛烈的撞击就根本不会起火。这起诉讼旷日持久,在美国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后来一审法院判通用汽车要向安德森一家支付高达四十九亿美元的赔偿……”
“多少?”聂志军怀疑自己听错了。
“49亿美元,其中1亿美元是对受害者的补偿性赔款,48亿美元是对通用汽车的惩罚性罚款。通用当然不服,上诉的结果是洛杉矶法院终审裁决通用赔偿12亿美元,只把惩罚性罚款从48亿减到了11亿美元。”
“这也太……”聂志军难以置信,“看来美国的法院也是胡判啊!”
“促使陪审团和法官作出这种判决的主要原因是他们拿到了一份通用汽车内部的备忘录,这份东西是一个叫爱德华的工程师在一九七三年写的,他分析了油箱设计的相关因素,列出了两个数据,一个是他估算的如果油箱被撞引发火灾造成人员死亡,通用将要作出的赔偿摊到每辆车上的成本是2.4美元;另一个是修改油箱设计移动油箱位置所产生的全部费用摊到每辆车上的成本,是8.59美元。法院认定通用汽车就是根据这份备忘录认为即使汽车着火致人死亡,也比自己修改油箱设计更划得来,所以才要加重判决,让通用汽车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也是为了警告其他汽车厂家和所有企业,不能因为经济利益而故意忽视人的安全和生命。但通用觉得很冤枉,因为这个叫爱德华的工程师当时才二十二岁,这份备忘录又是在这款雪佛兰车型设计投产的六年前写的,只是像学生作业似的一篇泛泛的不针对任何具体车型的小文章,而且通用说他们从来也没有在实际设计中参考过这份东西。”
聂志军不住地咂着嘴:“啧啧,还有这种事,倒真是因祸得福,一家子都是亿万富翁了。”
段总沉吟半晌,若有所思,温连荣自忖不该抢在段总前面发言,也故作深沉地等着。终于,段总仰头冲着天花板喃喃地发问:“那时候通用一年的利润有多少?”
聂志军回答:“销售额应该不到两千亿美金吧,净利润大概几十亿,肯定上不了百亿,也就刚刚够赔的。”
“在美国搞汽车可真够难的。”段总正满含同情地摇头叹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引起误解,忙补上一句,“当然啦,在中国搞汽车也不容易。”段总已经彻底从通用汽车的案子里回过神来,他拿过会议桌上的分机,按下免提键,又熟练地拨了几个号码,说道:“你看一下,审计部严经理在不在?”
“我马上问,”片刻之后段总的助理回复说,“严经理今天在总部,没到这边来。”
“你马上联系她,然后把电话接到会议室。”
很快,桌上的分机响起来,段总再次按下免提键,说道:“小严吗?我在和法务部开会,有件很重要也很紧急的事情,你们审计部必须马上着手落实。你听好,要迅速检查清理咱们冠驰这些年来的各种内部文档,包括各类会议记录、内部电邮、备忘录等等,要再次向全体员工重申保密制度,严格执行档案管理规定,机密以上级别的文件必须统一管理,个人和部门不得私自保存机密和绝密文档,该上缴的上缴,电脑里该清除的清除,一定要杜绝任何内部文件外流!你记下了吗?马上搞一次全公司范围内的清查,把结果报告给我,同时抄送侯董。”
挂上严经理的电话,段总少有地显露出一丝心神不宁,他低着头自言自语:“好像看过一份研究报告,分析DQ车重量的还是什么……”
“是说DQ车已经很重,所以不应该再增加屏蔽网之类部件的吗?”云蔚问。
“对对!就是那个。”
云蔚在电脑上查找片刻,很快打开一个文件,然后说:“这是去年由研发中心和第四事业部共同完成的一份报告,报告说DQ车的蓄电池组总重已经超过三百五十公斤,相当于五个普通成年人的体重总和,也就是说核定乘员五人的汽车实际是在驮着十个人跑,鉴于电池效率等方面近期不可能有突破性提高,所以不应寄希望于电池组重量会减轻,再加上电动机重量,DQ车的总重已经很大,外界早就有人攻击DQ车背着将近半吨重的电池满街跑,究竟是在运人还是运电池?究竟是节能还是耗能?嗯——还有,报告指出咱们国家对于新能源汽车的定义和补贴标准都是与能耗挂钩的,如果车辆本身过重必然能耗偏高,折合每度电可以行驶的公里数减少,很可能导致咱们的电动汽车达不到标准而根本无法享受补贴等优惠政策,所以报告结论是不宜再增加电磁辐射屏蔽层、屏蔽网之类的次要部件,否则可能失去补贴资格,而没有政府补贴就肯定不会有人买了。”
“没错,我指的就是这个。”段总眉头紧锁,“可怎么会在你手里?这种纯技术性的东西你拿来有什么用?”
云蔚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的声音禁不住发颤:“我是想……想了解电动汽车……究竟有没有电磁辐射,所以就找资料,这个是前……些天从四部的数据库里搜出来的,我就是自己看了看。”
段总不说话,一双眼睛鹰一般死死盯着云蔚,像是要把云蔚看得透透的。会议室里的气氛令人窒息,温连荣本想说点什么替云蔚开脱,不仅因为云蔚是他的属下,但最终还是把头缩了回去。仿佛过了很久,段总才对在座的说道:“怎么样,事实已经证明我刚才让审计部做的事情不仅很有必要,而且非常及时,虽然已经算不上是未雨绸缪,但起码可以亡羊补牢。”他又重新转向云蔚,和颜悦色地说:“刚才我对严经理讲的你应该都听到了,说说看,你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云蔚的心怦怦乱跳,脸涨得通红:“我……我应该把它删掉,永久删除。”
“很好,那你还在等什么?”
云蔚像被电到似的弹了一下,上身挺得笔直,飞快地点了几下鼠标,然后望着段总,轻声说:“已经……删了。”
段总满意地笑了,向众人说:“好,刚才这个通用的案例研究下来很有收获。志军刚才找我想把这几天的情况说一下,我觉得大家可以一起听听,充分交流。”
聂志军欲言又止,像是在斟酌词句,半天才倍加小心地看着段总的脸色开了口:“上次在侯董召集我们回总部开的会上,大家估计的方向有可能不太准确,至少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我怀疑幕后的黑手可能并不是哪一家汽车厂商。”
段总问:“根据呢?”
“您看,这起事件从一开始就迅速向所有汽车厂家蔓延,发展到今天已经演变成整个汽车行业共同面临的危机,远不止咱们冠驰一家倒霉,而且不仅限于电动汽车,如今就连小排量的汽油车都有人起哄说辐射很大,当然也不排除是某个厂家弄巧成拙、引火烧身,不过从咱们的各家对手的表现来看,他们到目前为止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一致对外,这个‘外’也不是以往针对的外资品牌,而是整个汽车业以外的人,就连网上各个车坛里他们雇的那帮车托也都不再攻击冠驰,而是忙着辟谣说不管什么车都不存在电磁辐射,更不可能有什么危害。反正查了半天也看不出有哪家车厂从这件事上捞到好处。不过,我倒是发现有另外两种产品的厂家在这件事上获利不小,”聂志军见自己卖的关子引得众人都屏气凝神等着下文,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一个就是做防护服的,听说已经真有专给男人用的了,就是一种裤衩,也不怕被捂死,好像还即将推出防辐射帽,开车的时候戴着……”
温连荣插话说:“他们搞的记者会上确实有个防辐射协会的人露面,不过做这种东西的都是作坊小厂,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能量吧?”
段总催问:“第二个呢?”
聂志军嘿嘿一笑:“就是做电磁辐射检测仪的,据说现在五金机电商铺里的高斯计都供不应求了,开私家车的恨不得人手一个,就连一些咱们的经销商都给销售员配了高斯计,随时测给客户看,不过看车的客户一般都自己带着,怕用咱们的测出来肯定偏低。”
段总有些气恼,申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扯淡!”聂志军顿时红了脸不敢言语。
云蔚说:“对方曾经透露过他们是做投资的,起初我们认为是谎话,不过我现在觉得他可能说的是真话。”见段总迅速扭过脸看着她,云蔚立时噤声。
段总微笑着鼓励道:“说说吧,你有什么发现?”
云蔚惴惴地说:“我也是昨天晚上忽然想到的,查了大半夜,感觉这回的思路可能是对的。最近几年在国外尤其是欧美出现了一种新的投资方向,发展特别快,简直成了一种热门的业务模式。它在形式上跟传统的私募或公募基金没有什么差异,区别只在于它的投资对象很特殊,他们专门投资诉讼,买下当事人的部分甚至所有权益,这种权益既可以转让,从交易中获取溢价收益;也可以等到打赢官司以后从当事人获得的赔偿中拿走收益。这种专门投资诉讼纠纷、买卖官司的基金公司有些是完全公开的,已经有上市的了,但也有些非常神秘。我查了一下,这些专门投资诉讼官司的基金公司大多把注册地点选在格恩西岛,离法国很近,却是归英国管。”
温连荣似乎对云蔚没有事先把新发现向他汇报有些不满,沉着脸说:“当初听说他们给裴霞七十万,我们就已经分析过,买卖当事人权益是法律所不允许的。”
吴雅静插话道:“他们是不是想搞代位求偿?就像保险公司那样,车主的车出了问题,保险公司先赔车主,然后再起诉肇事方进行索赔?”
温连荣不放过任何打压吴雅静的机会,尤其是段总在场的时候,他轻蔑地说:“代位求偿权根本不适用于他们这种情况,代位求偿的前提是要先有合同,等出了事就按合同先赔偿再找责任方索赔,而他们呢,是车主先出了事他们才跑去找车主签协议,次序一颠倒还叫什么代位求偿?”
吴雅静不服气,又想起一条:“他们之所以没提索赔,也许是打算搞公益诉讼,不要冠驰赔钱,只要求咱们收回汽车终止销售。既然当事人没要钱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权益,也就不存在买卖权益,所以他们还是可以代表那几个车主告咱们的吧。”
“刚才通用汽车的案子其实也有公益诉讼的成分,安德森一家提出如果通用同意把全部油箱设计有问题的汽车都收回去,她们就愿意只收取三亿美元的赔偿,通用就不必赔那么多。”云蔚纯属就事论事地补充一下。
温连荣越发生气,不好对云蔚发作便单指着吴雅静的鼻子说:“你应该好好多做些功课,回去先看看《民事诉讼法》,咱们国家的法律什么时候支持过公民提起公益诉讼?!”
吴雅静哑口无言,云蔚却一脸认真地说:“在美国就可以公益诉讼。另外,我刚才还没说完,在英国和澳大利亚已经允许投资诉讼和买卖当事人权益,在美国已经有二十多个州的法律也开始允许这种做法,所以这些投资法律诉讼的基金公司才能迅速发展起来。”
温连荣梗起脖子正要继续抬杠,却听“啪”的一声,段总的手用力拍在桌上,醒悟道:“没错!就是美国!冠驰是在纽交所上市的,这伙人收买车主的权益就是准备在美国起诉我们!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怎么之前就没想到……”
“以前我们都想当然了,咱们是中国公司,车主都是北京的,争议也都发生在国内,谁会想到去美国打官司。但是美国有些法律对凡是在美国境内的证券交易所公开上市的公司都是有管辖权的,所以……”
段总打断云蔚的话:“不单是上市,侯董把美国看作冠驰未来最有潜力的海外市场,去美国上市绝不单纯是为了融资,纽交所那么低的市盈率,辛苦受罪才融了多少钱,侯董的目的是要在美国推广咱们冠驰这个品牌,可一旦在美国打起官司来……”
“还有,”云蔚的全部心思都沉浸在案情内幕揭晓的兴奋里,她不仅忘掉了周围的其他人,甚至已经彻底忘我,竟一报还一报地打断段总的话,“我想起来了,他们之前提到过,说侯董最好别去美国!”
“谁对你说的?什么时候说的?”段总的目光乌森森的,像把利剑似的直刺云蔚,声音也一浪高过一浪,又猛地一拍桌子,“你为什么不早报告?!”
云蔚吓傻了,段总每问一句她就战栗一下,仿佛鞭子抽在她身上。她瑟缩着支吾道:“我……我之前……以为……”
“你以为什么?大敌当前你还有什么好以为的?!你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说轻了是知情不报,说重了……”
云蔚的脸白得像纸,还是最上乘的复印纸,胆战心惊地等着段总的定性判决。她急切地想知道说重了究竟会有多重,但又怕重得自己根本无力承受。可是段总没再往下说,收住了,剩下的字句含义万千却都留给云蔚以及在场的人去想象,这让云蔚更加恐惧,仿佛一把千钧重的断头铡悬在头顶,却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其实段总的心思早已转移开去,他在想大事,如何发落云蔚这样的小角色于他而言太微不足道,他把视线漫无目的地投向窗外,手指下意识在桌上弹琴似的有节奏地跳动,自语道:“看起来,应该尽早想办法和解……”
“可是听裴霞、叶秀娟她们的意思,对方让她们签的协议里已经规定她们没有权利再跟咱们商谈,她们不敢擅自同咱们和解。”温连荣小心翼翼地接了一句。
段总的手指顿时乱了节奏,不耐烦地在桌上敲打:“废话!当然不是跟她们,是要和那帮家伙谈!”
云蔚真可以用“不知死”来形容,她居然再一次乍起胆子发了声:“可是……照我从他们那里探出来的情况看,他们像是铁了心要把官司打到底,还说要……搞垮冠驰……”
会议室立刻变得死寂,聂志军和温连荣他们都无声地望着云蔚,又暗暗地不时偷瞥一眼段总,段总倒全然没留意是谁讲出的这句话,他在意的是这句话本身。段总站起来,低头绕着会议桌踱步,众人的目光也都跟着段总游移,每当他从谁的身后经过谁都不禁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段总绕了一圈,回到座位上却没坐下,双手撑着桌面问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既然不是业内的竞争对手,就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不理智举动;而做投资的绝不会单纯为了损人,应该是只为利己,投资不就是想要回报嘛,既然图的是钱,为什么不愿意和解?说不通嘛。除非……”段总扫视众人,缓缓地说,“他们还暗藏着别的目的。”
会刚散,温连荣就直接把云蔚叫进办公室,他把门关严,回头就冲云蔚嚷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样下去很危险知不知道?到时候不仅我救不了你,没准儿还会被你牵连一起完蛋!”
云蔚如今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缩着脑袋再三说:“我知道了,以后绝不在段总面前开口就是了。”
“你看你看,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温连荣真是拿云蔚没办法,又急吼吼地说,“我指的根本不是这个,谁不让你和段总讲话了?我是让你以后不要再跟那个姓路的来往!”
“路致远?”云蔚一愣,“不是你让我了解他的底细吗?”
“此一时彼一时!你知道段总可能已经对你形成什么印象了吗?”
“什么印象?自以为是?会不会觉得我……不尊重他?”这已经是云蔚所能想象到的最严重程度。
温连荣哭的心都有了,他抱着脑袋原地转了个圈,忽然把双手搭在云蔚的肩头,盯住她的眼睛说:“他会怀疑你是路致远的传声筒、代言人!”
云蔚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与其说是被温连荣的言语惊到,不如说是被他的触碰吓到。云蔚抬起胳膊把温连荣的手挡开,心里一阵酸楚,连鼻子也开始酸酸的,已感觉到泪水渐渐在眼眶里积聚,她不想去擦,能做的只有尽量把眼睛睁大,冲温连荣说:“你们怎么能这样?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我为公司付出了多少辛苦、承受了多少委屈,你们不知道吗?所有人都跟那几位车主搞僵了,只有我还能和她们沟通;所有人都搞不清敌人是谁,只有我能探听到第一手的消息。我不需要公司给我奖励,但你们凭什么误解我、怀疑我?”
“凭什么?”温连荣反问,“你不是刚刚还说只有你能跟我们的敌人沟通,还用再问为什么吗?”
云蔚一下子语塞,直勾勾地瞪着温连荣,眼神里有委屈有悲哀也有怨怒,不想让眼泪夺眶而出的她只好自己夺门而出,猛一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