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五天后,年迈的盛大况先生开始打点滴,玛丽莎出现明显黑眼圈,左雄昭已悄悄命令手下教训了几个参赛选手,方约瑟博士倒是饶有兴趣,要了几张现场实录的碟说要带回去看,华多多兴奋地跑来报喜,节目创下频道开播三年以来最高收视率,我和陶厂长相拥而笑。

  青青的表姐突然从北京来了,还带着一个郎导演说来选演员,青青居然请了假天天和郎导演在一起逛武侯祠吃小吃,网上那个导演的潜规则的传闻多如牛毛,我劝青青几次,她却说,我要辞职去北京发展当演员,当空姐不是一辈子的事,表姐说按我的形象在北京肯定能成明星。我说她天真,她说我小气,吵了几次,无果。

  我第一次见着青青的表姐陆伊典时,差点被她的板寸助理推倒,守护在茶楼包房门口的他直嚷嚷,让开让开,伊典小姐今天有私事,不签名,有需要就报名粉丝团……我大奇,四下并无粉丝,喊什么喊,但还是解释我不是粉丝团,是亲友团。他疑惑地看着我,里面传出西太后一样的声音,小六,放他进来,找我的。

  青青也在,给表姐陆伊典介绍了我,陆伊典从脚打量到头,很像青青她妈看我的程序,终于用京片子说,你就是那李可乐儿啊。

  才去几年北京,舌头都卷得可以开花了,我暗说你北县的,不是北京的,但嘴上抹油,说小的正是。她有些高兴,高傲地略偏一下粉颈,坐吧儿。我赶紧说,谢赐座儿。她又说,喝茶儿。我说,谢茶儿。

  我俩儿音来儿音去,根本不管是否合适,弄得舌头一时很难受,赶紧喝口茶活动一下舌肌。普洱茶的雾气让我根本看不清陆伊典的脸,使劲眨眼还是看不到,这才发现,原来她戴了一个巨大的墨镜,比薛战那个还大,都快遮住了嘴巴,以至于这根本不像一副墨镜,倒像一个面具。

  正思考着为什么黑社会和明星都喜欢戴墨镜时,就听陆伊典叹口气,作明星难啊,作女明星更难,走哪去都会有人打搅,一点个人私密都没有,小六,快把门关上……

  明白了,原来这是不想让人观察,看来黑社会还是不如演艺界牌大,推而广之要是牌足够大,戴面具都不保险,就该戴头盔。

  突然想起青青交代过的,就把带来的鲜花递上去,说我好崇拜你,看过你演的好多戏,比如……这几天脑子太乱一时没想起卡壳了,瞥见青青嘴形有个“梅”,就说我好喜欢你演的《梅花档案》。

  陆伊典顿时不高兴了,即使隔着头盔也能感受到她的怒气,我没演过《梅花档案》,我演的是《梅岭镇儿》,现在的观众就是不懂艺术,哎,看来艺术的普及还是要走很长的路儿。

  她扭头打量了一下我送来的花,这是本地郁金香吧,花这种东西,还是要原产地的好,所以北京才是大城市,每天我的床头上都有摆荷兰原产地的郁金香儿……我还在思考原产郁金香从荷兰运到中国会不会蔫成郁金香他妈时,门外一阵喧嚣。

  伊典伊典,我们爱你……

  我吓了一跳,陆伊典慵懒地站起来,哎,这些粉丝,拿他们真没办法,小六……小六赶紧把门打开,誓死的造型挡在门口喊,不要挤,伊典小姐今天有私事,但是百忙之中还是可以给你们每人签个名的。

  外面又是一阵尖叫,伊典伊典,人气冲天。那些中学生甚至还带了哨子,把茶楼顶都快掀翻了,陆伊典也不摘墨镜,倚在门边发表了短暂讲话,今天,我能够回到故土很开心,很幸福,你们是我的动力,是我的感动,希望多关注我的作品,而不是我本人,请给我留一点私人空间。

  那些中学生又是一阵尖叫,我们爱你,爱你。依次签名,有几个没签到的还哭了。我悄悄问青青,你表姐陆伊典的粉丝团是不是叫典当行?青青嗔怒,你才典当行。我讪笑,只得拼命钻出去上厕所。

  听到外面喧嚣又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散,深为陆伊典的人气震惊,提上裤子洗手,突然听厕所外的过道上有两个人在争吵,一个说,谈好每人20块钱的。另一个说,你叫的人太多了,严重超标,所以打折到15块钱。头一个又说,这样以后就没法合作了。另一个又说,哼,现在还缺粉丝吗,人家东城中学每人只要10块钱,还不需要盒饭。

  陆伊典的助理小六。我本想很小声在里面洗手,可不小心碰到了烘手器,一时间呜呜巨响。板寸助理听到声音伸头过来看,互相都很尴尬,他问你在里面干什么。我说我在厕所上厕所。我又问他,你在厕所干什么,他说,我在厕所商量买盒饭。他愣住,自知说话有些问题,干笑,我也干笑,哦,那你慢慢买哈。

  回到包房,陆伊典在跟青青说哪个导演又看上她,但她绝对没上床,说某个大款想包她代价是一套京西别墅,还说这一届金鸡奖她有望提名,那个周冰冰总是霸占着大奖让她很不爽,青青凭你的条件,绝对把这个老女人比趴下。

  青青问真的,我真的行吗?表姐用兰花指托着下巴说,当然啦,不过……她又瞥了一眼我,嗯,你首先得改变自己的环境,环境才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下一步我还想去香港发展,走香港的红地毯。

  我忍不住插嘴,走香港的地毯,得香港的脚气。青青有些嗔怒,李可乐你闭上你的嘴儿。才几天,青青都会儿音了。

  陆伊典根本不看我,说,记住姐姐跟你说的话,只有环境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郎导来了你一定要好好陪他,机会难得,天天跟着寻人找狗的,有什么出息。

  我当时很想很想问候一下陆伊典的妹妹是不是叫露两点,姐姐是不是叫露三点。可我没有,临时变成了很贱的,伊典,我能不能加入你的粉丝团?

  *******

  好在选秀越往后走,展现才艺的选手越来越少,正面回应庄家事宜的越来越多,评委和选手之间的对话更接近人类,进入实质,比如羊脂玉的来历,庄家的掌故,和庄妻之间的故事……过了三天进入复赛,又过了三天,进入最后的总决赛,只剩十名选手,分别是三名儿子,六名孙子和一名孙女。看来大家还是更相信船王的后代,应该是男性。

  总决赛共分三轮,第一轮正常,第二轮正常,第三轮出了重大情况。

  第252号选手庄申之,在回答评委关于羊脂玉的专业知识时,突然拿出一个羊脂玉手镯,他说,我不想回答,因为我所有的回答都在这个手镯上面了。我们笑笑,这半个月来,胡乱指认手镯的人有,拿假手镯来冒充的也有,盛大况先生还开着玩笑对庄申之说,你这个手镯做得还真像嘛,呵呵。庄申之平静地说,不是像,它就是,盛先生揶揄着说拿给我看看,哟,真是做得挺像的,和真的一样咧,不得了,啧啧,了不得……

  突然,我们发现盛先生的笑僵硬了,他佝偻着背拿起手镯小跑到旁边的聚光灯下,透过灯光再看,又取出身上的放大镜看,他蓦然转过头来注视着252号选手庄申之,嘴角竟然颤抖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一缩,轻声叫,盛先生,怎么了?

  盛大况指着那个年轻人,你,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庄申之淡然地走过来了,我看到他嘴角上挑,眼神镇定,依稀有些庄亦归年轻时的轮廓,他显然有备而来,从包里拿出一件物事说你们再看看这个,我们看了一眼,觉得世界在一瞬间被翻转了。

  那是一对青年男女在农家院落门口照的相片,虽然是黑白的,还是看得出桃花开了,旁边还有一棵苹果树,树下两条黄狗在打架,那男青年,长得非常像年轻时的庄亦归。庄申之说,这是我父亲生前最后一张照片。

  盛大况很崩溃,他的眼睛都要掉到放大镜里了,巴豆的羊脂玉是真品,庄申之的羊脂玉也是真品,居然出现两只雌手镯能和雄手镯完全吻合,难道和庄亦归一样,他的手镯也有两个老婆?

  玛丽莎说,人可以有两个老婆,玉镯不可能。拿眼看着我,我内心又喜又急,喜的是苦苦寻代不得的庄家传人一下子出现两条线索,急的是庄申之是真的,巴豆这老货就在骗我,云南之行担惊受怕完全被俩老匹夫耍了,而且他和史东强已预支走了四万块钱。

  内心还是希望巴豆这边是真,虽然只要找到庄家后人我同样能得到500万,但从两度诱引毛子,颠簸上千公里去绿坪,与巴豆史东强夜战玉屏镇,挨了打吃瓦斯躲藏在柜子里……半年多的经历让我暗自站在巴豆这条线索上,在搜亲会上突然窜出另外一个手镯,还有照片,让我有种措手不及的狼狈。

  我说,庄申之是假的,真的玉镯有裂纹,那是我们在玉屏和人打架时留下的。

  玛丽莎不屑地看着我,玉都可以造假,裂纹也可以造假,也许巴豆先生是欲盖弥彰。

  在庄申之的叙述里,他记事时就和母亲在农村里,父亲早逝,听母亲说爷爷是国军少校军官,留下这只雌手镯作为以后认亲时用,母亲在他七岁时去世,他被另外一个村的膝下无嗣的一户人家收养,等他15岁时这户人家老两口双双过世,他就考上县里农机学校。

  我们迅速通过县政府了解了庄申之最先落脚的小村庄,由于大部分老人都走了,剩下两个人记得,庄申之母子是上世纪70年代末来到这个山村的,平时就在山上守林,和村里人接触很少,不过确实听说是反动派军人家属,等那女人死后,庄申之就被一百多里外另一个村子的人收养。而后来收养庄申之的那个小村子,大家都证实庄申之是七八岁时来到这村的,但从何而来,背景怎样,毕竟也过了二十来年,当初老两口也没说,死了后大家就更不清楚了。

  不过县民政局的大姐肯定,从历史资料查找出来的证据,这个庄申之的父亲就是当年从省城下放到这个县的,然后和另一个女知青成婚生下庄申之。这次也是县民政局在上级领导指示下,为了配合我们寻亲特意查找了文革以前的资料,才发现有个叫庄申之的符合条件,一问之下,还真有一个手镯。

  虽然还缺乏铁证,但各种信息似乎有利于庄申之,毕竟他是活生生站在面前的一个人,玉镯、照片、民政部门的间接材料。随后在巴豆和庄申之对簿公堂的过程中,巴豆大呼小叫,这人是骗子,他的手镯是假的。庄申之说,你才是假的。俩人就真的假的庭辩十数个回合。

  方约瑟说,等庄亦归老先生把DNA样品送到这里来,一测就知道庄申之是不是真的了。

  玛丽莎反复思量,庄先生病重美国,DNA最快也需要一周之后才能送到,何况现在还有十个人在等待排查,我们的工作是提交一个正确的人让庄先生印证DNA,而不是让病榻上的庄先生提供DNA再给这些人排着队化验,万一全都是假的,岂不成了台湾甚至东南亚商界最大的笑话,太不像话了,太儿戏了,我们不能因为出现这个小插曲就停下,理论上,真正的庄家亲人还有可能出现,对我而言,一个手镯、一张照片根本不是铁证,让他们尽情表演。

  一直没说话的左雄昭笑了,你们这些文化人绕来绕去,没一个得要领,这两个手镯里肯定有一个是假的对不对,但哪用得着庄先生提供DNA,我现在把两个手镯都带走,到局里刑侦大队化验室一查同位素,半天结果就出来了,同位素检测能精确到,这手镯到底是哪个朝代、哪个皇帝、哪个矿山起的料,和查指纹一样准确。

  左兄罩说得有理,同位素检测相当于无机物质的DNA检测,如果庄申之手镯是假,人也就是假的,如果巴豆是假,那么庄申之就有可能是真。我想起一个开影楼的朋友,让他来取走照片。

  傍晚时分,左兄罩就带着检测报告回来了,他把单子往玛丽莎等人面前一摔,说已经找人把庄申之打了一顿,那货被打了后居然还说想要回那个手镯,说花好多钱。盛大况激动地问怎么查出来的,左兄罩哈地一声,你们文物专家眼睛再厉害,也比不过现代高科技刑侦手段,我们局的专家查过之后对我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那手镯不是后周的,是上周的,上周才打磨出来的。

  庄申之花了一万六,找到送仙桥的文物贩子做了这个手镯,由于采用了激光上色、电脑光谱仿旧等现代工艺,连那个扣上雄手镯的玉槽,也是用电脑扫描再用手工用麂皮一点点磨砂出来的,看上去以假乱真,连盛大况这样有三十多年鉴定经验的人都骗过,可是在公安局刑侦仪器下仍然露馅,虽也是上等羊脂玉而且工艺精湛,但同位素的碳元素测试显示出起料的时间不超过一年,而制作的时间不过一周。

  可庄申之怎么知道这雌手镯的形状、尺寸、色泽、内纹,怎么会这么清楚?

  左兄罩冷笑,那些跑过来又唱又跳的人虽是瓜货,但人不坏,稍微多个心眼就晓得,你们把这手镯的资料传给各县公安民政,整得和通缉令一样,其实要从政府部门知道这些数据很容易,谁不想本县出一个船王的儿子孙子,好去增长鸡的屁,你们信不信,现在连各县的书记县长都偷偷帮忙造假,你以为庄申之是哪个,根本不是他说的啥子从小跟着母亲看山林,我下午就调查了,他其实是县……我大惊失色,哪你打他一顿不是得罪人了么,左兄罩说,老子不怕,他们书记的儿子酒后驾驶撞了人跑球了,县长的儿子带头搞淫乱吸毒我还没去抓他,哼,现在是老子挣钱的时候了。

  玛丽莎和盛大况等台湾省来的见左兄罩一下午就搞掂此事,而且过程生猛,一个劲夸大陆公安就是神勇啊,左兄罩摸着肚子哈哈大笑,比你们娘娘腔的国军稍微强点,俗话说,给我三千公安,我能收复台湾。

  左兄罩让我请他喝酒,我说公司旁边刚开了一家火锅味道太好了。吃火锅喝酒时左兄罩嫌那瓶五粮液有假,我一拍脑门,哎呀,前两天我就让杜丘去买了两箱茅台在公司放着,茅台好,不伤肝。左兄罩瞪眼嘉许,你娃现在学乖了。其实我根本没有买,赶紧打电话让杜丘去买两箱茅台放在公司里。刚挂上,这时开影楼的朋友来电话,照片是PS过的,电脑技术很高,只不过忽略,桃花开的时候,苹果树上不会结出苹果。

  吃完火锅,左兄罩叼着牙签跟我到公司取茅台酒,他在我公司看了看,叹了口气,说你这家公司不大,但真的很卖力,可乐你不容易啊。过了一会儿,我说回去了,左兄罩说不急,喝会茶再走,闲三搭四说了一会儿,我说兄罩哥我真的要走了,青青表姐来过之后,青青整天说要去北京发展当演员,我不同意,她还跟我吵架。他斜眼睥着我,脸冷冷地,你现在还有心思管女人的事情。

  我说不管不行,北京演艺圈潜规则太厉害了,我把她送北京去,她找到了北京,我就找不到北了。

  左兄罩还看着我,看得我发毛,我说左兄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好不好,瘆人。

  他看着我,缓缓说,我不知道还能这样子看你多久了,恐怕以后就没有什么机会这样看你了。

  我真的有些发毛,听他一字一句说——巴豆,那个手镯,也是假的,不是后周,而是上周的。

  我知道这龟儿子喜欢吓人所以大笑,左兄莫开玩笑,要是老哥你还想要茅台就说话。这个茅台就是比五粮液好,好不在味道,而在于不伤肝,现在政府官员包括你这样的捕快,看上去风风光光,其实也受气得很,那次市长让你烤根火腿你还不是屁滚尿流,还有开发区书记这次和交通局局长之间的梁子,哎,你说要是我挣了500万,是不是该请你去趟欧洲九日游……

  我浑身冒汗,带着哭腔,左兄,你刚才说啥子喃,巴豆咋个会是上周的。

  左兄罩目光如刀,食指遥点我,不说话只摇头,然后拨通一个电话说把人带上来。

  巴豆和史东强鼻青脸肿跪在我们面前,痛哭流涕地说我们也是无奈啊,左兄罩上去踢了一脚,啥子无奈,是无赖,跑,老子给你们保证,只要你两个还是有机物老子就能找到你们,晓得人民公安的厉害了吧。

  就在左兄罩要把手镯拿去做同位素鉴定时,巴豆?知道事情不妙,假玉镯可以骗得过盛大况的眼睛,但骗不过公安机关的同位素检测仪,心虚之下就跑路了,可左兄罩江湖经验老到,早在去做鉴定时就交代两个死党盯住他们,终于在火车站月台上将人拦下。

  我目瞪口呆听他俩交代,像在听鬼故事,既怕,又想听下去。

  其实毛子并没有骗我们,因为史东强确实知道一个叫巴豆的人抄走过手镯,巴豆一开始也没有骗我们,因为他真的曾在梨花街搜到过一个国军家属的手镯,不过那家姓张,而不是姓庄,由于史东强和巴豆通过中间人传话,四川有些土话庄张发音完全一样,大家以讹传讹就把目标锁定了巴豆。

  我哭笑不得,那几天的事情并非设的套,如果没有那一小时时差,我们和巴豆第一时间见面后就会真相大白,但正是这一个小时让我们失之交臂,后来巴豆在杂物间和瘦子马看货时,确实也拿出了手镯,怪不得瘦子马说巴豆耍他,因为他要看的是舍利子。可是后来一系列人物的出场,事情越来越诡异,发生了搏斗导致阳台被弄垮,然后手镯就找不到了。

  巴豆的缅玉手镯确实找不到了,旋即,我们被康红等公安抓住连夜提审,没来得及和巴豆核对羊脂玉手镯的细节,这就是阴差阳错。可巴豆在和史东强对口供时,俩人都渐渐明白,巴豆根本不是我们要找的线索,姓庄而不是姓张,是羊脂玉而不是缅玉。

  当晚巴豆说此行一分钱没赚到还白挨了两顿暴打,大冤特冤,还让史东强赔偿损失费。史东强说我也挨了打可现在钱都拿不到哪有啥子损失费,两个人在屋子里唉声叹气半天,也不知谁先提议,不如如此这般……所以,后来巴豆自称花了一天一夜时间对照我带去的手镯照片,其实是在琢磨在技术上能不能完成仿制,巴豆不愧为耍玉的老手,很快摸索出一套方法做到以假乱真。

  而他俩声称留在玉屏寻找羊脂玉手镯,其实就是要在当地造假,天下没有什么地方比玉屏更适合去制造一个玉手镯了,至于玉上那道裂缝,则真如玛丽莎所说是欲盖弥彰。

  我喃喃自语,贪念太强悍,太强悍。想不到这一连串人物包括我的贪念,终于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现在不仅这座城市传遍了船王寻亲成功在望,电视台天天直播真人秀,而且《联合早报》《南华日报》等东南亚报纸也连篇累牍报道庄亦归成都寻亲的故事,我收了船王高达70万的预付款,我收了陶厂长20万的广告费,我还惊动了一个省会城市和五个郊县的政府官员,以及相关公安,这还不包括云南……骑虎难下。

  我使劲干号,但并没有哭,这就是传说中的欲哭无泪,左哥兄罩大哥这次你一定要罩着我。

  左兄罩冷冷地说,只说庄申之是假的,没揭发你们,就是我罩过你了,这事太大,牵动台湾问题,我小小一个治安队队长做不了主,我现在只能帮你争取一点时间让你慢慢去想后路,你现在应该找庄家把事情说清楚,毕竟你不是造假的人,大不了把钱退给人家。

  我无语,虽然我也是被骗者,但如果赔付140万,房子没有了,公司没有了,奔奔都开不了,天天闹着要去北京发展的青青肯定会越来越远,别说LV包,汉堡包也买不起。完了,生活事业爱情统统都完蛋了,惊喜是个双黄蛋,绝望就是双黄连。我抬起腿就猛踢地下的巴豆和史东强,左兄罩说打死他们两个也没用,让两个死党先把巴豆他俩拘押,然后他叹着气,现在我也得想想怎么给玛丽莎解释下午没查出巴豆这个也是假的,总不能说碰巧仪器出病毒了噻。

  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像另外一个人在说话,左兄,我想好了,那钱我退,哪怕一切都没有也得退,我去找玛丽莎说清楚。

  左兄罩叹着气,点着一支烟,包房里升起一股烟雾,很呛人,我抬头看他点的不是烟,而是一张纸。我惊愕地看着左兄罩狞笑地把那张纸调换角度以燃烧得更完全,那张纸,就是同位素检测报告数据。

  左兄罩沉沉地说——你已经退不了,就算你借了高利贷还了140万,但咋个跟庄家解释,难道说我被巴豆他们骗了,文物总店被骗了,公安局也被骗了,市长也被骗了,大家都是草包?你又咋个给赞助商交代,你可是收了别人的钱而且合同注明必须完成这次选秀,更重要的是,你咋个给龙市长交代,你总不能说,哈哈,市长事情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本市人民都通过电视台知道这次活动马上要成功了,但是我们突然不想成功了,我们要成仁了,给全市人民开个玩笑,那些东南亚报纸随便他们怎么报道,就说中国内地人确实没有诚信,中国政府官员也没有诚信,海峡两岸要不要统一也无所谓了……你要晓得,现在的事情不再是你龟儿子李可乐一个人的事了,而是,全市人民,市委市政府,公安机关,赞助商,电视台——的事情。

  那张纸在烟缸里变成灰烬,左兄罩看着它忽明忽暗,又叹了一口气,兄罩我这次是被你拖下水了,谁让我重义气,能当上这个队长,也靠当初你帮忙兄弟,更重要的是,你就是想退,大家都不能让你退,这场戏已经开锣了,只有演下去,而且还要演好,鸡的屁啊,鸭的屁。

  我激动地说,我不干,这样下去迟早会穿帮,我还是要坦白从宽。

  左兄罩冷笑,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最多三年。龙市长一直盼着你赶紧找到孙子,你却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你龟儿子敢去坦白,我肯定说这事从头到尾都?你参与策划的,大家肯定愿意相信我噻,因为,我是人民的公安。

  我瘫软在沙发上,想了很久,兄罩哥你说咋个办?

  左兄罩说得很慢——首先,巴豆这个手镯是千真万确的;其次,再通过这个手镯一定能找到庄家的后人,但只能剩下一个孙子了,还得是孤儿,因为人多不好办事;再其次,当地县委县政府也能出具我们需要的证明;再再其次,要让最后的DNA检测顺利过关,那个方约瑟不好对付,好在是在西华医大,他们医院每次病人家属闹事,都是我去铲平的。不过,再再再其次才最重要的,你得花钱消灾……

  多少钱,什么,300万?

  给出300万你龟儿子还剩200万,我算给你听,刚才我队里两个兄弟伙肯定一人要分20万,以后好多事情还要靠他们去铲;刑侦大队同位素专家至少花10万;找那个孙子肯定得有关县的公安民政帮忙,鸡的屁是国家的荣誉,你拿出来的钱才是个人实惠,这笔得50万;DNA那里没有100万肯定不行;还有巴豆和史东强怎么也得一人10万;我少挣点,就80万吧……

  凭什么还给那两个龟儿子,没有他俩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

  现在得我们去求他俩了,要是他俩反水告诉媒体,然后一个跑越南,一个在云南大山里躲起,比本·拉登还难找,你就惨了,以后我们见面就不是包房,而是牢房。你放心,等事成之后,找个理由让那个巴豆不敢再回来,反正起一个玉贩子的底很容易;史东强嘛,弄他狗日的一个人不知鬼不觉,麻袋一蒙丢怒江里去。

  我打个寒战,兄罩哥,这个我可不敢了,咋个整都可以,但不要弄出人命来。

  左兄罩哈哈大笑,说咋个可能做这么绝,我开个玩笑的,其实等事成之后,把巴豆那雌手镯找个借口毁掉,一了百了,这叫宁为玉碎,不能瓦全。

  我万念俱灰,和左兄罩各搬一箱茅台开门下楼,人影一闪,张杰。你在这儿干啥子?我,楼道上的摄像头坏了,我来看看是啥子问题。张杰鼓捣了一下,从消防通楼下楼,左兄罩冷冷地看着他瘦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