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小葛双手捧着微微发烫的水杯,身上还会时不时地颤一下,尤其是两条腿,下意识地抖个不停,他已经喝完了一杯热水,刚才还站在餐馆门口的穿大褂的大叔很热情地过来给他又张罗了一杯,但他还是定不下心来。在过去的三十个小时里他一直这么六神无主、心绪不宁,几乎整夜没睡,这会儿却有点恍惚好像是在梦里。
从长富宫饭店出来没多久小葛就接到莫先生的短信,确实很短,五个字:方便时回电。小葛当即打过去,莫先生没说话倒先长长叹了口气,小葛说:“肯定挺失望吧?我也觉得挺遗憾的,不过没人能猜透我们头儿的心思。”
“失望谈不上,遗憾嘛是有一点,”莫先生语气一转,“我是为你感到遗憾。”
“为我?我有什么好遗憾的?”
“算啦,不提也罢。”莫先生又变了口气,“我就是想对你说声谢谢,这次麻烦你穿针引线,有机会请你吃个饭,我再给你准备一份谢礼。”
“莫先生你别这么客气,说起来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毕竟没帮上你什么忙。”
“小葛,其实我是想帮你,不过现在看来是没可能了。”
“帮我?莫先生你别卖关子好不好,怎么老说半句话。”
“不是我卖关子,是你装糊涂!小葛,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诚心诚意给你们送上门去,你老板不要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他学?!”
小葛明白对方的意思,为难地说:“这不是学不学的问题,他是老板,他说交易没得做那就是没得做。”
“他不跟我做,你可以跟我做嘛,还不明白?”
小葛的心跳立时加快,嘴上推托道:“这恐怕不合适,我不能吃里爬外。”
莫先生冷冷地说:“你要非往那上面想我也没办法,岁数不大脑筋怎么这么死,你要是非跟自己过不去那就算了,我不勉强,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思想工作的。”
小葛干笑两声,口风活了些:“莫先生,就算我想帮你也帮不上啊,那几个当事人的官司要在美国打,索赔的总金额会是多少我哪儿知道,也不是头儿一个人就能定的,他还得和管理层的其他人商量。”
“那个不一定非得是多精确的数字,大致数量级差不多就行,直到真正起诉前你们随时都可能改,所以我预先透露的与实际不一致也情有可原,再说起诉以后你们都可能向法庭提请变更的嘛,所以这个数字有些出入不影响我的信誉。”
小葛乐了:“那你干脆自己编一个不就得了。”
“没错,我可以编,但最好有一些具体依据,这就得靠你了。”
“让我提供一些资料?这可不大容易,我们每次讨论完案子都要把当时写的记的东西全部毁掉,没什么能给你的。”
“哦,不过也可以是另外一些东西,比如说,当事人和你们签的协议、鉴定机构出的还没公开的检测结果、一些专家出具的专家意见书,有这些第一手的东西作证明,人家就会相信我写在报告里的数据也是第一手的。”
“这些倒是可以弄出来,不过我可得冒天大的风险,套用我们头儿的话说,代价太大,你买不起。”
莫先生嘿嘿一笑:“那好,你把东西带上,我也把该带的都带上,到时候你要是觉得不划算,你就把东西原样带回去好了。”
“行嘞,那就这么定了,我需要些时间,最快也得明天晚上,你说地方吧。”小葛下了决心。
“好!你住哪一带?”
“西北角。”
“西北……离中关村不远吧?中关村广场有一家大排档,人来人往的,比较适合咱们见面,你能找得到吧?”莫先生问。
“知道,它楼上有家电影院,”小葛颇为自豪地说,“北京的电影院我都熟,尤其是海淀的。”
不过小葛这还是第一次坐到这家大排档里,厅堂又高又阔,外圈更雕梁画栋地架起一层楼,透过窗棂飘出欢声笑语,看来是雅间,小葛坐在楼下,觉得自己有点像井底之蛙。他不时紧张地看一眼手机,既是察看时间,也是怕错过莫先生的短信。
还好,莫先生没有让他等得更久,一位穿大褂的大伯领着莫先生来到桌边,说了句:“看您朋友是不是在这儿。”莫先生放下肩上的背包,大伯想替他把背包放进桌角的大筐却被他一把拦住,大伯吓了一跳,搞不清怎么回事,只好把小葛的电脑包在筐里挪了挪腾出地方让莫先生自己把包搁进去。莫先生一边坐下一边抱歉:“不好意思,久等了吧?中关村真是太难进了,路上堵车不说,到了找停车位也费劲。”
小葛皱着眉头说:“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真要走了。”
“别别,我保证让你没白等我。”莫先生踢一下脚边的大筐,“我带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一目了然,你带的东西是不是该让我先看看?”
小葛低下头,摸到电脑包的肩带,一边往上拎一边抬起头。他忽然定住了,双眼睁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什么无比恐怖的画面,直勾勾地越过莫先生的头顶向他身后看去。莫先生吃一惊,嘟囔一句你这是见什么鬼了,一回头也呆住了,路致远正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后面还有两个人。
路致远走到桌边坐下,那两个人就分别站在他和小葛的身后,路致远依旧笑着,对莫先生说:“对不住啊,这次看来又是让你白跑一趟了。”莫先生刚想说点什么,路致远又说,“要是没什么事就请你先走一步,我们还有事情要谈。”莫先生立刻俯T身去抓背包,又听路致远笑着提醒道,“小心别拿错,要不然性质就不一样了。”
等莫先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路致远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葛。小葛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头儿,您能听我解释吗?”
路致远摇了摇头:“没有必要。”
“头儿,您听我说,我真没想损害公司,就是因为昨天听您讲了冠驰其实并不怕别人做空它,我才觉得把东西给他们也没关系,反正不影响咱们跟冠驰打官司索赔,我真没有恶意。”
路致远平静地说:“你这套讲法我还真没想到,本以为你能编出什么故事说你不是在出卖公司机密,你倒挺痛快就认了。”小葛似乎见到一线生机,忙说:“哪儿敢骗您呐,我是想赚点外快,但我之前仔细想过,因为绝对不会损害到公司我才做的。”
“小葛,你向来不太把规则当回事,但是有一条规则你必须知道也必须遵守,这是天条,谁碰谁死!你记好了——内外有别!”
小葛带着哭腔说:“头儿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扣我多少工资都行。”
路致远不理他,先转头扫视一番周围的人,再低头看看筐里的电脑包,问道:“电脑在这儿吗?”小葛摇头。路致远把包拿出来掂了掂放在桌上:“是复印件还是原件?”
“复印件。”小葛回答。
路致远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小葛身后站着的人,说:“你们两个跟他一起回去,把电脑取来,记着核对一下条码上的序列号确保是那台电脑,再把文件资料都拿回来,清单和序列号都在纸上。”说完就向小葛伸出右手,期待地看着他。
小葛以为路致远是要和他最后一次握手,咧开嘴凄惨地说:“头儿您就饶我这次吧……”路致远像没听见,右手再往前伸了一点,说:“手机。”
小葛哆嗦着从兜里拿出手机,递到路致远手里,忽然问:“头儿我刚才怎么没看见您?您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路致远已经站起来,把小葛的手机塞进电脑包,他往楼上的雅间望了一眼,拍拍小葛的肩头说:“以后接头要学会挑地点,见到这种有二楼的就应该马上换地方。”
夜已经很深了,大副被手机吵醒,他接起来问:“哪位?”
“我是小葛……您知道了吧,我被头儿开除了。”
“哦,是你,我听头儿说了。”大副没好气地应道。
“您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报个信儿啊?!我要是知道已经被头儿发现了,当然就不会再去见那个姓莫的啦。”
“你浑蛋!我事先要是知道还能允许你把那些资料借出去?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我还没骂你你倒先埋怨上我了,你知道么,我都被你牵连了!头儿如今对我都不信任,要不然今天晚上他就会带我一起去堵你,怎么会另外找人?!”大副总算出了口恶气,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回音,便嚷道:“喂!说话呀!”
小葛咕哝道:“您看……还能挽回吗?”
“扯淡!你还不了解头儿的风格吗?我以前多说你几句你就说我对你太狠,现在尝到滋味儿了吧?头儿那才叫真狠!”
小葛抽了抽鼻子,哽咽着说:“可是我真想还能跟着您两位干……”
大副也有些痛心:“你早干吗去了?别想了,没戏。”
小葛似乎平静了些:“哦,对了,这是我另外一个手机,您存一下吧。”
大副登时火冒三丈:“一提手机我就恨不能骂死你!你说你怎么那么傻呢?难道你猜不出头儿为什么俩仨月就给你们换手机?每次新发的手机里面都装了‘木马’,通话短信所有记录都被搜集了,人家想监听也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