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算什么

    阿波罗公司兴旺发达,到年底时上缴了1000万的税;到第二年6月,也就是开业一周年时,又上交了1000万的税。不可思议的是,它贷银行的款全部连本带息还清了。

    一家银行的贷款刚到期,穆子敖就登门了,一是表示感谢,二是归还贷款的本息。当然少不了要吹嘘一番公司的业绩。另外,红包也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千恩万谢,一个说需要钱了只管说一定大力支持。一个说暂时还不需要除非接了大订单,一个说希望企业发展得越来越大……几天后,话犹在耳,公司果然接了大订单,于是穆子敖拿着订单再次找到行长,提出贷8000万。行长觉得多了点,有些犹豫。穆子敖说那就贷6000万吧。于是成交。然后又是吃饭、红包,或者再来点别的节目……

    一家一家下来,阿波罗公司账上资金差不多又翻了一番,达到3.9亿。

    穆子敖成了成功的企业家。

    但他并不快乐,不但不快乐,还提心吊胆。他经常做噩梦,最常做的噩梦就是他被禁锢在一个爬满各种毒物的房间里不知道怎么出去,他总是在噩梦中醒来。有时他还没入睡,噩梦就已光临。关于这个梦,他曾经让一个算命瞎子给解过,那瞎子说他将有钱,但要面临危险。

    一切都在应验,危险迫在眉睫。钱越多,他越觉得危险。从他看到那放在盘子里的女人头颅那一刻起,他知道了什么是死亡。也是从那一刻起,他感到死亡的影子一直跟着自己,也就是说,他随时有可能死亡。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一点他很清楚。

    有一天,他又见到了那瞎子,他找个地方停下车,步行来到瞎子身边。瞎子正在树阴下给一个女孩算命。瞎子坐在小凳子上,女孩蹲在他面前,两人的表情都很庄重。女孩说她有一个朋友突然失踪,已经3天了,毫无消息,她会出什么事吗?她会回来吗?女孩身上散发着一股香水味,穆子敖说不上来牌子,但他能嗅出那暧昧的气息,这种气息带有那么一点挑逗,带有那么一点堕落,还带有那么一点特定场所的腥味。女孩看他的眼神很放肆,甚至瞎子都能感觉得到。

    瞎子说:“她多半回不来了,她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那儿比这儿好,任何人去了都不会回来的。”

    “我们是最要好的姐妹,她不会不和我打声招呼就走的。”

    “她没法和你打招呼,因为她……”

    “她怎么啦?”

    “姑娘,她只能在梦中出现了,你要见到她也只能在梦中。你们会在梦中再见的。梦,好好记住你的梦,好好珍惜梦中的机会……”

    女孩时不时地看一下穆子敖,好像对他出现在这儿感到不解,她弄不清他是来算命的,还是来看她算命的或者就是为了她而来。

    女孩对算命的结果不是很满意,她站起来,丢给瞎子两块钱。她看上去很烦恼,也很无奈。她大胆地看着穆子敖,甚至还向他挑了一下眉毛。穆子敖装作没看见。他此时不想和她发生什么关系。

    女孩鼻翼两侧有许多细小的汗珠,乳沟处也有许多汗珠。她用手擦了一下乳沟处的汗,再次看他一眼,扭一下腰,走了。

    女孩走到阳光下,用手遮挡阳光,又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然后沿河堤走远了。

    这时他想,他也许在哪儿见过这女孩,但是又不确定。他头脑中一瞬间闪出一些奇怪的画面,他看到了她的裸体,看到了她的死亡,看到了一块作为背景的灰暗天空。他感到奇怪:这是怎么了?

    女孩已经不见了。

    瞎子脸朝着女孩消失的方向,好像他能看到她似的。

    刚才的神秘体验难以用语言表达,他如果往不确定性中再多看一眼,也许他会看到自己的一些画面,属于未来,或者属于梦。可遗憾和值得庆幸的是,他保持了对自己的神秘。

    看那块灰暗天空的感觉是很奇特的,那是属于临终之眼的;也就是说,那一块灰暗天空是通过女孩临终之眼看到的。那一块天空那么美,那么苍凉,也那么让人心碎。在某一瞬间,也许只有万分之一秒,他就是那女孩,是临终时刻的女孩。穆子敖体验到了宿命。

    他愣在那儿。

    他看到阳光下万物闪亮,一切的一切都在强调自己的存在。

    树上的蝉突然尖声鸣叫起来。

    瞎子,他在看什么?他此刻在感受什么?他想,他的世界与我的不同,我身处城市之中,我的世界是由高楼、马路、汽车、广告等等组成,或者还由阴谋和罪行组成;他则不同,他身处想像之中,他的世界由满溢的时间和变形的空间组成,也由神秘之物和梦组成。此时此刻,我们咫尺相对,却是分属于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他内心里生出莫名的感慨。

    他蹲下来,对瞎子说:“我感到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梦。”

    “不,你不是害怕梦,你是害怕你自己!”

    “我总是做噩梦。”

    “这是因为你把自己交给了噩梦。”

    “我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

    瞎子把头仰起来,仿佛是在看隐于树叶间的蝉,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穆子敖不相信没有办法把自己从噩梦中解救出来,凭他的智力,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够狠。雷云龙不是说过,别人之所以斗不过他,不是别人没有他强,也不是别人没有他聪明,而是别人没有他狠。

    狠,这是狼的哲学,是可以学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穆子敖信心倍增。他以前是作为傀儡为雷云龙工作的,现在他要努力为自己谋划,如果他干得好,他就可以斗败雷云龙——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他深知雷云龙团伙的厉害,他们经营了十几年,关系盘根错节,已经形成了一个组织严密的网络,他如果单打独斗无异于以卵击石。颠覆雷云龙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联合一批中坚力量,除掉雷云龙,重新洗牌……会有人对重新洗牌感兴趣的。

    但要找到这些人谈何容易,在雷云龙冷酷的统治下,谁敢公开流露出不满情绪呢?私下流露不满则更危险,若被出卖,性命难保。谁也不敢保证他不会被自己的朋友出卖。在这个行当里出卖朋友不会受到道德谴责,只要你效忠于最高处的头儿。

    穆子敖首先要取得雷云龙的绝对信任,惟其如此,才能在今后便宜行事。

    他给雷云龙出了许多点子,这些点子表面上都是为雷云龙着想的。比如他建议雷云龙建立一个洗钱的机制,将非法所得都变成合法的。再比如,他建议雷云龙不要亲自出马处理一些会惹麻烦的事,也就是说,有些事让手下人去做,自己装作不知道,万一出事,好推得干干净净。关于他那一块,他建议雪球滚得越大越好,欠银行的钱越多,银行越没辙儿。滚不动时,就扩张到省里,把牛皮吹得更大,贷更多的款……他的如意算盘是让雷云龙尽量把钱留在账上,他好有转圜余地。

    但雷云龙没上他的当。

    阿波罗公司账上的钱很快被雷云龙弄到了加拿大。同时,有几个人正在办加拿大护照,雷云龙说这几个人其中就有他穆子敖。雷云龙说:

    “好好干吧,要不了几天你就是华侨了。”

    是不是华侨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如果他不能使自己变得强大,他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如果连生命都保不住,要一个华侨身份有什么用呢?

    但他还是对雷云龙的好意表示了感谢。

    他向雷云龙保证,他准备明年从省银行贷款9个亿。雷云龙对他这个想法很欣赏,让他放手去干,需要什么雷云龙大力支持。

    穆子敖说:“能不能让麦婧配合我?”

    雷云龙很坚决地说:“不行!”

    雷云龙看看他的表情,解释说:“她有别的事。”

    又说:“很重要的事。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穆子敖很长时间没见过麦婧了,他并不是真的想拉麦婧过来,他觉得麦婧身上有许多谜,了解麦婧有助于了解雷云龙和整个团伙,他知道雷云龙不会将麦婧交给他,但他就是要试一试,看看他们是不是又在搞一个更大的阴谋。

    看来,他的猜测没错:雷云龙另有阴谋,而他一无所知。

    后来,穆子敖通过封向标知道了很多玫瑰山庄的秘密,并且知道玫瑰山庄里也存有他的黑档案,他所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都被记录在案——有文字,有图像,有实物,不容你不承认。

    这本来是可以想到的,但他仍然感到吃惊。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边,封向标说如果那次雷云龙“审讯”他时他不予配合,他很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甚至会因杀人罪被枪毙。他们完全有能力给他栽赃这一罪名。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吓唬他,而是差点就成为了现实。他出了一身冷汗。

    封向标为了给自己的话增强说服力,和他谈起了马启明。

    “马启明这个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他老婆和公安局骆副局长在车里那个的时候,被人用枪打死了,一枪一个。那天雾很大,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雾,面前就像是竖着一堵白色的墙壁,什么也看不见。我想,要不是那么大的雾,他们也不会把车停路边,就在车里干起来了……他们真够大胆的。听说案发时马启明正在派出所上班,也就是说,他不在作案现场,还有人证——你想想看,他又不会分身术,他怎么能够一边上班一边又去杀死妻子和骆副局长呢?可是,马启明被弄到局子里后,还不是照样什么都招吗?可以说叫他招啥他招啥,最终被判了死刑……”

    “他正在上诉……”

    “没用的,等着瞧吧。”

    穆子敖对马启明的案子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毕竟这个案子在小城轰动一时。他一直以为这是一个情杀案——妻子红杏出墙,丈夫一怒之下杀死奸夫、淫妇,案情再简单不过了,没有疑问,没有悬念,古往今来类似的案子数不胜数。报纸上报道过,记得使用了这样的词:供认不讳。这是一个盖棺定论的词,是个不容置疑的词。没想到从封向标口里说出来,案子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好像还挺复杂的……

    后来他们不谈这个案子了,他们谈他们更感兴趣的话题,他们谈起了“那位”。

    穆子敖原本最恨封向标,现在嘛,也不是不恨,只是他把这种恨藏起来罢了。他最终不会放过封向标的。但现在得利用他。有一段时间他寻找瓦解雷云龙势力的突破口,毫无成效,为此他非常苦恼。这时候封向标夹着尾巴来和他套近乎,他虽然厌恶,表面上还是表现得很友好。

    封向标说当初——指的当然是雷云龙“审讯”他那件事——也是为他好,事先没打招呼是因为雷云龙不让,他不敢造次,再说,他知道有惊无险,他知道穆子敖会选择合作的,因为穆子敖是聪明人嘛。尽管如此,他还是请求穆子敖原谅。

    穆子敖说:“你看,我现在混得多好,没有你我不可能……”

    封向标说:“理解就好,我以后得请你多多关照啦……”

    自从他们冰释前嫌后,他们经常在玫瑰山庄一间名叫“苦莲”的茶室里喝茶。封向标说玫瑰山庄里的每间屋子都装有隐蔽的摄像头,惟有这一间的摄像头是坏的。就是在这间茶室里,封向标向穆子敖透露了许多玫瑰山庄的秘密。最大的秘密还不是关于穆子敖的黑档案,毕竟这是能料得到的事,而是关于“那位”的。他们心照不宣,“那位”指的自然是雷云龙。

    封向标说:“‘那位’对你的工作很满意。”

    “何以见得?”

    “他说你的建议很好,钱多了就该洗一洗。”

    穆子敖微微一笑,呷了一口茶。他想,雷云龙没理由对他不满意,他给他弄了多少钱啊,恐怕比他们所有人这么多年聚敛的全部财富都多。至于洗钱的建议,不用他提,他们照样会考虑,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之所以提出洗钱是存有私心的,他想通过他的印刷厂来洗钱,这样他好做手脚。

    “‘那位’还说要给你办护照。”

    “正在办。你呢?”

    “我?”封向标打了个哈哈,“大概下一批吧。”

    穆子敖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你怎么会是下一批?你管理着玫瑰山庄,有谁的功劳能超过你?”

    “可能‘那位’有别的考虑吧。”

    “什么考虑?无非是大家都留条后路,万一……”

    穆子敖不说了。他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封向标出卖过自己一回,难保不会再出卖第二回。这家伙,得防着他点。别看他头脑简单,见人总是笑嘻嘻的,说不定心里阴着呢。

    所幸的是封向标开始抱怨了,一个人一旦开始抱怨,就不大容易停下来,如同把雪橇推下光滑的斜坡。他抱怨起来哩嗦,言不及义,往往是刚抱怨了几句就变成了炫耀。比如他说:“我这差事辛苦吗?辛苦!有那么多人要应酬,有那么多酒要喝,还有那么一帮狗崽子要管理,还有那么多像流莺一样的小姐要安排,很累的。要说舒服吗?再舒服不过了,想打保龄球就打保龄球,想游泳就游泳,想唱歌就唱歌,想找小姐就找小姐,想按摩就按摩……国王也不过如此吧?可是也有压力,而且压力还很大。别的不说,单单每星期给‘红桃A’找一个处女就够麻烦的,现在处女能是好找的?有人说要找处女得到幼儿园……没办法,就修补呗,把小姐打扮成学生模样,让她们装呗,有什么办法呢……好在‘红桃A’迷上了‘黑桃皇后’,他近来不再要处女了,他只和‘黑桃皇后’好,对别的女人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了,真是奇怪……”

    后来,封向标说到“那位”,他的声音神秘而紧张,仿佛要把手伸进尚未熄灭的灰烬中似的,他说:“他有一种可怕的病,非常可怕,就是你能想出来的最可怕的那种病,他不让任何人知道他有病,亲信也不行……”

    封向标停下来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他们像两个静物一动不动,任灰尘降落,任茶香弥漫,任空气微微颤动。

    秘密有时候就像咒语。

    自从封向标说出“那位”的秘密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极其微妙,秘密像一个弹簧连接着他们,既将他们拉近,又拒绝太近。

    穆子敖自从知道玫瑰山庄里边建有自己的黑档案那天起,心中既愤怒又烦恼,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把黑档案弄出来,或者把它毁掉,为此他不惜放把火烧掉整个玫瑰山庄。辫子被人攥着,他妈的,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他给了他们几个亿,他们还不肯松手,真是够狠!

    穆子敖不敢直接对雷云龙说,而是旁敲侧击地对元狐提起黑档案问题。

    元狐是何等聪明人物,他一张嘴就知道他的目的,元狐说:“你放心,过两天我就把那些东西还给你。”

    穆子敖想不到问题会解决得这么顺利。两天后,元狐亲自将一个大牛皮纸袋交给穆子敖。

    “都在里边,”他说,“你可以回家慢慢看。”

    接着,元狐拍拍他的肩膀,很诚恳地对他说:“你最好别看,直接把它销毁了。”

    元狐看他没表示赞同,知道他不会不看的,就后悔地说:“也许我把它毁掉就好了,我应该把它毁掉的,毁掉就好了……”

    穆子敖拿了那包东西,旋风般地回到家,反锁上书房门,自己一个人躲在里边偷偷欣赏黑档案。

    他没看的时候,心中充满了猜测:“过去”对他来说是不确定的,是一团迷雾,取决于他自己怎样认识,或者怎样歪曲;他认为世上没有一个人是真实的,因为谁也不是赤裸的,每个人都穿着衣服戴着面具,我们认识一个人也只是认识了衣服和面具而已,我们对衣服包裹着和面具遮挡着的那个人实际上一无所知;这多多少少有点虚无主义和不可知的味道,但他喜欢如此,仿佛这样一来,他自己就可以彻底躲藏起来了,这是不是自欺欺人呢?

    现在,随着他检阅自己的黑档案,他像得了伤寒似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他如今终于明白了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自欺可以,欺人不可。他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胆颤。他感到自己像一只剥了皮的青蛙被放在解剖台上,完全裸露出自己内在的组织,供人观看。有些事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或者他不愿记起,这里却被记录在案……此外,还有录音带、录像带和光盘等实物。

    他打开一盒录音带,上边录的是他和麦婧的通话,他向麦婧介绍鲁宾的情况,告诉麦婧鲁宾的嗜好、脾气、思维方式等等……鲁宾,唉,但愿他在地下安息……录音带还有5盘,都录些什么呢?他没有耐心一一打开,他对自己的声音是熟悉的,他不熟悉的是自己的影像,自己在录像带中会是什么样子呢?可是,他家的放像机不能放这种小型录像带,只能看光盘了。

    光盘淫秽不堪,是他和某小姐在某宾馆中性交的场面,显然是用针孔摄像机偷拍的。看得出来小姐参与了这次偷拍,因为小姐总想方设法让他面对镜头;而他的表现非常糟糕,整个儿是一次既沮丧又可笑的历险……

    穆子敖又气、又惊、又恼,他困兽般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发出咻咻的声音,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坏事或丑事,他只是恼怒别人对他的事了解得这样多,而他竟然毫无觉察。他曾经自认为多么聪明啊,现在看来却是个十足的白痴。他不得不佩服元狐手下那帮人,他们神通广大,无孔不入,个个当间谍都是好样的。他希望自己手下也有这么一帮人。

    穆子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没想想,元狐交给他的东西有哪一样是不可复制的,两天时间,不要说复制一份,就是复制100份也不费吹灰之力。再者,那包东西里边都是往事,近期的事连个影子也没有——难道元狐早就对他停止了这种不光彩的活动?

    穆子敖没往这方面想。

    他更多考虑的是怎样处理这包东西,保险起见,当然是毁了的好,可他又犹豫起来,毕竟这包东西是生活的最真实的记忆,赤裸裸的,不矫饰,不夸张,不渲染,甚至不好看,但能唤起他的记忆,能让他找到流逝的岁月……所以他决定先留着。

    经过这件事后,他和元狐忽然走得近了,他隐隐约约感到元狐也是想重新洗牌的人.他试探元狐的同时,他感到元狐也在试探他。他们都在找同盟者。

    有一次他和元狐在一起洗澡,两个人赤身裸体钻进桑拿房,里边热气蒸腾,坐定后,汗出如浆,头昏脑涨。元狐瘦骨嶙峋,皮包骨头,他真怕元狐蒸一蒸后会变成一具骨架。

    元狐因为瘦,眼睛显得异常突出,通红通红的,像两粒炭火。元狐瞪着这双眼睛严肃地看着他,用很庄重的声音说:“你身上有块龙骨。”

    穆子敖感到愕然。

    “你所有的荣华富贵靠的就是这块龙骨。”

    穆子敖是一个虚伪的宿命论者,一方面他对命定的东西颇为敬畏,另一方面他又想凌驾于命运之上,当他矜夸自己智力的时候他还想玩弄别人的命运于股掌之上,比如在为鲁宾设计“爱情故事”这件事上,他对命运就毫无敬畏之心。如今他不会这样了,他的戏剧性的经历改变了他许多看法,一句话,他更信命了。

    “你不会久居人下,因为你身上有一块高贵的骨头。”

    穆子敖并不觉得他身上有哪块骨头与众不同,但他宁愿相信元狐的话,毕竟这没什么坏处。他们谈论这块骨头,用手去触摸这块骨头,并信任这块带着命运使命的骨头。骨头在右肩上,穆子敖摸了几次之后,感觉它的确非同一般,那儿的温度好像也高于别处,是一种高贵的热——触碰圣物时我们常能感到这种热,它是心理学的热,而非物理学的热。

    这块骨头成为媒介,让他们互相信任。他们在灼热的蒸汽中战战兢兢地说出了他们共同的担忧——即雷云龙快疯了,他杀人如麻,没有一件事做得不“过”。跟着雷云龙会有什么前途呢?元狐表示愿意跟着长有龙骨的人干,龙骨会保佑他们的。

    元狐还向穆子敖透露了一个高层秘密,即“红桃A”也不信任雷云龙了。元狐说,有个家伙老是告“红桃A”,告得“红桃A”烦之又烦,雷云龙想帮“红桃A”做掉这个人,但“红桃A”不让雷云龙插手。“红桃A”心里恨不得宰了这个家伙,但他对雷云龙说的却是:“别管他,让他告去。”这叫什么话,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吗?

    他们是否以为看到了彼此赤裸的身体,也就看到了彼此赤裸的心?他们的关系一下子变得那么近,近得好像在用一个鼻孔呼吸……

    穆子敖一边加紧分化瓦解雷云龙的势力,一边忙于扩大自己的势力。同时,他还通过媒体扩大着自己的知名度,他获得了一系列头衔,比如企业家协会主席、青年联谊会会长等等,最可笑的是,他还是《临江文艺》的理事长,因为他出手就给了他们10万。元狐加入后,他感到如虎添翼,成功在望。后来,元狐又拉麦婧加入其中,他们的势力更大了。

    必须有所行动,穆子敖想。